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莫言在《蛙》中對婦產(chǎn)科醫(yī)生姑姑投射了大量的目光,通過講述其在計劃生育時代浪潮下由迎接生命的“送子觀音”到扼殺生命的波瀾起伏的經(jīng)歷,揭示了姑姑對于生命的拯救、毀滅與救贖的三個階段,表達了她對于生命的敬畏以及時代和人性的反思,全文閃爍著對于生命強烈的人道主義關(guān)懷。
【關(guān)鍵詞】 蛙;生命;懺悔;人性;反思
【中圖分類號】I206?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15-0012-02
莫言在這部作品中對作為婦產(chǎn)科醫(yī)生的姑姑投射了大量的目光。通過講述其在計劃生育的時代浪潮下由迎接生命的“送子觀音”到扼殺生命的波瀾起伏的經(jīng)歷,揭示了姑姑對于生命的拯救、毀滅與救贖的三個階段。作品以大時代為背景,描寫了農(nóng)村小人物的悲歡離合以及對于生命選擇話語權(quán)的喪失,為讀者揭示了一出關(guān)于“生”的疼痛悲劇。
一、迎接生命——生命的拯救
姑姑萬心繼承父業(yè),成為一名民間接生醫(yī)生,后來進入衛(wèi)生科學習專業(yè)醫(yī)學知識,由此便與醫(yī)生這份職業(yè)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作為一名醫(yī)生,她具備許多優(yōu)秀的品質(zhì)。
她無視階級差別,為地主的老婆接生;她深知時間對于產(chǎn)婦和嬰兒的重要性,在接到接生消息的時候總是騎著自行車從小橋上疾馳而過,有時不免使狗都受到了驚嚇;她對于傳統(tǒng)的接生婆表示痛恨并認為傳統(tǒng)的接生方式是封建的、迷信的,一定程度上更是愚昧的,這種方式有時還會造成產(chǎn)婦和嬰兒生命的喪失。傳統(tǒng)接生婆接生只是為了獲取物質(zhì)上的利益,姑姑在陳鼻家為王膽接生時打田桂花便體現(xiàn)了這一點。
除此之外,姑姑內(nèi)心懷有對于生命的敬畏之情,內(nèi)心對于生命更是一視同仁,在她的眼里,萬物皆有平等的地位,生命誠可貴。因此,她不僅為人接生,還為牛接生。當母牛舔舐著小牛身上的黏液時姑姑的口半張著,眼神很慈愛。此時的姑姑身上無時無刻不在體現(xiàn)著人性的光輝,她將自己的職業(yè)賦予了神圣的使命,在這個使命下她盡全力捍衛(wèi)生命的尊嚴。
20世紀50年代國家由于勞動力短缺,經(jīng)濟急需要發(fā)展,因此鼓勵生育。在高密東北鄉(xiāng),“蛙”不僅象征生育繁衍的圖騰,更是吉祥物。新生兒如同青蛙一般呱呱墜地,呈現(xiàn)繁盛繁衍之勢。那個時候是姑姑的黃金時代,她猶如送子觀音一般為眾人接生,只要把手往產(chǎn)婦的肚子上輕輕一摸,便能撫慰她們疲憊以及緊張的神經(jīng)。
當時圍繞在姑姑周圍的不僅僅是呱呱墜地的新生命,還有成群的蜜蜂和蝴蝶。那時她被視作生命的符號,她懷著菩薩般“普度眾生”的愛,為人們帶去了福音與希望,對于婦產(chǎn)科醫(yī)生的她來說,初生嬰兒的哭聲是世上最動聽的音樂。她那個時候是極受歡迎的,作者也對生命懷有敬畏之感。
二、扼殺生命——生命的毀滅
