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唐宋文學編年地圖平臺》的核心理念是“系地”,強調編年與系地并重。早在唐宋時代,白居易、蘇軾、賀鑄等人就有了比較自覺的編年與系地并重的觀念,而鄭樵首次將“系時”“系地”并舉。編年地圖平臺數據來源于唐宋人年譜、別集,但挖掘提取數據時注重補闕正誤,尤其注重增補譜主的任職地、經行地、出生地、創(chuàng)作地信息,訂正編年系地錯誤、來源文獻的理解及引文錯誤等。地圖平臺可全景呈現文壇生態(tài)、做到大小并重、時地并重;又像是天眼,可從作家、作品、時間、空間四個維度全時空呈現作家的活動場景;可以改變對文學空間的認識,由靜態(tài)的籍貫地理空間拓展到動態(tài)的作家活動地理空間,從而建構文學史研究的新范式和新格局。平臺今后將擴大數據種類,使內容更豐富、功能更強大、使用更便捷。
關鍵詞:唐宋文學;編年地圖平臺;系地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1332(2020)05-0020-09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招標項目成果《唐宋文學編年地圖平臺》自2017年3月上線以來,頗受學界關注。不時有學者詢問:平臺是基于什么學術理念開發(fā)的?平臺數據有何學術含量?地圖平臺有何學術意義?茲將我們的探索和思考寫出,希望對中國古代文學和數字人文研究有所啟迪。
一、地圖的學術理念:編年與系地并重
我們研發(fā)唐宋文學編年地圖的核心理念是“系地”。沒有系地理念,就不可能給作家的活動和創(chuàng)作進行空間定位,文學地圖也就無法呈現作家的行跡和作品創(chuàng)作地的空間分布。我們提出“系地”概念,并不是以“系地”替代“編年”,而是“系地”與“編年”并重,同時呈現作家活動的時間和空間地理信息,不僅從時間維度展現中國文學的發(fā)展進程,也從空間維度呈現中國文學的地域特征,力圖時空一體化地呈現中國文學的發(fā)展圖景。
作為與“編年”對應的“系地”概念,雖然是我們首次提出,但淵源有自。早在中唐時期,就已產生文學作品既要編年又要系地的意識。白居易贈元稹詩《十年三月三日別微之于灃上,十四年三月十一日夜遇微之于峽中。停舟夷陵,三宿而別,言不盡者以詩終之。因賦七言十七韻以贈,且欲記所遇之地與相見之時,為他年會話張本也》[1]428,所言“記所遇之地與相見之時”,就體現出一種比較自覺的系地編年意識。記所遇之地與相見之時,目的是作為人生歷程的歷史記憶,以便“他年會話”時有所依憑。雖然他是就創(chuàng)作而言,但對作家年譜的編撰和詩文別集的編輯有著直接的啟發(fā)和實質性的影響。
到了北宋,人們也意識到做年譜、編詩集,應該編年又系地。蘇軾就有這樣的編年系地意識。元豐四年(1081),蘇軾在黃州時,陳師道之兄陳傳道(字師仲)來信說在為蘇軾編次《超然》《黃樓》二集,蘇軾回信時特地叮囑他,編詩集,不必分古體律詩,而應以時間為先后,“以月日次之,異日觀之,便是行記?!盵2]429行記,即旅行日記。詩集按年月先后編次,多年之后,就可以當作行記來看。蘇軾雖然只是說按時間月日編次,但其中也隱含空間定位之意。因為詩人行跡“所至”,自然包含“所至”的地點區(qū)域,只是沒有特別強調系地而已。從詩集題作《超然集》《黃樓集》來看,實已隱含系地之意?!冻患樊斒禽嬩浱K軾在密州時所作詩,而《黃樓集》則是收錄在徐州所作詩。后來南宋楊萬里自編詩集,分別題為《江湖集》《荊溪集》《西歸集》《南海集》《朝天集》《江西道院集》等,一地一集,就是繼承蘇軾的依地分集法。在蘇軾的觀念里,詩歌,可以當作“行記”來閱讀,編年系地之后,能反映詩人一生或某個階段的活動軌跡和心路歷程。這跟白居易“欲記所遇之地與相見之時,為他年會話張本”的編年系地意識是一脈相承的。
