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懷明
摘 ?要:中國說唱文學在歐洲各國公私藏書機構有比較豐富的收藏,相關翻譯和研究也有著自己的特色,取得了較為豐碩的成果。隨著時光的推移,歐洲漢學界對中國說唱文學有一個從淺到深的認識過程,其研究主要集中在敦煌變文、評書、相聲、彈詞等方面。與日本、北美等國家和地區(qū)相比,歐洲漢學界對中國說唱文學的研究還不夠系統(tǒng),呈零散分布的狀態(tài),有較大的拓展空間。
關鍵詞:中國說唱文學;歐洲;翻譯;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1332(2020)05-0036-11
中國說唱文學自傳入歐洲之日起,相關的翻譯與研究工作就已經開始了。因早年傳入歐洲的多為廣東、福建等南方地區(qū)的曲種比如木魚書、歌冊等,而且所見有限,因而人們的關注點主要集中在這些南方曲種上。
總的來說,十八世紀到十九世紀歐洲對中國說唱文學的研究還處在起步階段,這表現(xiàn)在只有極少數(shù)作品如《花箋記》被翻譯出版,大量的文獻塵封在各類藏書機構中,少人問津。盡管可以舉出歌德喜歡中國俗文學這樣的佳話,但實際情況是,這一時期歐洲的漢學界對中國說唱文學關注者甚少,成果自然是更少,即便是著文談及,也不過是浮光掠影式的觀照而已。
進入二十世紀特別是二戰(zhàn)之后,隨著歐洲學者對漢學的關注,中國說唱文學也得到了較多的重視,出現(xiàn)了一批引人注目的研究成果。
當然,這種重視也是相對而言的,即便是在當下,歐洲漢學界對中國說唱文學的關注也遠不能與對中國詩文小說戲曲等文體的關注相比,這是一個較為冷僻的學術領域,這是要說明的。
一
先說翻譯情況。將中國說唱文學作品譯介給西方讀者,這也是歐洲漢學家的一項重要工作。不過總的來看,歐洲各國翻譯的中國說唱文學作品不多,且主要集中在南方曲種如木魚書上,其中以《花箋記》的翻譯較為引人注目。
《花箋記》是木魚書的代表作品,在中國南方各地特別是廣東地區(qū)有著較為廣泛的流傳,因而也容易受到海外的關注,成為最早被翻譯成外文的中國說唱文學作品之一,也是在國外產生較大影響的中國說唱文學作品之一。僅僅是在十九世紀,《花箋記》就至少已經有了四個語種的六個譯本,其中包括如下一些:
湯姆斯(Peter Perring Thoms,1814—1851)翻譯的英文全譯本(1824年)、庫爾茲翻譯的德文節(jié)譯本(1836年)、施古德翻譯的荷蘭文譯本(1865年)、湛約翰翻譯的英文節(jié)譯本(1867年)、包臘(Sir John Bowring 或譯作包令)翻譯的英文譯本(1868年)、羅尼翻譯的法文節(jié)譯本(1877年)[1]719-720。在當時能有如此多譯本的中國文學作品僅此一家。
其中湯姆斯的英譯本采用無韻詩體,書名為《中國的求婚故事》(Chinese Courtship),東印度公司1924年在澳門刊印。該書正文用英漢對照方式編排,每頁上半部分從左到右豎排中文原文,下半部分從左到右橫排英譯文。卷首有序言[2],譯文之外,還有近五十條注釋。該書的參考文獻收錄31則中國仕女簡介及相關詩歌,其中30則源于《百美新詠》,1則出自《后漢書皇后紀》[3]。
這個譯本出版之后西方漢學界褒貶不一,引起比較大的爭議,卻引起德國文學家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1749—1832)的極大興趣,他從該書參考文獻中選出4首詩歌進行重譯改寫,以《中國作品》為題發(fā)表。他還由此產生創(chuàng)作沖動,寫下著名的組詩《中德四季晨昏雜詠》。在《歌德談話錄》一書中,歌德與愛克曼所談的那部“中國傳奇”當也是《花箋記》,這可以說是中德文學交流史上的一段佳話[4]。
包令為第四任香港總督,其譯本書名為《花箋,一部中文小說》,采用散文體,并加了三百多條注釋。該書出版后,在西方產生較大影響[5]。
進入二十世紀,隨著研究者的較多關注,有關中國說唱文學的譯本逐漸增多,其中有如下一些:
英國漢學家魏禮(Arthur Waley 1899—1966)的《敦煌的民謠與故事選集》[6]。該書根據中國出版的《敦煌變文集》,將其中的《伍子胥變文》《孟姜女變文》《破魔變文》《目連救母變文》等24篇作品翻譯成英文,多為非佛教題材作品[7]。
德國漢學家?guī)於鳎‵ranz W· Kuhn,1884—1961)的德譯本《玉蜻蜓》[8]。該書將彈詞《玉蜻蜓》翻譯成德文,后多次再版。
德國漢學家安娜·馮·羅道舍爾(Anna von Rottauscher)的德譯本《珍珠塔》[9]。該書將彈詞《珍珠塔》翻譯成德文,后多次再版。
在歐洲漢學家中,翻譯中國說唱文學作品最多的,當屬荷蘭漢學家伊維德(Wilt Lukas Idema, 1944—)。他在此方面有著突出的成就,其中包括:將《董解元西廂記》《劉知遠諸宮調》《香山寶卷》譯為荷蘭文,將孟姜女故事的十種民間說唱作品翻譯成英文[10],將明成化說唱詞話中的八種包公故事翻譯成英文[11]、將道情《莊子嘆骷髏》及《善財龍女寶卷》《目連三世寶卷》《雷峰寶卷》及甘肅西部寶卷等譯成英文[12]。其翻譯的說唱文學作品還有臺灣哥仔冊等。此外,他還翻譯了不少戲曲作品。
伊維德突出的翻譯成就獲得了社會的認可和鼓勵。1992年,他獲得荷蘭國家翻譯獎;2015年,他又獲得該年度中華圖書特殊貢獻獎。
對歐洲、北美地區(qū)英語學術圈翻譯與研究中國說唱文學的情況,伊維德曾撰文《英語學術圈中國傳統(tǒng)敘事詩與說唱文學的研究與翻譯述略》進行較為詳細的介紹,可參看[13]。
除了西方漢學家的翻譯,中國本土也在進行說唱文學的譯介,比如《中國文學》雜志社從《單口相聲傳統(tǒng)作品選》中精選14篇[14],譯成英文,以《單口相聲故事選》為名出版,向海外發(fā)行[15]。
二
再說相關研究情況。
中國文學史著述反映的是對中國文學的整體認識,從其編寫情況可以看出歐洲學界對中國說唱文學認知的變化,這里稍作梳理。
