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磊
摘 ?要:南朝文論家、史學家轉(zhuǎn)相祖述檀道鸞《續(xù)晉陽秋》,將孫綽和許詢視為東晉玄言詩的代表,并給以較低的評價。自此幾成定評。實際上,他們對檀氏原文存在不同程度的誤讀:首先,孫、許的創(chuàng)作實績不在詩歌,論者卻將二人“文宗”身份縮小為玄言詩人,這一詩歌史的定位導致二人文學史定位偏低;其次,忽略佛教對東晉文學的影響。由此反映出南朝文論更多關注詩歌等傳統(tǒng)主流文體,缺乏對其他文體的關注。
關鍵詞:孫綽;許詢;玄言詩人;南朝文論
中圖分類號:I207.4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8135(2020)02-0038-09
南朝文論出現(xiàn)了新特點,即在對具體作家、作品、文體有所批評外,還加強對文學發(fā)展流變過程的總結(jié),對作家作品做出文學史上的定位。無論是《文心雕龍》《詩品》等文論專著,還是《宋書·謝靈運傳論》《南齊書·文學傳論》等史論文章,都以縱向貫通的視野關注到不同時期文學風尚的整體變化。文論家們在勾勒文學發(fā)展大勢、確定作家文學史定位的過程中,既有獨出機杼的心得,也有轉(zhuǎn)相祖述的言論。值得注意的是,某些看似前后承襲的論斷,反而暴露出新的問題。本文擬以孫綽、許詢的文學史定位為例對此現(xiàn)象進行研究。
一、孫、許文學史定位的形成及強化
南朝以來,人們習慣將孫綽、許詢視為東晉玄言詩的代表人物,并給以較低評價。這種認識在鐘嶸《詩品》中有非常直觀的體現(xiàn)。《詩品序》批評孫、許等人的玄言詩“平典似道德論”,并把王濟、杜預、孫綽、許詢四人歸為一組,列入下品,評論說:“永嘉以來,清虛在俗。王武子輩詩,貴道家之言。爰洎江表,玄風尚備。真長、仲祖、桓、庾諸公猶相襲。世稱孫、許,彌善恬淡之詞”[1]511。鐘嶸的觀點在文論史上產(chǎn)生巨大影響,而孫綽、許詢作為“淡乎寡味”玄言詩人代表的文學史定位也就此敲定,對此后人也幾無異詞。
但這一觀點是否淵源有自呢?就目前所能看到的材料,最早對東晉玄言詩風進行總結(jié)和批判的是南朝劉宋時期檀道鸞的《續(xù)晉陽秋》?!妒勒f新語》劉孝標注引檀書曰:
詢有才藻,善屬文。自司馬相如、王褒、揚雄諸賢,世尚賦頌,皆體則《詩》《騷》,傍綜百家之言。及至建安,而詩章大盛。逮乎西朝之末,潘、陸之徒雖時有質(zhì)文,而宗歸不異也。正始中,王弼、何晏好《莊》《老》玄勝之談,而世遂貴焉。至過江,佛理尤盛。故郭璞五言始會合道家之言而韻之。詢及太原孫綽轉(zhuǎn)相祖尚,又加以三世之辭,而《詩》《騷》之體盡矣。詢、綽并為一時文宗,自此作者悉體之。至義熙中,謝混始改。[2]
唐代公孫羅《文選鈔》在江淹《雜體詩三十首》下亦引檀氏論文章:
自王褒、楊雄諸賢尚賦頌,皆體則《詩》《騷》,傍綜百家之言。及至建安,而詩章大備。逮至西朝之末,潘、陸之徒,雖復時有質(zhì)文,而宗歸一也。正始中,王弼、何晏好《老》《莊》玄勝之談,世遂貴焉。至江左,李充尤盛,故郭璞五言詩始會合道家之言而韻之。爰及孫興公,轉(zhuǎn)相祖尚,又加以釋氏三世之辭,而《詩》《騷》之體盡矣。至義熙,謝混改焉。詢辟司徒掾不就,嘗一出都迎姊。簡文皇帝悅其情理,每造膝清談,必以夜計日者也。[3]6191
