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韋依 楊振寧
1942年,《數(shù)學評論》雜志要我評論陳省身的一篇關于積分幾何的文章,當時,他的名字對我而言是陌生的。其實在1936年到1937年間,我曾在巴黎見過陳省身,那時他在法國數(shù)學家E。嘉當那里做研究工作。不過當時我們沒有什么往來,所以后來我不記得他了。我對陳省身寫的那篇積分幾何的文章,印象很好。雖然我也指出文章中的個別問題,但總的來講,這篇文章把布拉施克(Wilhelm Blaschke,德國數(shù)學家)學派的積分幾何工作推進到了更高的階段。我尤其對文章中的深刻見解有很深的印象。我把這些印象寫在評論里面,而且和H。韋爾(HermannWeyl,德國大數(shù)學家)就此進行了討論。恰好那時維布倫(O·Ve-blen,美國數(shù)學家)也知道陳省身在研究射影微分幾何,他和韋爾正在考慮請陳省身到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來。這在當時的戰(zhàn)時情形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當時,我只是一個在美國的難民,沒能為陳省身提供多大的幫助,只向韋爾竭誠推薦陳省身。1943年,陳省身終于能到普林斯頓來工作了,這是讓我很高興的一件事情。
陳省身1943年到普林斯頓以后,離我工作的地點不遠,所以他常常來找我。我們很快就發(fā)現(xiàn)彼此有很多共同的興趣。我們都對E。嘉當?shù)墓ぷ骱涂ɡ諘袑萎敼ぷ鞯慕榻B有極深的印象。我們都曾在德國認識卡勒。我們都對高斯一邦尼特定理感興趣。我們都認識到纖維叢概念在很多幾何問題中的重要性,雖然這些重要性當時還不是很明顯。更重要的是,我們似乎對這些問題和對數(shù)學,有許多相同的觀點。我們都試圖能不管別人的看法而直接從每一個問題的“根”上下功夫。
陳省身和我都對當時數(shù)學界關于示性類的概念很有興趣,雖然當時有關示性類的知識還很少。在他第一次來找我時,我們就談到了這些問題,以后又一再談到這些問題。大家都知道,不久后示性類的概念被陳省身重新定義了,他先對高斯一邦尼特定理進行證明,然后發(fā)現(xiàn)了對復結構和準復結構。陳省身在證明高斯一邦尼特定理時,第一次用了切叢,從而把整個問題大大地明朗化了。
1944年底,我去了巴西,陳省身于1946年回到中國和他的家人團聚。我們在分開的幾年內(nèi)沒有互通過多少消息。我通過他在復流形上的工作,逐漸深入地了解了纖維叢在代數(shù)幾何中的應用。
1949年夏天,陳省身攜全家來到芝加哥,我們成了鄰居,住在芝加哥大學教員公寓。以后十多年的時間,是他和我的工作都頗有成果的一段時間。纖維叢、復流形、齊性空間都是我們研究的對象。當時,我們經(jīng)常在??斯卮髽堑霓k公室中討論、在我們家中討論、在附近公園中一邊散步一邊討論,在一切時候討論。我們與同事、研究生的關系都很好。美國和其它國家的數(shù)學工作者經(jīng)常來芝加哥大學作短期或長期的訪問。愛德·斯帕尼爾當了芝加哥大學教授以后,我們又有了一位拓撲學同事。當時芝加哥大學數(shù)學系活躍的科學研究氛圍讓陳省身和我一起愉快地工作了十幾年。
后來陳省身和我都由于各種原因,包括出于對氣候和居住環(huán)境方面的考慮,離開了芝加哥。像我們曾戲言的一樣,他遷往伯克萊,離中國近了些,我遷往普林斯頓,離法國近了些。我們的友誼并沒有因此而受到影響,我們?nèi)栽O法經(jīng)常見面,只是我們彼此間工作上的接觸自然地減少了。陳省身與他的中國同事們保持著聯(lián)系,通過他同事的關系,我在1976年秋被邀請訪問了中國——一次給我印象極深的訪問。對于陳省身在近十五年間的工作,我不想加以評述(它們的價值是眾所周知的,我不是最有資格討論的人),只想對幾何在數(shù)學中的地位,對今天的數(shù)學和未來的數(shù)學,談一點看法。
顯然,微分幾何中的一切都可以翻譯成分析的語言,就像代數(shù)幾何中的一切都可以翻譯成代數(shù)的語言一樣。有時候數(shù)學工作者,因為他們的自然喜愛,或者錯誤地為了“嚴謹”,太注意翻譯后的語言而忘記了原文。雖然這種辦法也曾偶爾引出了重要的結果,但是如果沒有真正的幾何學家出來挽救的話,幾何題材的形式化處理一定會把這門學科扼殺掉。真正的幾何直觀恐怕是心理學所永遠不能了解的。不管怎樣,假如沒有E。嘉當、海因茨·霍普夫(Heinz Hopf,瑞士大數(shù)學家)和陳省身等人的幾何構想,這一世紀的數(shù)學是不可能有它的驚人進展的。我相信未來的數(shù)學進展還要靠他們這樣的數(shù)學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