1880年,俄國漢學家王西里(v.p.vasiliev ,1818—1900)出版《中國文學史綱要》,這是世界上第一部中國文學史。該書最后一章為《俗文學·戲劇及中長篇小說》,雖然專門為中國通俗文學設立專章,介紹了《西廂記》《金瓶梅》《聊齋志異》《紅樓夢》等戲曲小說作品,但對說唱文學則只字未提[16]。
稍后,1901年,英國漢學家翟理斯(Herbert Allen Giles,1845—1935)的《中國文學史》出版。該書在元朝、明代文學和清代文學三卷中共設立四個專章,介紹中國古代通俗文學,較之王西里的著作要詳細很多,但同樣未涉及說唱文學[17]。
從這兩部頗具代表性、影響較大的中國文學史著作可以看出,就當時歐洲漢學界的一般認知而言,說唱文學還沒有被納入到中國文學的版圖中。要實現(xiàn)這一點,必須對中國文學有足夠全面深入的了解,而從歐洲漢學發(fā)展演進的情況來看,這要到二十世紀中期乃至更晚的時間了。
進入二十一世紀后,歐美漢學界相繼推出了兩部影響較大且頗具代表性的中國文學史著作,即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2001年出版的《哥倫比亞中國文學史》和劍橋大學出版社2010年出版的《劍橋中國文學史》。
前書為梅維恒(Victor H. Mair,1943—)主編,按照文體編述,全書共七編,與通俗文學相關者為小說、戲劇、民間及周邊文學這三編,其中戲劇編談到諸宮調,民間及周邊文學編談到敦煌講唱文學、彈詞、鼓詞、木魚書、子弟書等。雖然沒有與小說、戲曲并列成編,但說唱文學也占到將近三章的篇幅[18]。
后書為孫康宜、宇文所安(Stephen Owen ,1946—)主編,按照歷史進程編述,上卷第四章《文化唐朝》講到敦煌敘事文學,下卷第五章為《說唱文學》,分早期的敘事詩、變文和諸宮調、早期的寶卷和道情、詞話和俚曲、表演與本文等九個部分[19]。
就篇幅而言,該書所談說唱文學部分與前書大體相當,但角度和詳略程度不同。前者從口頭程式傳統(tǒng)、地區(qū)文學兩個角度觀照說唱文學,后者則設立專章,將說唱文學作為一個特殊的文類進行介紹。之所以設立專章,是考慮到說唱文學的特殊情況:“所收多為通俗文學的材料,時間跨度較長,有些作品很難判定屬于哪一個具體的歷史時期。此類作品較晚才出現(xiàn)在文獻記載中,且多數(shù)均無明確的作者,即使極少數(shù)有作者署名的作品也難以斷定創(chuàng)作和出版的時間和地點?;谶@個理由,伊維德所寫的那一章并不按時代先后順序來排列。”[20]就詳略程度而言,后書更為詳細一些,涉及寶卷、俚曲、道情、歌冊等,這些都是前書未曾涉及的。
可以說,這兩部集體撰寫的中國文學史著作反映了歐美漢學界對說唱文學的基本認知,兩書說唱文學部分的撰稿人如伊維德、馬闌安、本德爾等都是以研究說唱文學等通俗文學著稱的漢學家,事實上也代表了歐美學術研究說唱文學的最高水準。
由此可以看出,盡管說唱文學在兩部中國文學史著作中的份量并不大,從篇幅上來說,只占到百分之五左右的篇幅,遠不能與詩文、小說、戲曲相比,但已被視為中國文學不可或缺的部分,需要專門進行探討。這與說唱文學在歐美漢學中國文學研究領域的地位基本一致,與中國本土研究古代文學的情況也大體相同,這正如《劍橋中國文學史》書中所描述的:“除個別作品之外,對某一特定類型的說唱文學更為深入的研究依然稀見。相對于這一領域大量的一手材料而言,學者的投入是極為有限的,分布也很不平衡?!盵20]李福清在談及蘇聯(lián)時代的研究情況時,也有類似的介紹:“蘇聯(lián)對中國近代民間說唱文學的研究還進行得不多?!盵21]
這種情況還可以從另一部歐洲漢學家編寫的中國文學史著作中得到說明,那就是德國漢學家顧斌(Wolfgang Kubin)主編的《中國文學史》[22]。這部文學史篇幅浩大,為十卷本,于二十一世紀最初幾年內陸續(xù)出版。該書對通俗文學給予高度重視,其中小說分《中國中短篇敘事文學史》《中國皇朝末期的長篇小說》兩本,戲曲則有《中國傳統(tǒng)戲劇》一本,但對說唱文學幾乎不置一詞。原因很簡單,這套文學史的編寫人員中缺少說唱文學專門研究者,這就導致了這部篇幅巨大的文學史直接無視說唱文學的存在。可見研究說唱文學的漢學家還是比較缺少的,如果有相關學者加盟,這部中國文學史的框架也許會有改變。
三
以下對歐洲各國漢學家研究中國說唱文學的情況進行介紹。
先說俄羅斯。因俄羅斯的漢學研究與歐洲其他國家有較大差異,自成一體,因此單獨進行介紹。
俄羅斯雖然藏有較為豐富的中國說唱文學資料,但相關研究起步較晚,直到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中國民間文學和俗文學才成為蘇聯(lián)漢學家的正式研究課題”,此前只是有一些零星的介紹,比如著名漢學家伏·阿列克謝也夫對中國說唱文學曾有所關注,但還沒有進行專門的研究。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之后,陸續(xù)出現(xiàn)了一些研究成果。不過總的來看,俄羅斯學術界關注這一領域的學人并不太多,研究成果的數(shù)量也比較少,不過其研究有著自己的特色。
就對中國說唱文學文獻的研究而言,以孟列夫、李福清這兩位漢學家用力最勤,成果最多,影響也最大。
孟列夫(1926—2005)起初研究的方向是中國戲曲,著有《中國戲劇的現(xiàn)代改革》等,并將《西廂記》、《牡丹亭》等戲曲名著翻譯成俄文,后逐漸轉向敦煌學,在敦煌說唱文學研究領域卓有建樹[23]。1976年,他以畢業(yè)論文《報恩經變文》獲得博士學位。
孟列夫在俄羅斯所藏敦煌寫卷中發(fā)現(xiàn)了幾種重要的說唱文學作品,著有《維摩詰經變文和十吉祥變文》(東方文學出版社1963年版)《雙恩經變文研究》(與左義林合編,科學出版社1972年版)《妙法蓮華經變文》(科學出版社1984年版)。
在這三部著述中,他除了將新發(fā)現(xiàn)的敦煌說唱文學作品影印刊布外,還將其譯為俄文,并加有注釋。他還為每部作品寫有長篇序言,分別為《論變文的種類與起源》《報恩變文》和《妙法蓮華經講經文》,這三篇序言對變文的概念、源流、研究等問題進行了詳細的梳理,提出了自己的見解。三書的附錄部分有特殊字匯與通行宋體字的對照。