《文選》沈約《宋書·謝靈運傳論》李善注引《續(xù)晉陽秋》曰:
許詢有才藻,善屬文。詢及太原孫綽,轉(zhuǎn)相祖尚,又加以三世之辭,而風騷之體盡矣。許詢并為一時文宗,自此作者悉化之。至義熙中,謝混始改之。詢辟司徒掾不就,嘗一出都迎姊。簡文皇帝悅其情理,每造膝清談,必以夜計日者也。[3]10233
據(jù)行文來看,以上應是檀道鸞《續(xù)晉陽秋》中《許詢傳》的同一處文字,只是引述時詳略不同。此處雖意在通過對文學發(fā)展脈絡的梳理,強調(diào)許詢在當時的文學宗主地位,卻在客觀上“指出玄言詩派的創(chuàng)作背離了詩歌的藝術(shù)道路”[4],成為“對玄言詩的最早的批判”[5]。這基本成為一種“批評格式”,為后世文論家所襲用。如劉勰《文心雕龍·明詩》說:
江左篇制,溺乎玄風,嗤笑徇務之志,崇盛亡機之談,袁、孫已下,雖各有雕采,而辭趣一揆,莫與爭雄,所以景純仙篇,挺拔而為俊矣。[6]65-100
又《時序》說:
自中朝貴玄,江左稱盛,因談馀氣,流成文體。是以世極迍邅,而辭意夷泰,詩必柱下之旨歸,賦乃漆園之義疏。[6]674-675
鐘嶸《詩品序》說:
永嘉時,貴黃、老,稍尚虛談。于時篇什,理過其辭,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傳,孫綽、許詢、桓、庾諸公詩,皆平典似《道德論》,建安風力盡矣。先是郭景純用俊上之才,變創(chuàng)其體。劉越石仗清剛之氣,贊成厥美。然彼眾我寡,未能動俗。逮義熙中,謝益壽斐然繼作。[1]28-34
沈約《宋書·謝靈運傳論》說:
在晉中興,玄風獨扇,為學窮于柱下,博物止乎七篇。馳騁文辭,義殫乎此。自建武暨于義熙,歷載將百。雖綴響聯(lián)辭,波屬云委;莫不寄言上德,托意玄珠,遒麗之辭,無聞焉爾。仲文始革孫、許之風,叔源大變太元之氣。[7]1945
蕭子顯《南齊書·文學傳論》也說:
五言之制,獨秀眾品?!箫L味,盛道家之言:郭璞舉其靈變,許詢極其名理。仲文玄氣,猶不盡除;謝混情新,得名未盛。[8]1000
這些論述基本都提到三點:一、東晉詩壇風尚受玄言風氣的直接影響,整體成就不高;二、孫綽、許詢等人的創(chuàng)作以玄言詩為主,成為東晉詩壇的代表人物;三、自東晉后期殷仲文、謝混開始,力圖廓清玄言之風,并初見成效,引導之后南朝詩風的新變。
在此可以明顯看到各家對檀氏觀點的繼承。正是在這一祖述過程中,孫綽、許詢最終被南朝文論家們定型為東晉玄言詩人的代表人物。這一觀點也不斷為后代評論家重復和強化,如明代吳淇《六朝選詩定論》卷八說:
永嘉之末,遂以論宗入詩。爰及江左,其徒愈繁,孫、許輩盛名效尤,海內(nèi)翕然從之。雖劉、郭之徒,創(chuàng)為變體,欲以挽之,而波勢方?jīng)?,莫有應者。宋之義熙,謝叔源始尊劉、郭之波,斐然繼作。其《西池》一首,結(jié)句引南榮為戒,尚于虛無窠習,澄汰未凈。至康樂以曠世宏才,崛然奮起,舉大江大河,將柱下漆園之余滓,淘洗凈盡。[9]
雖然這里的主要評論對象為謝混,闡述也更加詳細,但整體仍不出檀氏所論,可見此說法對后世文論家的影響是多么深遠。
