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博文
摘 要: 官方宣傳機制在英國宗教改革中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亨利八世的離婚案直接導(dǎo)致了英國同羅馬教廷的決裂,并在1534年頒布了首次明確國王王權(quán)至尊的《至尊法案》。英國歷史上首次以法律的形式明確了王權(quán)高于教權(quán)?!吨磷鸱ò浮吩谟鐣l(fā)了激烈的爭論,王權(quán)高于教權(quán)的合法性成為爭論的焦點。為此,亨利八世及其政府通過一系列的宣傳手段,以服從君主和反對教權(quán)主義兩個主題的宣傳,引導(dǎo)輿情向有利于國王的方向發(fā)展。這一過程,代表了國王的宣傳機制逐漸走向成熟,并對都鐸后期的宣傳機制影響深遠。
關(guān)鍵詞: 亨利八世;至尊王權(quán);服從君主;反對教權(quán);宣傳機制
中圖分類號:K561.33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4-8634(2020)03-0143-(10)
DOI:10.13852/J.CNKI.JSHNU.2020.03.013
在宗教改革之前,英國的政治結(jié)構(gòu)是王權(quán)和教權(quán)并立的二元權(quán)力模式。這種模式自中世紀(jì)以來為英國貴族和民眾所廣泛接受。但是亨利八世的離婚案打破了這種二元政治的平衡:亨利八世得不到羅馬教皇對于自己婚姻無效的敕令,從而跳過羅馬教廷,通過議會宣布同凱瑟琳的婚姻無效。在此過程中,亨利八世組織的宗教改革議會不僅否定了教權(quán)的權(quán)威,還頒布了一系列法令來鞏固至尊王權(quán)。《至尊法案》規(guī)定“經(jīng)由本王國教職會議的承認(rèn),議會法令的確認(rèn),英國國王是英格蘭教會的最高首腦”,同時,規(guī)定了國王對于異端審判、制定教會法令等的一系列特權(quán)。
The Statutes of the Realm, Vol.III, pp.465-466.《至尊法案》的頒布,不僅確立了國王對于英國教會的管轄權(quán),也涉及王權(quán)限度的界定。以埃爾頓為首的傳統(tǒng)政治史學(xué)家,以法令和王室公告為材料,考察這一時期的政治變革,分析權(quán)利關(guān)系的轉(zhuǎn)換和政府機構(gòu)的改革,認(rèn)為這一時期英國存在所謂的“都鐸革命”(Tudor Revolution);
G. R. Elton, Studies in Tudor and Stuart Politics and Government,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4, in 4 Volumes; G. R. Elton, Reform and Reformation: England,1509-1558,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7; G. R. Elton, The Tudor Revolution in Government: administrative changes in the reign of Henry VIII,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6.隨著新政治史和修正主義史學(xué)的興盛,對于這一時期政治的考察逐漸轉(zhuǎn)向宗教改革背景下中央和地方的關(guān)系互動,
Christopher Haigh, The English Reformation Revised,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7; Peter Marshall, The Impact of English Reformation, 1500-1640, New York: Arnold, 1997; Peter Marshall, Religious Identities in Henry VIIIs England, Ashgate, 2006; Scot Lucas, A mirror for magistrates and the politics of English Reformation, Amherst Mass: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 2009.以及宗教改革引發(fā)的政治文化的變遷。
J. P. D. Cooper, Propaganda and Tudor state: political culture and Westcountry,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3; Kevin Sharpe, Selling Tudor Monarchy: Authority and images in the sixteenth century England,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9; Thomas Betteridge, Henry VIII and the court: art, politics and performance, Ashgate, 2013.但是對于都鐸時期政府宣傳機制的研究尚薄弱,尤其是《至尊法案》頒布之后,宣傳機制在彌合社會思想分歧中作用的研究。
亨利八世頒布《至尊法案》,以及隨后的一系列宗教改革措施,遭到了部分民眾和教會的反對,甚至引發(fā)了求恩巡禮騷亂(Pilgrimage of Grace);王權(quán)的觀念同亨利八世執(zhí)政初期相比,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即英國國王的王權(quán)在英國境內(nèi)高于羅馬教皇的教皇權(quán)。同羅馬教廷的決裂,意味著之前受到羅馬教皇認(rèn)可的王權(quán)已經(jīng)隨著反教會主義的進行而變化。此時,亨利八世需要通過宣傳機制重新定義自己的王權(quán),
Kevin Sharpe, Selling Tudor Monarchy: Images and Monarchy in the Sixteenth-century England, Yale University Press, p.68.即在如何將自己的王權(quán)神圣化的同時,讓民眾能夠接受國王的主張。為此,亨利八世采取了針對性極強的宣傳策略。一方面,國王強調(diào)英國民眾對于國王的服從,將反對國王政策的人塑造成為反對上帝的群體;另一方面,國王強調(diào)反教權(quán)主義,認(rèn)為英國自古以來就奉行一個王權(quán)至尊的權(quán)力體系,過往的二元政治模式只是教皇僭越王權(quán)而非法行使權(quán)力的產(chǎn)物。正如埃爾頓所言,“如果要困惑的英國民眾接受亨利八世建立的新秩序,就必須告訴他們何種真理是被認(rèn)可的,以及為何被認(rèn)可”。
G. R. Elton, Policy and Police: The Enforcement of the Reformation in the Age of Thomas Cromwell,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2, p.171.本文擬從對君主服從和反對教皇權(quán)至尊這兩個主題,討論《至尊法案》頒布之后亨利八世及其政府宣傳機制的形成。
一、服從君主的宣傳
亨利八世及其政府宣傳的首要重點,就是強調(diào)民眾對于至尊王權(quán)的服從,在抨擊反對王權(quán)至尊的社會群體的同時,強調(diào)服從國王不僅是一種美德,還是社會安定和諧的基礎(chǔ)。針對求恩巡禮騷亂的宣傳,很好地體現(xiàn)了亨利八世及其政府的宣傳機制。
1536年,人文主義學(xué)者理查德·莫里森(Richard Morison)受亨利八世的指示,撰寫了兩本宣傳冊來論述求恩巡禮騷亂的危害。第一本名為《悲痛于煽動性叛亂帶來的破壞和痛苦》(A Lamentation in which is shown what pain and destruction cometh of seditious rebellion)的宣傳冊,將求恩巡禮騷亂定性為一場煽動性的叛亂,并強調(diào)了服從國王的重要性,宣傳國王是英格蘭教會首腦。這對于譴責(zé)叛亂者,呼應(yīng)亨利八世的至尊王權(quán),有著重要的輿論導(dǎo)向作用。
莫里森將求恩巡禮定性為,“一項違背上帝戒律的行為,怎么能夠稱之為為集體的利益而奮斗”,“那些叛亂的人難道不知道要服從自己的國王嗎”?
