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鄧石如與張惠言交誼考述

2020-06-03 06:58程國棟
中國書畫 2020年2期
關(guān)鍵詞:歙縣張氏

◇ 程國棟

清代書法篆刻家鄧石如(1743 1805)一生布衣,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科舉仕宦的經(jīng)歷,他能夠名垂翰墨,可以說是全憑術(shù)業(yè)上所取得的成就。這在中國書法史上實屬稀見。另一方面,受這種特殊的人生經(jīng)歷所限,鄧氏生前身后也沒少受非議。譏諷其書“有匠氣”者有之,摭其篆“不合六書”者有之,抑其人“胸中少古人數(shù)卷書”者亦有之〔1〕。這些負面評價,大抵來自傳統(tǒng)士流,即以正統(tǒng)自居的官僚士大夫書法圈。的確,鄧氏的草根身份、“身無媚骨”的個性和崇碑的書學觀念注定了他要在乾嘉書壇上扮演一個孤膽英雄式的角色,和以內(nèi)閣學士翁方綱為代表的、唯帖學是尊的官方保守勢力劃清界限。雖然其人其書生前常遭貶低,但是不是所有的文人都對他抱有偏見呢?也不盡然。當年還是很有一些通達之士,對鄧石如的書法乃至人品極為推重,其中不乏劉墉(1720 1805)、陸錫熊(1734 1792)、曹文埴(1735 1798)、畢沅(1730 1797)這樣的朝廷要員〔2〕。但如果說劉、陸、曹、畢諸輩與鄧相善是出于對后輩的賞識,尚存在一些施恩予人的味道,那么余下的文人和鄧氏的往還則可謂平等無礙。而這其中,常州籍的文人張惠言與山人又尤其投契。鄧山人與張氏的緣分,始于何時何地?有過何種交流?為何他們彼此之間能夠推心置腹?認識張氏又對山人自身的生活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何種影響?接下來便略作管窺。

一、初識時間考辨

張惠言,字皋文,一作皋聞,號茗柯,乾隆二十六年(1761)生于江蘇武進。乾隆五十一年(1786)中舉,嘉慶四年(1799)又中進士,任翰林院編修。嘉慶七年(1802)六月卒于官,年四十二。

據(jù)包世臣《完白山人傳》云,鄧石如在江寧梅家客居八年、練成篆隸絕學之后,草屨擔簦,游學到了歙縣,在當?shù)刭Z肆鬻篆以自給。正是這次停留使山人結(jié)識了同為異鄉(xiāng)客的張惠言。當時張氏正在本地大儒金榜家中任館塾先生。張氏對秦篆頗有研究,所以深得金榜器重。而有一日張氏在街上見到山人作書,暗暗嘆服,遂歸告金榜說自己見到了李斯真跡。金榜也大為好奇,兩人當晚便冒雨尋訪,在歙縣偏郊的荒寺中找到了鄧山人,繼而與之訂交〔3〕。另外,吳育《鄧完白傳》中也有相關(guān)記載,但與包氏描述有所出入,云“歙金修撰榜方家居,(鄧)生挾其書踵門上謁,不得見,賣書于市,翰林張先生時尚未第,館于金所,出見生書善之,謂門者通焉”〔4〕。比較包吳二人說法,包氏所云更富傳奇色彩,吳氏之筆則似乎更貼近真實。然而將二傳通篇比較,可知包世臣為鄧山人立傳乃專意標榜山人,吳育則不唯歌頌鄧氏,對張惠言也多有揄揚。又,包氏生前與山人可謂忘年之交,吳氏只是傾倒于山人書法,生前卻未能與山人謀得一面。所以此二傳所說,哪一方都不能斷言比對方更準確。

