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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鳥去哪兒了

2020-06-29 07:54李發(fā)強
滇池 2020年6期
關(guān)鍵詞:李江人工湖大道

李發(fā)強

這是十一月的一個星期六,姐姐原本要去公司加班,一早卻接到主管打來的電話,說加班取消了。姐姐閑得無聊,突然想起佳園小區(qū)人工湖上那群鳥。去年入冬前后,佳園小區(qū)的人工湖來了幾只灰白色的鳥,可是不久后突然消失了,李江說今年它們還會來。雖然姐姐并不關(guān)心那群鳥的去向,但她突然就想起了這件事。她記得去年這個時候,那些鳥兒已經(jīng)在人工湖上飛來飛去了,今年它們是不是真的會來呢。姐姐決定騎車去看看。

雖然屋外白亮亮的太陽晃得讓人睜不開眼睛,風(fēng)卻有點大,因此姐姐穿了一件輕薄型的迷彩羽絨服,還戴了帽子、口罩和手套,圍了條圍巾。走在路上時姐姐想起去年她跟李江去人工湖玩的時候她也愛這么打扮,現(xiàn)在頭上這頂棗紅色針織帽子還是去年李江給她挑選的。李江說,她戴上這個帽子特別可愛。上路前姐姐摸出手機(jī),打開相機(jī),摘下口罩。姐姐噘著嘴巴,做著鬼臉,開始自拍。其實姐姐的長相很一般,比如臉太寬,嘴巴偏大,脖子稍短,可是她漸漸發(fā)現(xiàn)跟很多同事比起來自己并不丑。不僅不丑,公司里還有好幾個同事夸她漂亮。當(dāng)然李江也說她很漂亮。李江說,你是你們公司長得最好看的。

去佳園小區(qū)一般走櫻花大道,當(dāng)然也可以走稍微繞一點的銀杏大道,兩條路都是最近幾年才建的。此時,櫻花大道兩旁的櫻花樹上的葉子也已凋零,只有干癟癟的樹枝亂七八糟地橫在樹上。而銀杏大道正是風(fēng)景最旖旎的時候,黃葉嵌在天空,落在地上,像剛涂的油彩。姐姐原本打算走近一點的櫻花大道的,結(jié)果卻上了銀杏大道,因為一下樓她就看到了通往銀杏大道那邊的路邊停著幾輛共享單車。姐姐在銀杏大道上慢吞吞地蹬著車,想起春天時櫻花大道上流光溢彩的景象,那些櫻花云朵一樣堆積著,熱烈奔放,就像長長的婚紗。

姐姐對騎單車情有獨鐘,她喜歡那種緩慢的、輕飄飄的感覺。職高畢業(yè)后,姐姐在一家工程公司做資料員,上班的地方離家很近,不到五百米,用不著騎車,因此她只有在周末才騎。去年的很多個周末,姐姐常叫李江跟她一起騎共享單車去佳園小區(qū)。佳園小區(qū)所處的位置原本是城郊,那里有一個大大的魚塘,有一部分曾經(jīng)是我們家的。隨著城市擴(kuò)張,我們家的土地、魚塘和那個泥墻土瓦的院子先后被征收了,開發(fā)商賠了錢,我們家還要了一套佳園小區(qū)的房子,用來作為姐姐的嫁妝。佳園小區(qū)是個開放型的住宅小區(qū),開發(fā)商別出心裁,把魚塘擴(kuò)容,建了一個人工湖,還在湖邊弄了些亭子、回廊、石橋、林蔭道什么的,看上去跟公園一樣。那時姐姐和李江已經(jīng)決定結(jié)婚了,婚期起初定在元旦,但后來姐姐決定提前到十一月八日。至于原因,姐姐說那時候銀杏大道兩旁的銀杏葉全黃了,從我們家去佳園小區(qū),當(dāng)婚車緩緩從銀杏大道上駛過的時候,肯定會有一種金碧輝煌的感覺。她向往那種感覺。母親雖然不知道姐姐在胡思亂想些什么,但她一向嬌慣姐姐,因此便順了姐姐的意思。那時佳園小區(qū)那套嫁妝房還沒有裝修,母親找了家裝修公司,老板是我一個遠(yuǎn)房舅舅,然而裝修過程中甲乙雙方產(chǎn)生了一點糾紛,工程停了下來,一停好幾個月,母親又只好去請別的裝修公司。這樣一來,姐姐在立冬結(jié)婚的計劃落空了。母親很生氣,跟那個舅舅徹底翻了臉,姐姐卻無所謂,說錯過了就錯過了,不是過了那天就嫁不出去。母親便說,那還是元旦節(jié)吧。可姐姐沒答應(yīng),她說全世界的人都扎推在那天結(jié)婚,她不想湊熱鬧。于是婚期推到了年后櫻花盛開的三月。姐姐打算在他們婚禮那天和李江騎著共享單車,穿過流光溢彩的櫻花大道去佳園小區(qū)他們的家,讓櫻花大道成為她長長的婚紗。她和李江翻看市內(nèi)某新媒體歷年推送的消息,得出了三年來櫻花大道上的櫻花都是在三月中旬開放的結(jié)論,于是他們把婚期定在了三月十五號。