Richard Morison, A Lamentation in which is shown what pain and destruction cometh of seditious rebellion, STC, 18113, Biv.莫里森以圣保羅和圣彼得的例子,勸導(dǎo)人們要服從君王的統(tǒng)治。他提出,服從君主是一個真正基督信徒最基本的象征。求恩巡禮本質(zhì)上不過是一場由“煽動性的叛徒”引發(fā)的叛亂,其結(jié)果并不會影響國家的安定和國王的榮耀;相反,叛亂者會看到整個王國的貴族,以及如倫敦這樣的大城市是如何支持國王、愛戴國王的。
Richard Morison, A Lamentation in which is shown what pain and destruction cometh of seditious rebellion,18113, Aii-Aiii.
莫里森還討論國王作為教會首腦的問題。叛亂者對于“國王是英格蘭教會首腦”的說法提出質(zhì)疑的做法,令他非常不解。他認(rèn)為,國王的至尊王權(quán)是一個“非常真實的狀況,也是遵循上帝的意志”,反抗國王的行為只能是“增加國王的榮耀,并且將自己釘在恥辱柱上”;
Richard Morison, A Lamentation in which is shown what pain and destruction cometh of seditious rebellion, 18113, Aiv.而作為擁護國王的臣民,他們是在表明“自己既是一位真正的基督教徒,也是國王的忠實追隨者”。
Richard Morison, A Lamentation in which is shown what pain and destruction cometh of seditious rebellion, 18113,Bii.
莫里森回應(yīng)了求恩巡禮對于國王的指責(zé),他稱“對于一個上帝都喜愛的君主,哪些人能夠?qū)λ械絽挓??“上帝會始終站在正確的一方,永遠不會離開他們。”
Richard Morison, A Lamentation in which is shown what pain and destruction cometh of seditious rebellion, 18113,Biii.而對于那些林肯郡的叛亂者,“他們將領(lǐng)會上帝的意志,他們將被上帝厭惡,而作為民眾將被視為叛國”。
Richard Morison, A Lamentation in which is shown what pain and destruction cometh of seditious rebellion, 18113, Ci.
1536年,莫里森又撰寫了名為《對于叛亂地區(qū)行為的補救辦法:兼論普通民眾應(yīng)該對他們的國王擁有真正的忠誠和服從》(A Remedy for Sedition Wherein Are Contained Many Things concerning the True and Loyal Obeisance)的宣傳冊,并強調(diào)民眾應(yīng)該對他們的君主擁有真正的忠誠。
莫里森認(rèn)為,共和國的真正繁榮在于“各階層的人都能夠按照法律各司其職,完成國家賦予他們的使命,盡管有的時候他們的個人利益會因此受到損害”。
Richard Morison, A Remedy for Sedition Wherein Are Contained Many Things concerning the True and Loyal Obeisance, S94234, Bi.他稱共和國“就像是一個身體,人們所有的行為都是為了保證這個身體的健康”。討論國家事務(wù)并非平民階層的義務(wù),他們的義務(wù)就是服從國王的統(tǒng)治,“共和國的繁榮是基于每一個民眾對于自己的社會地位和社會責(zé)任感到滿足”。
Richard Morison, A Remedy for Sedition Wherein Are Contained Many Things concerning the True and Loyal Obeisance, S94234, Bvii.即國家安定繁榮的根本就是每個人都做好自己應(yīng)盡的義務(wù),而非越界去管理其他人該處理的事情,就像“耳朵是用來聽聲音而非看事物”
Richard Morison, A Remedy for Sedition Wherein Are Contained Many Things concerning the True and Loyal Obeisance, S94234, Dii.的道理一樣。叛亂發(fā)生的原因,是“外國的首腦(即羅馬教皇)將愚蠢的想法灌輸?shù)狡矫駛兊哪X海之中”,雖然羅馬教皇否定國王是英格蘭教會的首腦,但是國王的地位卻是由上帝所確立的。該理論也非常適用于共和國,因為“一個身體只能有一顆頭顱”,民眾們也只能服從于一位國王。莫里森稱教皇“不是一位真正的基督教徒”。因為他阻礙了真正信仰的傳播,亨利八世的宗教改革就是要糾正這種錯誤的局面。他提出,民眾應(yīng)該盡量多地參與到國王規(guī)定的宗教活動,而非遵循著教皇的錯誤理念。
莫里森還解讀了亨利八世的神授君權(quán)。他寫道:“上帝帶走了亞瑟王子,而讓亨利作為國王統(tǒng)治整個國家,難道我們還能夠比上帝更加聰明嗎?”