[清]鄧石如 隸書四屏之一 118cm×59.2cm 安徽省博物館藏

至于鄧張二人首次晤面為哪一年,張惠言自己先提供了一種說法:“懷寧鄧布衣石如,攻為小篆、八分,乾隆五十年,余遇之歙縣。此卷其時書也。余之知為篆書,由識石如?!薄?〕乾隆五十年是1785年乙巳??扇绻罁?jù)包吳二人所說,張氏是和金榜同時結(jié)識山人的話,那么張與鄧的初識時間就要往早推移了。因為鄧石如在金榜去世后曾書寄有挽聯(lián)一副,其引言曰:“憶自程葺翁徵君介而來見,蒙清賞以來,倏倏近廿年矣 聞先生以六月故,辛酉冬余來揚,因作此聯(lián)寄挽。”〔6〕程葺翁即徽籍學人程瑤田,和乾隆壬辰年(1772)高中狀元的金榜是同鄉(xiāng)兼同窗〔7〕。鄧石如自云認識金榜乃是受其介紹。辛酉即嘉慶六年(1801),近二十年前得與金榜相識,當在1782年,即乾隆四十七年壬寅左右較為合理。那么不論張惠言是“冒雨詣山人于荒寺”,還是自作主張引山人入金家宅門,也都在這一年與鄧訂交。而且,今存程瑤田寄友人“云飛七兄”書札一通,可與鄧石如《贈程瑤田八十壽序》一文相互印證:兩人于庚子年(1780)在揚州往還半年,始成莫逆〔8〕。翌年,即辛丑年(1781),鄧赴往新安賣藝。和筆者推測已非常接近。

但是,據(jù)今人謝忱考證,張惠言初到歙縣金家是在乾隆四十九年甲辰(1784)〔9〕。因為張惠言曾在其《鄂不草堂圖記》一文中透露,自己于乾隆乙巳后一年離開歙縣巖鎮(zhèn),乾隆乙巳后一年即1786年。而其在另一篇文章《祭金先生文》中又有“三年在門”一語〔10〕。謝先生以此上推,張氏初至歙縣即為1784年。另外,據(jù)張惠言的侄兒張曜孫所言,其伯父之所以青年時赴歙,是因為文章受到了常州知府金云槐的賞識。金云槐出身歙縣,是金榜的長兄,出于愛才,遂將惠言介紹到了弟弟的家塾去教書〔11〕。而據(jù)《光緒武進陽湖縣志》記載,金云槐官常州是在乾隆四十七年(1782)〔12〕。所以張到金家的時間上限當不能逾過這一年。

這就有了疑點:如果1784年以前張氏尚未離開故鄉(xiāng)常州,又如何能早早與鄧氏相識于歙縣呢?若依此,則包世臣、吳育之說均不能成立。

到底是包世臣、吳育的“鄧、張、金三人相識同期”之說為真,還是鄧來歙結(jié)識金在前,張館于金家結(jié)識鄧在后?

擺在這個問題前面的還有一則史料,或可說明鄧石如能夠結(jié)識金榜,和張惠言無關(guān):桐城人王灼(1752 1819),是鄧和張共同的密友,當年也在歙縣坐館〔13〕。他曾回憶說:“甲辰乙巳之交,予館于歙,歸安(今浙江湖州)丁杰亦在歙,一日過予曰:‘子之鄉(xiāng)鄧某者,聽其郁郁居此乎?金修撰檠齋名德重鄉(xiāng)里,石如得其一言以相引重,此游為不虛。明日吾與子偕石如往過檠齋。 檠齋見石如書,果驚嘆曰:‘君李陽冰后一人也。 ”〔14〕考慮到王灼的年齡和當年所處環(huán)境,他的記錄理當比包、吳更為客觀。

[清]鄧石如 行草五言聯(lián)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注釋:

〔1〕民國張樹侯云:“吾友羅頌西謂鄧完白書有匠氣?!币姀垬浜睢稌ㄕ嬖彙ふ勑肌?,民國二十一年線裝本。包世臣《完白山人傳》云:“(錢)獻之自負其篆為直接少溫,然與余同游焦山,見壁間篆書心經(jīng),摩挲逾時曰:‘此非少溫不能作,而楮墨才可百年,世間豈有此人耶?此人在,吾不敢復搦管矣。 及見山人,知心經(jīng)為山人二十年前所作,乃摭其不合六書處以為詆?!币姲莱肌端囍垭p楫》卷六,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7年版,第227頁。馬宗霍《霎岳樓筆談》云:“完白以隸筆作篆,故篆勢方 然卒不能儕于古者,以胸中少古人數(shù)卷書耳?!币娭袊鴷覅f(xié)會安徽分會主編《鄧石如研究》叢刊第一輯,1983年,第34頁。