蘇軾早年自編《南行集》,其實已體現出這種意識。其《南行前集敘》說:
己亥之歲,侍行適楚。舟中無事,博奕飲酒,非所以為閨門之歡。而山川之秀美,風俗之樸陋,賢人君子之遺跡,與凡耳目之所接者,雜然有觸于中,而發(fā)于詠嘆。蓋家君之作與弟轍之文皆在。凡一百篇,謂之《南行集》,將以識一時之事,為他日之所尋繹。且以為得于談笑之間,而非勉強所為之文也。時十二月八日江陵驛書[3]323。
嘉祐四年己亥(1059),蘇軾將乃父和他兄弟倆在赴京出蜀途中寫的詩文編為《南行集》,序中既交代創(chuàng)作的時間和地點:己亥歲自蜀適楚的舟中,也具體記錄了結集的時間和地點:己亥歲十二月八日江陵驛(在今湖北荊州),目的是“識一時之事”,以便“他日”能夠據此“尋繹”人生行跡。這與此后元豐四年所說詩集可當作“行記”的意識是一以貫之的。
如果說蘇軾還只是隱隱然有編年系地的意識,那么,賀鑄在整理編次自己的詩集時,就表現出明確而自覺的編年與系地并重的理念。紹圣三年(1096),四十五歲的賀鑄“裒拾”平生所為詩歌而“繕寫之”,自編成《慶湖遺老詩集》,并一一加上題注,標明創(chuàng)作時地,以記錄人生軌跡,留下生命印記。他在自序中強調:
隨篇敘其歲月與所賦之地者,異時開卷,回想陳跡,喟然而嘆,莞爾而笑,猶足以起予狂也。[4]197
“隨篇敘其歲月與所賦之地”,就是在每篇詩歌題下標注創(chuàng)作時間和地點,如《黃樓歌》題注:
熙寧丁巳,河決白馬,東注齊、宋之野。彭城南控呂梁,水匯城下,深二丈七尺。太守眉山蘇公軾先詔調禁旅,發(fā)公廩,完城堞,具舟楫,拯溺療饑,民不告病。增筑子城之東門,樓冠其上,名之曰黃,取土勝水之義。樓成水退,因合宴以落。坐客三十人,皆文武知名士。明年春,蘇公移守吳興。是冬,謫居黃岡。后五年,轉徙汝海。余因賦此以道徐人之思。甲子仲冬彭城作。[5]3
又如《彭城三詠》題注:
元豐甲子,余與彭城張仲連謀父、東萊寇昌朝元弼、彭城陳師仲傳道、臨城王適子立、宋城王羾文舉,采徐方陳跡分詠之。余得戲馬臺、斬蛇澤、歌風臺三題,即賦焉。戲馬臺在郡城之南,斬蛇澤在豐縣西二十里,歌風臺在沛縣郭中[5]5-6。
二補經行地信息。譜主途經的山村驛館、湖泊橋梁等非行政區(qū)劃地名,因查考不易,有些年譜往往付諸闕如。如孝宗乾道八年(1172)五月,周必大在返鄉(xiāng)途中過鄔子湖,作有《過鄔子湖》詩。鄔子湖在何州何縣地界,原《周必大年譜》未予考證[13]135。而數據錄入者宋學達博士據周必大《文忠集》卷一七一《乾道壬辰南歸錄》的記載,知周必大同時經過“鄔子寨”,再檢《輿地紀勝》卷二六:“鄔子寨,在進賢縣東北一百二十里。徐師川嘗有《鄔子值風雨》詩云:‘重湖浪四起,支川舟不行。急雨夜臥聽,顛風晝眠驚?!盵14]1167據知鄔子湖在隆興府進賢縣(今屬江西),進而將《過鄔子湖》系地于進賢。