此外他還寫有《敦煌漢文寫卷:古代佛教俗文學》(東方文學出版社1963年版)一書及《變文產生之背景問題》《敦煌文獻所見變文與變相之關系》、《中國文學古文獻〈蓮花經變文〉》《關于變文體裁史》等。在《敦煌文獻所見變文與變相之關系》一文中,孟列夫根據典籍中文淑和尚的相關記載,考察其當時表演俗講的情況,由此看出“敦煌地區(qū)的俗講者,一方面要利用變文,同時還要利用與變文相關的變相(如敦煌石窟畫或其它繪畫等)來進行俗講、解說,將理性材料與感性材料有機地交織在一起,圖文并茂,以求達到最佳的俗講效果。這一事實,生動、具體地反映了敦煌變文與變相之間的密切聯(lián)系”[24]。
孟列夫對諸宮調也有研究,著有《黑城出土的漢文收集品注記目錄》(1984年刊行),其中收錄有《劉知遠諸宮調》[25]。此外還撰有《論諸宮調體裁和劉知遠諸宮調》[26]等文章。
與孟列夫對敦煌說唱文學的專注相比,李福清研究的領域要廣得多,從神話傳說到戲曲說唱文學,從民間故事到宗教信仰,從古代到當代,皆在其涉獵范圍??偟膩砜?,他對中國說唱文學的研究具有兩個鮮明的特點:
一是學術視野十分開闊。這里所說的開闊包含兩個意思;一個是指地域層面的開闊,李福清的研究往往以中國通俗文學為中心,拓展到東亞各國,涉及多個語種,將研究對象比如關羽、唐代故事等放在東亞文化圈的大背景中進行觀照,研究系統(tǒng)而深入,如其《東蒙古民間說唱——以唐朝故事為例》《東蒙古說書藝人與漢族說書藝人對英雄坐騎描述的比較》等論文就體現(xiàn)了這一特點。另一個是指文體層面的開闊,其研究往往將神話故事、民間傳說、小說、戲曲及說唱文學等多種文學樣式放在民間文學的大背景下進行探討,如其《中國小說與民間文學關系》《書本故事與口頭文學的聯(lián)系》等論文。僅就說唱文學而言,他對評話、寶卷、蒙古說唱等多個曲種都有涉獵。
二是非常重視文獻的搜集、整理與研究。從20世紀60年代起,他“每到一處,一定要調查那里收藏的漢籍,已經調查過俄、英、德、荷蘭、丹麥、捷克、奧地利、瑞典、挪威、越南、波蘭11個國家所藏的中國小說、俗文學、戲曲版本”[27]。他將自己訪書所得編制成專題目錄,向學界披露。除上文所提到的《俄羅斯所藏廣東俗文學刊本書錄》《中國章回小說及俗文學書目補遺》之外,尚有《德國所藏廣東俗文學刊本書錄》《奧地利國家圖書館所藏漢文珍本書目》《中央研究院傅斯年圖書館藏罕見廣東木魚書書錄》《新發(fā)現(xiàn)的廣東俗曲書目——以明版〈花箋記〉為中心》等一系列訪書書錄[28]。
《三國演義與民間文學傳統(tǒng)》一書代表了李福清在說唱文學這一領域的成就。該書是其博士論文,原名為《中國的歷史演義與民間文學傳統(tǒng):三國故事的各種口頭與書面材料》,科學出版社1970年版。全書分《三國演義》的源流、《三國演義》與晚期評話兩個部分,對《三國演義》人物及故事在中國各類體裁中的淵源流變進行了全面深入的探討后,又考察了評話《三國演義》的演員、文本、語言、表演技巧及聽眾等問題。書后附有《說書術語行話詞匯》。該書對評話各方面藝術特色的概括和分析細致而深入,頗有啟發(fā)性[29]。
在說唱文學研究領域,李福清也有新的拓展,如其《中國曲藝與年畫》一文,對很少人涉足的中國曲藝與年畫的關系進行探討。在該文中,他首先梳理了中國年畫的創(chuàng)作與主題,對比故事內容與年畫,指出“說書與年畫的主題幾乎完全是相同的”。隨后他將與曲藝相關的年畫分為兩類:一類是民間藝人講故事的現(xiàn)實場景的年畫,另一類是畫曲藝故事片斷的年畫。經過對這兩類年畫的分析,他得出結論:“年畫以一種相當有限的方式利用了曲藝傳統(tǒng)。描繪說書人表演的圖片是相當少的,而受曲藝情節(jié)影響的那些年畫主要在蘇州以及北方的楊柳青和武強地區(qū),其中多數(shù)圖的場景來自于通俗小說與戲劇?!盵30]這個結論還是符合實際的。
其探討中國說唱文學的相關論文尚有《說唱藝人石玉昆和他的清官包公及俠義故事——〈三俠五義〉俄譯序言》[31]《評〈普明寶卷〉》《論中國說書的藝術結構》[32]《論中國傳統(tǒng)評話中的詩文》[33]《中國說書〈三國〉》[34]《東蒙古說書藝人與漢族說書藝人對英雄坐騎描述的比較》《中國民間說書與韓起祥的創(chuàng)新》[35]等,這些研究大多是利用豐富翔實的文獻資料,結合相關的說唱文學作品進行,分析細致充分,有不少新的見解。
專文探討之外,李福清其他方面的學術著述亦多采用說唱文學資料,如在《萬里長城的傳說及中國民間文學體裁問題》(東方文學出版社1961年版)一書中,就使用了講述孟姜女故事的寶卷、鼓詞、河南墜子及福州評話。
李福清后來“又在整理梆子戲罕見版本目錄,著重記錄俄、日、英三國及臺灣的藏本,其中許多版本和戲詞在中國沒有保存下來,或者只有1949年之后的口述錄本,記錄的大部分是清末木刻本”,同時他還要把“多年來搜集的材料全面加以整理,編一部《海外藏中國小說戲曲俗文學書錄》(包括小說、彈詞、鼓詞、寶卷、大鼓、戲曲等等)”[27]。遺憾的是李福清于2012年去世,不知這一工作完成情況如何。
李福清、孟列夫之外,俄羅斯從事中國說唱文學研究的學者尚有司格林、古列維奇、司徒洛娃、白若思等,現(xiàn)將他們整理、研究說唱文學的情況簡要介紹如下:
1.司格林(Спешнев Николай Алексеевич 1931-2011)
司格林出生在北京,并在那里接受教育,度過了美好的少年時光,因而不僅語言過關,對中國文化也有較深的感情和較為系統(tǒng)的了解,成為真正的中國通[36]。更為重要的是,其日后學術研究的方向也與這段早年生活相關。據他回憶,他是在前門外勸業(yè)場里第一次聽到相聲:“在這里,我第一次知道了中國喜劇藝術‘相聲,它很像‘一對報幕人那樣的露天表演,我看過也聽過當時有名的演員高德明和徐得貴的表演。過了20多年后,在俄羅斯我迷上了研究說唱文學體裁和說書藝術,因為我懂得聽覺作品,能夠評判說唱的水平?!盵37]其說唱文學方面的著述有《中國俗文學》[38]《中國相聲之比較》等。