Richard Morison, A Remedy for Sedition Wherein Are Contained Many Things concerning the True and Loyal Obeisance, S94234, Eiii.莫里森強調(diào),上帝同時教導(dǎo)他的子民要服從于國王的統(tǒng)治,否則就是在違背上帝的意志。與此同時,他還將亨利八世描繪成為一位賢明的君主,除了用《圣經(jīng)》中先賢的形象來比喻國王,還用伊拉斯謨式的理想君主形象,來褒揚亨利八世。
莫里森的核心宣傳內(nèi)容是對于國王的服從。在第一本小冊子中,莫里森用了掃羅(Saul)和大衛(wèi)王的故事來闡述國王對于叛亂的態(tài)度,即對國王的不敬和反叛就是對上帝的背叛,就像“土耳其人”(Turks)那樣遭到人們的唾棄。而叛亂不僅會對良好統(tǒng)治構(gòu)成威脅,還可能造成被敵國入侵的后果。他提出,如果法國和蘇格蘭趁機入侵英格蘭,那么英國的抵抗能力將會遭到很大的削弱。莫里森還以愷撒的例子來說明這一問題。愷撒初次入侵英格蘭的軍事行動并不成功,直到英格蘭內(nèi)部發(fā)生叛亂,才成就了愷撒。
Richard Morison, A Lamentation in which is shown what pain and destruction cometh of seditious rebellion,18113, Civ.因此,從莫里森的第一本小冊子中我們也不難看出國王對于外部威脅的憂患。盡管莫里森也著重論述了解散修道院和信仰的問題,但是這些問題皆屬于宗教范疇,處于可以協(xié)商的范圍內(nèi);而外部的隱患則直接威脅到了亨利八世的王權(quán),這才是國王所擔(dān)心的事情。
在第二本小冊子中,莫里森開篇就提出即便像埃及和賽西亞這樣不信奉基督教的國家,其民眾也依然尊重、服從他們的君主,令外敵不敢輕易入侵。
Richard Morison, A Remedy for Sedition Wherein Are Contained Many Things concerning the True and Loyal Obeisance, S94234, Bvi.但與第一本小冊子的不同之處在于,前者對于服從的論述集中討論了國王和上帝之間的關(guān)系,是從信仰的層面論述了這一問題;而在第二本小冊子中,莫里森將服從置于社會結(jié)構(gòu)的歷史語境中,將個人恪守自己的社會責(zé)任作為服從的標(biāo)準(zhǔn)。對于那些不明事理而參加叛亂的人應(yīng)該予以寬恕,就像身體生病了一樣,應(yīng)該用藥物去治療,而非將其砍掉。
Richard Morison, A Remedy for Sedition Wherein Are Contained Many Things concerning the True and Loyal Obeisance, S94234, Ciii.莫里森反對社會階層的流動性,他指出貴族的后代不應(yīng)該失去財富,他們更應(yīng)該做的就是當(dāng)國家需要他們的時候,盡到自己的義務(wù)。
Richard Morison, A Remedy for Sedition Wherein Are Contained Many Things concerning the True and Loyal Obeisance, S94234,Civ.莫里森還詳細闡述了他對于“服從”(obedience)一詞的理解。莫里森強調(diào)了《圣經(jīng)》中教義和服從君王之間的關(guān)系,勾畫了一個由上帝指派的君王統(tǒng)治的神圣共和國的愿景,這種愿景在君主制的理論發(fā)展上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
Tracy A, Sowerby, Renaissance and Reform in Tudor England, The Careers of Sir Richard Morison, c.1513-1556,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0, p.52.
