章華明
(同濟大學 校史館,上海 200129)
同濟大學的歷史和兩次世界大戰(zhàn)密切相關。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同濟大學被迫從上海市中心城區(qū)遷往郊區(qū)吳淞,先租后建校舍。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同濟大學蔚為壯觀的新建校舍毀于戰(zhàn)火,被迫輾轉西遷,直至棲身四川李莊。遷至浙江金華時,根據(jù)上級黨組織部署,中共同濟特別支部全體黨員和部分愛國學生運動骨干留在浙江堅持抗日救亡,組織關系也轉到了中共處屬特委。①
1940年10月,同濟開始從昆明遷往李莊。因為國民政府消極抗日、積極反共,掀起第二次反共高潮,遷至李莊的中共同濟地下支部的生存空間遭到擠壓,他們根據(jù)中央指示開始養(yǎng)精蓄銳,“以待時機”。隨著部分新生力量的加盟以及中共中央南方局秘密外圍組織“同濟秘密小組”的成立,同濟愛國學生運動又逐漸活躍起來。以1946年6月“復員”上海為契機,同濟進步力量實現(xiàn)了大融合。也就在這個時候,中共上海地下黨學委審時度勢,加強了對同濟地下黨的組織領導,同濟愛國學生運動從此掀開了新的篇章。
同濟遷至昆明時正是中共開始在云南全省建黨時期,可謂恰逢其時。在中共云南省委的領導下,同濟遷至李莊前夕,中共同濟地下支部得以恢復重建,由況禮文任支部書記。1940年10月,幾乎與國民黨第二次反共高潮同步,同濟開始從昆明遷往四川千年古鎮(zhèn)李莊。全校9名中共地下黨員,除劉光琚因臨近畢業(yè)、留在昆明外,況禮文等8名黨員均隨校遷至李莊,具體情況見表1。汪潤人到達李莊后,因肺結核病日重,由同班同學魏能潤陪同住入瀘州一療養(yǎng)院,后又輾轉至上海治療。1942年夏,汪潤人的組織關系轉至上海,不久病逝。此外,梁建明抵達昆明復學后,因在贛州與黨組織失去聯(lián)系,又無人證明“脫黨”原因,黨籍一直未能得到恢復,且亦因肺結核病臥床。同濟開始遷往李莊時,他被同學們安排在昆明郊區(qū)養(yǎng)病,后在同學們的資助下從昆明乘飛機輾轉到達李莊,1943年在李莊去世。
表1 從昆明遷至李莊的中共同濟地下黨員概況
去李莊,是黨員從一個相對比較熟悉的地方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人地兩生。加上失去與上級黨組織的聯(lián)系,個別黨員又受病痛困擾,中共同濟地下支部一到李莊即陷入困頓,處境艱難。重新建立與上級黨組織的聯(lián)系,成為中共同濟地下支部的首要任務。
作為昆明時期同濟地下黨組織的核心人物,況禮文回憶:初到李莊,覺得情況復雜,消息閉塞,封建勢力大,環(huán)境對反動勢力有利。國際國內形勢變化很大,尤其是發(fā)生了“皖南事變”,在沒有得到上級指示前,我們不敢輕舉妄動。在昆明的幾個進步學生組織到李莊后也都偃旗息鼓,表現(xiàn)比較進步、積極的同學也受到了監(jiān)視,而反動學生組織卻活動頻頻。相應地,幾個黨員的活動也受到了限制,群眾工作展不開,更不敢發(fā)展黨員。當時,小組開會都非常困難,只能不定期地到遠離李莊的山坡上開了幾次會。會議的主要內容是分析當前政治形勢,鼓勵大家堅持學習,待機而動。此外,別無其他活動。[1]