《中國俗文學》一書是司格林說唱文學研究的代表作,也是其博士學位論文。目的在“把不為人們所熟悉的中國俗文學的一部分引入科學研究領域,同時把曲藝作品介紹給廣大的蘇聯(lián)讀者”[39]。全書分綜述、唱詞、詩體和散文體四章,對中國俗文學的藝術體制及其特點進行了全面系統(tǒng)的梳理和分析[40]。
該書涉及到相當多的曲種,但作者本人并不滿意:“本專著所考察的僅僅是中國北方最流行的一些典型的說唱文學體裁。對于中國南方為數(shù)眾多的說唱文學體裁未能予以顧及?!盵41]114“要想在一本書里詳盡地介紹中國曲藝的傳統(tǒng)和各種地方曲藝形式,顯然是不可能的。因此,不得不在無邊的曲藝海洋之中,只是有選擇地評介了幾種北方曲藝形式?!盵39]這既是謙虛,當然也是實情,中國曲藝有幾百種之多,要全部都涉及,難度還是相當大的。該書盡可能廣泛地涉獵,已經相當不容易了。另外該書對曲體的關注,為曲藝所作的分類,等等,都是富有啟發(fā)性的。
在《中國相聲之比較》一文中,他對俄羅斯相聲的源流及特點進行介紹,然后將其與中國相聲進行比較,歸納其異同,最后指出:“對外國人來說,感覺最突出的是中國相聲具有使人感到意外的結尾。這一特征在中國其他類型的說唱文學節(jié)目中也常見。俄國相聲不存在這樣的突然轉折。其次,俄國相聲的選題通常對被嘲諷的對象批評性和尖銳性表現(xiàn)得更強些,當然也不是完全如此。中俄雙方存在很多可以借鑒的地方,互有取長補短之處?!盵43]通過這種比較,人們對俄羅斯的喜劇藝術可以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對中國的相聲也有了更為深入的認識。
上述重點介紹者之外,司格林在說唱文學方面的著述尚有《中國說唱文學體裁的演變》《中國觀眾對曲藝藝術在心理層面的認知》《快書的詩歌形式和中國詩歌體系》《快書和它的藝術特性》《論子弟書中國文學研究在蘇聯(lián)》《單弦——遠東文學研究的理論問題》《中國說唱文學體系中的鼓曲》《中國民間相聲表演——中國和朝鮮的文學形式與風格》《相聲中的喜劇開場——中國說唱文學的一種形式》等。
僅從上述文章的題目即可看出司格林在說唱文學研究上的特點,那就是視野開闊,涉獵廣泛。國外漢學家研究中國說唱文學者,限于個人的語言及經歷,往往只關注某一個曲種,像司格林這樣對相聲、快書、單弦、子弟書、鼓曲等皆有研究且能寫出《中國俗文學》這樣專著的則相當少見。李福清在介紹蘇聯(lián)時代近代民間說唱文學的研究情況時,只介紹了司格林(即文中的斯別施涅夫)一個人的研究成果,說他“最近十年在這方面鉆研得比較深”[21]。
遺憾的是,國內對其這方面的著述翻譯甚少,如能將其相關成果編輯為一本專書翻譯出版,對說唱文學研究將會有良性的推動作用。
2.古列維奇(I. Gurevich 1932—)
古列維奇是蘇聯(lián)科學院東方研究所寧格勒分部高級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為古代漢學、敦煌文獻等,對敦煌變文有深入研究,撰有《關于非佛教變文體裁問題研究——以伍子胥變文資料為依據》[43]《“太子成道”類型變文殘卷》[44]《再論變文》[45]等。她還將《百喻經》翻譯成俄文。
其中《“太子成道”類型變文殘卷》一文介紹了新發(fā)現(xiàn)的三種有關佛本生故事的變文,并將其譯成俄語。
3.司徒洛娃(Э. С. Стулова 1934—1993)
司徒洛娃,又譯作斯圖洛娃。曾于1960年在北京大學中文系留學,1989年再到中國靖江等地考察當?shù)氐男砬闆r[46]。她是蘇聯(lián)科學院東方研究所寧格勒分部高級研究員,對中國寶卷有著較為深入的研究,著有《普明寶卷》一書[47]。
該書為作者的副博士學位論文,依據蘇聯(lián)科學院東方研究所列寧格勒分部所藏萬歷二十七年重刻本進行整理和研究,內容分兩部分,一部分是《普明寶卷》的影印本,另一部分是作者的俄文譯文、注釋、序言及索引等內容[48]。在序言中,作者指出《普明寶卷》是民間宗教黃天道的教義,并勾勒出這個教派的思想體系。此外她還對寶卷的結構、用韻等問題進行考察[49]216-217。《普明寶卷》對研究中國民間宗教信仰有著重要的史料的價值,司徒洛娃不僅第一個將其譯成外文,還是最早對其進行研究的學者之一。
此外司徒洛娃還撰有《關于寶卷的題材研究問題》[50]《關于明代寶卷的流傳問題》[51]《蘇聯(lián)科學院東方學研究院列寧格勒分所收藏的寶卷簡介》[52]等。
4.白若思
白若思(Rostislav Berezkin,1982—),又譯作別列茲金。他是俄羅斯新一代漢學家,曾師從孟列夫、梅維恒等著名漢學家學習,現(xiàn)為復旦大學文史研究院副研究員。其研究主要集中在變文和寶卷這兩個領域,他的博士論文《寶卷文本(14—19世紀) 中目連故事的發(fā)展及風格演變》即是以寶卷為題目,后出版有專著《寶卷文獻在中國文化的作用:以〈目連三世寶卷〉為例子》[53],該書還將《目連三世救母寶卷》譯為俄文。
此外,他還發(fā)表論文《歷史故事在中國通俗說唱文學的演變:黃巢起義的故事在《〈五代史平話〉與〈目連寶卷〉中的流傳》[54]《唐五代敦煌變文和明清兩代寶卷的表演中繪畫功能的比較研究》[55]《上海二十世紀十至二十年代石印出版業(yè)的發(fā)展與寶卷文學形式的變遷:出版業(yè)與中國俗文學發(fā)展的關系初探》[56]《臺北國家圖書館所藏寶卷——車錫倫〈中國寶卷總目〉補遺》[57]《探討文本、儀式與表演的關系——以張家港市港口地區(qū)〈香山寶卷〉講唱為中心》[58]《論當代江蘇南部宣卷與灘簧的關系》《俄羅斯收藏明初“目犍連尊者救母出離地獄生天寶卷”寫本的特色與價值》等一系列學術論文。其研究既有對歷史文獻的爬梳,比如對變文的研究,又有對說唱文學現(xiàn)狀的考察,曾多次到常熟、張家港等地考察宣卷的情況,頗受行內研究者關注。
比如《論當代江蘇南部宣卷與灘簧的關系》一文,通過以宣卷與灘簧之間的淵源關系為個案,探討說唱文學與說唱之間的密切關系。他指出,江南各地的灘簧與宣卷有著程度不等的密切關系,經過田野調查,他發(fā)現(xiàn)“宣卷與灘簧之間關系仍然密切,但兩者的關系形式在兩個地區(qū)卻有著很大的差異,這種現(xiàn)象與兩個地方宣卷表演形式的不同有關”。詳細考察之間,作者得出結論:“中國說唱藝術與戲曲至今仍有密切的關系;它們之間的相互影響不限于唐宋時期。寶卷講唱孕育了江南的地方戲幾種,但是后來這種地方戲對原始的宗教色彩文藝——寶卷講唱——產生了影響,能增強后者的表演性、娛樂性:它們之間的關聯(lián)更為更復雜與多方面的?!盵59]