除文論外,文學作品中的擬作本身也兼具文學批評的意義。如江淹《雜體詩三十首》中有摹擬孫綽、許詢二人詩歌之作,分別題作《雜述》和《自序》。若將此二者與江淹所擬的李陵《從軍》、曹丕《游宴》、嵇康《言志》、阮籍《詠懷》、潘岳《悼亡》、左思《詠史》、劉琨《傷亂》、陶潛《田居》等頗能代表原作者題材與風格的作品相比,僅從題目上就看出孫、許二人的詩作遠沒有形成自己的風格。在內(nèi)容上也盡是抒發(fā)“物我俱忘懷,可以狎鷗鳥”(《雜述》)、“五難既灑落,超跡絕塵網(wǎng)”(《自序》)一類的玄思,并無太多出彩之處?;蛟S是江淹為了踐行自己在序言中不“貴遠賤近”“重耳輕目”的“人之常情”和“俗之恒蔽”[3]6049,才不得不選擇東晉文壇孫、許二位“文宗”的詩歌進行摹擬。而《雜體詩三十首》對后世將孫、許視為玄言詩人的代表似乎也不無影響。近現(xiàn)代以來的文學史著作也基本沿用上述“批評格式”。如游國恩主編的《中國文學史》,在“西晉文學”之后并未為“東晉文學”專設一章,而只在“陶淵明”章開篇對東晉文壇作寥寥數(shù)語的概括:“東晉時期……出現(xiàn)了孫綽、許詢等一系列作家……玄言文學占了文壇的統(tǒng)治地位。這種文學在內(nèi)容上……嚴重地脫離現(xiàn)實?!?sup>[10]袁行霈主編的《中國文學史》雖為孫綽、許詢專設一節(jié),但也只是強調(diào)二人“東晉玄言詩的代表人物”身份。胡國瑞《魏晉南北朝文學史》在章節(jié)設置上直接略過東晉,僅對孫綽、許詢的玄言詩風作寥寥數(shù)語的概括,且整體上持否定態(tài)度。就筆者所見,似僅有徐公持的《魏晉文學史》曾對孫綽、許詢除玄言詩外的其他文體創(chuàng)作情況有所介紹,但也沒有突破“東晉以玄言詩聞,而玄言詩代表作者即為孫綽、許詢”[11]的“批評格式”??傊?,文學史著作把主要目光集中在詩歌上,其他文體分配的篇幅相對較少(東晉尤其如此),導致濫觴于南朝的這一觀念“東晉文學創(chuàng)作主要是玄言詩,孫、許是玄言詩代表作家,而玄言詩枯燥寡味,所以孫、許的文學史成就低”在后代文學史書寫中一遍遍被強化,直到今天。
由此可見,孫綽、許詢作為玄言詩人的形象,是在南朝史學家、文論家、文學家的書寫過程中逐漸定型的。尤其是后代詩論家基本都奉鐘嶸《詩品》為圭臬,《詩品序》及下品對以孫、許二人為代表的玄言詩風的批判,是后世給予其二人文學史地位較低評價的重要原因。更因為近現(xiàn)代以來中國古代文學史著作的書寫,在很大程度上關注詩歌等主流文體,對大部分應用性文體都有意無意地忽略,導致二人的文學史地位一直處于被貶抑的狀態(tài)。
二、孫、許創(chuàng)作不以詩歌見長
上述觀念真的準確嗎?孫、許二人的實際創(chuàng)作水平真如鐘嶸等人所定位的那樣嗎?細按之下,我們發(fā)現(xiàn)《詩品》中的言論其實并不嚴謹,比如杜預(222—284)和王濟(247?—292?)二人卒年下距永嘉(307—312)尚有二十年左右,鐘嶸卻說他們是“永嘉以來”。杜預乃是精研《春秋左傳》的儒將,鐘嶸卻說他“貴道家之言”,并歸入玄言詩人之列。這些明顯的疏漏令我們疑心,或許鐘嶸對玄言詩的認識并完全準確。既然如此,基于《詩品》而對孫綽、許詢作出的文學史定位,又是否真的符合當時文壇實況呢?