另外一位人文主義學(xué)者托馬斯·斯塔基(Thomas Starkey),受到克倫威爾的資助,著書宣傳亨利八世的王權(quán)至尊。斯塔基以宣傳冊《致人民書:團結(jié)和服從》(Exhortation to the people instructing them to Unity and Obedience)來呼吁民眾接受國王的教會首腦地位,避免因為信仰分歧而導(dǎo)致國家分裂。他提出“只有在至尊王權(quán)的統(tǒng)治下,英國才能重現(xiàn)上帝的榮耀,才能改變教皇職權(quán)的濫用和腐敗的儀式”,
Thomas Starkey,Exhortation to the people instructing them to Unity and Obedience, STC,23236, sigs, Aii.這種改革需要的就是民眾對于亨利八世地位的普遍認(rèn)可和服從。國王的改革不僅是為了國王本人利益,也是為了整個國家的繁榮與和諧。相比于莫里森的宣傳作品,斯塔基的行文顯得更加通俗易懂。他在書中提出,“我將不會采用神職人員論述問題的方式行文,對于學(xué)識不甚淵博,但又非常虔誠的基督徒,我將采用簡短的語言論述,用你們能夠理解的觀點來寫作”。
Thomas Starkey,Exhortation to the people instructing them to Unity and Obedience, 23236,39r-39v.他既沒用在意大利所學(xué)的古典哲學(xué)方式論述問題,也沒有深奧的宗教知識,相比于莫里森的作品,斯塔基的宣傳作品的可讀性更強,也更加容易被民眾接受,在宣傳機制中具有更重要的地位。
斯塔基在其書中贊揚了亨利八世在宗教和統(tǒng)治問題上的立場和態(tài)度,稱國王進行了一場“徹底的、公正的、祥和的改革”。
Thomas Starkey,Exhortation to the people instructing them to Unity and Obedience, 23236, 28r.他進而用德意志的例子來警示英國人民不和諧、叛亂和戰(zhàn)爭帶給國家的危害。其書創(chuàng)作于1535年,正值求恩巡禮叛亂在英國北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斯塔基意在說明他們的行為可能導(dǎo)致整個國家的混亂?!霸谖覀兊泥従拥乱庵舅l(fā)生的一切,由于缺乏對于保護共同體這一觀念應(yīng)有的尊重,從而導(dǎo)致了公共政策的崩壞和大面積的混亂:在混亂發(fā)生的六個月時間里,成百上千的人們遭到了屠戮”。
Thomas Starkey,Exhortation to the people instructing them to Unity and Obedience, 23236, 32v.對于求恩巡禮叛亂中阿斯克等人提出的觀點,斯塔基也進行了回應(yīng)和譴責(zé),他認(rèn)為“不能因為幾個具有爭議的意識就危及整個國家的安定與和諧”。
Thomas Starkey,Exhortation to the people instructing them to Unity and Obedience,23236, 58r.英國民眾的服從并不應(yīng)該面向羅馬教皇,也不應(yīng)該面向大議會,而應(yīng)該是服從于英國境內(nèi)的最高王權(quán)。
Thomas Starkey,Exhortation to the people instructing them to Unity and Obedience,23236, 70v.
面對因為宗教改革出現(xiàn)的信仰分化,斯塔基則強調(diào)了其危害性?!靶叛錾系姆只侵旅摹憾镜?,它將徹底摧毀良好的社會秩序和公正的共同政策(common policy)?!?/p>
Thomas Starkey,Exhortation to the people instructing them to Unity and Obedience,23236, 83r.而解決信仰分化的關(guān)鍵在于承認(rèn)國王是這個國家唯一的首腦,而非教皇。斯塔基認(rèn)為,無論是在世俗領(lǐng)域還是宗教領(lǐng)域,羅馬教皇的目的僅僅是為了在精神上“奴役英國人民”。
Thomas Starkey,Exhortation to the people instructing them to Unity and Obedience,23236, 66r.
斯塔基的宣傳冊標(biāo)志著亨利八世王權(quán)思想和形象塑造指導(dǎo)思想的轉(zhuǎn)變。夏普認(rèn)為,斯塔基筆下的亨利八世不再是一個勇武的、富有哲理的君主,而是一位注重共和國和教會和諧的君主。
Kevin Sharpe, Selling Tudor Monarchy: Images and Authority in the Sixteenth-century England, New He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p.123.政治現(xiàn)實的需求促進了亨利八世宣傳重點的改變。
除了從正面宣傳王權(quán)至尊外,亨利八世還從相反的角度入手,將那些不服從國王王權(quán)至尊的人描繪成土耳其人。在16世紀(jì)西方的文化中,“土耳其人”(Turks)都被賦予了消極的含義。伊拉斯謨曾經(jīng)用“土耳其人”這一標(biāo)簽作為反襯來闡述基督教的身份:
對于我而言,我并不推薦基督教世界的君主們現(xiàn)在就對土耳其開戰(zhàn)。我們不要炫耀我們的財富、我們的軍隊、我們的力量。展示給他們的,不僅是我們基督教徒的名分,還有我們基督教徒高尚的特點:純潔的生命,即便是面對敵人時的善意,能夠承受傷痛的忍耐力,對于財富的蔑視,對于榮耀的淡然,輕松的生活——這種生活正是根據(jù)上帝的指示而享受的。而我們經(jīng)常用罪惡去對抗罪惡,我敢說如果你們沒有基督教徒的名分,那么你們就像是一群土耳其人在對抗另一群土耳其人。
Erasmus, The Education of A Christian Prince, ed. Lisa Jardin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7, p.86.