那時佳園小區(qū)的房子正在裝修中,姐姐和李江說是去小區(qū)了解一下裝修情況,可是他們常常到了人工湖邊就打住了,或者只站在樓下仰望一下,便在人工湖邊的亭子里坐下來。有一回李江對姐姐說,上去看看?姐姐說,甲醛太重了。姐姐不去,李江便不堅持。他們坐在長長的木椅上,姐姐靠在李江胸前,指著人工湖說,我很小的時候,這水里漂滿了鴨子。姐姐曾以為自己之所以常去佳園小區(qū),是因為以后

那里將是自己的新家,后來她發(fā)覺不是,而是因為櫻花大道和銀杏大道這兩條景觀大道。她告訴李江,櫻花大道和銀杏大道是這座城市最美麗的風(fēng)景,她每次騎著車從上面經(jīng)過,心都會不由自主地飛起來。

要是你看過武漢大學(xué)的櫻花,你就不這么認(rèn)為了。有一次騎車走在櫻花大道上的時候李江忍不住對姐姐說,我在武漢讀大學(xué)的時候,曾去武大看過一回櫻花,那才叫繁華,才叫鋪天蓋地。相比起來,這座城市的櫻花就太小器了。這么點櫻花,竟然叫櫻花大道。而且,櫻花樹真是太俗氣了,擱哪兒都能長,都能開,還開得張牙舞爪的,可是開幾天就謝了,然后一年到頭就只顧長沒用的葉子,葉子枯了,掉在地上,環(huán)衛(wèi)工還得費心費力把它們掃掉。這兩年我發(fā)現(xiàn)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一到秋天,環(huán)衛(wèi)工們就起得比從前早。

李江在城郊一家化工廠當(dāng)產(chǎn)品檢驗工,租住在我們家旁邊的一幢公寓里。除此之外,他還是一名詩人,經(jīng)常在微信朋友圈發(fā)表詩歌,當(dāng)然,他的作品也曾被國內(nèi)最好的詩歌刊物發(fā)表過幾首。從周一到周五,他每天早上七點半開車去郊外的化工廠上班,途中也要經(jīng)過櫻花大道或銀杏大道。春夏季節(jié),他去上班時在路上很少看見環(huán)衛(wèi)工,可是秋分一過,就發(fā)現(xiàn)那些穿著黃色馬甲戴著藍(lán)色口罩的環(huán)衛(wèi)工老在大道上掃落葉,有一次他甚至差點撞到一個。

還有銀杏大道。銀杏樹要到冬天葉子才會黃,樹葉黃了,風(fēng)一吹,就掉了,這很有意思嗎?李江蹬著單車,緊貼著姐姐,據(jù)說銀杏是國家一級保護(hù)植物,價錢肯定很貴,栽那么兩排在路邊,難道就是為了讓我們看它的落葉?我承認(rèn)那些葉子的形狀有點意思,像三葉草,可是所有樹的葉子都有自己的特點啊,干嗎銀杏葉就該被寵著?而且你看那些掃落葉的環(huán)衛(wèi)工,他們的衣服的顏色跟銀杏葉一樣,遠(yuǎn)遠(yuǎn)看去,還以為他們就是一堆銀杏葉。

打掃衛(wèi)生也是一種很崇高的職業(yè),姐姐生氣地說,腳下猛蹬了幾轉(zhuǎn),把李江甩在了身后。姐姐當(dāng)然沒覺得環(huán)衛(wèi)工有多高尚,但她不高興李江的態(tài)度。