三補出生地信息。古人的出生地,有的可考,有的不可考。有些年譜,也不太注重考訂作家出生地信息。我們在數據錄入時,據相關文獻,盡量予以考明。比如北宋葛勝仲的出生地,《葛勝仲年譜》就闕而未考。這次錄入葛勝仲編年系地數據,重新檢閱有關文獻,發(fā)現葛勝仲的出生地其實可考。 葛勝仲生于熙寧五年,乃父葛書思熙寧六年(1073)中進士第。葛書思進士及第前,居家鄉(xiāng)江陰(今屬江蘇)。進士及第后,為侍養(yǎng)父母,也未曾出仕,居鄉(xiāng)養(yǎng)親。葛勝仲為乃父撰寫的《朝奉郎累贈少師特謚清孝葛公行狀》載:“中六年進士第,調睦州建德縣主簿。方是時,通議公(按,勝仲祖父葛密)以清節(jié)高尚,退老于家。”“遂投劾侍養(yǎng),自爾居親側十余年?!盵15]葛勝仲之父因侍養(yǎng)之需,熙寧六年中進士前后均在家鄉(xiāng)居家養(yǎng)親,而葛勝仲在乃父進士及第前一年出生,自當生于家鄉(xiāng)江陰。于是數據錄入時,將葛勝仲出生地定位在江陰。
四補創(chuàng)作地信息。古人撰作家年譜,往往重作家活動編年,而輕作品編年系地。今人所撰年譜,也有這種情形。比如,趙效宣《李綱年譜長編》,只注重譜主的活動編年,李綱的活動行實細化到每月每日,但對李綱作品的編年系地則很簡略。李綱《梁溪先生文集》中的詩文,基本上是按年編次,而《李綱年譜長編》就把李綱同一年所作詩文篇目編列在一起,至于每篇作品,寫于何地,作于何月,不再細考。地圖平臺錄入數據時,就要廣泛查閱史乘方志,詳細考證這些作品的作時與作地。比如李綱建炎二年,自無錫梁溪貶鄂州居住,經江蘇宜興,過溧陽,歷安徽寧國,越歙縣,寓休寧,宿黟縣,涉江西九江湓浦、登琵琶亭,訪陶淵明故居,過江西南康、星子,上廬山,下德安,由武寧,出分寧,入湖北通城,居崇陽。未到達鄂州(今湖北武漢),就命移澧陽,于是經湖北赤壁,趨湖南岳陽,渡洞庭湖,過華容,至澧州。沿途所作詩文,有一百多篇,《李綱年譜長編》原來只是列目一處,不分先后,不分地域。而李綱行年系地數據的錄入者李欣副教授,一一考證每篇詩文所涉地名的具體方位,結合譜主的交游唱和,確定每篇詩文的寫作時日與地點,從而完整地呈現出李綱建炎二年的行程路線和創(chuàng)作歷程。
其二,訂正編年系地錯誤。
唐宋文學編年地圖的數據錄入,不僅注重補闕,也注意訂正訛誤。不是照搬年譜、別集或總集中的結論,遇有疑問、錯誤者會盡量檢閱相關文獻,以求真證偽。我們主要訂正三個方面的錯誤:
一是訂正作品編年系地錯誤。比如樓鑰《范文正公年譜》謂范仲淹出生于徐州:“公生于徐州節(jié)度掌書記官舍?!盵16]數據錄入者郭紅欣教授在給范仲淹作品編年時,注意到范仲淹《與韓魏公書》曾自言生于真定:“真定名藩,生身在彼。自識別以來,卻未得一到?!盵17]范仲淹出生時,其父范墉任真定府節(jié)度掌書記,故范仲淹實生于真定府官舍,而非徐州。再查李叢昕《范仲淹出生時地考》和方健《范仲淹評傳》,都力主范仲淹生于真定[18]3-5,遂定范仲淹出生地為真定(今河北正定)。范仲淹的生日,樓鑰《范文正公年譜》譜首謂“端拱二年己丑八月癸酉二日丁丑以辛丑時生”[16],出生年月日時辰記載清清楚楚,似乎沒有問題。然檢核歷日表,發(fā)現此年八月“二日”干支爲“庚戌”而非“丁丑”;“丁丑”爲“二十九日”[19]486?!斗段恼曜V》正文首條亦云“秋八月丁丑”生。再檢宋祁《賜參知政事范仲淹生日詔》題注:“八月二十九日生?!盵20]281可證范仲淹的生日為八月二十九日丁丑(公歷為10月1日)。正因為數據錄入時,要檢核相關文獻,所以費時費力,一個作家的編年系地數據,往往要耗時兩三年才能完成。
