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豐
遠古,鳥破天荒地叫了。在我的意識里,這個世界最早的動物聲不是恐龍的,也不是猿猴的,而是始祖鳥。是它,喚醒了大自然的沉寂。最初,山川、河流、森林、海洋都啞巴似的無聲無息。某日清晨,一只始祖鳥突發(fā)臆想,張開喉嚨“啊”了聲,于是聲音誕生了。
打開《詩經(jīng)》,我聆聽到了那么多的鳥語?!对娊?jīng)》三百零五篇,七十六處寫到鳥,合并重復的鳥類,整部《詩經(jīng)》提到的鳥兒有三十三種。在那些泛黃的紙頁上,我聽到了相伴在河中小洲的雎鳩在“關關”和鳴,聽到了黃鳥(黃鸝)在灌木叢中的“其鳴喈喈”,聽到了燕子目睹親人別離時的“泣涕如雨”,聽到了雉(野雞)飛向遠方的“下上其音”,聽到了鴻雁在空中翩翩飛翔的“哀鳴嗷嗷”,聽到了沼澤深處的鶴在驚天長鳴:“鶴鳴九皋,聲聞于天”……這些鳥語,將三千年前的華夏之野裝點得靈動迷人。
這個世界,到處都有鳥的影蹤。英國作家愛德華·格雷以“鄉(xiāng)村人”的身份步入鳥的世界,對眾多鳥類的生活習性進行了細致入微的觀察,用極富文采的文字寫出了《鳥的魅力》,以夢幻般的手法記錄了數(shù)以百計的鳥鳴,向我們展現(xiàn)出鳥類無與倫比的天賦。
心靈與自然的對話,這是愛德華·格雷實踐過了的,并且由此獲得了生命的享受。正像他在《鳥的魅力》附錄一《享受自然》中所表白的:“如果人們具有能從大自然中汲取快樂的能力,那么我們就會從大自然中獲得源源不斷的快樂?!?/p>
千萬不要拒絕鳥鳴!這樣,你會感到,你就是大自然的主人。
鳥語,你只有從中感受出禪意,才可以稱得上智者。
宋代詩人李流謙《遣興七首》中的“鳥語度溪風”是禪意,同為宋人的徐壽仁在《題晝寂軒》詩中的“鳥語惹花陰”也是禪意。明人蘇濬借用徐壽仁的這句,在《雞鳴偶記》中直抒胸懷:“風光月霽,是吾心太虛真境;鳥語花陰,是吾心無盡生意。”唐大歷年間曾任杭州司馬的李端晚年辭官隱居湖南衡山,在大自然的鳥聲中靜享生命的禪意:“坐竹人聲絕,橫琴鳥語稀。”唐詩人方千舉進士不第,便隱居鏡湖中,湖北有茅齋,湖西有松島,每風清月明,攜稚子鄰叟乘小船往返于書齋與松島之間彈古琴,聽鳥語,吟出一首《重寄金山寺僧》,其中那句“鳥語答幽禪”,是諦聽鳥語時的神來之筆。
倚欄聽鳥語。這是南宋詩人陳必復《領客游聞人氏省庵園》詩里的佳句。一扇雕花的窗,窗里有闌珊的花木,一盞鏤空的燈籠,一條卵石小道,一面漣漪小湖,一縷蘭花清香,一叢碧綠苔蘚,這些美妙的背景并沒有打動詩人,他只是身子歪斜在雕花鏤空的欄桿上,沉浸在鳥語中?!傍B兒在喚醒我的禪心嗎?”他這樣想著。
現(xiàn)在,讓我們回到愛德華·格雷的《鳥的魅力》上來。那本書所呈現(xiàn)的,是充滿自由、快樂的野生鳥類世界,展示了自由世界的鳥語及鳥的純真性情,是人類心靈的隨性讀本??烧l能想到,愛德華·格雷是用了四十年的野外觀察,體驗了數(shù)百種鳥語,才為人類獻出了這樣一份厚禮。那詩一樣的文字,禪一般的語境,是心靈與鳥語對接的結晶。
愛德華·格雷給了我們一種啟示:如何從鳥語自身的魅力返回到人的認識層次上來,即以怎樣的態(tài)度來對待鳥語,是聽而不見,還是洗耳恭聽?
(摘自《北京文學》,北京文學月刊社2020年第1期,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