李江忙追上去,我不是說環(huán)衛(wèi)工不崇高,我是說那些落葉。至少對于行人和開車的人來說,它們并不見得有多美好。這個城市的風(fēng)原本就大,經(jīng)常會把落葉卷起來,東一頭西一頭亂竄。你信不信,要是有一天這條路上出了車禍,很有可能這些落葉就是罪魁禍?zhǔn)住?/p>

李江平常是一個很有獨立想法的人,偶爾會在姐姐面前暴露一點,但姐姐一生氣,他的想法就無影無蹤了。李江是北方人,一米七六,一百二十斤,瘦臉,高鼻,姐姐認(rèn)為,他長得還算帥。但在我媽看來,李江太瘦了,而且他只是個普通的工人,以后很難有什么好的前途。以我媽一廂情愿的想法,姐姐最好能像大舅家的表姐一樣嫁個公務(wù)員。母親說,姐姐要是嫁個公務(wù)員,說不定我們家的生意會好做得多。我們家開了個汽修廠,生意一直半死不活。大舅也開汽修廠,表姐夫在市司法局當(dāng)辦公室主任,司法局的公車修理和保養(yǎng)都在大舅的汽修廠做。因此,母親不止一次表達(dá)過她的美好愿景,姐姐有時也覺得母親說的不無道理,但她不跟李江結(jié)婚跟誰結(jié)婚呢。她不可能跟李江談戀愛,卻跟一個不熟悉的公務(wù)員結(jié)婚。

姐姐覺察到李江并不太愿意跟她騎單車去佳園小區(qū),尤其是天冷的時候。他想開車去。李江有車,一臺賽歐,那臺車看上去有點丑,但他說,開車總比騎車好多了,至少能擋風(fēng)??山憬憔拖矚g騎車。姐姐說,我們又不急著趕路。李江便說,我是怕你著涼。

在我們這個五線城市,佳園小區(qū)的人工湖的確算得上是一個有意思的地方。湖心有一個小島,島上豎著幾塊巨石,還長著高高低低的垂柳,柳條隨風(fēng)招搖,跟湖水一起蕩漾。小區(qū)才建成沒幾年,島是人工島,柳樹顯然也是移栽的,但它們看上去似乎原本就長在那里。湖邊的石岸犬牙交錯,頗有點自然之趣。李江注意到很多石頭上居然有陳年的青苔。

這些園林工人有意思,在從事園林園藝之前,他們一定是制假造假的高手。李江對姐姐說。

李江跟姐姐說話時,偶爾會表現(xiàn)出一點冷幽默的潛質(zhì)。然而姐姐的注意力卻在那幾只鳥上。第一次看到它們的時候,姐姐一下子尖叫了起來。哪兒來的鳥?好漂亮!

鳥們從湖心小島上飛出來,在水面的天空畫出幾道弧線之后,又飛了回去,藏在了黑沉沉的垂柳之中。

一只、兩只、三只……一共有多少只?姐姐問李江。

姐姐的表情看上去很天真,事實上她也是一個天真的姑娘。那時陽光特別明媚,天上一點云也沒有,藍(lán)得根本不像冬天。湖邊的人卻少,幾個老太太推著嬰兒車在亭子里晃蕩,一個腿腳不靈便的白胡子老頭坐著自動輪椅在林蔭道上緩緩移動,四個八九歲的男孩在那邊的水泥地上踢足球,他們穿著市實驗小學(xué)的藍(lán)色校服。姐姐和李江站在湖邊的一個亭子前,極目遠(yuǎn)眺。李江看著藍(lán)汪汪的天空,心里涌起一些似是而非的詩句,他正思考如何把它們成文,聽見姐姐問他,忙把目光投向湖心??墒悄菚r鳥們已經(jīng)躲到小島上去了,他便試探著說,是七只吧?