伊拉斯謨的描述中,“土耳其人”在當(dāng)時是一個非常具有貶低意味的詞匯。它代表著邪惡、貪婪、野蠻、無知、粗魯。
不僅是人文主義者用“土耳其人”來指代不好的群體,王后凱瑟琳也曾經(jīng)用“土耳其人”來指代在英國支持離婚案的大臣們。在1532年9月凱瑟琳寫給查理五世的信件中,她鼓勵在匈牙利同土耳其入侵者作戰(zhàn)的查理五世,希望他能夠取得戰(zhàn)爭的勝利。凱瑟琳將自己的境遇比作被土耳其入侵的基督教世界,她稱“上帝會將勝利賜予那些為上帝服務(wù)的人,解決我的問題則是向上帝表明立場的重要方式”。她抨擊“目前英國已經(jīng)刊發(fā)了關(guān)于信仰的愚蠢書籍,她希望教皇能夠盡快處理第二個土耳其”。
Letters and Papers, Foreign and Domestic, of the Reign of Henry VII, Vol.5, no. 1520.從凱瑟琳的信件中土耳其人被王后視為異教徒,視為基督教信仰的挑戰(zhàn)者。
上述的幾部宣傳冊子中,對于反對國王王權(quán)至尊的群體,作者們也往往以“土耳其人”作為其標(biāo)簽。例如,當(dāng)莫里森用“土耳其人”來形容林肯郡暴亂分子的時候,暗示了他們是沒有信仰、沒有道德的人群。他寫道:“這些叛亂者就像土耳其人一樣,摧毀著信仰,也摧毀著國家?!?/p>
Richard Morison, A Remedy for Sedition Wherein Are Contained Many Things concerning the True and Loyal Obeisance, S94234.在莫里森看來,國王代表了上帝的意志和律法,不遵從國王就是在違背上帝、違背信仰。
可以說,在《至尊法案》頒布之后,亨利八世組織刊發(fā)了一系列宣傳冊以應(yīng)對民眾的反對:一方面,抨擊那些反對至尊王權(quán)的社會群體;另一方面,強調(diào)服從君主是社會美德,違背君主的意志不僅會造成社會的不安定,而且會像異族那樣背棄真正的上帝信條,背離真正的信仰。
二、反教權(quán)主義的宣傳
除了強調(diào)民眾對于國王的服從外,亨利八世及其政府宣傳的另外一個重點就是對以羅馬教皇為首的教權(quán)主義的抨擊。亨利八世及其政府的宣傳團隊提出,是羅馬教皇擾亂了英國社會的秩序,尤其是教皇僭越了本該屬于國王的王權(quán)。
亨利八世離婚案的前一年,亨利八世的宣傳團隊曾經(jīng)刊發(fā)了一本名為《真理之鏡》(A Glass of Truth)的宣傳冊來引導(dǎo)民眾接受國王與王后的離婚案。而在討論離婚案的同時,亨利八世及其政府也在強調(diào)另外一個主題:王權(quán)高于教權(quán)。這本宣傳冊中提出,在教皇同君主之間產(chǎn)生沖突的時候,民眾應(yīng)該無條件地支持君主:
這件事(亨利八世的離婚案)的結(jié)果已經(jīng)被古人和當(dāng)代人討論過了,結(jié)果是顯而易見的,我們和教皇之間存在著分歧;這件事情也已經(jīng)被基督世界最著名、最顯赫的大學(xué)所討論,結(jié)果就是教皇無權(quán)豁免這樁婚姻。我們應(yīng)該充分相信這個結(jié)果,并且作為臣民,堅定地同我們的君主站在一起,支持他的決定,以及與之相關(guān)的法令。如果臣民悖逆他們的君主,那么將是非常錯誤,甚至罪惡的行徑……在此我對那些對于離婚案執(zhí)迷不悟的人感到痛心,但是我更希望點醒他們。從來沒有一位君主像他這樣受到愛戴,像他這樣滿足我們的需求。我希望用圣保羅的話,來引導(dǎo)這些執(zhí)迷不悟的民眾,你們不要對君主抱有任何不好的企圖,這樣才會免除可能產(chǎn)生的罪惡。你們應(yīng)該給予君主最大的支持,給予他最大的愛,就像你們之前做到的那樣,并且要一直延續(xù)下去,就像基督本人所說的那樣,你們之間的關(guān)系就是獸群和首領(lǐng)之間的關(guān)系。
A Glass of the Truth, STC, 11918, folio 18v.–folio 19 v.
《真理之鏡》對君主和臣民之間的關(guān)系做了一個規(guī)范,即民眾要對君主保持尊敬,服從君主的決定,任何對君主心懷不敬的行為都將遭受嚴(yán)重的后果。這是對于國王離婚案反對者的一種警示,即通過神的話語來告知臣民違背國王的意愿是錯誤的行徑,例如費舍爾、莫爾這些支持教皇權(quán)至尊、否認(rèn)王權(quán)至尊的群體。
在第二年的1533年,國王單方面宣布同凱瑟琳的婚姻無效,并且同安妮·博林秘密結(jié)婚。作為回應(yīng),羅馬教廷宣布開除亨利八世的教籍;國王旋即在議會的支持下聲稱自己是英格蘭教會的首腦。在如此復(fù)雜的政治環(huán)境下,國王又授意其宣傳團隊刊發(fā)了另外一本小冊子,告知民眾關(guān)于離婚案的情況和國王與教皇之間的關(guān)系。
Articles devised by the holle consent of the kyngesmostehonourablecounsayle, his gracislicencepoteinedtherto, not only to exhorte but also to enfourme his lovyngesubiectis of the trouthe, STC, 1977.