又如《呂本中年譜》,原將《舟行次靈璧二首》編列在政和四年甲午(1114)的揚州[21]345。而數據復核者楊潔細心地發(fā)現,此詩應是行舟至靈璧所作。因為從年譜所述呂本中這年前后的行蹤看,政和三年他離京回揚州,沿汴河南下,途經南京(今河南商丘),過零璧(今屬安徽)、涉泗上(今江蘇盱眙),越寶應(今屬江蘇),下高郵(今屬江蘇),夏秋間回到揚州。政和四年至五年他一直居揚州。此后多年,呂本中也無舟次靈璧的行跡記述,表明他到靈璧只有這一次。從詩作內容看:“往來湖海一扁舟,汴水多情日自流。已去淮山三百里,主人無念客無憂?!盵22]92也可見詩人的行程方向是離京城開封后沿汴水南下到淮南,正與呂本中政和三年的行跡相合?!吨坌写戊`璧二首》應該是政和三年(1113)呂本中回揚州途中過靈璧時所作,而非作于揚州,也不可能是政和四年居揚州后返回至靈璧作。考訂嚴密,有理有據。數據錄入時遂予訂正。
復如南宋孝宗乾道九年(1173)八月,周必大攜家赴建寧任知府,到達豐城后,因舊疾復發(fā),遂上書朝廷,請求辭職奉祠回鄉(xiāng)休養(yǎng)。九月二十七日,獲準奉祠回鄉(xiāng)。而之前九月五日作有《艤舟清江從任子嚴(詔)運使求菊》詩,《周必大年譜》系此詩于奉祠返鄉(xiāng)途中[13]141。然周必大獲允奉祠是九月二十七日,而是詩作于九月五日,且首句云“陶令思歸未得歸”,顯系獲允奉祠前所作。故此詩應是赴任建寧途中所作,而不是獲準奉祠后返鄉(xiāng)途中所作。錄入數據時,訂正了此詩的寫作時地。
二是訂正來源文獻的錯誤。有的年譜,時有文獻識別、解讀不確或錯誤。一經發(fā)現,即予訂正。如《周必大年譜》載,嘉泰四年三月十五日周必大“為文氏雙秀亭題詩”。 [13]358其實《題文氏雙秀亭詩》是篇跋文,而非詩作。其文曰:“此予少年遺廬陵永和鎮(zhèn)文安國者。今三十六年矣,其子立方不遠二千里,攜以相示。揚雄少作之悔,令威化鶴之念,徒耿耿耳。淳熙乙巳十月旦書。后二十年,再觀于平園華隱樓。嘉泰甲子三月望?!盵23]年譜作者一時失察,遂成小誤。而數據錄入者宋學達博士檢閱文獻后,予以訂正,在文體分類一欄將《題文氏雙秀亭詩》錄入散文類,而不列入詩歌類。另外,周必大有《仲嘉致政敷學尚書汪兄寵和鄙句,且寄<適軒記>詩銘等,皆慕白樂天語也,敬以來意,盡用樂天事次韻》,《周必大年譜》將原唱作者“汪仲嘉”誤為汪仲嘉和“汪兄寵”二人[13]316。宋學達錄入數據時在交游欄目中訂正為汪仲嘉,而不因之誤作兩人。
有的年譜,引用文獻時,遇有不同版本的異文或文字訛誤,未曾???。如《周必大年譜》嘉泰三年引周必大《汀州長汀縣社壇記》,落款為“三年三月辛丑”[24],然嘉泰三年三月無辛丑日,無法系日。復檢《文淵閣四庫全書》本《文忠集》,原作“三月辛巳”,即十二日。類似版本原文造成的錯誤,也一并訂正。
三是遇有異說,取正棄誤。作家活動和作品編年,往往有不同的意見?;騼煞N年譜的編年結論相左,或年譜與別集箋注的看法不同。遇到這種情況,數據錄入者需要尋找第三方文獻予以考訂。比如,陸游《送梁諫議》詩,《陸游年譜》系于紹興三十二年五月[25]91,《劍南詩稿校注》系于是年冬[26]60。梁諫議,即梁仲敏,字元功,其請宮祠返里的時間,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一九九有明確記載:“(紹興三十二年五月)丁未,右諫議大夫梁仲敏充敷文閣待制、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從所請也。[27]3928”因而《陸游年譜》的系年更合理。數據錄入者王淋淋博士錄入數據時將此詩系于紹興三十二年(1162)五月。