不,應(yīng)該是九只,看上去那么大一群,怎么可能才七只?嗯,很可能是九只。不不,姐姐凝視著湖心的小島,好像

是八只,有一只我數(shù)重復(fù)了。是啊,我數(shù)了,也只數(shù)到八只。李江也把目光投向小島。我總覺得不對。你仔細(xì)數(shù)數(shù),我數(shù)了幾遍了,老是數(shù)不清。

于是他們的目光便追著那些鳥移動,但最后也沒能數(shù)清,因為雖然有時他們看見鳥兒都已從小島上飛到湖面上了,然而他們不能保證島上沒有藏著別的鳥。而且并無路徑通往小島,除非劃著船去。湖邊有一艘用黃油漆涂過的鐵皮小船,那是小區(qū)物管的工作船,偶爾,他們會劃著去打撈湖面上的漂浮物,不劃的時候,就把它鎖在湖邊那棵老槐樹凸起的樹根上。姐姐隱隱記得那棵老槐樹。在這里成為住宅小區(qū)之前,老槐樹所在的位置是一條古老的十字路旁,老槐樹上似乎有一個烏鴉窩。

四個男孩依舊在湖邊的水泥地上踢球。其中一個胖胖的塌鼻男孩撿起地上的足球,突然仰頭望著天上。

你們看,那只鵜鶘真漂亮!那三個男孩朝他喊:林東俊,你看什么鵜鶘?快把球踢過來!姐姐問李江:那個胖男孩說那些鳥是

鵜鶘,你說是不是?不是,應(yīng)該是斑頭雁。李江若有所思。你以前見過這種鳥嗎?離太遠(yuǎn)了,我不確定。要是它們飛到

我面前,說不定我真能夠認(rèn)出來,李江自信地說,我還是認(rèn)識一些鳥的。

剛才明明有兩只離我們很近,都飛到我們頭上了,姐姐說。

但它們一晃就飛走了,李江說,不過就算不是斑頭雁,我敢肯定也不是野鴨、天鵝之類,這兩種我都見過。

為什么不是?我覺得就是天鵝,你看它們的嘴和羽毛多像天鵝,而且它們的腿看上去也很長。

天鵝的腿很長嗎?我記得鶴的腿才長呢。

怎么不長?電視里跳《天鵝湖》的芭蕾舞演員,她們的腿就很長。

李江只好投降。好吧,就當(dāng)它們是天鵝。

也不太像,它們的翅膀上的羽毛似乎不是白色的,而是有點灰,像鴿子一樣。當(dāng)然肯定不是鴿子,鴿子沒那么大。姐姐側(cè)過頭問李江,你見過鸛這種鳥兒嗎?我突然想到它們有可能是鸛呢。

好像看見過,但沒什么印象了。

我記得有個電視節(jié)目叫動物世界還是人與自然什么的,有一期專門說到了鸛。我覺得更像鸛,不信你瞧它們的腿。

它們的腿怎么了?李江的目光追著湖面上那些飛鳥跑,可是他看不見它們的腿。

沒什么,就是覺得像鸛。

當(dāng)然,也有可能就是鸛,因為所有的鳥都長得差不多一個樣。

幾只鳥兒又聚在一起從湖心島上飛了出來,它們排著整齊的隊伍,在空中劃出優(yōu)美的弧形。

八只,這一次我數(shù)清楚了!李江興奮地說。

你還記得前年冬天我們?nèi)ダッ髂谴螁??姐姐又扭頭問李江。

記得啊,李江說。

李江當(dāng)然記得。那次他和姐姐住在海埂公園附近的一家酒店。他們?nèi)サ岢剡吙戳藭杭t嘴鷗,然后回到酒店。那時李江雖然在瘋狂追求姐姐,但姐姐對李江并無特別的好感;令李江意想不到的是,那天他們回到酒店之后,姐姐突然表現(xiàn)出了異乎尋常的熱情。從那之后,他們便正式確立了戀愛關(guān)系。

滇池邊的海鷗真是熱鬧極了。姐姐說。

是啊,很熱鬧。李江說。

我突然覺得這些鳥有點像海鷗。姐姐說。

是嗎?李江覺得姐姐才應(yīng)該是詩人,因為她的思維跳躍的弧度實在太大了。當(dāng)時李江雖然跟姐姐一起在滇池邊看紅嘴鷗,可他的眼里心里全是姐姐,紅嘴鷗們咕咕咕地飛來飛去,他并沒認(rèn)真留意它們。李江掏出手機(jī),打算等那些鳥飛過來的時候伺機(jī)拍幾張照片發(fā)朋友圈,讓朋友們判斷一下究竟是什么鳥??墒区B們偏不飛來了。

你去買點鷗糧嘛,姐姐說。

鷗糧?什么鷗糧?