這本小冊子簡要地論述了關(guān)于國王離婚和王權(quán)至尊的九個要點,強調(diào)“除了國王,世間沒有任何的生物能夠施行上帝的法律,執(zhí)行上帝的意志”。
Articles devised by the holle consent of the kyngesmostehonourablecounsayle, his gracislicencepoteinedtherto, not only to exhorte but also to enfourme his lovyngesubiectis of the trouthe, a.18.其中的一個要點是亨利八世的第一次婚姻是不合法的,“當(dāng)前的婚姻則是合法的、神圣的”,
Articles devised by the holle consent of the kyngesmostehonourablecounsayle, his gracislicencepoteinedtherto, not only to exhorte but also to enfourme his lovyngesubiectis of the trouthe, a.19.國王真正的臣民應(yīng)該同國王生死與共,共同面對離婚案所帶來的一切后果。除此之外,其他要點全部在為亨利八世的王權(quán)至尊做注解和說明,包括:離婚案應(yīng)該在王國之內(nèi)解決;咨議會決議的法律效力高于主教,乃至羅馬教皇;對于離婚案的上訴應(yīng)該由主教呈交咨議會;咨議會做出的決定,主教不得再有異議;開除教籍僅僅是對于死去的人而言,羅馬教皇并沒有這項權(quán)力等。
詳見Articles devised by the holle consent of the kyngesmostehonourablecounsayle, his gracislicencepoteinedtherto, not only to exhorte but also to enfourme his lovyngesubiectis of the trouthe。
該宣傳冊刊發(fā)于亨利八世《禁止上訴法案》和《繼承法案》頒布之后,是對這兩項法律做了一個系統(tǒng)化的論述和概括,在否定國王同王后婚姻有效性的基礎(chǔ)之上強調(diào)了國王的王權(quán)至尊。轉(zhuǎn)年頒布的《至尊法案》中的內(nèi)容,也在這本小冊子中得到了體現(xiàn)??梢哉f,在《至尊法案》正式頒布之前,該小冊子已經(jīng)在向民眾宣傳王權(quán)高于教權(quán)的觀念。
作為宣傳性書籍,其作用以勸導(dǎo)為主,并不能強制民眾接受某些觀點。為了達到宣傳效果,這本小冊子除論述民眾應(yīng)該遵守的九點要求之外,還向民眾描繪了遵守承諾后會出現(xiàn)的愿景:對于那些直吹王權(quán)至尊的民眾,將會看到英格蘭變得無比繁榮,在亨利八世的統(tǒng)治下,他們將會擁有“好的氣候,大量的小麥和牛羊,以及持久的和平和良好的氛圍;將擁有最為純潔的空氣,并且將遠離疫病和瘟疫”。
Articles devised by the holle consent of the kyngesmostehonourablecounsayle, his gracislicencepoteinedtherto, not only to exhorte but also to enfourme his lovyngesubiectis of the trouthe,b.7.當(dāng)時英國醫(yī)療條件較為低下,疾病的治愈率較低,人們生病經(jīng)常被認(rèn)為是犯了錯誤而遭到上帝的懲罰。這本小冊子將民眾的普通愿望納入了宣傳的策略中,更易增加其說服力。亨利八世及其政府在此特意強調(diào)了疾病和瘟疫的問題,其言外之意就是,國王提出的準(zhǔn)則才是符合上帝意志的,而只有遵從了上帝的意志才能受到上帝的庇護。因此,這種描述也就變相地說明了亨利八世的王權(quán)僅僅居于上帝之下,民眾應(yīng)該服從于國王而非羅馬教皇,支持羅馬教皇只會經(jīng)歷貧窮和不幸。
并且,亨利八世及其政府不僅從個人和故事的角度對于離婚案和王權(quán)至尊做了解釋、引導(dǎo)和辯護,同時也從國家的角度對教皇的權(quán)力進行了抨擊。在1534年一本名為《對于一些天主教徒非議的回應(yīng)》(A Litel Treatise ageynst the mutterynge of some papistis in concerns)的小冊子里,公開抨擊了羅馬教皇。這本小冊子將矛頭直接對準(zhǔn)了羅馬教皇,認(rèn)為教皇才是導(dǎo)致現(xiàn)在英格蘭混亂的主要因素。小冊子的作者強調(diào),羅馬教皇只是教廷的組成部分,而非首腦,如果教皇犯了錯誤,不應(yīng)該得到普遍的認(rèn)同。很多“沒有學(xué)識的人錯誤地認(rèn)為羅馬教皇是在執(zhí)行上帝的旨意,但是他們是被誤導(dǎo)了”,
A Litel Treatise ageynst the mutterynge of some papistis in concerns, STC, 23551, folio, 3 v.羅馬教皇曾經(jīng)“做過很多有損國王榮耀的事情”,國王以及議會的權(quán)力遭到了限制,現(xiàn)在國王及其臣屬正在通過不斷的努力探索和學(xué)習(xí),試圖發(fā)現(xiàn)事情的真相;
A Litel Treatise ageynst the mutterynge of some papistis in concerns,23551, folio, 5.r.如果不糾正這種錯誤,“教皇錯誤的權(quán)力將永遠得不到改善”。
A Litel Treatise ageynst the mutterynge of some papistis in concerns,23551, folio, 7 v.該小冊子的主要觀點認(rèn)為,國王的離婚案僅僅是一個契機,真正要改變的是國王和教皇之間曾經(jīng)的錯誤從屬關(guān)系。這樣,就將矛盾從國王的離婚案上升到國家權(quán)力的高度,即王權(quán)和教權(quán)之間關(guān)系的問題上,并且將教皇作為一切混亂的根源。這在一定程度上轉(zhuǎn)移了離婚案的矛盾,將矛頭對準(zhǔn)了教皇。中世紀(jì)晚期以來英國就具有反教權(quán)主義的傳統(tǒng),這樣的論調(diào)自然容易獲得這部分民眾的支持。
這本小冊子還是對法律的一種宣傳和解讀。在小冊子頒布發(fā)行的1534年,議會出臺了法令,規(guī)定教士入職第一年的收入將獻給國王而非教皇,以保證巨額的財富留在英格蘭而非流向羅馬教廷。這本小冊子宣傳羅馬教皇長久以來攫取了英國的大量財富,造成了英國蕭條的現(xiàn)狀。
另外一位人文主義者西蒙·費希(Simon Fish)也撰寫了宣傳冊《乞丐的呼聲》(The Supplication of Baggers)抨擊教會的經(jīng)濟特權(quán)。西蒙·費希在其中強調(diào)了教會對于國家的危害。他在這本書的序言中寫道:“這些懶惰的、巧取豪奪的人希望從國家的第三個部分(教會)中獲得更多的利益?!?/p>
Simon Fish, A Supplication for the Baggers,STC(2nd ed.),10883,4r.造成國家大規(guī)模出現(xiàn)窮人的原因是,“在之前的國王統(tǒng)治時期,一些狡猾的人躡手躡腳地混入王國境內(nèi)”,
Simon Fish, A Supplication for the Baggers,10883,5r.這些人的名字是“主教”“男子修道院長、副院長”等,他們掠奪了英國“最好的地產(chǎn)、莊園、農(nóng)田和領(lǐng)地,同時還收取各種什一稅”。
Simon Fish, A Supplication for the Baggers,10883,5r.在費希看來,即便是暴君也不會用如此殘酷的手段對待其臣民。費希稱這些教會人士為“懶惰的、堅定的、神圣的盜賊”,
Simon Fish, A Supplication for the Baggers,10883,5v.而懲治他們的方法就是用國王的權(quán)力去管束他們,讓他們服從于國王的權(quán)威。他認(rèn)為,國王再不加以管束這些教士,恐怕就會引發(fā)政治上的混亂,就像在約翰王統(tǒng)治時期發(fā)生的事情那樣:一些教士勾結(jié)法國的國王企圖奪取約翰王的王位。
Simon Fish, A Supplication for the Baggers,10883,12v.