正如作者所言,學界對說唱文學與戲曲關系也有關注,主要在唐宋時期,比如諸宮調對元雜劇的影響,他通過田野調查,將這個問題推進一步,證明了這種互動關系仍然持續(xù)進行中。
除上述重點介紹的幾位漢學家及其著述,俄羅斯有關說唱文學研究的成果尚有熱洛霍夫采夫的《宋代的說書門類》[60]、《變文名詞之起源及其含義》[61]、費德林的《文學關系(敦煌寫卷)》[62]、別列茲金的《目連三世救母寶卷》翻譯[63]等。
四
再說歐洲其他國家對中國說唱文學的研究。
總的來看,在歐洲漢學中,中國說唱文學的研究所占比重并不大。因研究者人數(shù)不多,且各自的興趣、關注點不同,因而呈現(xiàn)出較為明顯的個性色彩。歐洲漢學家中有不少到過中國,與中國學界有著不同形式的往來,其中有些為研究中國說唱文學,曾親自到中國各地進行過實地考察,獲得了不少重要的文獻資料,較為突出的有如下兩位:
這里根據曲種進行簡要介紹。
1.敦煌變文研究
相比之下,歐洲各國對敦煌說唱文學的研究較為重視,且有一定的學術積累,其中較為值得關注的學人有如下幾位:
英國漢學家魏禮。他對敦煌繪畫素有研究。在敦煌說唱文學方面,除翻譯外,還有論文發(fā)表,曾撰《<敦煌變文集>評述》一文[64],評述《敦煌變文集》一書的得失,他一方面肯定該書的價值,另一方面也指出四十多處該書存在的問題,提出修改建議。
法國漢學家戴密微(Paul Demiéville,1894 —1979)。他曾到中國考察過,對敦煌俗文學素有研究,著有《俗文學的起源》《唐代的佛教:敦煌俗文學的起源》《武則天時代的佛教:敦煌俗文學作品》《敦煌變文與胡族習俗》等。《敦煌變文與胡族習俗》一文以《王昭君變文》為研究對象,通過梳理其內容,指出其中一些描寫符合胡族的風俗特征,這說明在創(chuàng)作作品時,作者“受到了有關北方胡族(特別是回紇人)的書本、口傳或親眼目睹的資料之啟發(fā),這一切之中都充滿了為文學目的而作的大量假設”[65]。法國研究敦煌的漢學家有不少,但對變文感興趣者只有戴密微及少數(shù)幾個人。
法國漢學家蘇遠鳴。他是戴密微的弟子,敦煌變文方面的著述有《孔子項托相問書研究》[66]。該書將英、法所藏十二種《孔子項托相問書》敦煌寫本進行校錄,還譯介了其中三個藏文寫本[67]。
捷克漢學家何德理(Zdeněk Hrdli?ka,1918 —1999)、何德佳(Věna Hrdli?ková)夫婦。其著述有《敦煌目連變文》(查理大學1958年刊行)、《敦煌講經文在中國文學史上的重要性》《同敦煌變文有關的一些問題》(《新東方》30卷2期,1962年)[68]等。
2.評書研究
歐洲最早從事這一領域研究的是捷克漢學家普實克(Jaroslav ?Pr??ek,1906—1980)。他曾經去過中國,在北京呆了兩年,聽過三弦、大鼓藝人的演出[69]186-187、324,對中國說唱文學有著較多的了解。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宋元時期的說書與話本這一領域,著有《關于中國通俗小說起源的研究》《話本的起源及其作者》《中國中世紀說書人創(chuàng)作故事的方法》[71]《宋代俗講和宗教傳奇》《中國宋代佛經與宗教故事的講唱者》等[71]。
在《關于中國通俗小說起源的研究》一文中,普實克對中國通俗小說與說書的關系進行了詳細的梳理和辨析。他認為宋元時期話本小說的“那些以道德說教為己任的平民作者效仿了富有宗教色彩的變文”,這些小說是“從職業(yè)說話人的底本演變而成的”?!罢麄€北宋年代,平民百姓之中普通的娛樂活動就是聽說話人講故事”,“在南宋期間,說話人這一職業(yè)的發(fā)展較之以往任何時期都更迅猛”。
盡管作者的著眼點在宋元話本小說,但他緊扣其與宋元時期說書的關系,對宋元時期說書業(yè)的發(fā)展進行了全方位的考察,強調了“說話人對于中國小說的發(fā)展所做出的貢獻”[72]。其觀點是符合中國通俗小說發(fā)展實際的,富有啟發(fā)性。
稍后,法國巴黎大學教授羅伯特·如爾曼對揚州評話頗有研究,曾有《揚州評話里的武松的故事》一文[73],介紹揚州評話中有關武松的故事。
此后在這一方面用力最勤、成果最著者當數(shù)丹麥漢學家易德波(Vibeke Bordahl,1945—)[74]。她是丹麥哥本哈根北歐亞洲學院、丹麥人文研究學院高級研究員,對揚州評話情有獨鐘,自1986年起,到2016年這30年間,她總共到揚州實地考察18次,與當?shù)厮嚾思把芯空哂兄^為密切的交往,搜集了大量揚州評話的錄音錄像資料,同時她還邀請揚州評話藝人陳蔭堂、王筱堂、惠兆龍等到丹麥、挪威參加學術會議,進行示范表演,使揚州評話得以在北歐地區(qū)傳播。
易德波非常重視揚州評話資料的搜集與保存。2001年至2004年,她主持中國說書的系統(tǒng)記錄項目,將戴步章、費正良、高再華、任繼堂四位揚州評話藝人長達360個小時的演出錄音刻制成《揚州評話》光盤,并分送中國社會科學院、臺灣“中央研究院”、美國國會圖書館和哥本哈根丹麥民俗研究資料館四家國內外藏書機構,這對揚州評話文獻的保存具有重要意義[75]。揚州電視臺曾拍攝專題片《易德波與揚州評話》,講述她與揚州評話的不解之緣。
在研究方面,她多次主持召開中國口頭文學國際研討會、中國通俗文學的口頭性和書面性國際研討會、揚州與地方文學國際研討會等學術研討會,為探討揚州評話提供學術平臺;主編有《永遠的說書人——現(xiàn)代中國說唱文學》[76],編有《揚州評話四家藝人:全書表演錄像目錄》[77],著有《揚州評話探討》[78]、《揚州古城與揚州評話》[79]、《武松打虎——中國小說、戲曲、說唱中口傳傳統(tǒng)與書面文化的相互影響》等。