就是鷗糧啊。滇池里的海鷗們都會吃鷗糧,還記得不?那天我們把鷗糧拋起來,海鷗們在空中就把鷗糧叼走了。要是這些鳥兒會吃鷗糧,就說明它們是海鷗。

可是哪兒賣鷗糧呢,你覺得這座城市里會有鷗糧賣嗎?李江本來想說,烏鴉也會吃鷗糧,但烏鴉一定不是海鷗。但他忍住沒說。

面包也可以,面包最有意思,把面包舉在手中,它們會飛過來叼。那天我們玩了很久呢,你忘了嗎?姐姐表現(xiàn)得很興奮。

李江只好騎車去買面包。姐姐看著李江的背影遠(yuǎn)去了,又把目光投向人工湖。雖然是冬天,但太陽曬得很賣力。微風(fēng)起,湖水輕漾,泛起層層漣漪,湖面上晃動著金色的光芒,有如夢境一般。姐姐突然覺得心里空空的。她想叫李江回來,原本她并不是非要知道那些鳥的名字,她只那么隨便一問??衫罱谋秤耙呀?jīng)消失了,她想,去就去唄,反正他馬上就會回來的。

李江果然很快就回來了,他買來了一塊面包。面包用塑料殼包著,一看就是在附近的小雜貨店買的。

李江恭恭敬敬地把面包遞給姐姐。給。他喘著氣,邀功似的說。

姐姐搖搖頭,目光停在湖面上。湖面上沒有一只鳥。

它們飛走了,姐姐說,它們是不是特別討厭我們呀?

一定是躲到島上不出來了,李江說,面包白買了。

一陣風(fēng)吹來,一片落葉在干凈的石板路上跳躍著。姐姐抬起左腿,緩緩地踩過去,那片葉子在姐姐的鞋下面躲躲閃閃,突然飛起來,驚慌失措地翻滾到湖里去了。

真無聊。姐姐說。

如果你真要給那些鳥投食,我們可以去湖心試試。李江說。

怎么去?

劃船去。李江的目光投向鎖在湖邊老槐樹下那艘黃色的鐵皮船。那里沒有人,船輕輕晃蕩著,孤獨而沉寂,仿佛是被人遺棄在那里的。

那船不是鎖在那里的嗎?

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去找物管要鑰匙。

這船太小了,要是沉了怎么辦?而且還沒船槳呢。

果然沒有船槳,鐵皮船里空蕩蕩的。

物管應(yīng)該有吧。再說這么小的一個湖,就算沒漿,用手也能劃過去。李江說。

去了又怎樣?看樣子它們有點怕人,我們?nèi)チ?,它們肯定會被嚇跑?/p>

那怎樣才好呢?李江說,如果你非要知道那些鳥叫什么名字,我甚至可以想辦法抓一只去問人,我有一個朋友是林業(yè)大學(xué)畢業(yè)的,學(xué)的專業(yè)跟野生動物保護(hù)有關(guān),他一定知道。

抓?

是啊。

怎么抓?

劃船去啊。

姐姐生氣了,它們好好的你抓它們干什么?

姐姐和李江突然不說話了,因為他們聽到了一陣尖叫。是那群在湖邊水泥地上踢球的男孩發(fā)出的,他們的足球突然朝湖面上飛過去,落在了水上。那只足球靜靜地浮在水面上,像一只安靜的水鳥。男孩們吵吵嚷嚷地站在湖邊,想去撿球,可是球太遠(yuǎn),夠不著。其中一個男孩打算脫下衣服游過去揀,可他剛脫掉上衣就被旁邊兩個男孩攔住了。那個胖男孩東張西望了一會兒,突然朝樹下那只鐵皮小船跑去,他在船上搗騰了一陣,那船竟然動起來了,緩緩離開了岸。原來,船竟然沒有鎖上。沒有船槳,胖男孩就伏在船舷上用雙手劃,船顫悠悠地走了起來,離岸越來越遠(yuǎn)。