先看孫綽。孫綽在當時確實頗有文名,《晉中興書》說“于時才筆之士,綽為其冠”[3]2208,《文錄》記載則更為詳細:“于時才筆之士,有伏滔、庾闡、曹毗、李充,皆名顯當世,綽冠其首焉。故溫、郄、王、庾諸公之薨,非興公為文則不刻石也?!?sup>[3]6176大將軍溫嶠病逝于咸和四年(329),孫綽年方十六即為之撰碑刊石,可見他的文才確為士林推崇。唐修《晉書》孫綽本傳也基本照錄了《晉中興書》和《文錄》的記載[12]1547。
值得注意的是,當時孫綽最為人推崇的并不是后人關注較多的所謂“玄言詩”,而是他的文章。如上所言,朝廷大臣去世,多須孫綽撰碑,《丞相王導碑》《太宰郄鑒碑》《太尉庾亮碑》《司空庾冰碑》《太傅褚裒碑》《王羲之碑》《潁州府君碑》等名公碑文,皆出自孫綽之手。劉勰《文心雕龍·誄碑》說“孫綽為文,志在于碑”[6]214,蕭子顯《南齊書·文學傳論》說“孫綽之碑,嗣伯喈之后”[8]1000,將他與東漢末年以碑文名世的蔡邕相提并論,殆非虛夸。除碑文之外,孫綽誄文也得到頗多稱許,例如:咸康六年(340)庾亮去世時,孫綽所作《庾公誄》得到袁喬的贊賞[13]225;永和三年(347)王濛卒,孫綽作《王長史誄》;劉惔去世時,孫綽又作《劉真長誄》。皆可見孫綽誄文創(chuàng)作亦受時人青睞。此外,《喻道論》以佛教教義為主,調(diào)和儒釋思想;《道賢論》品評竺法勝、支遁等當時名僧;《太平山銘》《漏刻銘》《樽銘》《絹扇銘》等在寫景體物方面也自有特色。
孫綽的賦在當時也很突出。他不僅對前代辭賦名篇頗多揣摩,“絕重張衡、左思賦”,而且對自己的賦作也極為自負?!妒勒f新語·文學》載:“孫興公作《天臺賦》成,以示范榮期,云:‘卿試擲地,要作金石聲。”[13]234在《文選》所收錄的五十多篇賦中,東晉僅入選兩篇,其中之一就是孫綽的《游天臺山賦》。這固然反映出賦體在東晉時的衰落,但也從反面證明孫綽此賦確實是一篇優(yōu)秀作品。他另有一篇《望海賦》,被明代蔣一葵評曰:“晉木玄虛、孫興公,齊張思光,并作《海賦》?!e翰則宇宙生風,抗鱗則四瀆起濤,此興公之雄也。三賦措語,無大懸絕?!?sup>[14]由此可見后人對這篇賦的推崇,與前賢后學的同題作品放到一起比較也毫不遜色。他的《遂初賦》原文雖已散佚,但透過留存下來的序文,也看見其繼承屈原“退將復修吾初服”的高潔情操。
另外,孫綽還有子書著作,舊題《孫子》或《孫綽子》,今已佚。據(jù)《文選》《太平御覽》等書的征引,此書的思想不囿于某家某派,十分開闊乃至駁雜。他還有《至人高士傳贊》二卷,《列仙傳贊》三卷,《文選·五君詠》李善注也曾引孫綽《嵇中散傳》一則[3]4074??梢?,他也有人物傳記的創(chuàng)作。同時,孫綽對作家作品的品鑒言論,也是他本人文學修養(yǎng)深厚以及文學眼光獨到的證明。比如“潘文淺而凈,陸文深而蕪”“潘文爛若披錦,無處不善;陸文若排沙簡金,往往見寶”[13]228-235等精準、形象的評語,均為后代論者普遍認可。如果沒有豐富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與敏銳的文字能力,很難以寥寥數(shù)語做出如此精要的評價。