《揚州評話探討》一書是易德波研究揚州評話藝術的代表作,柯曾出版社1996年版,為英文版,后翻譯成中文在國內出版。全書分兩個部分,第一部分為《對揚州評話的調研》,根據實地調查所得,對揚州評話的基本情況、原始資料以及語音、語法、文體、敘述、口頭性與書面性等問題進行梳理和歸納,第二部分為《揚州評話藝人口述選段》,收錄王派“水滸”、吳派和康派“三國”以及戴門“西游記”的評書片段共16段,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書后附有《揚州評話行話術語》《專案錄音、錄像》,書中附表格及圖片豐富,亦具有史料價值。
該書為揚州評話研究的第一部專著,俄羅斯?jié)h學家李福清評價該書“偏重《水滸》,提出許多新的問題,并使用親自錄的第一手材料,特別寶貴??偠灾资系难芯渴莿?chuàng)造性的著作,對民間文學家、文學家、語言學家都有參考價值”[80]。
《揚州古城與揚州評話》一書系易德波與羅愛德合作完成,該書兼具學術性和資料性。全書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為評書藝人,介紹揚州評話藝術及王少堂、王筱堂等七位代表人物;第二部分收錄《水滸》《三國》《西游記》這三部揚州評話作品的七個選段,每個選段由英文譯本和中文原文組成;第三部分為光盤,收錄對揚州評話的介紹及六位藝人表演的錄像。正文附有大量圖片,由羅愛德拍攝,對人名、術語等專有名字則加注釋。全書圖文并茂,對國外讀者了解研究揚州評話乃至揚州文化來說,都是一本很好的讀物[81],這樣的讀物不僅是國外,即便在國內,也并不多見。
《揚州評話四家藝人:全書表演錄像目錄》為易德波與人合編的一部揚州評話資料集,收錄中國說書的系統(tǒng)記錄項目的成果。該書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簡要介紹揚州評話,第二部分介紹戴步章、費正良、高再華、任繼堂四位評話藝人及表演錄像目錄,第三部分則為四位評書藝人說書的錄像。
專書之外,易德波也撰寫了不少研究論文,比如在《戲曲和說書敘事方式的異同——以〈武松打虎〉為例》一文中,她以武松打虎故事為個案,列舉歷史上各類戲曲中的相關劇目,通過一一比較,以見戲曲、說書敘述藝術的異同[81]。相比白話小說,說唱文學與戲曲的關系更為密切,也更為復雜,但論者談及甚少,該文從具體的個案入手,對這一問題進行了細致的考察,無論是研究的角度還是結論,都是富有啟發(fā)性的。
《揚州評話〈西漢〉傳統(tǒng)留存下來的說書藝人的腳本》一文則對新搜集而得的一個晚清時期的揚州評話腳本進行探討,通過仔細梳理本文,作者得出如下結論:“腳本并未試圖‘再現(xiàn)實際的評話表演”、“腳本明顯反映了散文與韻文的交替使用”,“腳本使用的敘事形態(tài)是隱藏式的第三人稱敘述者”,“腳本無意于模擬評話藝人與觀眾之間的直接交流”。[82]說書與腳本的關系,歷來說法不一,因缺少實際的文本,難以解決。作者搜集到一個晚清時期的說書腳本,進行深入探討,所得出的結論與人們的想象并不一致,由此可以對說書的表演有更為透徹的了解。
從上述著述可以看出易德波研究揚州評話的一些特點:一是她特別重視文獻資料的搜集和整理,通過尋訪說書藝人、搜集說書腳本、錄音錄像等多種渠道和方式搜集基本文獻,并予以整理刊布,既保存了珍貴的文獻,也方便了其他學人的研究。二是她特別注重揚州評話的演出,將其作為中國口頭文學的代表進行探討,這與國內學人偏重書面文獻的研究有著明顯的不同。三是注重揚州評話與同題材小說、戲曲的互動關系,將其放在中國通俗文學發(fā)展演進的大背景下考察。四是關注細節(jié),分析細致。她喜歡通過一些具體個案的詳盡探討,以展現(xiàn)揚州評話的一個特點,比如她對揚州評話語言的分析。正是因為有著這些特點,易德波的揚州評話研究文獻扎實,視野開闊,論證充分,所得出的結論具有很強的說服力,代表著海外研究揚州評話的最高成就。
易德波說唱文學方面的著述尚有《揚州評話中的“方口”與“圓口”》[83]、《關于中國“說書”的系統(tǒng)記錄》[84]等,這里不再一一介紹。
研究評話的還有德國漢學家柏睿晨,他的關注點主要集中在清初著名藝人柳敬亭,相關著述有《文學中立足正史與戲劇創(chuàng)作之間的歷史反思——孔尚任〈桃花扇〉中的藝人柳敬亭及蘇昆生》《改朝換代背景下職業(yè)說書藝術家——柳敬亭(1592—1674/1675)作為代表性人物以及記憶傳載者》、《一個榜樣還是文化構思?——明清說書藝術家柳敬亭和他在現(xiàn)代背景之下的形象》等。
《文學中立足正史與戲劇創(chuàng)作之間的歷史反思——孔尚任<桃花扇>中的藝人柳敬亭及蘇昆生》一文認為柳敬亭、蘇昆生二人“作為劇中人物之間的媒介,根據劇情結構的凝聚力,在連接各個獨立場景方面起到重要的作用。在某種意義上他們也可以被看作是明朝那些理想主義的‘遺民的人性化的代表”。通過對文本的細致分析,作者指出“立足于戲劇創(chuàng)作與歷史事件之間,《桃花扇》中以柳敬亭和蘇昆生為代表的藝人們將明朝忠貞之士的理想化情緒有形地詮釋了出來,而評話藝人本身也在精神和道德層面表現(xiàn)出了與文人同等的意義” [85]。
該文盡管與柳敬亭有關,但與其說是說書藝人柳敬亭本人的研究,不如說是《桃花扇》人物形象柳敬亭的研究。相比之下,《改朝換代背景下職業(yè)說書藝術家——柳敬亭(1592—1674/1675)作為代表性人物以及記憶傳載者》一文對柳敬亭本人有更多的關注,他將柳敬亭作為改朝換代的記憶載體進行探討。作者根據對陳維崧、吳偉業(yè)、曹貞吉、龔鼎孳等人詩詞的分析,發(fā)現(xiàn)“在這些詩詞中,柳敬亭的形象就如同一個聯(lián)絡點,既是懷舊情感的寄托,也多少讓作者從往事的纏繞中解脫出來”[85]662。作者的這個發(fā)現(xiàn)也有效解釋了清初文人為何反復提及柳敬亭這個說書藝人,顯然在他身上寄托著懷舊的情感,柳敬亭被有意無意地塑造成舊朝的一個文化符號。