費希還認(rèn)為,縱容教士這樣下去,巨大的經(jīng)濟壓力將會造成英國成百上千的妓女的存在,這些人將會傳播淫亂和懶惰,進而對整個國家的風(fēng)氣和后代造成非常惡劣的影響。
Simon Fish, A Supplication for the Baggers,10883,13r.他提出,一位婦女勞作一天只能獲得3杜卡特的收入,而侍奉教士一晚則會獲得20杜卡特,如此巨大的差別,有哪些婦女還會心甘情愿去勞作呢?
最后,費??偨Y(jié)道:
他們(教士)不會為了人們而祈禱,而是剝削他們的錢財;他們是暴君,沒有慈善精神,民眾一旦不去祈禱禮拜,他們就會詛咒民眾的靈魂將遭到上帝的懲罰,他們將這部分民眾稱為異教徒,他們燒死異教徒,用最猛烈的語言打擊他們。教士們有權(quán)判定民眾是否是異教徒,是否將經(jīng)歷煉獄的洗禮,這種行為本質(zhì)上是在削弱國王的權(quán)力,他們不是具有基督教精神的人,因為他們對于世俗事務(wù)的關(guān)注度要遠遠高于宗教。
Simon Fish, A Supplication for the Baggers,10883,14v-14r.
在費希的宣傳中,教權(quán)已經(jīng)成為王權(quán)集中的嚴(yán)重阻礙,并且對于經(jīng)濟生活也造成了嚴(yán)重的傷害。
不錯,教士們種種不好的作風(fēng)和行為確實存在,并且令社會風(fēng)氣不斷下降,但是作為當(dāng)時反對教權(quán)主義的觀點,費希的評論過于偏激,因為在英格蘭北部地區(qū),教會尤其是修道院在慈善、醫(yī)療等方面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而這也是后來求恩巡禮叛亂爆發(fā)的主要原因。但是費希的宣傳既是政治現(xiàn)實的需要,也是英國反教權(quán)傳統(tǒng)的延續(xù)。
費希的觀點代表了當(dāng)時一批人的觀點,例如廷代爾。這種反教權(quán)的行為在英國產(chǎn)生了激烈的爭論。廷代爾就曾經(jīng)同莫爾就《圣經(jīng)》是否英文化、教會是否具有獨立司法權(quán)等問題產(chǎn)生激烈的爭論??梢哉f,反教權(quán)主義是當(dāng)時英國政治文化的一部分,這部分觀點為亨利八世的王權(quán)至尊提供了社會基礎(chǔ),反教權(quán)主義成為國王輿論宣傳的一個重要部分。
隨著《至尊法案》的頒布,克倫威爾隨即對全國布道壇的布道內(nèi)容施行了監(jiān)管,通過頒發(fā)執(zhí)照的形式來控制布道內(nèi)容的傳播。這種控制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一份寫于1535年的布道詞,很好地迎合了亨利八世王權(quán)至尊的訴求。這篇布道詞由西蒙·馬修(Simon Matthew)撰寫,在圣保羅大教堂進行了布道,宣傳國家的團結(jié),以及民眾對君王的服從,反對羅馬教皇。在布道詞的開篇,馬修就強調(diào)了亨利八世的王權(quán)至尊地位的合法性,以及安妮王后和伊麗莎白公主的合法地位。該布道詞號召民眾應(yīng)該為“基督世界的教會所祈禱,尤其是英格蘭的教會,按照上帝的意志成為英格蘭教會首腦的國王亨利八世,以及最偉大的王后安妮,和他們共同的合法繼承人伊麗莎白公主”。
Simon Matthew, A sermon Made in the Cathedrall Churche of Saynt Paule at London, the XXVII. Day of June, Anno, 1535, by Symon Matthewe, 5v, STC, 17656.該布道詞的主要目的在于論述羅馬教皇和教會的地位問題。馬修強調(diào)一個基督徒并不一定要成為羅馬教會的一部分,并進而呼吁強調(diào)這種錯誤觀念的宗教教育理念應(yīng)該被改革。馬修認(rèn)為,羅馬教皇僅僅是羅馬的教皇,是一個外國勢力的主教,并沒有權(quán)力決定英國的宗教事務(wù),即便是基督本人也強調(diào)了“民眾對于愷撒的服從”。他進而對羅馬教皇對國家穩(wěn)定的危害做了極其詳細的論述:
所有宗教經(jīng)典都沒有提及羅馬教皇的地位能夠比君主的地位更高,正如我們的國王向羅馬教皇進行挑戰(zhàn)的那樣:他(教皇)騙取了上帝賦予國王管理世俗事務(wù)的權(quán)力,從而使得民眾們違背了上帝規(guī)定的秩序而違背君王的意志。就像你們過去經(jīng)歷過的那樣,他們從來都不友好,也不甚仁慈;他們的決議,無論是牛津或者劍橋大學(xué),還是整個國家神職人員的一致意見都無法推翻,甚至議會和君主也無法處理他們不服從君主的行為,他們甚至在非議國王的法律:他們自視為受人尊敬,比其他人更加聰明,并且擁有更加良好的道德水準(zhǔn),因此他們譴責(zé)除自己之外所有的事情。隨著他們的譴責(zé),對于國王懷有惡意、違背法律的犯人們將不會被追究責(zé)任;而且會鼓勵一些人按照他們的意志撰寫著作來迎合他們的胃口,例如費舍爾和莫爾……如果羅馬教皇以禁治產(chǎn)或者開除教籍威脅那些讓他們感到不愉快的人,那么這種情況就與你們息息相關(guān)了。
Simon Matthew, A sermon Made in theCathedrallChurche of SayntPaule at London, the XXVII. Day of June, Anno, 1535, by Symon Matthewe, 24v-25v, STC, 17656.