許詢在當時也頗受稱賞,如“許詢詣建業(yè),見者傾都”[13]119-120,“孫興公、許玄度皆一時名流”[13]465,但這些稱賞似并非針對其詩而發(fā)。雖然簡文帝曾稱贊“玄度五言詩,可謂妙絕時人”[13]229,但結(jié)合簡文帝喜歡談玄,對于許詢“每造膝清談,必以夜計日”的親密友好程度來看,此語不無虛夸的成分在內(nèi)。并且,就許詩現(xiàn)在僅存的三個殘篇來推測,可能他原本就作詩不多?!端逯尽分洝对S詢集》八卷,文章亦僅存《墨麈尾銘》《白麈尾銘》二篇。
因此,孫綽、許詢實際上并不長于作詩。更重要的是,東晉本來也不是一個擅長詩歌創(chuàng)作的時代。試看在著名的蘭亭集會上:“右軍蟬聯(lián)美胄,……與太原孫綽興公、廣漢王彬之,并逸少子凝、徽、操之等四十有一人,修祓禊之禮?!?sup>[15]3319參會的文人名士如此之多,而他們所作的詩,除少數(shù)幾首勉強可讀外,其余并無佳作,大都枯澀簡率,不過四句韻語而已,甚至還有“詩不成罰觥者凡十六人”,反倒是王羲之為詩集所作的序成為散文經(jīng)典。對此,宋人黃徹認為:“豈獻之輩終日不能措辭于十六字哉。竊意古人持重自惜,不欲率然,恐貽久遠譏議,不如不賦之為愈?!?sup>[16]卷一〇周密在《齊東野語》中也推測:“蓋古人意趣真率,是日適無興不作,非若后世喋喋然強聒于杯酒間以為能也?!?sup>[17]卷一九但不論黃徹和周密怎樣為當時諸公詩不成篇進行回護,都無法回避他們不善作詩的事實。倒是明代陸時雍一語道破玄機:“晉多能言之士,而詩不佳,詩非可言之物也?!娔钟跁x?!?sup>[18]那么,在東晉文壇不重詩歌的風氣之下,孫綽、許詢不以詩見稱于時,也就不足為奇。
由此可見,孫綽、許詢多種文體的創(chuàng)作均可圈可點,在當時即廣受推崇。但對于被今人視為孫、許代表作的玄言詩,不僅蕭統(tǒng)《文選》未選只字,就是同時代人對此也沒有只言片語的評價??偠灾瑢O綽賦、論、碑、傳、誄、銘有佳作,許詢情況類似,二人雖確曾寫過一些“淡乎寡味”的玄言詩,但他們?nèi)匀皇菛|晉頗有成就的文章家。這應當是對孫、許二人最準確的文學史定位。
三、南朝文論家對孫、許評價的異同及存在的問題
第一部分談到梁代文論家們對檀道鸞的觀點有明顯繼承,但細究文意,這些相似的論述之間其實存在諸多不同。首先,各家立論的著眼點各有側(cè)重。檀道鸞是意在歷史地凸顯許詢“一時文宗”的地位。劉勰、鐘嶸的評價主要是從作家論的角度,圍繞五言詩的發(fā)展流變定位孫、許二人。沈約則側(cè)重從風格論方面批判東晉孫、許詩歌缺乏“英辭”“盛藻”的“遒麗之辭”。而蕭子顯則更側(cè)重從文體論角度貶抑孫、許玄言詩。尤為值得注意的是,孫、許二人的身份從檀道鸞敘述中的“一時文宗”地位,降低到劉勰等人筆下的“玄言詩人”。