當然,有時會遇到兩種或多種相左的觀點,而難定是非。那只能根據作家的行蹤和交游者的相關活動進行綜合考量后,取較切近情實的一說錄入數據庫中,而其他不同的看法則在備注欄中加以說明,以供讀者、用戶參考抉擇。
三、平臺的學術意義:文學圖景的全景呈現
文學編年地圖平臺,融時間、地點、人物、作品、事件于一體,將唐宋兩代作家的編年事跡和編年作品轉化為關系型結構化數據,以歷史地圖為界面,不僅能可視化呈現個體作家一生的活動行跡,也能全景化呈現文壇生態(tài)、作家活動圖景,給文學研究帶來新視角、新理念和新范式。
1. 全景呈現文壇生態(tài)
傳統文學史和文學編年史,受觀念和容量的雙重制約,每年能進入編年的作家作品相當有限,能出現在每年的文學史舞臺上的作家只有寥寥幾人,最多數十人,大量的作家都被缺席。比如曾棗莊、吳洪澤先生的《宋代文學編年史》,每一年設立的條目,基本上不超過六十條。這就意味著,每年在編年文學史上出現的作家和作品,總共不過五、六十人次或篇次。而實際上,宋代每年文壇上在場活動的作家有數百人之多,可編年的作品也有數百篇之多。紙本文學編年史只能讓少數作家進場,而多數作家作品在文學編年史中缺席,只呈現那些大作家,而不呈現小作家;只呈現著名的作家作品,而不呈現普通作家作品。豐富繁茂的多樣化原始文學生態(tài)叢林,在通行文學史和文學編年史中,只剩下一些孤零零的大樹和名貴樹種,文學原生態(tài)的豐富性、多樣性、層次性、連續(xù)性被遮蔽、割裂、舍棄。大量可編年系地的作家活動和作品,被遺落在文學圖景之外。傳統的文學史和文學編年史,只見時間的序列性,而難見空間的序列性,只見文學發(fā)展的時間進程,而難見文學發(fā)展的空間環(huán)境、地理分布。
而文學編年地圖平臺,則是全景呈現文壇生態(tài)、文學場景,可以做到大小并重、時地并重。所謂“大小并重”,是說無論大作家小作家、著名作家還是普通作家、重要作家還是一般作家、形象正面的作家還是形象比較負面的作家,都一視同仁地呈現他們的活動和創(chuàng)作。文學地圖平臺,是一個時代全體作家共同展現風采的舞臺,而不是少數作家走秀的專享會所。每個作家進場、退場和在場的時間和空間,都會得到完整的呈現。所謂“時地并重”,是指文學地圖平臺把作家活動、創(chuàng)作的時間信息和空間地理信息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予以呈現,既描述作家活動的時間,也呈現作家活動的地點和行程路線;不僅從時間的維度展現中國文學的發(fā)展進程,更從空間的維度展現中國文學的地理分布、地域特征。憑藉文學編年地圖平臺,不僅可以知道唐宋時期每年有哪些作家進場、退場和在場,更可以知道各個地方歷史上曾經有哪些作家在其地進場、退場、在場活動與互動、創(chuàng)作了哪些作品。每個時期、每個地方的文學生態(tài)叢林,不僅矗立著參天大樹,還簇擁點綴著眾多的灌木小草。
2. 全時空呈現作家活動場景