《一個榜樣還是文化構思?——明清說書藝術家柳敬亭和他在現(xiàn)代背景之下的形象》一文則從接受角度探討現(xiàn)代人對柳敬亭形象的重塑,作者指出:“以對他表演熱烈的描述和當代文人對他動機的揣測為開端,繼而展開對他生平的研究以及現(xiàn)代關于他的考證,中國說書者柳敬亭已晉升為其他表演者的文化英雄和榜樣,尤其是在20世紀強烈的意識形態(tài)十分明顯的時期”。但問題的另一面是“柳敬亭本身是一個頗有問題的人物,由于他與忠臣及反叛官員雙方以及最終加速了明朝覆滅的政治集團之間的聯(lián)系,因此其實很難將他歸入教育典范或是民族大義的范疇之中”[85]667。這種現(xiàn)代重塑與歷史真相之間的落差無疑是值得深思的。
柏睿晨對柳敬亭的研究不僅僅局限于說唱文學領域,而是將其放在明清時期思想文化的大背景下進行觀照,從各個層面角度,視野開闊,頗能給人啟發(fā)。
相關論文尚有捷克學者何德理、何德佳夫婦的《中國與日本說書人的傳統(tǒng)與個體創(chuàng)造性》等。
3. 相聲研究
瑞典斯德哥爾摩大學東方語言系的蓋瑪雅(Kaikkonen Marja,1949—)對此有研究,她曾到中國留學,寫有專著《逗人發(fā)笑的宣傳:寓教于樂的現(xiàn)代相聲》。該書在其博士論文基礎上修改而成,較為全面的介紹中國相聲演員、主要作品、相聲源流及表演流派。她將相聲成分娛樂型、宣傳型以及介于兩者之間的混合型三種類型,對娛樂型肯定較多。
其《曲藝:能否生存下去?》一文以相聲為例,介紹二十世紀曲藝在中國的發(fā)展情況,關注權力對曲藝發(fā)展的干預,憂慮曲藝的生存發(fā)展問題[86]。
4. 彈詞研究
這方面的著述有雷威安(André Lévy ,1925 —2017)的《記一篇十六世紀彈詞體詼諧作品》、marina h.sung的《彈詞與彈詞敘事》[87]等。
《記一篇十六世紀彈詞體詼諧作品》研究的是《風流樂趣》,這篇作品收錄在《國色天香》里,帶有濃厚的色彩意味,極少有人注意到。作者認為這篇作品雖然不能確定具體是哪類彈詞體,但“當初確是為宣唱而作的”,“可證明彈詞一類的體裁相當流行”[88]。
值得關注的還有寶卷研究,最早研究寶卷的歐洲學者可能是荷蘭的漢學家高延(J.J.M.De Groot),他從福建得到了幾種寶卷,并在其著作《中國各教派受苦史:宗教史的一頁》中列出其故事梗概[89]。
除上述介紹者外,歐洲各國說唱文學研究的著述尚有捷克學者何德理、何德佳夫婦的《蓮花落的起源》(《民間文學》1956年第2期)、《中國古代的大鼓書》(《東方檔案雜志》1957年第2期)、施舟人的《海上絲綢之路與南音》[90]等。
上述這些研究說唱文學的歐洲漢學家有不少到過中國,精通漢語,選擇說唱文學作為研究對象更多是出于個人的興趣,同時也反映出他們對學術的敏感,無論是諸宮調、臺灣歌冊還是揚州評話的研究,都具有得風氣之先的重要價值和意義,相比之下,當時的中國學界還沒有寫出這樣的著作。
注 釋:
[1] 宋麗娟:《中國古典小說早期西譯文本簡目》,《“中學西傳”與中國古典小說的早期翻譯(1735-1911)——以英語世界為中心》,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
[2] [英]彼特·湯姆斯:《英國早期漢學家彼特·湯姆斯談中國詩歌》,《國際漢學》,2016年第4期。
[3] 王燕:《〈花箋記〉:第一部中國“史詩”的西行之旅》,《文學評論》,2014年第5期;鄭錦懷:《彼得·佩林·湯姆斯:由印刷工而漢學家——以〈中國求愛詩〉為中心的考察》,《國際漢學》,2015年第4期。
[4] 林笳:《歌德與木魚書《〈花箋記〉》,《東方叢刊》,2002年第4期。
[5] 王燕:《語言奇才包令與英譯〈花箋記〉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4年第6期。
[6] 羅慧:《略論亞瑟·韋利之敦煌研究》,《慶賀饒宗頤先生九十五華誕敦煌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中華書局,2012年。
[7] 洪濤:《敦煌漢文古寫本與英、美漢學家的研譯——以變文S2614和P2319為中心》,《國際中國文學研究叢刊》第四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
[8]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德國防御出版社,1936年。
[9] (清)楊文會:《等不等觀雜錄》(卷四),《大藏總經目錄辨》,1966年。
[10] [荷蘭]伊維德:《孟姜女哭倒長城的十種版本》 (Mnegjiangnv brings down the great wall :ten versions of a Chinese legend),華盛頓大學出版社,2008年。
[11] 曹炳:《包拯及法律規(guī)則:八種說唱詞話(1250—1450)》(Judge Bao and the rule of law :eight ballad-stories from the period1250-1450),新加坡世界科學出版社,2010年。
[12] [荷蘭]伊維德:《自我救贖與孝道:觀音及其侍者寶卷》、《逃離血池地獄:目連和黃氏女的傳說》;《英語學術圈中國傳統(tǒng)敘事詩與說唱文學的研究與翻譯述略》,《暨南學報》,2017年第11期;季進、王吉:《說唱文學與文學生產:哈佛大學伊維德教授訪談錄》,《書城》,2012年第2期;霍建瑜:《徜徉于中國古代通俗文學的廣場:伊維德教授訪談錄》,《文藝研究》,2012年第10期。
[13] [荷蘭]伊維德:《英語學術圈中國傳統(tǒng)敘事詩與說唱文學的研究與翻譯述略》,《暨南學報》,2017年第11期。
[14] [荷蘭]伊維德:《單口相聲傳統(tǒng)作品選》,中國曲藝出版社,1983年。
[15] [荷蘭]伊維德:《單口相聲故事選》,《中國文學》,1983年。
[16] [俄]王西里(v.p.vasiliev ):《中國文學史綱要》,閻國棟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16年。
[17] [英]翟理斯(Herbert Allen Giles):《中國文學史》,劉帥譯,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