其次,評論家以各自的文學標準審視作家作品時,對同一作家作品往往著眼于不同側(cè)面。檀氏目的在于對當時文壇“詩騷”文風消歇的批判,而非突出孫綽、許詢的詩歌創(chuàng)作。換言之,作者意在以“詩騷之體”為評價標準把握整個文學發(fā)展脈絡,而非勾勒一條詩歌史線索。因此,檀氏精準地選取兩漢賦頌、建安詩章、西晉潘陸詩文、兩晉之交郭璞五言詩、東晉中期孫、許以及后期謝混,且在論述中間接肯定《詩經(jīng)》、楚辭作為文學源頭和評價準則的地位。即便以今天的眼光來看,檀氏勾勒的這條文學發(fā)展脈絡雖然簡略卻仍不失精審。
若以此來對比《宋書·謝靈運傳論》對文學史脈絡的梳理和把握,不難看出二者之間的區(qū)別。沈約所論是以“英辭”“清辭”“盛藻”以及“遒麗之辭”作為評判標準,所以在闡述先秦至南朝劉宋時期的文學發(fā)展時,直接略過《詩經(jīng)》,從以屈原、宋玉為代表的楚辭開始,再到兩漢賈誼、司馬相如、王褒、劉向、揚雄等人的辭賦,以至建安三曹的“盛藻”,而在談及“自建武暨于義熙”的百年間,因為“玄風獨扇”導致“遒麗之辭,無聞焉爾”[7]1944-1945??梢?,沈約雖仍“以情維文,以文披質(zhì)”,但主要以辭藻華美作為評判準則,選擇前代符合這一標準的作家作品進行闡述。諷刺的是,在批評東晉詩文的“遒麗之辭,無聞焉爾”一句下,唐代李善卻有意無意地引用《孫綽集序》“綽文藻遒麗”一語作為注解。故劉師培說:“休文以為江左文學‘遒麗無聞,又謂‘為學窮乎柱下,博物止于七篇,亦舉其大要言之。若綜觀東晉諸賢,則休文之論,未為盡也?!?sup>[19]對孫、許二人的批評,檀道鸞著眼于他們未能繼承“詩騷”傳統(tǒng),沈約則認為他們辭藻不夠華美。由此可見,紛繁的史料和作家作品為批評家提供多樣的素材,而不同的批評家在對同一作家作品引述時,由于不同的文學主張和理念,使得最終呈現(xiàn)出來的文論不可避免地存在各樣的差異。
再次,劉勰、鐘嶸等與檀氏所論最大的不同在于缺少對一個重要問題的關注,即佛教思想對東晉文學的影響。檀氏原文稱:“詢及太原孫綽轉(zhuǎn)相祖尚,又加以(釋氏)三世之辭,而詩騷之體盡矣?!迸c其說這是對孫、許為文尚玄的關注,不如說是強調(diào)二人的創(chuàng)作在玄學之外又融入佛教義理。余敦康《魏晉玄學史》詳細指出:
東晉初年,才形成了一股佛玄合流的般若學思潮?!麄儼l(fā)現(xiàn)佛教的般若思想不僅能提供一種與玄學相類似的精神境界,而且在義理的討論方面也相當投機,甚至能補充玄學的舊義,進而提出新解。于是他們把佛教的般若思想引為同調(diào),……佛教般若學者也主動地依附于玄學,舉止言談力求模仿當時的名士風度,對般若學的解釋也力求迎合玄學的學風?!瓋蓵x之際興起的般若學思潮是玄學發(fā)展的一個新的階段……[20]
湯用彤則直接將東晉稱為“佛學時期”[21]107。東晉時期名僧輩出,他們與當時的門第士族、朝堂官員都有密切來往,成為清談場合的座上賓。如在《世說新語》中提及的支遁、支愍度、康僧淵、竺法汰等大都善于說理清談。楊慎《晉人俊語》對此曾有專門收錄:
晉世不惟士人語清標玄致,而釋子輩語,亦復可聽。《高僧傳》所載是已。如鳩摩羅什偈云:“哀鸞孤桐上,清音徹九天。”……道賁聞蟋蟀曰:“時聞此聲,足代簫管?!毖Φ篮夥Q則公之文曰:“屢發(fā)新彩,英英獨照?!被鄢B勮髥h曰:“亹亹溜滴,似伏流之吐波?!薄疲骸吧衬椇L風負雪。”又云:“莊衿老帶,彈沐斜埃?!庇衷疲骸霸鐜わL首,春席云阿?!庇衷疲骸半m淚至之有端,固憂來之無兆?!笔谷搿妒勒f》,固不能辨也。[22]卷七二