林東俊,當(dāng)心!站在湖邊的三個男孩朝胖男孩高喊。

姐姐記得那天她的心情突然就在那時糟透了。她回到湖邊的亭子里,在手機(jī)上玩天天愛消除。那本是一個簡單的游戲,她最初玩的時候覺得很有意思,可是后來游戲越來越復(fù)雜,界面也越來越花哨,她就沒什么興趣了。然而此刻實在沒什么可玩的,她只好無聊地打開游戲。姐姐瞥了一眼李江,見他呆呆地站在湖邊,看那個叫林東俊的胖男孩劃船去撿球。胖男孩很快把球揀回來了,那艘小船又回到了原地。李江在湖邊的石階上坐下來,也拿出了手機(jī)。姐姐猜測李江是在手機(jī)上寫詩。李江寫的詩她讀不懂,有時她想到自己要嫁給一個詩人的時候心里會有點激動,詩人啊,李白杜甫,床前明月光,朱門酒肉臭,書上讀過的,李江真是一個詩人嗎?

下一個星期六,姐姐和李江又去了佳園小區(qū)。這次他們沒騎車,而是由李江開車去。對此姐姐沒有異議。畢竟不是去玩,他們是去給新房安窗簾。窗簾已經(jīng)做好了,安裝師傅騎電瓶車過去安裝,而李江負(fù)責(zé)開車把窗簾送去。師傅忙活了小半天,窗簾終于安好了,姐姐站在客廳里,環(huán)顧了一圈。

好像有點不對勁,她說。

什么不對勁?

就是覺得不得勁,這屋里是不是還差點什么?或者,風(fēng)格啊、布局啊、顏色啊什么的是不是有問題?你仔細(xì)看看。

看不出來,我覺得挺好的。

可我還是覺得怪怪的。

這是我們以后的家,我們還沒住在這里呢,所以才有陌生感,以后經(jīng)常來看看,習(xí)慣了就不覺得怪了。

姐姐突然盯著李江:我覺得你也有點不對勁。

李江懵了:我怎么啦?

姐姐伸手摸了摸李江的臉,又縮回去捏了捏自己的臉,搖搖頭說,沒什么,可能是甲醛氣味太濃了,我們下樓吧。

他們手牽著手,一起下了樓,然后很自然地朝人工湖邊走去。那時太陽已然隱匿,天空被塞進(jìn)一層沉沉的灰云。因為沒騎車,他們都沒戴帽子、口罩和手套。風(fēng)吹在臉上,讓人心里也覺得冷。姐姐盯著湖面出了會兒神,突然問李江:那些鳥呢,怎么不見了?

李江的目光在湖面上搜索,果然沒看見鳥。

哪些鳥兒?你問的是從前那些斑頭雁嗎?

斑頭雁?

對啊,也許這里太冷了,它們就飛走了。李江說。

斑頭雁?飛走了?飛哪兒去了?

我……我怎知道?

姐姐的心突然就被堵住了。你怎么知道它們就是斑頭雁?

我原本就知道啊。

可是你說你不知道啊。

姐姐想起上個周末他們在湖邊的討論。他們最終也未能討論出那些鳥是什么鳥,可是現(xiàn)在李江居然說他早就知道它們是斑頭雁。

那時我還不能確定,后來確定了,李江說。

怎么確定的?姐姐盯著李江。姐姐想跟李江吵一架。后來她回憶起當(dāng)時的情景,她想她的心情之所以不好,很可能是因為那些鳥兒突然不見了。

我就是……就是仔細(xì)想了想,又在網(wǎng)上查了些資料,李江說。

姐姐的目光投向老槐樹下那艘鐵皮小船。有風(fēng),船在水上無所事事地輕晃著。她突然想,李江是不是劃著那艘小船去了湖心,把那些鳥捉去讓他那個什么林業(yè)大

學(xué)畢業(yè)的朋友辨別了呢?你的意思是,天冷了它們就飛走了?我想,應(yīng)該是這樣的。那么要是天晴了,它們是不是又會飛

回來?候鳥一年只來一次,它們要來恐怕也

得明年冬天。那它們?nèi)ツ膬毫四兀课也恢腊?。姐姐覺得李江是在信口開河。在這個

南方小城,南來的候鳥在秋末離開,春天回來,而北來的候鳥在春天離開,秋末回來,這點常識小孩子都知道。那些鳥剛來不到一個月,怎么就飛走了呢?就算沒有被李江捉走,也一定是被他嚇跑的。