〔2〕見李兆洛《養(yǎng)一齋文集·卷十·石如鄧君墓志銘》;《清史稿·一二二·藝術(shù)傳二》。

〔3〕見包世臣《藝舟雙楫·卷六·完白山人傳》。

〔4〕見吳育《私艾齋文集·鄧完白傳》,轉(zhuǎn)錄自李恒《國朝耆獻類徵初編》。

〔5〕見張惠言《茗柯文補編·跋鄧石如八分書后》。然而張的《跋山人隸書〈司馬溫公家儀冊〉》一文,其中用語和前文相同,說明所指乃是同一件作品,可時間卻記成了“丙午”(1786),晚了一年之多。本文經(jīng)過對比考慮,認為“乙巳”說更為可信,故以《茗柯文》所言為準。

〔6〕錄自《山人手稿》,轉(zhuǎn)引自穆孝天、許佳瓊編著《鄧石如研究資料》,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88年版,第178頁。

〔7〕見民國石國柱等修、許承堯纂《歙縣志·卷七·人物志·儒林》。

〔8〕程瑤田與云飛七兄書札云:“懷寧鄧君字石如,工小篆,已入少溫之室??陶伦诿骷竞窝O、蘇朗公一輩,人以瑤田所見,蓋亦罕有其匹。 去年,在邗上往還半載,一切游客習氣絲毫不染,蓋篤實好學君子,瑤田心甚重之。頃來新安,賣藝以自給,日來居芥子庵中,(方)密庵、(閔)南窗兩公與之酬酢?!编囀纭顿洺态幪锇耸畨坌颉分性疲骸皯涀愿託q,余學篆于揚州之地藏庵僧舍,先生適出都門,過此地,見余臨古有獲,歸寓檢行篋中書帖數(shù)十事貽余?!币娡跫倚轮骶帯多囀鐣ㄗ倘つ曜V》,天津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05年版,第388頁。

〔9〕謝忱:《張惠言先生年譜》,《常州工業(yè)技術(shù)學院學報》,1998年第1期。

〔10〕見張惠言《茗柯文二編·卷下·鶚不草堂圖記》和《茗柯文四編·祭金先生文》,民國《四部叢刊初編集部》,商務(wù)印書館1936年版。

〔11〕見張曜孫《先府君行述》,載張琦《宛鄰集·宛文六》,清光緒盛宣懷輯《常州先哲遺書后編》。

〔12〕見《光緒武進陽湖縣志·卷十八·官師名宦事實》。

〔13〕見王灼《悔生文集·卷五·游歙西徐氏園記》云:“予館于歙數(shù)年,嘗一至焉。戊申(乾隆五十三年,1788)六月,復集同人來游于此?!眳嵌ā蹲鲜椒吭娢募ぞ砹ね鯙I麓古文序》云:“予昔學古文于海峰先生(劉大櫆)之家塾,因得與濱麓(王灼)交游。其后館吾鄉(xiāng)者八年?!?/p>

〔14〕見王灼《悔生文集·卷六·鄧石如傳》。

〔15〕方密庵名輔,字君任,號密庵。閔道隆字南窗。兩人都是歙縣巖鎮(zhèn)人,俱工書,尤善隸書?!鹅h志·卷十·人物志·方技》對兩人均有記載。

是故筆者認為,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如果按鄧氏辛酉年(1801)所云,自己是在大約二十年前由程瑤田介紹來歙認識金榜的,那么就是鄧先認識金,后離歙,再于乙巳年(1785)左右再度造訪金家,從而結(jié)識在內(nèi)館教書的張。只是第一次來歙并未和金建立起深厚的情誼,而與方密庵、閔道隆兩人往來更密切〔15〕。

