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爾瓦多·達利
我還沒有開始生活,就已經經歷了死亡。
我的哥哥在7歲時死于腦膜炎,這使得媽媽悲痛欲絕。哥哥的早熟、天才、善良和俊秀曾帶給她無數快樂,他的夭折對母親來說是一個致命的打擊,她始終沒有從悲傷中走出來。
父母的痛苦只有通過我的出生才得以減輕??伤麄兊牟恍胰匀粷B透到了他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里。在母親的子宮里,我就已經感覺到了他們的痛苦。我的胚胎浮游在憂郁的胎盤里,他們的抑郁寡歡從未離開過我,這既是一種創(chuàng)傷——它帶來了一種感情疏遠,也帶來了一種我不如他的意識。因此,我所有的努力就是要贏回我生命的權利。
我首要的選擇就是不斷挑釁,以引起周圍人的注意和興趣。
哥哥活了7年,我覺得他是一個天才,一個我人生的標準。父母愛哥哥,但并不寵他,父母對我卻是溺愛無度。自我出生的那一天起,父親給予我過分慷慨的愛。于是,我只有通過妄想,也就是驕傲的自我吹捧,才得以消除不斷的自我質疑,學會通過填補他人的情感真空來過自己的生活。
我一生下來就具有雙重身份,有一個多余的哥哥,我必須先殺死他,才能擁有我自己的位置和死亡的權利。
一天下午,在菲格拉斯的瑪利亞兄弟會員小學,我走下石階,要去操場玩兒,突然有種沖動想從樓梯上跳下來,不過當時沒能這么做。但第二天,我跳了下去,摔在了底層的樓梯上,鼻青臉腫,老師和同學們都非常驚訝,被我的行為嚇壞了。我引起的震驚幾乎讓我忘記了疼痛,大家都來關心我,所有人都在注意我。幾天之后,我又做了同樣的事情,這次跌倒時我大聲地喊,結果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我。我又跳了幾次,在同學們的擔心中我自己的恐懼完全消失了。每一次我走下樓梯的時候,全班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一個人身上,就好像我正在做禮拜。我在一片寂靜,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死一般的寂靜中走著,吸引他們的注意直到最后一刻。我的人格重生了。
我從中得到的獎賞遠比造成的麻煩要多。我會經常一時興起,從墻上跳下去,仿佛要冒最大的危險才能撫慰心靈的焦慮。我甚至成了一個技藝高超的跳躍者。我覺得每一次跳下去,青草、綠樹、鮮花似乎都離我更近了,讓我對現實有了更深層的認識。
跳過之后,我感覺輕快多了,我可以正常地和存在的事物分享一切,可以“聽見”我的感覺。我在同伴面前往下跳,讓他們產生和我一樣甚至比我還大的憂慮,在他們眼中,我獲得了尊嚴,我的行為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首先,我可以品味我的絕望。從另一方面來講,我無法知曉反而會使我更加快樂,我的恐懼使我膽大妄為,蔑視一切。死亡的刺痛賦予了我的生命和熱情以一種新的特性。
我的靈魂靠摧毀它的成分養(yǎng)活,并且在它的對立面中找到了最大的快感。弱點變成了我的強勢,我的矛盾豐富了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