事實也正是如此。醫(yī)學院學生潘世和因發(fā)表了追求真理、向往延安的相關言行受到監(jiān)視后,況禮文找他談話,給予暗示,使他不得不于1941年4月離開李莊。據(jù)薛崇本回憶,“1942年春,同濟附中同學、后升入同濟醫(yī)科的徐瑞芳(徐韌)突然從上饒來信,要我寄一本《德華字典》給她,說她的問題短時間內解決不了,要等大的問題一同解決,因此想學學德語。我收到這封信后,就找況禮文商量,況禮文又找當時住在李莊養(yǎng)病的有斗爭經(jīng)驗的老同志老梁(即梁建明)商量。老梁不同意寄書,也不同意回信,他認為寄書、回信都是感情用事。(我照辦了),此后徐瑞芳再也沒有來信”[2]。徐瑞芳于1940年在昆明離開同濟,輾轉參加新四軍后在“皖南事變”中被捕的,此時正被關押在上饒集中營。作為新四軍軍部宣教部的一名干事,徐瑞芳知道自己被關押在上饒集中營,事關國共兩黨間關系,當然“短時間內解決不了”。作為大學生,她想利用被關押時間學習德語,也屬正常。但如果寄書給她,就很有可能被國民黨特務組織“順藤摸瓜”,置李莊中共同濟地下支部于危險境地。所以,在特殊時期,權衡利弊,不寄書、不回信,保持靜默,不失為良策。至于梁建明,雖然他的黨籍沒能得到恢復,但同志們還是信任、尊重他的,遇到事情也經(jīng)常向他請教。當然,這樣的處理方式客觀上也反映了當時李莊中共同濟地下支部所處環(huán)境之險惡及行動之謹慎甚至“保守”;遇到這樣的棘手問題沒有請示上級,也說明直到此時李莊中共同濟地下支部尚未暢通與上級黨組織的聯(lián)系。
功夫不負有心人。就在這個時候,李莊中共同濟地下支部尋找上級黨組織的努力有了回報。這個過程正與潘世和有關。潘世和回憶:“(有一次),況禮文、薛崇本跟我散步時,向我說明了他們的黨員身份。他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他們說從昆明遷到李莊后就和黨組織失去了聯(lián)系,他們知道我認識重慶《新華日報》編輯高揚,希望我?guī)椭麄兘⒙?lián)系。后來我離開李莊到重慶時,就住在《新華日報》館。高揚介紹我認識了吳克堅(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曾任華東軍政委員會秘書長)。我把這個情況告訴了吳克堅,請他設法了解相關情況,并建議:如果情況屬實,沒有問題,請設法派人與況禮文接上關系[3]”。以此為契機,1941年暑假,況禮文利用回重慶機會,重新建立了與新的上級黨組織的聯(lián)系。不久,中共宜賓中心縣委派張子英作為中共同濟地下支部的聯(lián)系人。1942年暑假,中共宜賓中心縣委改派錢壽昌聯(lián)系同濟,而他正是況禮文在重慶聯(lián)中讀書期間的入黨介紹人。[4]
和上級黨組織建立聯(lián)系后,中共同濟地下支部得到的指示是“隱蔽精干、長期埋伏、積蓄力量、以待時機”,撤離轉移已經(jīng)暴露和可能暴露的黨員,改變組織形式,轉變工作方式,在隱蔽中保存、發(fā)展革命力量,以待革命高潮到來。以此為背景,李莊的同濟大學(以下簡稱“李莊同濟”)地下黨組織雖然在形式上保留了“支部”建制,但在黨內沒有以支部名義組織有影響的活動,黨員也都按照中央的指示,以“勤學、敬業(yè)、交朋友”為主,以“隱蔽、小型、分散”方式,利用各自條件開展活動。如任天潤利用云南同鄉(xiāng)關系和為同學補習德文的方式來聯(lián)系、團結群眾,向他們揭露國民黨的黑暗統(tǒng)治,宣傳中國共產(chǎn)黨的抗日方針、政策。即便如此,云南籍同學的多次聚會還是引起了三青團的注意。他們派了一名云南籍三青團員前來刺探情況,使云南籍同學的集體活動受到了限制。這種情形甚至一直延續(xù)到同濟“復員”上海之前。蔣德心是從四川省自貢市蜀光中學考入同濟的。為擺脫特務糾纏和防止敵人迫害,他在同濟“復員”前夕憤然離校,轉學至成都華西協(xié)合大學,③后曾任中共華西協(xié)合大學地下支部書記。相應地,支部也沒有發(fā)展新黨員,且因畢業(yè)、病逝等帶來的“自然減員”,黨員數(shù)量是“只減不增”。正因如此,1980年代個別老同志們在回憶起這段歷史時,只知有“黨小組”而不知有“支部”。況禮文在回憶這段歷史時也說:“1942年夏接上組織關系后,上級也把中央‘長期埋伏、以待時機’指示傳達給了我們。而我們限于當時的斗爭水平,未能積極地加以理解。我們幾個高年級黨員畢業(yè)離校后,黨在同濟的組織也就終止了”[5]。應該說,他的回憶還是基本符合史實的。