第二種似更合理一些:按王灼所云,那事實很可能就是鄧因為性格清傲,未在第一次訪歙期間主動登金家的門。于是就有了程瑤田所云“(鄧)頃來新安,賣藝以自給,日來居芥子庵中”。否則,以山人的才華,金榜要是第一時間遇到他,怎會輕易放他居住在寺庵里不聞不問呢?也正因為鄧第一次沒有向金自薦,所以才有了第二次訪歙時(1784 1785),朋友們描述他的生活狀況是“郁郁居此”。直到王灼、丁杰拉著他去見金榜,他才展示了書藝,順便再跟金提及自己與程瑤田的交情。隨后金榜的驚喜和垂青可想而知。當然,此時張惠言也已經(jīng)入住金榜家中了。其與鄧訂交并同館金家,亦當與史料相符〔16〕。

[清]鄧石如 隸書新洲詩軸134.7cm×62.6cm 紙本 故宮博物院藏

注釋:

〔16〕《歙縣志·卷七·人物志·儒林·金榜》云:“(金榜)自號檠齋尤樂汲引后進,張惠言、吳定、鄧石如咸館其家。”

〔17〕此冊為紙本18開,現(xiàn)藏于天津藝術(shù)博物館,見方紹武《鄧石如書法集》,黃山書社1990年版,第195頁。

〔18〕見張惠言《茗柯文補編·跋鄧石如八分書后》,民國《四部叢刊初編集部》,商務(wù)印書館1936年版。

〔19〕見包世臣《藝舟雙楫·卷六·完白山人傳》。

〔20〕〔21〕金阮堂:《鄧完白與李朝學人之墨緣》,載《書苑·鄧完白集》第五卷第二號。

〔22〕見趙之謙《鄧石如書司馬溫公家儀后記》,轉(zhuǎn)引自《鄧石如研究叢刊》第一輯,第47頁。

〔23〕楊沂孫:《考正篆書在昔篇》,民國求古齋石印本。

〔24〕〔25〕王灼:《悔生文集·卷六·鄧石如傳》。

〔26〕張惠言:《茗柯文初編·鄧石如篆勢賦并序》,民國《四部叢刊初編集部》,商務(wù)印書館1936年版。

〔27〕張惠言:《茗柯文補編·與錢魯斯書》,民國《四部叢刊初編集部》,商務(wù)印書館1936年版。

〔28〕俞建華:《中國美術(shù)家人名辭典》,上海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98年版,第1425頁。

〔29〕錢伯坰:《喜晤完白先生兼謝篆額之作即正》,錄自安徽省博物館藏鄧以蟄先生捐贈錢伯坰墨跡。

〔30〕見張曜孫《先府君行述》,載張琦《宛鄰集·宛文六》,清光緒盛宣懷輯《常州先哲遺書后編》。

〔31〕見包世臣《完白山人傳》,《藝舟雙楫》卷六,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7年版,第228頁。

〔32〕李兆洛:《養(yǎng)一齋文集·卷十·石如鄧君墓志銘》,清道光二十三年活字印二十四年增修本。

〔33〕惲敬:《大云山房文稿·初集卷四·張皋文墓志銘》,民國中華書局1936年版。

〔34〕李兆洛:《養(yǎng)一齋文集·卷十·石如鄧君墓志銘》,清道光二十三年活字印二十四年增修本。

〔35〕吳育《完白山人篆書雙鉤記》引山人自述,載民國十一年《鄧石如篆書十五種》,文明書局石印本。

〔36〕惲敬:《大云山房文稿·初集卷四·張皋文墓志銘》,民國中華書局1936年版。

〔37〕姚鼐贈鄧石如對聯(lián)上句為“茅屋八九間,釣魚耕煙,須言富不如貧,貴不如賤”;下句為“竹書千萬字,灌花釀酒,益知安自宜樂,閑自宜清”。此作為楷書,上聯(lián)款“石如老長兄屬”,下聯(lián)款“桐城姚鼐書”?,F(xiàn)藏安徽省博物館。