紙本時代,一部文學編年史,呈現的作家活動往往是間斷的、點狀的。即使是著名詩人、杰出作家,此年因其有重要活動或重要作品而出現在文學編年史中,彼年可能因沒有名篇問世而在文學編年史中消失了身影。文學編年地圖平臺,則是連續(xù)性而非間斷性、線性而非點狀地呈現作家一生的活動。只要作家在世,每一年都有他活動的身影呈現,而不管他是否有重要活動和重要創(chuàng)作。每個時期的文學生態(tài)、文學場景是完整而非割裂的,是連續(xù)而非片斷的。
紙本時代,我們借助作家年譜,只能了解一個作家的活動和創(chuàng)作,而無法同時了解其他作家的活動和創(chuàng)作。一個時間點或一個時間段,我們只知道一個作家各自獨立的活動,而無法同時知道其他作家在什么地方有什么活動。一個地點,以前我們只知道一個或幾個作家曾經在此活動過,而難以知道歷史上究竟有多少作家先后在此活動過。歷史上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活動的眾多作家,被一道道、一堵堵無形的墻幕隔離,我們只能知曉單個作家的活動,而無法同時知曉一群作家、一代作家的活動。文學編年地圖平臺,如同拆除了這張墻幕,讓歷史上一群作家、一代作家的活動軌跡同時呈現。一個時期的文壇活動圖景,得以完整而清晰地呈現。編年地圖平臺,又如同“天眼”,能穿越不同的時空,既可以看見同代作家一生的行跡變化,又可以看見不同時代作家的活動行跡和空間分布,還可以全面了解和呈現每個地方同一時間和不同時間里作家的活動狀態(tài)。這是紙本時代無法想象也無法實現的。
從作家維度,編年地圖平臺既可以一目看盡作家一生的活動行跡,也可以分時段了解作家的行蹤路線。比如蘇軾一生到過當時92個州府,今日15個省、市、自治區(qū)都留存有他的足跡和生命印記。蘇軾一生曾經三次從家鄉(xiāng)眉山赴汴京,其中第一次、第三次都是走蜀道赴京,第二次則是先沿長江走水路再由荊州舍舟登岸陸行赴京。地圖平臺就具體地呈現了他這三次的入京路線。
從作品維度,編年地圖平臺可以呈現作品的創(chuàng)作時地和地理場景。過去,古代詩文作品表現的地理場景,讀者只能憑詩人的文字描寫去揣摩和想象,如今有了地圖平臺,就可以直觀真切地感受作品中描寫的自然環(huán)境、地形地貌。比如,如果想了解李白《渡荊門送別》詩的創(chuàng)作時地,可以從詩題或其中任意詩句,在地圖平臺中快速查到該詩并在地圖上定位。點擊圖標可知此詩是李白24歲出蜀至荊門山時在今湖北宜昌所作。如果將地圖界面切換為衛(wèi)星地圖,就可以清晰地看到,長江經過崇山峻嶺夾流奔騰,在宜昌出峽后一瀉千里,進入地勢平緩的江漢平原,從而更直觀形象地感受此詩中“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二句的宏大場景,更深切地體會李白在描繪自然景觀方面的宏闊視野和藝術表現力。平時我們讀柳宗元《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刺史》的“嶺樹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腸”,以為只是想象夸張之辭。我們從地圖平臺查到柳詩的創(chuàng)作時地并打開衛(wèi)星圖后,可知柳江原本真的如九曲回腸?!敖髑凭呕啬c”是寫實,而不是想象與夸張。我們今天借助衛(wèi)星圖才能看得清楚,而柳宗元當時憑藝術直覺就能把綿延數百公里的柳江全景真切地表現出來,其表現力和想象力真令人驚嘆!