但況禮文回憶說隨著幾個高年級黨員的相繼離去,“黨在同濟的組織也就終止了”是不確的,或者說,況禮文回憶中所說的“終止”其實只是針對同濟高年級黨員組織而言。這是因為,地下黨組織活動的特點使得況禮文不知道,就在他們高年級黨員“長期埋伏、以待時機”的同時,隨著同濟遷入李莊后的“趨本土化”,附中本地部分黨員升入大學部,中共中央南方局青年組秘密外圍組織“同濟秘密小組”也得以建立。這兩股力量的加盟使同濟學生中的進步思想和力量在白色恐怖中重新集聚,并成長為“李莊同濟”愛國學生運動的核心力量。正如先后就讀“李莊同濟”附中、工學院、法學院,并隨校遷至上海的地下黨員蕭榮錚(即肖榮錚)在回憶中所言:“在這個學校中,有沒有我們黨組織的領導和進步力量呢?有沒有針鋒相對的斗爭呢?我認為‘同大’(即同濟大學)在未回到上海前,可以說沒有,也可以說有。為什么說沒有呢?因為國民黨反動派掀起反共高潮后,有的組織、領導撤離了,有的黨員隱蔽起來,很少出面,黨員之間也盡量減少了橫的關系,(黨的工作)處于隱蔽斗爭的狀態(tài)。因此,看不出什么我們黨的組織領導,好像沒有黨的領導。但事實是,在我們學校,有一些同學,在不同地方、通過不同渠道入了黨,(大部分)同學雖未入黨,但受過黨的宣傳教育。他們采取各種方式,如閱讀《新華日報》等進步報刊,分析斗爭形勢;通過組織讀書會、同學會、同鄉(xiāng)會、音樂會、壁報社等形式團結同學,宣傳抗日,并開展了有理、有利、有節(jié)的斗爭”。④
事實也正是如此。“近水樓臺先得月”。同濟遷入李莊后,吸引了四川省內尤其宜賓籍學生紛紛前來報考。同濟法學院于1945年底正式開學時,有少量教職員及學生110余名,到1946年5月登記在冊的川籍師生就達62人,占整個法學院的一半。[6]而據(jù)《1946至1948學年度學生籍貫及百分比例表》的顯示,同濟1946學年度第一、二學期分別有學生2 084人、2 075人,其中川籍分別為430人、428人,占比20.40%、20.52%,名列榜首;江蘇籍學生緊隨其后,分別為384人、383人,占比18.40%、18.46%。從1947學年度第一學期開始,江蘇籍學生開始逐漸超過川籍學生,名列第一。[7]同濟在李莊期間對川籍高中畢業(yè)生的吸引力由此可見。
報考同濟積極性最高的當首推同濟近鄰、同在李莊的四川省立宜賓中學。這所學校是1939年春從宜賓城疏散到李莊的,其歷史可上溯至1901年由翠屏書院改建的尚志學堂,1940年改現(xiàn)名。該校具有良好的愛國傳統(tǒng),師生參加進步運動的積極性較高。早在1925-1926年間,中共宜賓特別支部就在該校發(fā)展了黨員。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后,四川省立宜賓中學組織出版了宣傳抗日救亡的刊物《曙光》,舉辦了壁報,還利用星期天上街演出抗戰(zhàn)劇目,募捐支援抗日前線;[8]5該校蕭榮錚、蔡明德、劉傳陸、張榮昌等學生也先后于1938年或1939年由“民先”轉為中共黨員。1939年,省立宜賓中學黨支部成立后屬宜賓中心縣委領導。[9]193“皖南事變”后,這些失掉了組織關系的中共黨員先后考入同濟附中,附中黨小組也于1942年成立,⑤其中大部分在附中畢業(yè)后又相繼升入大學,同濟進步力量由此得到增強、壯大。