冬天還沒完,鳥兒怎么就飛走了?也許……也許它們臨時出了什么狀況

……它們會出什么狀況?姐姐說著,突然扭過頭,邁開步子,

穿過那條鋪滿鵝卵石的兩旁植滿冬青樹的曲徑,朝不遠(yuǎn)處的馬路走去。姐姐走在前面,聽見李江的腳步聲在后面啪啪響起。姐姐加快腳步,后面的李江也加快了腳步。李江追上去抓住姐姐的手,可是姐姐身子犟了犟,立馬掙脫了,李江只好影子一樣跟著她。姐姐郁悶極了。她覺得李江就像黏在鞋底的口香糖,怎么也甩不掉。她在大路邊站住了,回過頭來。

你跟著我干什么?可是我不跟著你我跟著誰呢?李江伸過手來,輕輕握住姐姐的手,

傻笑著。姐姐覺得自己的手很冷,她稍微掙扎了一下,便安靜了。李江拉開自己的衣服拉鏈,把姐姐的一只手塞到他腋下,然后抬起另一只手臂,讓姐姐把她的另一只手也塞了進(jìn)去。姐姐就順著李江的意思,把手塞了他另一只手的腋下。

溫暖嗎?李江柔聲問姐姐。

是我的手太冷了。姐姐說。她的雙手在李江溫暖的腋下顫抖了一下。

李江張開雙臂,一只手環(huán)著姐姐的腰,一只手環(huán)著姐姐的背。但姐姐還是感覺冷。李江低下頭,把臉挨在姐姐臉上。姐姐的雙手滑了過去,抱住李江的腰。他們靜靜地?fù)肀Я藥酌胫?,開始接吻。姐姐感到自己的嘴唇是那么冰涼。她半閉著眼睛,視線里是李江高高的鼻子和瘦削的臉,因為太近,所以看上去模糊得像滿是黑云的天空。李江開始吻她的耳垂,她迎合著他,側(cè)過臉。

姐姐突然睜開眼睛,目光投到湖面上。她看見水上有一團(tuán)小小的黑糊糊的漂浮物,它在水面上輕輕晃動,水鳥一般。姐姐尖叫了一聲,推開李江。

那是什么?她問李江。

哪兒什么?李江放開她,順著姐姐指的方向看過去。

那兒。

是誰扔的垃圾吧。

不是,那是一只鳥!

不是吧?

就是!

他們于是站在離湖水最近的岸邊仔細(xì)辨認(rèn)。不是活物,這是他們共同得出的結(jié)論。但離得稍微遠(yuǎn)了點兒,他們都看得不甚明白。李江認(rèn)為就是一團(tuán)垃圾,而姐姐堅持認(rèn)為雖然不是一只活鳥,卻是一只死鳥。

它為什么死了?姐姐問李江。

要不這樣,我們劃船過去瞧瞧,李江說。他拉著姐姐的手,兩人朝那邊的大槐樹小跑過去。天氣太冷,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那只黃色的小船靜靜地躺在樹下的淺水里,一動不動。他們來到小船邊,發(fā)現(xiàn)那條船被人用鏈子鎖在樹下一股凸起的樹根上了。

怎么回事,那天那些孩子不是還劃著走了老遠(yuǎn)嗎?李江說。他蹲下身,檢查了一下,發(fā)現(xiàn)小船的確被鎖牢了。

你在這里等會兒,李江說,我去物管那里問問,看能不能要到鑰匙。姐姐搖搖頭。算了,她說。你說算了就算了,李江傻笑。姐姐又把目光投到了湖面上。天陰沉

沉的,有風(fēng),空蕩蕩的湖面上,一層層漣漪在輕輕晃動,散開,仿佛從她心里蕩漾出來,再一圈一圈地溜走。湖心的小島上,巨石高聳,柳條婆娑。因為隔著水,因此那小島看上去影影綽綽,縹緲如煙。李江,姐姐望著湖面說,等那些鳥回

