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麗瑛
1
每次去那片胡楊林時,我都感覺是我第一次去那里,每次都帶有許多疑問去叩訪它們。
說它們是胡楊林,似乎有點夸張了,它們前面是一片郁郁蔥蔥的林子,里面又不全是胡楊樹組成,似乎是我說的那片胡楊林的子孫后代。
走進我說的那片胡楊林,它們只有幾株,呈蒼顏鶴發(fā)龍鐘老態(tài),枝干矮壯,枝條虬勁,沒有你挨著我,我擠著你而成林。它們只有四五株,相互間隔著十多米,就那樣,誰一抬頭就能看到誰的樣子站在那里。就這樣,它們相互守望著在這里已經(jīng)近兩千年之久,甚至更為久遠(yuǎn),這都是一個估計的數(shù)值,誰也說不清它們在這里站了多少年了。
其實它們只是幾株胡楊樹,但在我眼里卻是一片胡楊林,我一直沒有把它們數(shù)清過,它們零零散散的。正午的陽光使整個大地都冒出一股火氣來,滾燙的細(xì)沙直灌進我的腳心,我忍不住跳了起來,就在我一張嘴發(fā)出尖叫時,就看到了那片胡楊林。它們都在細(xì)沙的包圍下,綠葉像一把擎天大傘遮蓋著大地,而它們一聲不吭地看著我,笑瞇瞇地看著我,突然間我臉紅了。是啊,它們在這里站了幾千年了,每天不是一直站在這樣的高溫下嗎?冬天還是最低溫,它們不是一直站得好好的嗎?從來沒有叫過苦??!
于是,我安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它們,它們的葉子青綠、厚重,枝桿粗糙,身軀粗壯,要七八個成年人才能抱住,中間是空的,而它們卻一聲不吭地站在這片沙海里。還有一株胡楊,干枯的頭頂如“龍爪”的枝椏伸向天空,似呼吁,似渴求,在陽光下發(fā)出不屈的吶喊。那種情景總讓人眼里隱含著淚水,總有種想要傾訴的沖動,總讓人帶著一種崇拜的心境和眼光去感受著生命的厚重,每次看到它們,我心中所有的繁瑣事情全部傾灑于那片黃沙中了。
這片胡楊林,距離岳普湖縣城五十公里左右,是沙海邊緣的一片胡楊林,人們稱其“胡楊王”。我?guī)缀趺磕甓紩グ菰L它們一次,它給我的震憾太強烈了,一直想寫一篇文字給它,可它那千古的身軀、佇立沙海的偉岸形象讓我產(chǎn)生了一種敬畏,讓我不知如何下筆。
2
這塊地方曾是成吉思汗次子察合臺的封地,岳普湖縣鐵力木鄉(xiāng)原名叫“木華里”,蒙古語,意為“蒙古人居住的地方”。據(jù)史料記載,公元1224年,元朝成吉思汗的大將木華黎率蒙古大軍西征帕米爾高原,路過莫尕勒時,見這里水草豐美,宜耕宜牧,遂取地名木華里,遂把一些老弱病殘兵丁及家眷人馬留在這里。戰(zhàn)爭結(jié)束后,頭領(lǐng)木華黎帶領(lǐng)帳下在木華里屯墾繁衍生息。
在距胡楊王不遠(yuǎn)的地方,鐵力木鄉(xiāng)木華里村,巴依阿瓦提鄉(xiāng)古勒巴格村的村民,他們都稱自己的祖先是蒙古族,是13世紀(jì)成吉思汗的后裔,并以此為榮。據(jù)《岳普湖縣志》記載,木華里自然村的形成有870多年,有關(guān)史料記載拖雷部率部曾在此駐扎過,“維吾爾簡史”中也提過。這里盛產(chǎn)大蕓(又稱肉蓯蓉)。據(jù)說,頭領(lǐng)木華黎令部下采集一種大蕓(肉蓯蓉)的藥材,用來換取駱駝、絲綢和銀兩,壯大部落經(jīng)濟。據(jù)說木華里成年男人趕著馬車、驢車經(jīng)常深入戈壁大漠深處打草積肥,采挖大蕓,在他們外出時肩上的褡褳里,備有干糧馕之外,還裝著一葫蘆自己泡釀的大蕓酒。近年來,游人們紛紛到木華里來探訪這個古老的民族,但最讓他們偏愛的還是那里的大蕓和大蕓酒。
經(jīng)過幾百年的民族融合和演變,他們的語言、生活習(xí)性已經(jīng)和當(dāng)?shù)氐木S吾爾族融合在一起了。但經(jīng)過歷史的演繹,你會發(fā)現(xiàn)這里的人和世居在此的維吾爾族還是有不同的地方。比如,他們的皮膚比較白晰,與世代居住在此的人不一樣。他們中的女性不帶面紗,笑聲爽朗,豪放,面額寬大,高顴骨,有一種說不出的氣質(zhì)。舞蹈的動作也和維吾爾族的舞蹈有不同之處,維吾爾族舞蹈比較柔婉,而他們的動作在柔婉中略顯大氣,肢體動作弧度比較大一些,“木華里麥西來甫”就是從這里發(fā)源出去的。舞蹈自成風(fēng)格,自成一派,盡管里面融合了一些維吾爾族的舞蹈動作,但在內(nèi)容和表現(xiàn)形式上又有一種細(xì)微的變化。