對川籍尤其是畢業(yè)于省立宜賓中學的地下黨員來說,考入同濟后,他們是“從一個比較熟悉的地方到了另一個比較熟悉的地方,人地兩熟”,相對從昆明遷至李莊的地下黨員而言,他們開展工作的條件較好,信心也足,何況組織上仍屬宜賓中心縣委領導。作為新生力量,他們的加盟,填補了高年級黨員漸次離校后所形成的空隙,成為“李莊同濟”愛國學生運動的骨干力量。蕭榮錚曾回憶:在附中,我和蔡明德團結了一批同學。到大學后,我們團結了更多的同學在我們周圍。當時,我們有8個同學租住在李莊劉姓人家一座名叫“光分太乙”的院子里,用“99號”信箱訂閱了《新華日報》《大公報》等。我們除了學習專業(yè)知識外,就是閱讀進步報章雜志和討論時事。有不少同學經(jīng)常到我們這兒來玩,久而久之,我們這兒就成了一個活動中心,其中很多同志都先后走上了革命道路,參加了共產(chǎn)黨。我們住在一起的8個同學,也全部參加了革命,其中有6人先后加入了黨組織。⑥據(jù)初步考證,在李莊“加盟”中共同濟地下支部的黨員概況分別如下,見表2:
表2 “李莊同濟”部分中共地下黨員概況
蕭榮錚(1923-?),四川宜賓人,1939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41年考入同濟附中,1944年考入同濟工學院機械系,1945年底轉入法學院。曾以“宜賓同學會”名義主持出版“宜風”壁報,支援籌建建國小學(1945-1947)。1947年8月,中共同濟地下總支成立后,任委員。1948年“一·二九”運動期間被開除,后受黨組織派遣回四川工作。
蔡明德(1924-?),四川宜賓人,1939年在省立宜賓中學期間入黨,1942年考入同濟附中,1945年升入同濟工學院造船系。1948年因參加同濟“一·二九”運動被開除后轉移到了四川。
張榮昌,四川宜賓人,1939年暑假在省立宜賓中學讀書期間由“民先”轉為中共黨員,1943年考入同濟附中,1946年升入同濟工學院。其間,曾參加遠征軍赴緬甸抗日。“復員”后曾任同濟學生自治會理事、地下黨秘密交通員。
劉傳陸(1921-?),四川閬中人,1938年由“民先”轉為中共黨員,和蕭榮錚是同濟附中同學。1944年考入“李莊同濟”工學院后,曾參與組織“野火文藝社”(簡稱“野火社”,寓意“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1947年6月,黨組織關系從宜賓轉入同濟。同濟“一·二九”運動骨干,后被開除。
陳林昆,在省立宜賓中學初中部讀書期間加入“民先”,1938年升入省立宜賓中學高中,其間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參與組織學生劇團宣傳抗日救亡。1943年轉入同濟附中。1950年初到《新宜賓報》報社參加工作。
大學部郝朝暉(曾用名趙輝)于1939年在南開中學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后和黨組織失去聯(lián)系。1944年考入同濟后于當年底重新加入黨組織。另據(jù)錢壽昌回憶,除上述6名黨員外,還有個黨員叫周文彬。他先由宜賓中心縣委書記彭治平負責聯(lián)系,后由錢壽昌負責聯(lián)系,但不屬于中共同濟地下支部。[10]教師中黨員則有房師亮,他是安徽樅陽人,1921年考入同濟醫(yī)工專門學校(同濟前身)醫(yī)科,[11]1923年在德國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41-1946年任同濟醫(yī)學院教授。[12]