1965年,“一個不少,兩個正好,三個多了”的口號響徹貧瘠的高密東北鄉(xiāng)。作為當?shù)匦l(wèi)生所的一把交椅,姑姑無疑是幫助政府實施計劃生育的最佳人選。當時農(nóng)民“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觀念無疑與姑姑的立場背道而馳,此時的她由生命的締造者變成了生命的毀滅者。姑姑“送子觀音”的形象在人們的心目中轟然倒塌,她的行為引起了人們的不滿。因此在她執(zhí)行計劃生育政策時,行為遭受阻力的同時也釀造了不少悲劇。
張拳的妻子懷上了三胎,姑姑強迫其妻子引產(chǎn),最終張拳妻子跳河導致大出血,由此造成了一尸兩命的慘象。面對這種情況,姑姑卻以一種冷酷無情的旁觀者的姿態(tài)欣賞這個場面。
陳鼻的妻子王膽因為超生被姑姑追擊,她為了保護女嬰而四處逃亡,最終去世;主人公蝌蚪的妻子王仁美因為偷偷取下了避孕環(huán)而意外懷孕,在姑姑的逼迫下走上了手術(shù)臺,最終導致一尸兩命,種種血的事件都是人間悲劇。在這里我感受到了這些小人物在逼仄的生存空間維度下的無助與絕望,冷漠與暴力,一切被置于邊緣化。在這部小說中,作者將女性之間的混亂、掙扎、困境以及代價描繪了出來,“死”在這部作品中不是一個形而上的懸空問題,而是一個能把一家人徹底吞噬的無底洞,一切都無解、無望、暗無天日。
在她將生命扼殺于襁褓之時,眾多社會底層的女性遭受著靈與肉的煎熬與煉獄,她們喪失了生育孩子的話語權(quán)。她剝奪了生命存在的尊嚴,使她們的內(nèi)心遭受著虐殺,盡管她們也進行了無畏的反抗,但是這種反抗卻微乎其微。小人物的悲劇在作者筆下寫得如此動情,作者運用樸實而有力量的文筆來描寫這些女性人物,同時也給予了這些人物溫情的悲憫之心。
此時姑姑的靈魂發(fā)生了畸變,她的手上沾滿了鮮血——一種芳香,一種腥臭,一種崇高,一種罪惡。
三、懺悔生命——生命的救贖
晚年的姑姑并未意識到自己犯的錯有多么深重,直到她有一次醉酒之后不知不覺走進了一片洼地里。月光之下,四周寂靜,唯有蟲鳴,她行醫(yī)幾十年,走過很多夜路,從來沒感到害怕,但這天晚上她體會到了恐懼的感覺。那天晚上的蛙聲如哭,仿佛是無數(shù)受了傷害的嬰兒的精靈在發(fā)出控訴。被她扼殺掉的嬰孩如同蛙一般,對她窮追不舍,神情恍惚的姑姑為此意識到了自己之前犯下的罪孽深重,她飽受精神的折磨與摧殘,她害怕蛙,更足以顯示出她內(nèi)心深處潛藏著的恐懼。
為了贖罪,她嫁給以靠捏泥娃為生的泥塑大師郝大手。她將泥娃供奉起來,讓這些泥娃產(chǎn)生靈性從而去他們該去的地方。她嘗試用這種近乎幻想的方式尋求精神上的解脫,并祈盼在懺悔中得到靈魂的救贖,此時姑姑的人性也開始逐步復歸。然而姑姑手下的得力干將——小獅子,由于年輕時候為人做引流,扼殺的孩子多了便遭到了老天的報應,因此不能生養(yǎng)。為了替蝌蚪家傳宗接代,她不惜使用代孕產(chǎn)子的方式,讓自己撫養(yǎng)過的陳鼻的女兒陳眉為自己的老公蝌蚪生育。最終,在姑姑的“幫助”下,小獅子將陳眉的孩子占為己有,但是卻又釀造出了另一出悲劇——陳眉瘋掉了,姑姑上吊自殺了。
如果說之前姑姑種種行為是逼不得已的,那么在一定程度上她是一個受害者,她還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賦予一個合法化的理由,從而獲得內(nèi)心的平靜。而晚年姑姑幫助小獅子搶奪陳眉孩子的行為則顯示出了對于自身道德的違背以及人性的剝奪,她再一次淪為了施暴者。她懺悔的精神是可貴的,但是造成的后果卻是可悲的,生命在她的手上既獲得了拯救又遭到了扼殺。最終小說以九幕戲劇的形式而告終,舞臺上所有看似正常的人,其實都不正常;看似不正常的人——陳眉,卻最正常。小獅子、姑姑又再一次利用自己的雙手將別人作為母親權(quán)利的資格剝奪。姑姑上吊自殺失敗,這也恰好側(cè)面印證了之前姑姑懺悔的虛無和縹緲。
