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迪
摘 要:莊子最突出的主張是順其自然,“無為而不為”。他拒絕和統(tǒng)治者合作,鄙視富貴利祿。阮籍崇尚老莊,八十二首五言《詠懷》不僅繼承了莊子反對人的異化,一切順其自然的哲學(xué)思想,而且隱晦曲折地表達(dá)了自己特殊的人生體悟。
關(guān)鍵詞:阮籍;詠懷;莊子;繼承發(fā)展
魏晉實行九品中正制,名教禮法盛行,很多士人偽善、做作,把求取功名當(dāng)作救命稻草。阮籍深刻揭露了他們道貌岸然的虛偽本質(zhì),如《詠懷詩十二》有云:“昔日繁華子,安陵與龍陽。”“繁華子”便是結(jié)交朋黨,為一時之利而忘了千秋道義,耽于片刻榮華之中的名利之徒。詩人生動描繪并嘲諷了某些儒生拘禮法、盛容飾、忸怩作態(tài)的可鄙形象,從而把司馬氏為維護(hù)自身統(tǒng)治而扯出的名教中的官場禮儀、世俗規(guī)矩等無情地踩在腳下。
阮籍不滿于現(xiàn)實,不僅是由于世俗茍且之徒的可鄙,更是由于個人的身不由己。司馬氏雖然篡權(quán)、專制,卻仰慕阮籍的才華而對其頗為器重。阮籍為保全性命不得不附和司馬氏的意旨。他的孤獨、苦悶最直接地是由這種強(qiáng)烈的被動情緒決定的。如“夜中不能寐”一首中的“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焙汀蔼氉仗蒙?,誰可與親者?”一首,字里行間都流露了無法解脫的矛盾苦悶。
既然官場的濁臭無法徹底擺脫,詩人只有力保本色,力臻融入“出淤泥而不染”的境界。
首先,阮籍雖然孤獨,但并沒有一味消沉、頹廢。相較于莊子的“舍是與非”、“棄知去己”的消極退避思想,阮籍則更為積極奮進(jìn)。
其《詠懷》詩之一云:“危冠切浮云,長劍出天外。豈與蓬戶士,彈琴誦言誓?!笨梢娝恍寂c鼠目寸光、囿于蓬戶之中的世人撫琴言歡,輕立誓言。他要像屈原那般戴高冠、佩長劍,高蹈塵世之上。他清醒地認(rèn)識到,若卑躬屈膝、同流合污,就會最終抹煞自己超凡脫俗的人格,不會在向莊子靠攏的冥想中獲得心靈的慰藉。又如另一首中的“壯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垂聲謝后世,氣節(jié)故有?!倍茧[含著詩人的斗志和對自己的激勵。
阮籍在積極奮進(jìn)中依然保留了個性的率真。這也正應(yīng)了《莊子·漁父》中對“真”的闡釋:“真者,精誠之至也?!辈徽嬲\,不足以感動人。“真”如果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就會感時動天。而禮法,是世俗之人的所作所為,是被“異化”,與“天道”相乖謬的存在。所以,“真”是順應(yīng)“天道”的,是自然不可更改的。而阮籍的高蹈遠(yuǎn)遁,不以居官為意,更是莊子“終生不仕,以快吾志”的追求“真”、追求“自由”的信條的再現(xiàn)。
其次,阮籍對莊子筆下“道”的理解多了一點人間煙火味。《莊子·駢拇》認(rèn)為世界上有固定的“道”。“道”通俗地講,就是釣魚的人不使用魚鉤,測量水平線的人不用繩墨,畫圓的人不用圓規(guī),畫正方形的人不使用角尺。莊子認(rèn)為要履行“道”,就應(yīng)完全順其自然,不能強(qiáng)加桎梏。他的《莊子·逍遙游》中的“鯤鵬”便是其心中掙脫了羅網(wǎng)的束縛,翱游于天地間的理想形象。阮籍《詠懷》詩之四十三中的“鴻鵠”與之相比,有異曲同工之妙。但阮籍所向往的自由并不是徹底虛無、漫無目的的逍遙,而是要在俗外之境找到自己,找到安身立命之所。如《詠懷》其一云:“云間有玄鶴,抗志揚哀聲。一飛沖青天,曠世不再鳴。豈與鶉鷃游,連翩戲中庭。”他把無所羈絆,無違大道的目的與影射并反抗世俗禮法的內(nèi)容結(jié)合起來,希望能像玄鶴那樣抗志青云,一飛沖天,一掃身邊窮奢極欲、庸俗不堪之氣,讓凜然正氣、清逸玄遠(yuǎn)之音充塞于天地間。較之莊子玄奧縹緲、難以捉摸的自由境界,阮籍的自由之境則更加現(xiàn)實和具象化。
雖然同莊子一樣,阮籍也針砭時弊,否定現(xiàn)實生活中世俗的美,但《莊子》是方外之書,思想通脫,多以寓言的形式描繪理想世界,闡述哲理,可說是“超其象外”,而阮籍則更多地貼近日常生活,不時透露出凡人心態(tài)。他感嘆生命的短促,死亡的必然來臨,并回顧了充滿憂患和矛盾的一生。如《詠懷》七十七云:“百年何足言,但苦怨與仇。招彼玄通士,去來歸羨游?!比绻f莊子是以完美者的姿態(tài)俯視蕓蕓眾生,讓“道”凌駕于世人之上,阮籍則是以人世間的怨恨和仇恨為基石,讓“道”從塵世生發(fā),在人間腳踏實地地壘筑通向玄天的云梯。
最后,在作品的表現(xiàn)手法上,阮籍承襲莊子,多用比興和象征來烘托形象。他的《西方有佳人》、《林中有奇鳥》等篇中的浪漫意境,正是追求超現(xiàn)實的審美理想的產(chǎn)物。阮籍很好地繼承了莊子“借象而言意,得意而忘言”的衣缽,并將意象駕馭得更為嫻熟。此外,阮籍也像莊子一樣,將天地自然、宇宙人生的整體作為思索的對象。但阮籍的思維方式是直觀感受式的,而非邏輯推理式的,因此他的詩在哲理中散發(fā)著意蘊深沉的情思,成為“正始”時代詩歌創(chuàng)作的高峰。(正始是魏理宗曹芳的年號。文學(xué)史上的“正始”時期,一般是指從曹魏晚期到西晉初建這一時期?!罢嘉膶W(xué)”的代表是“竹林七賢”。阮籍、嵇康是這時期最重要也最具代表性的作家。)
總之,阮籍進(jìn)一步闡釋和實踐了莊子的思想。他憑著特殊的生活境遇和巨大的創(chuàng)造力使之融入了特定時代下的人生況味,并且增強(qiáng)了五言詩文人化的抒情意味,使五言詩澤被深遠(yuǎn)。
參考文獻(xiàn)
[1]《阮籍集校注》[M],陳伯君,中華書局,2012.12。
[2]《葉嘉瑩說阮籍詠懷詩》(原名《阮籍詠懷詩講錄》)[M],葉嘉瑩,中華書局,2007.1.1。
[3]《國學(xué)的天空》[M],傅佩榮,陜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2.6。
[4]《阮籍<詠懷詩>研究》[D],賀雯婧,陜西師范大學(xué)博士,201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