此外,在宜賓籍學生中還涌現(xiàn)了革命烈士劉敬光。劉敬光(1928-1950),原名王榮敦,宜賓縣古柏鄉(xiāng)人,先后就讀于宜賓縣立中學、省立宜賓中學、同濟附中,后考入同濟工學院機械系。1949年2月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4月奉調赴江蘇常州參加“軍管”,6月參加西南服務團,在四川酉陽地委工作。1950年秋在征糧工作中被土匪包圍,后因寡不敵眾,壯烈犧牲,時年僅22歲。
1942年夏,根據(jù)周恩來的指示,中共中央南方局青年組開始建立“據(jù)點”。“據(jù)點”是在黨的領導下革命青年的不定型的、沒有名稱而又具一定戰(zhàn)斗力的組織,是當時革命青年的秘密聯(lián)系網(wǎng)。處于當時的地下環(huán)境,“據(jù)點”是領導層面使用的名稱,被聯(lián)系的同志并不知道。作為中央大學“據(jù)點”負責人,吳佩綸還建立了中央大學和重慶以外的大學的聯(lián)系,包括“李莊同濟”?!巴瑵孛苄〗M”正是在中大“據(jù)點”的領導和幫助下建立起來的。倉孝和是中大“據(jù)點”核心成員,也是吳佩綸的主要助手之一,“同濟秘密小組”的工作由他負責聯(lián)系。
1944年暑期,萬孝信考入同濟。他與倉孝和是鄂西建始高中同學,兩人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受倉孝和影響,萬孝信考入同濟后就積極參加進步活動,發(fā)現(xiàn)和結識進步同學。11月,他和同學陳太順、鄧祖山(進步學者鄧初民之子)等發(fā)起建立秘密小組。因為校舍分散,為便于開展工作,秘密小組在各學院都吸收了成員,其中包括工學院章克歐(即章伯鈞之子章師明)、張鑄九,新生院郝朝暉、孫仲連以及楊烈教授,小組成員增加到8人,有學生也有老師。
1944年12月,由南方局青年組直接領導的,由萬孝信高中同學杜子才、陳以文等參與主辦、以反映和促進國統(tǒng)區(qū)愛國學生運動為主要內容的《中國學生導報》創(chuàng)刊后,倉孝和即通過中大的吳炳南從重慶郵寄到李莊,每期20份,由萬孝信負責在同濟的發(fā)行工作。通過《中國學生導報》的發(fā)行和通訊工作,作為中大“據(jù)點”核心成員和《中國學生導報》社沙坪壩核心小組負責人,倉孝和與“同濟秘密小組”就有了更便利的聯(lián)系方式,“同濟秘密小組”和南方局青年組也取得了初步聯(lián)系。1945年初,在寒假期間,通過萬孝信的幫助,鄧祖山在回重慶探親之際,找到了倉孝和。倉孝和在征得南方局青年組的同意后,聽取了鄧祖山關于同濟相關情況的匯報,并代表青年組與鄧祖山長談了斗爭形勢、組織原則和工作方法,強調要以進步力量為核心,對中間群眾擴大影響,孤立和打擊頑固勢力。倉孝和還陪同鄧祖山到《新華日報》社,后者將《新民主主義論》《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大眾哲學》等幾十本書籍帶回了李莊。從此,“同濟秘密小組”就和南方局青年組建立了正式聯(lián)系,實際成為南方局青年組秘密外圍組織,其所有成員在新中國成立后也都享受“離休”待遇。
1945年暑假,響應黨組織號召,萬孝信和郝朝暉離開同濟赴中原解放區(qū)后,《中國學生導報》在“李莊同濟”的發(fā)行工作改由王翼林負責。而倉孝和轉移到中原解放區(qū)后,中大“據(jù)點”則改由楊忠與李莊“同濟秘密小組”孫仲連等繼續(xù)保持聯(lián)系。隨著工學院王翼林、范郁芬(于平)、郭豐隆,理學院康健林和講師程高楣的先后加入,“同濟秘密小組”成員達到了13人。
