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曦林
大約在20年前的一個春天,游天府之國,于峨眉山見杜鵑花樹盛開,幾丈高的杜鵑樹上,深紅的、粉紅的花一團團、一簇簇地被藍天映襯著在陽光下閃爍,那情景真令人興奮。因此川行歸來便有了第一批杜鵑花畫,也有了第一批題畫杜鵑詩,其中有詩曰:
戴露承天意,披霞走云端。
吐納林間氣,清奇若小仙。
又有詩曰:
峨眉知我屬山家,氣到神隨一路花。莫謂子規(guī)啼腸斷,謫仙銷魂走云霞。
我仿佛與高山杜鵑有緣,第一次看見它在那高山上怒放就“一見鐘情”,其實這也是因為我知道杜鵑為花、為鳥的傳說:古有蜀帝杜宇知鱉靈善治水,遂讓賢退隱,化為杜鵑鳥,逢春則鳴,提醒百姓春耕春種,另外又有杜鵑鳥啼血灑地又化為漫山遍野的杜鵑花之說。我曾為這故事所感動,農歷戊子即2008年汶川地震時,其郫縣是以杜鵑為市花的,我想那杜鵑花是不屈的,便畫了八尺整紙的《血色杜鵑》和《巴山杜鵑》,獻給那些堅強的生命和救災的英雄,后者題詩道:
古蜀杜宇望帝賢,巴山鱉靈澤豐年。
春來鳴雨興農事,灑血山林化杜鵑。
悲哉戊子天不測,父老忍泣復家園。
摧而不折花煒燁,巴山雄起鳳涅槃。
2010年春,又有江西三清山之行,雨霧中登山尋杜鵑,畫速寫數紙,得詩數首。此際,高山杜鵑已是老朋友了,所以有“杜鵑老樹識故舊”句。見得多了,膽子也大了,2011年至2012年便畫了兩張丈六紙大杜鵑,從折枝改為整樹,其中一紙杜鵑樹與松樹為伴,題為《杜鵑嫵媚伴老松》,題詩曰:
青藤游松走蛟龍,杜鵑花放粉朦朧。
諸君均棲高嶺上,江山嫵媚亦崢嶸。
為看杜鵑上三清,春雨習習穿霧行。
羨煞古松花蔭醉,不知是松是劉翁。
是時,老夫年已古稀,是以杜鵑花與松樹自喻自壽的丹青跡化,也是我體味天人合一哲學,體驗物我兩忘境界,將花鳥當人來畫的藝術主張的實踐。
但我并不滿足,我想看到更多的杜鵑樹,像可染先生所說,精讀大自然這本書。于是再于2014年春赴貴州百里杜鵑寫生——那里簡直是杜鵑花的王國,當地人也視杜鵑花為圣物,還封了樹王、樹后,誰也不去摘一朵的。我被那花海陶醉,幾至忘歸,此番畫速寫最多,又以宣紙鋪地,現(xiàn)場為花寫照,斯時倍感筆墨入神,流走自然若有天助。詩思也滾滾流淌,有句曰:“老劉為尋杜鵑來,百花明白為我開”;“我欲醉花下,寫意不思歸”。這些想法并不是我的發(fā)明,陶淵明獨愛菊,“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已成千古絕唱,陸放翁自稱“一樹梅花一放翁”,周敦頤稱“蓮,花之君子者也”,都是中國藝術家與大自然精神往來的思維特征。以前批判王陽明的“心學”為唯心主義是有偏差的。王陽明的《傳習錄》記載:
劉曦林 巴山杜鵑 212.5cm×123cm 紙本設色 2009年
先生游南滇,一友指山中花樹問曰:“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于我心亦何關?”
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p>
杜鵑明白,同樣不在我的心外,故愈知畫為“心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