從時間維度,編年地圖平臺可以看到一個時間點內多位作家的活動。如元豐四年(1081),蘇軾在黃州,蘇轍在高安,黃庭堅在泰和與贛州,秦觀在高郵、揚州一帶,陳師道從開封游吳越,賀鑄則在河北魏縣、冠縣一帶活動,地圖可同時呈現。還可以了解一個時間段內作家的活動行跡。比如安史之亂期間(755年—763年),杜甫在西南漂泊,李白則在東南活動,八年之間,李杜兩人的行蹤沒有任何交集,地圖完整而清晰地展現了他倆的行跡和活動空間。
從空間維度,編年地圖平臺可以呈現一個時代全國的作家活動圖景。點擊其中的圖標,就可以詳細了解是哪些作家在何年因何事來其地活動,寫有哪些作品。比如點擊上海,就可以知道熙寧七年(1074)蘇軾移知密州途中經華亭(今上海),寫有《李行中秀才醉眠亭》三詩。
3. 改變對文學空間的認識
文學編年地圖平臺,不僅強化了文學史的空間維度,而且改變了對文學空間的認識,由靜態(tài)的籍貫地理空間拓展到動態(tài)的作家活動地理空間。
以前的文學地理空間,只能依據作家的籍貫來劃分,但作家的籍貫地理是靜態(tài)、固定的,而作家的生活與創(chuàng)作常常是流動變化的。過去沒有系統完整的編年系地數據,無法確定作家的活動地理空間。有了編年地圖平臺的作家活動編年系地數據,就既能確定一個個、一群群作家的活動地理空間,也能確定一個時間點或時間段的文學活動地理空間,進而詳細了解每一年度(或某個時段)各個地方(或區(qū)域)文學家的活動和文學作品的地理分布。因此,可以對文學作品產生的地理空間進行任意的劃分和考察,既可以研究一省一市一縣的文學狀況,也可研究一個大的區(qū)域,如長江流域、漢水流域、黃河流域、環(huán)太湖流域等文學的面貌和發(fā)展進程。
今后的區(qū)域文學史、地方文學史,不僅可以按作家的身份(籍貫)地理來劃分,還可以按其活動地理來劃分。一個地方的文學,從作者層面而言,包含四種情況:本地人在本地創(chuàng)作的文學,本地人在外地創(chuàng)作的文學,外地人在本地創(chuàng)作的文學,外地人在外地創(chuàng)作的表現本地生活的文學。這四種情況,以前無法分清,有了編年地圖的編年系地數據,研究者就可以依據各自不同的研究目的,而劃分不同的文學空間進行考察。可以考察不同時期的文學地理分布,分析文學地理分布與地理環(huán)境的關系。比如,宋代的州縣,分不同的等級,州依戶口數分雄、望、緊、上、中、中下、下七等,縣依戶口數分赤、次赤、畿、次畿、望、緊、上、中、下、下下十等。州縣等級不同,人口密度和經濟文化的發(fā)達程度不同。作家作品分布的密度與州縣經濟發(fā)達水平的高低、人口密度的大小有何關聯,依據作家作品編年系地數據就可以進行統計分析,進而得出前所未有的認識。還可以根據作家的出生地、寓居地、貶謫地與其作品創(chuàng)作量的起伏變化的關聯度,考察分析究竟哪一種生活地理環(huán)境對作家作品的影響較大,其中有無規(guī)律可循。地理環(huán)境、地域文化影響著作家,作家反過來對寓居地、貶謫地的文學和文化也有著深刻的影響。比如韓愈于潮州、袁州,柳宗元于永州、柳州,劉禹錫于朗州、連州,蘇軾于黃州、惠州、儋州等等。這些著名詩人因個人的貶謫而將文學文化的種子播灑在那些偏遠的謫居地,改變了當地的文學生態(tài)。唐宋文人的貶謫,帶來文學版圖什么樣的拓展與變化,是值得研究的課題。
可以預期,當前以時間為軸心的研究模式,將會逐漸轉向時空結合為軸心的研究模式。目前的文學史研究,主要是以時間為軸心來觀察文學史的發(fā)展變化,較少以空間為軸心來觀察文學的發(fā)展變化。今后的文學史研究,將能十分便利地進行文學地理空間的分布及其變化的研究,既能依據作家的身份地理,也能依據作家的活動地理和作品的地理屬性進行文學地理學的多元研究,并把文學地理學的研究放在特定的歷史時間背景中進行。目前的文學地理學研究,顧及了地理空間,就無法顧及時間;今后的文學地理學研究,可以充分而深入地觀察文學史年度或時段的空間分布與變化。今后的文學史,既會有時間序列性,也有空間序列性,從而建構文學史研究的新格局。
唐宋文學編年地圖平臺,下一步計劃在目前已有四百位作家編年系地數據的基礎上,將全部唐宋作家作品及歷代相關評論資料、唐宋史地文獻、20世紀以來海內外有關唐宋文史研究論著目錄資料等開發(fā)成關系型結構化數據庫。數據庫將更加智能化,能進行文本重編、自動注釋、語義(主題)檢索、數據統計、互文比對、關聯生成、時空定位和可視化呈現。不僅內容更豐富、功能更強大,而且使用更便捷,所需資料可以分類打包,一鍵下載。既可以據之做數據統計,也可以做文本分析,無論做文獻考據還是理論闡釋,都能各取所需。
注 釋:
[1] 白居易:《白居易詩集校注》,謝思煒校注,中華書局,2017年。
[2] 蘇軾:《答陳師仲主簿書》,“見為編述《超然》《黃樓》二集,為賜尤重。從來不曾編次,縱有一二在者,得罪日皆為家人婦女輩焚毀盡矣。不知今乃在足下處?!薄短K軾文集》卷四九,中華書局,1986年。
[3] 蘇軾:《蘇軾文集》(卷三四),中華書局,1986年。
[4] 賀鑄:《慶湖遺老詩集序》,《慶湖遺老詩集》(卷首),《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
[5] 賀鑄:《慶湖遺老詩集校注》(卷一),王夢隱、張家順校注,河南大學出版社,2008年。。
[6] 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
[7] 施宿:《嘉泰會稽志》(卷十六),《宋元方志叢刊》本,中華書局,1990年。
[8] 李光廷:《廣元遺山年譜》(卷首),《遼金元名人年譜》影印本 ,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
[9] 現存最早的宋人年譜,是神宗元豐七年(1084)呂大防所作《杜工部年譜》。呂氏《杜工部年譜后記》說:“予苦韓文杜詩之多誤,既讎正之,又各為年譜,以次第其出處之歲月,而略見其為文之時。則其歌時傷世幽憂切嘆之意,粲然可觀?!保ā斗珠T集注杜工部詩》卷首,《四部叢刊》本)南宋紹興五年(1135)文安禮《柳文年譜后序》亦曰:“予以先生文集與唐史參考,為時年譜,庶可知其出處,與夫作文之歲月,得以究其辭力之如何也?!保ā对鰪V注釋音辨唐柳先生集》附錄,《四部叢刊》本)所謂“次第其出處之歲月”,是為作家事跡編年;“為文之時”、“作之歲月”,也是為作品編年,都沒提及系地。
[10] 陳寅?。骸对自姽{證稿》,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
[11] 錢穆:《先秦諸子系年》,《錢穆先生全集》(新校本),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
[12] 鄧廣銘:《辛稼軒年譜》,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
[13] 李仁生、丁功誼:《周必大年譜》,江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
[14] 王象之:《輿地紀勝》(卷二六),中華書局,1992年影印本。
[15] 葛勝仲:《丹陽集》(卷十五),《常州先哲遺書》本。
[16] 樓鑰:《范文正公年譜》,《范文正公全集》本,浙江文藝出版社,1998年影印清歲寒堂原版。
[17] 范仲淹:《范文正公尺牘》(卷中),《范文正公全集》本,浙江文藝出版社,1998年。
[18] 李叢昕:《范仲淹出生時地考》,《安徽史學》,1997年第4期;方?。骸斗吨傺驮u傳》,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
[19] 參方詩銘、方小芬:《中國史歷日和中西歷日對照表》,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
[20] 宋祁:《景文集》(卷三二),《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灣商務印書館,1985年。
[21] 王兆鵬:《兩宋詞人年譜·呂本中年譜》,臺北文津出版社,1994年。
[22] 呂本中:《東萊詩詞集》,黃山書社,1991年。
[23] 周必大:《廬陵周益國文忠公集》(卷五十一),《宋集珍本叢刊》本。
[24] 李仁生、丁功誼:《周必大年譜》第350頁引此文,未注明版本依據。查《宋集珍本叢刊》本《廬陵周益國文忠公集》卷五十九,亦作“三月辛丑”,不為無據。
[25] 于北山:《陸游年譜》,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
[26] 錢仲聯:《劍南詩稿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
[37] 李心傳撰:《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一九九),胡坤點校,中華書局,2013年。
責任編輯:王前程
文字校對:曹英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