來的時候我們再結(jié)婚吧。什么?你說那些鳥會回來嗎?哪些鳥?就是前幾天在這水上飛來飛去那些鳥

啊,它們?nèi)ツ膬毫四兀课叶疾恢浪鼈兪鞘裁带B。我不懂你的意思,鳥跟我們結(jié)婚有什

么關(guān)系?我想回去了,天真冷。好吧,我……我去開車。你自己開車吧,我一個人騎車回去。姐姐說著,轉(zhuǎn)過身,沿著湖邊鵝卵石

鋪成的曲折小徑走了過去,穿過那條小徑,是一條通往佳園小區(qū)外的筆直的瀝青路,姐姐看見路邊停著一輛黃色的共享單車。

現(xiàn)在,姐姐跟李江之間已經(jīng)徹底沒有聯(lián)系了。元旦節(jié)剛過,李江就去了我們省的另一個市。他所在的化工廠隸屬一家集團(tuán)公司,那家集團(tuán)公司在那個市也有廠,李江去那里當(dāng)技術(shù)指導(dǎo)。等他回來的時候,櫻花大道上的櫻花早開過了,大道兩邊綠葉蔥蘢,櫻花樹呈現(xiàn)出了另一種熱鬧非凡的景象。八月的時候,母親決定把那套原本屬于姐姐的婚房賣了。短短幾個月,這座城市的房價就漲了將近一倍。母親認(rèn)為,這畢竟只是個五線城市,房價已經(jīng)觸頂,以后肯定會回落。于是她果斷把房子出了手,她對姐姐說,以后等你要結(jié)婚了,重新給你買一套更大的。

母親所說的結(jié)婚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因為她知道姐姐不可能嫁給李江了,李江已經(jīng)在七月結(jié)了婚,女方在市幼兒園當(dāng)老師。其實對于姐姐來說,結(jié)婚一直是一件遙遠(yuǎn)的事情,但這個冬日的無聊的上午,她突然就想起了去年她說的那句話。她說,那些鳥飛回來的時候,她就跟李江結(jié)婚。差不多一年了,她沒再去過佳園小區(qū),那些鳥飛回來了嗎?

姐姐騎著單車穿過銀杏大道,慢悠悠地朝佳園小區(qū)蹬去。跟去年一樣,銀杏大道兩旁的銀杏葉已經(jīng)落光了??墒菦]什么風(fēng),地上也看不到什么落葉。姐姐想,一定是那些早起的環(huán)衛(wèi)工人掃走了落葉。

姐姐來到人工湖邊。

陽光跟從前一樣明媚,仿佛春天已提前來臨。小區(qū)里不時有車輛緩緩駛過,看得出這一年來,這個小區(qū)多了許多住戶。遛娃的老頭老太太不少,他們佝著腰,推著嬰兒車,無精打采的樣子。有幾個老人把嬰兒車湊在一起,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家長里短。姐姐看見了那只黃色的鐵皮船,它依舊停在那棵大槐樹下。四個男孩坐在船上,他們的手里都拿著長長的水彈槍,有兩個孩子把他們的水彈槍當(dāng)船槳,在水里劃了一陣,但那條船只在原地?fù)u晃。姐姐認(rèn)得他們,他們似乎跟去年沒什么兩樣。姐姐記得其中一個胖男孩曾劃著那只船去撿他們的足球,她突然就清晰地記起了他的名字:林東俊。

姐姐把目光投向人工湖。湖面上偶爾露出些殘荷的枯枝敗葉。這湖里居然種了荷花,可是姐姐沒一點印象。也許是今年才種上的吧?她想。她把目光移到湖心的小島上。小島上依舊樹影婆娑,卻見不到一個活物。整個人工湖上都看不見一只鳥,那些所謂的斑頭雁似乎并沒有如李江說的那樣飛回來。

姐姐有點說不出的惆悵,她在那棵老槐樹下的石階上坐下來。鐵皮船里的四個男孩正在玩手中的水彈槍,他們伏在船沿上,槍口對著湖面。

姐姐笑了起來,她問他們,你們在瞄什么呀?

白枕鶴。那個叫林東俊的男孩說。

哪兒有什么白枕鶴?姐姐說,我怎么沒看見?

你不會假裝看見了嗎?林東俊瞥了姐姐一眼。

好吧,姐姐問他,我記得去年這人工湖上有一群漂亮的大鳥飛來飛去,它們今年飛來沒有?

什么大鳥?

你們說它們的名字叫鵜鶘。

什么鵜鶘?這湖上什么鳥都沒有。

四個男孩突然調(diào)轉(zhuǎn)手中的水彈槍,把槍口對著姐姐。

啪啪啪!他們用嘴模擬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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