縱觀全文,每個人物都經(jīng)歷了從犯罪到反思再到救贖的過程,袁腮私下為王仁美取下了節(jié)育環(huán)由此導致了王仁美意外懷孕、被迫流產(chǎn)以及死亡等一系列后果,后來袁腮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并向蝌蚪道歉以及向王仁美進行心靈的懺悔;陳鼻將妻子王膽視作傳宗接代的生育工具,由此造成了妻子被迫流亡在外時的死亡。晚年的他以堂吉訶德般近乎瘋癲的形式進行贖罪,看似愚蠢,實則只有他自己知道內(nèi)心的痛苦與不堪;同樣,主人公蝌蚪由于自己黨員的身份不能丟,要起國家干部的帶頭作用,故為了前途逼迫妻子王仁美引產(chǎn),結(jié)果卻造成了一尸兩命。最終“我”在給杉谷義人的信中說:“我渴望通過寫戲劇的方式來進行自我內(nèi)心的懺悔與救贖?!?/p>
然而這種懺悔方式真的有用嗎?在最后一封信中,“我”對這種毫無任何實際意義的懺悔方式給予了無情的批判。 “但是劇作完成之后,內(nèi)心的負罪感卻未減輕半分?!庇纱丝梢?,這種對于生命的懺悔是虛空的,并不可能使靈魂得到救贖。在這個基礎上,人性的復歸也顯得極其艱難,作者對生命表達了強有力的反思。
四、小結(jié)
本雅明曾經(jīng)說過,任何一部記錄文明的史冊無不同時又是一部記錄殘暴的史冊。在時代洪流的浪潮中,姑姑既是天使又是魔鬼,既是施暴者又是懺悔者。然而戲謔之處便是在懺悔的過程中姑姑又成了殺人幫兇,想要贖罪卻導致了更深的罪惡。她不僅是作為她這個個體而存在,她更是一個時代的象征。她代表著被時代洪流裹挾而無法依照自己的本性生活的人,時代在她的身上刻滿了烙印的同時也承載了作者對于時代以及人性的無限反思。
所謂悲劇就是將美好的事物毀滅給人看,同時美好的事物在被毀滅的過程中顯示出的悲劇感也得以側(cè)面印證了它的崇高,這從一定程度上也論證了悲劇與美學之間潛藏著的關(guān)聯(lián)性。莫言先生正是將社會中的小人物置于現(xiàn)實生活生存的空間維度下,將她們的逼仄、困苦與辛酸娓娓道來,從而使人們經(jīng)歷了一場深邃的閱讀之旅以及一場悲劇美學的視覺盛宴。在文本中,不僅與主人公同喜同樂,更與她們同悲同泣。與此同時,這也喚起了人們心底的良知,呼喚更加關(guān)注現(xiàn)實。文學的真正使命在于通過它,讓人感受到生命的本相,并經(jīng)由文字傾聽超越存在的聲音。莫言正是用他特有的文字為讀者展示了一副斑駁的歷史畫卷,從而勉勵人們感受生命、尊重生命。
莫言用文字為生命潛心搭建神龕,在神龕前他自省、懺悔、祈禱。他敬畏生命,他救贖生命,他反思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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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蔣晶晶,女,漢族,山西呂梁人,學生,文學碩士,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