“同濟秘密小組”建立后,即根據(jù)南方局青年組關于“勤學習、勤交友、勤工作”指示,積極開展活動。他們活動地點不固定,江邊、田野以及楊烈教授的單人宿舍都是他們經(jīng)常開會、學習、研究工作的地點。新生院附近農(nóng)村的王家院子是部分小組成員租來居住、學習、開會和存放文件、進步書刊等材料的地方,也是活動地點之一。[13]程高楣曾回憶:“當時我是助教,有一小房間,有時大家到我這里來秘密開會,或到野外學習黨的七大文件、《新華日報》。當時我們主要是學習,同時和其他同學進行思想交流,以盡量擴大在同學中的影響?!盵14]
“同濟秘密小組”還和校內群眾性壁報社團以及宗教、同鄉(xiāng)會等組織建立了密切聯(lián)系。益友讀書會、野火社是兩個成立較早、影響較大的學生社團,分別出版有《心聲》《野火》壁報。為了加強兩個社團的工作,秘密小組中的陳太順、章克歐參加了益友讀書會,康健林參加了野火社。在位于夏麥壩的新生院,趙軼千和同學趙大釗、李鈺共同辦起了壁報《駱駝草》。在鄧祖山、陳太順、孫仲連、杜受白、白巨源等進步同學的支持下,為“把這潭死水搗活”,《駱駝草》后改名《綠潮》,同時還擴大了版面,地點也從新生院移至李莊鎮(zhèn)中心慧光寺大門東側,成了《野火》鄰居,[15]影響力較之前有了明顯增強。通過努力,和秘密小組建立起密切聯(lián)系的益友讀書會、野火社、綠潮社骨干分子就有五、六十人。[16]241-242這是一支精干且凝聚力、戰(zhàn)斗力較強的隊伍,在當時規(guī)模有限、校區(qū)分散的“李莊同濟”舉足輕重。
同濟“復員”上海后,由孫仲連和中大據(jù)點負責人吳佩綸直接聯(lián)系。中原突圍后,萬孝信回到同濟“復學”,與吳佩綸恢復聯(lián)系。吳佩綸還曾到同濟指示秘密小組要廣泛發(fā)動群眾,針對美軍暴行積極開展“抗暴”斗爭。秘密小組成員萬孝信、陳太順、孫仲連聯(lián)合部分進步學生,連續(xù)三四天拎著漿糊桶,手提刷子、標語,從工學院步行到北四川路底,將一張張反對美軍暴行的標語張貼在電線桿和墻壁上,以及駛往靜安寺的1路電車和駛往外灘的11路電車上。這樣,隨著電車穿越市中心,就把反對美軍暴行的呼聲帶給了全市人民。[17]131“同濟秘密小組”的活動直到1947年8月中共同濟地下總支成立后才告結束,包括楊烈教授在內,其大部分成員在新中國成立前夕都先后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
1946年6月,同濟“復員”上海時,黨組織力量還比較薄弱,黨員僅10余人,且組織關系不統(tǒng)一。但在黨的長期教育和影響下,在還沒有建立統(tǒng)一黨組織之前,同濟已經(jīng)形成了一支能夠帶動廣大同學起來斗爭的進步力量。它主要由來自川滬兩地的三方面人員組成:一是“李莊同濟”地下黨員和“同濟秘密小組”,在李莊時期成立、先后發(fā)展起來的益友讀書會、野火社、綠潮社等群眾性社團中的積極分子,以及原青年軍中的進步力量??箲?zhàn)后期,響應國民政府“一寸山河一滴血,十萬青年十萬軍”號召,包括陳布雷之子陳適在內,200余名同濟學子參加了青年軍??箲?zhàn)勝利后,他們認為:“參加青年軍是為了打擊日本侵略者,日本投降了就應該讓我們復員回學校讀書”。[18]最后,他們如愿以償,贏得了繼續(xù)學習的機會。但青年軍的這段經(jīng)歷使他們對國民黨感到失望,渴望早日結束內戰(zhàn),實現(xiàn)國家富強,并愿意為之奮斗。以同濟最具影響的1948年初“一·二九”運動為例。據(jù)1950年不完全統(tǒng)計,102名受迫害學生中,川籍學生33名,占三分之一。[19]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來自“李莊同濟”的進步力量在全校愛國學生運動中的作用和地位。