“千年胡楊王”已生長1800多年。胡楊樹是沙漠生命的象征,一直以來被人們津津樂道,當(dāng)?shù)剞r(nóng)民也稱“英雄樹”,已成為新疆各族干部群眾的精神象征。胡楊王周圍還生長著夫妻胡楊樹、安樂窩胡楊樹等千姿百態(tài)的胡楊群。
隨著氣候的變化,這里原本十分茂密的胡楊林,不斷被無情的沙漠淹沒,如今只剩下一小部分。盡管一千多年過去了,胡楊王依然挺立在沙漠中與風(fēng)沙頑強地抗?fàn)帯?jù)說這里曾是胡楊林的“祖先”,岳普湖下游的周邊縣鄉(xiāng)等地方的胡楊林,全是這里胡楊林的后代。千年前,這里曾發(fā)生了一場大水,把胡楊林周圍的小樹苗和種子全部沖走了,形成了周邊縣、鄉(xiāng)胡楊群的部落。這片胡楊林東邊的沙海里有一汪圣湖,處在光禿禿的沙漠中間,終年接受寒冷、驕陽的洗禮,依然不見干涸,傳說能治皮膚病等一些疑難雜癥。胡楊王與它遙遙相望,與古柳相互守望,一守就是幾千年,一望就是一生,它們都不愿老去,它們都是這塊大地忠實的守護者,哪怕被人們稱為“王”,也不愿舍棄下任何一方遠(yuǎn)去,這種深情的大愛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意。
3
與這片胡楊林結(jié)緣于剛來疆時不久,2003年愛人在此下大隊,帶我來觀看這片處于沙海中的“王者”。那天,天湛藍(lán)。腳下,是細(xì)密綿實的黃沙;遠(yuǎn)處,是跌宕起伏連綿不絕的沙丘。隆起的沙丘干凈光潔無雜質(zhì),呈淡淡的土黃色,原本是靜靜地沉睡于藍(lán)天之下,卻被不甘寂寞的風(fēng)兒日日精心梳理成整齊的波紋狀,如水波般一圈圈暈開,層層疊疊自沙丘頂向四面蕩漾,精致的波紋令人疑是人工精心修整而成,輪廓清晰,似是漫延至天邊。數(shù)株胡楊組成的林子就這樣佇立在那片沙海間,我在它們相互的守望中望著它們,它們也安靜地俯視著我這個不速之客。
不知為何,那天愛人離開了一小會,四周一片安靜,靜得令人心慌。陽光躺在白云后面小憩去了,天有些黯淡,一縷縷余暉從云縫中透過,金色沙海像是披上了一件暗黑、黃色的錦鍛,隨著那道道沙濤蕩漾延伸至遠(yuǎn)方。
我靜靜地站在沙漠中的一棵“愛情樹”前。據(jù)說,這棵愛情樹有著一段感人的故事:在1200年以前,有一株胡楊樹生長在此處,400年后被大風(fēng)刮倒,眼看就快要死去。突然有一天,有一位少女,為了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沖破古老的婚姻習(xí)俗,迫于封建勢力,她來到這株胡楊下上吊為情而殤,她的情郎將她就地掩埋在胡楊樹下。不久,胡楊樹竟長出許多嫩枝,保護著那為情而殞的美麗女子。胡楊樹與少女的遺體相依相偎,被人稱之為“天堂之約”。
我一個人立在胡楊王腳下躺著一大片它的“臣民”的環(huán)境里,看著幾株巨大的胡楊樹靜靜地站在沙海里悄悄地盯著我,沒有風(fēng)的痕跡,卻有風(fēng)輕柔地滑過我的面龐,想象著那美麗、動人心弦的愛情故事,感受著四周一點聲音也沒有的靜謐。突然間,我內(nèi)心升起了一種恐慌感,一種從未有過的經(jīng)歷仿佛把我置放到了另一個環(huán)境。我如在云端,周圍全是未見到過的景象,樹影下似有人影在晃動,似有歌聲、歡笑聲傳入耳中。我在原地打著轉(zhuǎn),側(cè)耳傾聽搜尋那聲音的來源。正在這時,愛人又奇跡般地回到我的面前,那幾分鐘,我像是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的等待和一個漫長的約會,具體是什么,我說不清,有一種空靈的感覺,有一種世外的感應(yīng)。
每次站在這片我眼中的胡楊林中間,那幾株傲然屹立的王者成了我心中的神,我想我的前世一定與這片胡楊林有關(guān),要不然那個夢境怎會一直在我的記憶里揮之不去。
我想,胡楊或許就是沙漠的精魂吧!千百年來四季輪回,任歲月變遷,終是癡心不改,與沙漠融為一體不可分割?;钪?,胡楊用艷麗的葉片裝點沙漠無華的鬢角,將沙漠妝扮成一位待嫁的新娘,把堅韌的根深深扎進沙漠的心底,滋潤沙漠干涸的心田;死去,仍不肯離開生之戀之的大漠,依然張開已被掠去最后一滴水分的枝干,依然用已失去生命的根系,癡癡守護著沙漠,這一伴,就是三千年??!
我想,那片胡楊的魂魄已與這片沙海融為了一體,它們的精氣神,情之魂林立于莽莽平沙間,是大漠最忠實的守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