〔38〕清末馬其昶《劉海峰先生傳》云王灼“少居樅陽,海峰奇賞之,從游八年,學銳進,繼館于歙”,見《桐城耆舊傳》卷九。

〔39〕陸繼輅:《崇百藥齋續(xù)集·卷三·七家文鈔序》,《續(xù)修四庫全書》影印道光四年刻本,第7頁。

〔40〕劉聲木:《桐城文學淵源考》卷五,《叢書集書三編》第六冊,新文豐出版公司1997年版,第745頁。

〔41〕現(xiàn)存鄧石如贈張翰風之物有書法作品一件,為隸書《顏氏家訓軸》,現(xiàn)藏安徽省博物館,天津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編《鄧石如書法篆刻全集》下卷第250頁有收錄;另有印章一枚,白文,篆“張琦”二字,

〔42〕包世臣《完白山人傳》云:“翰風編修弟也,余始聞山人名,自翰風。”

二、交誼拾珍

金家一見,鄧張二人彼此傾心。接下來他們應當度過了一段切磨技藝、相互學習的美好時光。山人曾贈惠言隸書《司馬溫公家儀冊》〔17〕,惠言贊其書“一以古作者為法,其辭辟俗陋廓如也”〔18〕。據(jù)包世臣所云,“山人僑居修撰家,編修遂從山人受篆法一年”〔19〕。盡管時間未必如包氏所言的一般精確,但正如張氏自己在《跋鄧石如八分書后》所承認的,其篆書從山人處獲益良多。朝鮮李朝學人金阮堂亦曾評價說:“鄧頑伯先生篆隸,天下奉以為圭臬,殆無異辭。 張皋文兄弟得其篆隸真髓,亦東人之所深慕?!薄?0〕金氏繼而又發(fā)現(xiàn)有楊氏名蓮卿者,“其篆勢與張氏家學同出于鄧法”〔21〕,頗覺奇異。的確,張惠言曾在乾隆五十九年(1794)與楊蓮卿父親楊子掞有過過從。時楊氏正在學隸,對惠言收藏的《司馬溫公家儀冊》非常喜愛。于是惠言便將之贈給了楊氏。后來楊氏子蓮卿也隨其父學山人書〔22〕。金氏目光可謂犀利。

張惠言學鄧書,不僅客觀上對鄧書有紹揚之功,其自身也贏得了不小的回報。后世楊沂孫就曾評價說:“張皋文、鄧完白精習篆體,掩少溫鼎臣而上之 其時善書張鄧并峙,皋文醇雅,完白宏肆?!薄?3〕把張氏的篆書直接抬到了和山人平齊的地位上。嘉慶四年己未(1799),惠言高中進士,入翰林院。其篆書才能得到了皇帝的賞識,“奉命篆鐫御寶十余事”〔24〕。鄧山人在獲悉此事后,曾對王灼感慨道:“予若在京師,惠言必讓我。今惠言獨專其最美,焜耀千古,命也?!薄?5〕言辭中滿是羨慕。然鄧張二人的交情之深,不亦能窺見一斑?

現(xiàn)存山人當年贈張氏白文印一枚,篆“惠言”二字。邊款署“鄧琰為皋文篆”。其筆畫端莊,寓圓于方,勻整茂美。觀其刀法風格,當是中年時期作品。恰有另一枚“金榜之印”,也是白文,會不會是同期在歙刻成不得而知。然而細觀篆法、形式,二者頗有近似之處。所同者,都展現(xiàn)了山人深厚的漢印功力。

1786年離開歙縣后,兩人各奔東西。山人繼續(xù)游藝四方,踐行著自己與古人爭衡的書學理想。而張氏則在鄉(xiāng)試中舉后赴京參加禮部會試,為自己經(jīng)學和辭章方面的才華一步步拓展舞臺。雖然人生道路分殊,但張氏對山人還是一如既往保持著謙服的態(tài)度。他為山人作《篆勢賦》,文辭浩瀚,逸興遄飛,其詞中曰:

猗歟鄧生,好古能述。振茲墜風,洪此藻筆。

俗學紛缊,辭之廓如。古人不見,誰毀誰譽。

聞諸蔡邕,篆勢有賦。旁涉?zhèn)巫?,緣絲凝露。

用范用閑,佇立詳觀。敷摧彬粲,永光藻翰。

……

霅兮風回,欻兮電追。

棽兮梢云之冒松榯,濞兮折豁聞而東歸。

……

振藝林之絕塵,追軼軌于秦始。

嗟作者之難睹,信知道之實稀。

舉梗概而略論,愿執(zhí)簡以同歸?!?6〕

既將陽湖派文人精工駢體的優(yōu)點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又將鄧氏書法的淵宗和妙處描述得形象生動。張氏感慨自清代以來,以李斯、李陽冰為代表的篆籀古法和以鐘繇、張芝為代表的隸書奧妙,只有鄧山人得悟其神髓,又獨振其衰微。而當時各地士子們卻在盲目追捧館閣體一類的俗書。待到篆書于官方書壇中流行開來時,他想到了給自己的良師兼益友錢魯斯寫信。信中說:

自錢獻之以其妍俗鄙陋之書,自是所學,以為“斯冰之后直至小生”,天下之士翕然宗之二十年矣。今京師名士盛為篆學,大抵無慮,奉為憲章,橫街塞衢,牢不可破。當世能篆書者,有懷寧鄧石如,字頑伯,往年到都下,都下書人群排斥之,鞅掌而去?;菅再砗糜诖耍茨苡昧?。偶以意作書,已為諸老先生所訶怪。石如為之甚工,其人拓落,又無他才,眾人見其容貌,因而輕之,不足以振其所學,不有大君子奮起一世,興張正術(shù),六體之勢恐遂湮絕,可不哀耶?……廓清之功,非足下而誰?石如今在揚州,或扁舟過江,一見相語?;菅酝鶠樽鲿鴦菀皇?,錄草奉呈?!?7〕

修此書信前,張氏應當身在都中。他目睹了山人遭受的冷遇,為其鳴不平,惜其壯志難酬,于是把古篆絕學的復興希望寄托在了同鄉(xiāng)前輩錢魯斯(1738 1812)身上。錢魯斯名伯坰,字魯斯,其父是乾隆十年(1745)的狀元錢維城,自己亦曾游學京師,又從桐城派宗師劉大櫆受古文義法,以師說稱誦于其鄉(xiāng)常州,有“陽湖派古文”之目。其書法以正、行書名,自劉鏞厭世,論者曾推為第一〔28〕。但是錢魯斯與張氏信中提及的另一位錢氏錢獻之(1744 1806)私交甚篤。據(jù)包世臣《完白山人傳》所稱,錢獻之曾對鄧氏書法大加攻訐,錢魯斯當時可是“助獻之詆山人尤力”的。錢獻之是嘉定鴻儒錢大昕的族侄,家學淵深,在書法尤其篆書上也是稱名于世的,這在同時代洪亮吉《北江詩話》和包世臣《錢獻之傳》里都有記載??少F張惠言論書,能不受身份和名氣因素的影響,直言其書“妍俗鄙陋”,而力勸比自己年長的魯斯去拜訪懷寧布衣。張氏的剴切用心,最終打動了錢魯斯,這位老學長后來真的放下了偏見,不僅和山人親熱晤面,還作詩贊山人并其書法曰:

退之能廓衡山云,不獲寄文讀岣嶁。

古跡何新覯今日,君尚人間稱白首。

……

昔我平生友,頌君不去口,幾欲與君為一手。

[清]張惠言 篆書八言聯(lián)124.1cm×29.5cm×2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珥筆曾乘使者車,雞林聲價莫爭夸。

我今逢君相對面,嗟哉我友不可見?!?9〕

詩中提到的“平生友”,無疑便是張編修惠言。只是遺憾這場令人欣慰的會面,惠言自己卻沒有機會再知道。他于前一年即嘉慶七年壬戌(1602)去世,年僅42歲〔30〕?;菅缘碾x世令山人不禁為之痛哭〔31〕。

余論

現(xiàn)存各家傳記資料有關(guān)鄧石如為人的描述都很一致,就是其性狷潔兀傲,平生斷不輕易主動交友。他能和武進后生張惠言情投意合,筆者認為其原因主要有三:

其一,二人的出身背景有相似之處,李兆洛《石如鄧君墓志銘》云石如父鄧一枝“博學多通,兼工四體書,善摹印 授獲糈薄,屢空晏如”,而“君少以貧故,不能從學,逐村童采樵,販餅餌,負之轉(zhuǎn)鬻”,又“弱冠能為童子師”〔32〕。而李兆洛“曾祖采,祖金第,父蟾賓,皆縣學生 生四年而孤”,“年十四,遂以童子教授里中”〔33〕。即都生于貧儒之家,很早便自食其力。

其二,二人都對書法尤其是古書及金石文字感興趣。鄧氏年少時“暇即從諸長老問經(jīng)書句讀,又模仿木齋先生(鄧父一枝)篆刻及隸古書”〔34〕。又嘗自云:“余初以少溫為歸,久而審其利病 舉秦漢之際殘碑斷碣,靡不悉究。”〔35〕張氏也“善書,初學李陽冰,后學漢碑額及石鼓文”〔36〕,其學書路徑與鄧有驚人的一致性。當然,清代樸學驟興,重金石、崇碑版、精考證的學術(shù)風氣在書壇造成的影響,于他們二人也是同樣深刻的。

其三,他們二人各自和本鄉(xiāng)的文化精英多有往來,在結(jié)識后原本的交際圈又發(fā)生了交集。如鄧氏與桐城姚鼐、王灼交心。姚鼐(1731 1815)為桐城派文學旗幟,兼善書法和書論,還曾書贈過對聯(lián)給石如〔37〕。王灼則曾以師事姚鼐的前輩 桐城派另一泰斗劉大櫆〔38〕。所以鄧氏雖然不走文學道路,但至少浸沐過家鄉(xiāng)地區(qū)的文風。其生前留下的不少詩文也能證明其絕非胸中無學。張氏對陽湖錢魯斯以兄事之,而錢魯斯亦“親受業(yè)于海峰(大櫆)之門”,并“時時誦其師說于其友惲子居、張皋文”〔39〕。張氏到了歙縣以后,又與劉大櫆的另一門生王灼交厚,自然對桐城派文學思想接受更深,于是“研精經(jīng)傳,變大櫆之清宕為淵雅,文格與姚鼐為近,首倡桐城文學于常州”〔40〕。因此,對來歙后留心學習桐城派文藝思想的張惠言而言,擁有皖地文化背景的鄧氏無疑能贏得其更多的好感。

出身不高、早年備嘗疾苦、人生觀文藝觀相契,加上桐城派文人和思想起到的潤滑作用,共同促成了鄧張二人的友誼。

與張惠言的交誼,也進一步擴大了山人的交際圈,其生活之光燃得更加明亮。首先張惠言的胞弟張琦(1764 1833),字翰風,號宛鄰,善詩詞古文,性格愨毅率真,也與山人結(jié)為密友。山人曾親切地稱其為“二哥”〔41〕。眾所周知,山人晚年與涇縣包世臣成為忘年之交。包氏對山人書法和為人極為服膺,故而全心弘揚其藝術(shù)成就。鄧派書法篆刻能自嘉慶以后聲名丕振,包氏當居首功。然而,兩人得以結(jié)識,還是由張翰風介紹的〔42〕。另外,山人平生好作小詩,特有風致。更能于晚歲寫出《陳寄鶴書》這樣亦古亦駢的雄文,要說沒有受中年與張惠言這樣的陽湖才俊交流的影響,是不合理的?,F(xiàn)存其詩歌七十余首,絕大部分都是在歙縣客居后所作,抑或可以為證。

猜你喜歡
歙縣張氏
徽港
清河縣檔案館館藏文化特色檔案又添新品
陸地棉張氏雞腳葉標記系的鑒定與比較
水肥一體化技術(shù)推廣中存在的問題及對策建議
歙縣推廣煙菜連作模式成效及做法
歙縣鄉(xiāng)鎮(zhèn)林業(yè)站管理現(xiàn)狀與發(fā)展思路
歙縣特色果品產(chǎn)業(yè)發(fā)展現(xiàn)狀及對策
“妻管嚴”沈括
綢緞莊命案
明察秋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