二是并入同濟醫(yī)學院的原上海德國醫(yī)學院(DMAS)②的地下黨員和積極分子。中共黨員龐其方、陶乃煌、李競、鄭舜琴等隨校并入同濟后,便在同濟開展工作。這部分黨員組成的黨小組以龐其方為組長,屬上海市委國立大學區(qū)委領導。三是從其他學校進入同濟新生院、附中、高職的地下黨員和積極分子以及教職工中的個別黨員。1946年9月,同濟附中師生400余人也從李莊遷回上海,張琢成、梁寧(梁受益)、景上嘉(景蔚周)等相繼入黨,附中黨的力量得以壯大。上述進步力量合計200人左右,[20]104占全校學生總數(shù)的十分之一,影響力和號召力大增。
1946年12月初,中共同濟地下支部正式恢復重建,龐其方任書記?!翱贡倍窢庨_始后,龐其方曾根據(jù)中共上海市地下學委指示,以醫(yī)學院進步學生身份,來到同濟“抗暴會”,表示支持“抗暴”,要求參加工作?!翱贡遍_始后,進步力量匯合起來,積極主導、領導了這場斗爭。這是同濟“復員”上海后進步力量的初步融合,為中共同濟地下總支的成立打下了良好基礎。
“抗暴”斗爭后,為加強對各國立大學的領導,中共上海市地下學委審時度勢,于1947年初成立了國立大學區(qū)委,由王光華分工聯(lián)系同濟支部。1947年8月,中共同濟地下總支正式建立,龐其方任書記,萬孝信、蕭榮錚、王宗恕為委員。中共同濟地下總支成立后,積極發(fā)展學生運動中的先進分子入黨,到9月就陸續(xù)發(fā)展了30多個黨員,到11月,加上從外校轉入黨員,全校已有40多名黨員。[21]3211月底,為進一步加強同濟地下黨的組織建設和領導力量,中共上海市地下學委派喬石到同濟擔任地下黨總支書記,龐其方改任副書記,下設理工、文法、醫(yī)、新生院、高職附中5個支部,分別由萬孝信、蕭榮錚、王宗恕、阮蓮三、李忠誠為書記。改組后的同濟地下黨總支還在新黨員中開展了黨的知識和黨員修養(yǎng)教育。國立大學區(qū)委聯(lián)系人仍為王光華,間或浦作。
同濟地下黨組織全面恢復后,相繼領導了1946年12月“抗暴”、1947年2月學生自治會改選、1947年5月“反饑餓、反內戰(zhàn)、反迫害”,1947年12月救饑救寒、聲討九龍暴行,1948年“一·二九”運動等。在動員、組織學生參加國統(tǒng)區(qū)“第二條戰(zhàn)線”斗爭的同時,在激烈的群眾斗爭基礎上,同濟地下黨自身的組織建設也得到了加強。并且,由于這是“在斗爭中的發(fā)展”,因而黨的隊伍和群眾有著廣泛和密切的聯(lián)系,并具有堅強的戰(zhàn)斗力,[22]同濟也因此成為解放戰(zhàn)爭時期上海學生運動領域重要的“民主堡壘”,[23]為“第二條戰(zhàn)線”的成功開辟做出了重要貢獻。
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同濟學生被迫從上海出發(fā),6次遷校,輾轉8省和越南,行程萬余公里。其間,有同學因為經(jīng)濟困難輟學,有同學、校工被日機炸死,有同學因為醫(yī)療條件有限病逝,也有進步教師被逼離開。更多的是在遷校途中響應黨的關于建立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號召,一邊讀書,一邊宣傳抗日救亡;有的還改變行進方向,選擇“逆行”,直接走向抗日戰(zhàn)場,部分輾轉到達延安的同濟學子還成立了“國立同濟大學延安校友會”。他們最能理解什么叫流離失所,什么叫背井離鄉(xiāng);最能體會戰(zhàn)爭之殘酷及和平之珍貴;最渴望民族之獨立和國家之強大。他們在對國民黨感到失望的同時,對在延安的中國共產(chǎn)黨寄予厚望。