羅馬教皇被宣傳成了游離于法律體系之外的存在,他們擁有特權(quán),并且能夠煽動民眾違背國王的意志,是社會動亂的根本因素,如果這種特權(quán)如果不加以限制的話,就會最終危害到每個人的利益。教皇鼓勵民眾撰寫專著挑戰(zhàn)王權(quán),則是對叛逆罪立法的一個很好的詮釋,由于拒絕承認(rèn)王權(quán)至尊,莫爾此時都被他作為反面教材加以論述。因此,可以說這篇布道詞很好地概括了16世紀(jì)30年代以來英國頒布的一系列法令,并且將羅馬教皇的危害加以系統(tǒng)論述。
杜倫主教卡斯伯特·斯滕托爾(Cuthbert Tunstall)也通過布道詞反對羅馬教皇。作為離婚案中為凱瑟琳辯護的主教,斯滕托爾一度被關(guān)押在倫敦塔之中,但是隨著宣誓承認(rèn)亨利八世的至尊王權(quán),他開始成為國王宣傳王權(quán)至尊的重要人物。在1539年的一次布道中,他直接抨擊了羅馬教皇的權(quán)力,指出“羅馬教皇在這個國家(英格蘭)再也無法濫用過去謬得的權(quán)力,無法像過去那樣貪婪地攫取這個國家的利益,每年從這里獲取難以計數(shù)的金錢……他同時鼓動其他基督教國家對英格蘭的戰(zhàn)爭”。
Cuthbert Tunstall,Palm Sunday Sermon from 1539, STC, 24322, 31r.斯滕托爾還提出,教皇尤利烏斯二世享受著信徒對其“上帝般的尊崇”,但是這種尊崇并不被君主們承認(rèn)。
Cuthbert Tunstall,Palm Sunday Sermon from 1539, 24322, 16v.該布道詞中抨擊了羅馬教皇權(quán)力的不合法化,指出教皇在英國的權(quán)力是被錯誤估量的,而且民眾對教皇的崇敬也是不被國王認(rèn)可的。他的這種觀念很好地契合了《至尊法案》中的內(nèi)容,即國王權(quán)力在王國境內(nèi)的絕對化,以及國王是精神領(lǐng)域的領(lǐng)袖。英國宗教改革就是要改變以往教權(quán)高于王權(quán)的錯誤權(quán)力體系。
三、結(jié)語
亨利八世及其政府的宣傳機制緊密圍繞著服從君主和反對教皇權(quán)至上兩個主題展開,在宣傳的同時相互呼應(yīng),起到了很好地宣傳效果。不可否認(rèn)的是,該宣傳機制也有著天然的弊端。如墨菲(Virginia Murphy)所強調(diào)的那樣,這些宣傳冊之間有著較高的相似度,即論據(jù)之間具有較高的重合性個。這主要是因為這批宣傳材料出自以克倫威爾為首的同一批宣傳者之手。
Surtz, Edward and Murphy(ed.), The Divorce Tracts of Henry VIII, Anger:Moreana, 1988, xxii.但是,對于至尊王權(quán)的宣傳,是在亨利八世及其政府有意識、統(tǒng)一規(guī)劃下進行的,有一個統(tǒng)一的宣傳運行機制。早在亨利八世離婚案肇始之時,亨利八世就開始嘗試通過宣傳手段引導(dǎo)輿情接受其婚姻無效的事實。相比亨利八世的離婚案,此時的宣傳機制無論從策劃還是內(nèi)容來看,都較之前有了很大的提升,即:通過宣傳引出民意,再由政府組織宣傳材料進行宣傳策劃,將觀點分歧的影響降至最低。在求恩巡禮叛亂之后,直至亨利八世去世,英國再無因為信仰問題和王權(quán)限度引發(fā)的大規(guī)模社會騷亂,可見,在英國宗教改革的過程中,官方宣傳機制的形成功不可沒。
(責(zé)任編輯:洪慶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