[18] [美]梅維恒:《哥倫比亞中國文學史》,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2001年
[19] 孫康宜、宇文所安:《劍橋中國文學史》,劍橋大學出版社,2010年。
[20] 孫康宜、宇文所安:《劍橋中國文學史》(下卷),三聯(lián)書店,2013年。
[21] [俄]李福清:《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在蘇聯(lián)》(小說戲曲),書目文獻出版社,1987年。
[22] [德]顧斌:《中國文學史》,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2012年。
[59] 朱恒夫、聶圣哲:《中華藝術論叢》第12輯,復旦大學出版社,2014年。
[60] [俄]熱洛霍夫采夫:《宋代的說書門類》,《蘇聯(lián)科學院亞非人民研究所簡訊》,1965年。
[61] [俄]熱洛霍夫采夫:《變文名詞之起源及其含義》,《亞非民族》,1976年第3期。
[62] [俄]費德林:《文學關系(敦煌寫卷)》,《費德林文集》(第一卷),莫斯科,1987年;中文節(jié)譯本改名《敦煌卷子的命運》,《中外文化與文論》第7輯,四川教育出版社,2000年。
[63] [俄]別列茲金:《目連三世救母寶卷》, 俄羅斯圣彼得堡漢學研究中心,2012年。
[64] 魏禮:《<敦煌變文集>評述》,《高本漢七十華誕漢學研究論文集》,1959年。
[65] [瑞士]戴密微:《戴密微漢學論文選》,1973年;中文譯本《法國敦煌學精粹》,甘肅人民出版社,2011年。
[66] [法]蘇遠鳴:《孔子項托相問書研究》,《亞細亞學報》,1954年第242卷。
[67] 朱?。骸斗▏鴿h學家蘇遠鳴》,《國際漢學》,2006年第14輯。
[68] 星燦、勞白:《海內存知己——記中國人民的兩位老朋友》,《東歐》,1996年第1期;徐宗才:《捷克漢學家》(八),《中國文化研究》,1997年第2期;姚寧:《捷克漢學簡史及現(xiàn)狀》,《國際漢學》,2000年第2期。
[69] [捷克]普實克:《中國我的姐妹》,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5年。
[70] [捷克]普實克:《中國中世紀說書人創(chuàng)作故事的方法》,《感謝東方》,1956年。
[71] [捷克]普實克:《宋代俗講和宗教傳奇》、《中國宋代佛經與宗教故事的講唱者》,《東方檔案》,1938年第10期;徐宗才:《捷克漢學家》(三),《中國文化研究》,1996年。
[72] [捷克]普實克:《關于中國通俗小說起源的研究》,包振南、寇曉偉、張小影編選:《〈金瓶梅〉及其他》,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年。
[73] [法]羅伯特·如爾曼:《揚州評話里的武松的故事》,《中國說唱》,1974年。
[74] 朱祥生:《研究揚州評話的歐洲學者──易德波》,《中外文化交流》,1996年第1期;過偉:《易德波與揚州評話情結》,《廣西師范學院學報》,2008年1期;汪花榮:《口傳文學與書面文學:從揚州評話到〈金瓶梅〉——丹麥漢學家易德波教授訪談錄》,《文藝研究》,2014年第1期;肖淑芬、楊肖:《揚州評話的海外影響》,《揚州評話發(fā)展史及海外影響》,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年。
[75] [丹麥]易德波:《關于中國說書的系統(tǒng)記錄》,《中外文化交流》,2002年第6期。
[76] [丹麥]易德波:《The eternal storyteller: oral literature in modern China》,柯曾出版社,1999年;王璦玲:《書評》,《漢學研究》,2000年第18卷第1期。
[77] [丹麥]易德波:《揚州評話四家藝人:全書全書表演錄像目錄》,北歐亞洲學院,2004年。
[78] [丹麥]易德波:《揚州評話探討》,博士學位論文,1996年;[俄]李福清:《評易德波著〈揚州評話研究〉》,《曲藝講壇》,1998年第4期。
[79] [丹麥]易德波:《揚州古城與揚州評話》,2002年。
[80] [俄]李福清:《評易德波著〈揚州評話研究〉》,《漢學研究》,1996年第14卷第2期。
[81] 雷威安:《評易德波、羅愛德〈揚州古城與揚州評話〉》,《中國文學》,2003年第25卷;王璦玲:《書評》,《漢學研究》,2003年1第21卷第2期。
[82] [丹麥]易德波:《揚州評話〈西漢〉傳統(tǒng)留存下來的說書藝人的腳本》,《華西語文學刊》,2015年第1期。
[83] [丹麥]易德波:《揚州評話中的“方口”與“圓口”》,《方言》,1994年第2期。
[84] [丹麥]易德波:《關于中國“說書”的系統(tǒng)記錄》,《中外文化交流》,2002年第6期。
[85] 劉寧:《柳敬亭研究》,鳳凰出版社,2013年版。
[86] [丹麥]易德波:《中國說唱文學》;汪花榮:《北歐地區(qū)中國通俗文學研究概況》,《陜西理工學院學報》,2014年第1期。
[87] marina h.sung:《彈詞與彈詞敘事》,《通報》,1993年第79期。
[88] [法]雷威安:《記一篇十六世紀彈詞體詼諧作品》,《中外文學》,1986年14卷8期。
[89] 伊維德:《寶卷的英文研究綜述》,《山西大學學報》,2012年第6期。
[90] [瑞典]施舟人:《海上絲綢之路與南音》,《跨文化對話》,2014年第14期;李冰梅:《他者的目光——施舟人對南音的研究》,《閩商文化研究》,2011年第2期。
責任編輯:王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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