到了解放戰(zhàn)爭時期,絕大多數(shù)同濟學子已經(jīng)義無反顧地選擇了中國共產(chǎn)黨,堅定地團結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周圍,“跟共產(chǎn)黨走”。前文提及的潘世和也于1948年元旦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而于1942年秋考入“李莊同濟”、后隨?!皬蛦T”上海的楊前坤,也成長為同濟愛國學生運動核心骨干,并于1947年春當選同濟學生自治會第二屆理事會理事長。1947年8月,轉移到浙南解放區(qū)的楊前坤有感于“解放區(qū)的天是明朗的天”,對革命前途充滿了信心,從此改名“路正明”[24],而仍在上海“第二條戰(zhàn)線”上堅持斗爭的同濟同學為了表達將革命進行到底的決心及對他的敬意、思念,還成立了進步學生組織“前坤社”。1945年同時考入“李莊同濟”工學院,又同時于1949年3月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的同濟九旬教授董鑒泓及已故教授翁智遠,當年也都是愛國學生運動骨干。[25]可以肯定地說,是親身經(jīng)歷幫助同濟學子作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抉擇。換言之,同濟學子的抉擇詮釋了“只有中國共產(chǎn)黨才能救中國”,是“歷史選擇了中國共產(chǎn)黨”。
通過研究、揭示同濟地下黨的這段歷史,可從側面了解抗戰(zhàn)期間中共地下黨組織進入國統(tǒng)區(qū)后,如何重新建立和上級黨組織的聯(lián)系,“找到回家的路”;如何在白色恐怖中,養(yǎng)精蓄銳,“以待時機”;抗戰(zhàn)勝利后又如何根據(jù)形勢變化,整合進步力量,恢復重建黨組織,繼續(xù)戰(zhàn)斗。同濟地下黨的歷史更說明整個中共地下組織在抗戰(zhàn)和解放戰(zhàn)爭時期功不可沒,歷史不會忘記。
今天,當年這批風華正茂的大學生絕大部分已經(jīng)離世,健在者也已步入耄耋之年,他們正集體向這個世界告別。故研究、梳理這代大學生的經(jīng)歷、歷史,或有助于今天的青年學生思考:今天的中國是怎么來的,中國共產(chǎn)黨對于中國的意義,以及如何走對走穩(wěn)今后的路,如何為我們這個國家做出自己應有的貢獻。
注 釋:
① 1938年春,根據(jù)中共浙江臨時省委指示,浙西南特委被改組為處屬特委,領導處州(即麗水)地區(qū)十個縣的工作。
② 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后,同濟大學輾轉西遷。途中,諸多德籍教授返回上海,于1942年在上海另行組建上海德國醫(yī)學院。
③ 來自政協(xié)四川省南溪縣委員會編《南溪縣文史資料選輯(第10輯)》,1984年版,第11頁。
④ 四川宜賓市政協(xié)文史資料委員會編《宜賓文史資料選輯》(總第20輯),《李莊文化古鎮(zhèn)專輯》,1992年版,第46頁。
⑤ 中共南溪縣委組織部、中共南溪縣委黨史研究室、南溪縣檔案館編《中國共產(chǎn)黨四川省南溪縣組織史資料(1921-1987)》,《四川省南溪縣政、軍、統(tǒng)、群系統(tǒng)組織史資料(1949-1987)》,1990年版,第14頁。
⑥ 中共南溪縣地方黨史研究室編《中共南溪縣地方黨史資料匯編(1921-1949)》,1991年版,第47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