從孫、許二人的行跡,也可看到他們受佛教思想影響深刻?!妒勒f新語》載:“有北來道人好才理,與林公相遇于瓦官寺,講小品。于時竺法深、孫興公悉共聽?!?sup>[13]195又載:“王文度在西州,與林法師講,韓、孫諸人并在坐。林公理每欲小屈,孫興公曰:‘法師今日如著弊絮在荊棘中,觸地掛閡?!?sup>[13]704可見當時孫綽常與支遁等僧人在一起講經(jīng)說法、暢談玄理。何法盛《晉中興書》載:“(謝安)共王羲之、孫綽、李充、許詢、道林,皆文義冠世,共相友昵?!?sup>[15]1883又說:“(謝)安先居會稽,與支道林、王羲之、許詢共游處。出則漁弋山水,入則談說屬文,未嘗有處世意也?!笨梢?,孫綽、許詢處在當時的名士圈,且與諸名士及支遁等名僧交往頗深。又如支道林、許詢一起談經(jīng),“支通一義,四坐莫不厭心。許送一難,眾人莫不抃舞”[13]198??梢娫S詢是當時清談中表現(xiàn)突出者,故史稱“詢能清言,兼有詞藻”[15]1887“有才藻,善屬文,能清言,于時人士皆欽愛之”[13]704。另《太平御覽》卷六五八引《建康實錄》說許詢“舍永興、山陰二宅為寺,家財珍異,悉皆是給”[15]2941。他雖未出家為僧,但舍宅為寺的行為甚至比佛教徒更為虔誠。
孫綽《明德沙門贊》稱譽康僧會、康法朗、釋道安等名僧。前面所提及的《喻道論》亦是意圖調(diào)和佛、儒二家,甚至提出“周孔即佛,佛即周孔,蓋外內(nèi)名之耳”[23]1811的觀點,《道賢論》更以“以天竺七僧方竹林七賢”[23]1812?!队翁炫_山賦》也是一篇佛道思想混雜的游覽賦,如“王喬控鶴以沖天,應真飛錫以躡虛”就分別運用道家《列仙傳》和佛家《大智度論》《百法論》的典故,文章結(jié)尾說:
散以象外之說,暢以無生之篇。悟遣有之不盡,覺涉無之有間。泯色空以合跡,忽即有而得玄。釋二名之同出,消一無于三幡。恣語樂以終日,等寂寞于不言。渾萬象以冥觀,兀同體于自然。[3]2235-2238
這些都是東晉時期佛教中國化的一種表現(xiàn)??梢?,玄學自曹魏正始間發(fā)展到東晉的近百年后,最突出的特點便是佛、玄合流。如此再反觀“詩必柱下之旨歸,賦乃漆園之義疏”(劉勰)、“在晉中興,玄風獨扇,為學窮于柱下,博物止乎七篇”(沈約)、“江左風味,盛道家之言”(蕭子顯)等論述,就不免顯得空泛而沒有抓住東晉思想風氣的根本特色了。
綜合來看,文論家們對檀道鸞觀點的繼承,同中見異。而他們論述的不足,一方面在于將孫、許二人的地位從“文宗”降低到玄言詩人;另一方面在于忽略佛教對東晉文壇的重要影響。梁代文學家、史學家、文論家的這些論述,雖存在文學批判標準上的差異,但無一例外地都給予孫、許較低的評價。這對之后在文學史上定位孫、許及東晉文學產(chǎn)生了根本影響。
四、對南朝文論特點及存在問題的反思
魏晉以前的文學批評基本是片段式、隨感式,甚至是不自覺的。魏晉時期曹丕《典論·論文》、陸機《文賦》、摯虞《文章流別論》、李充《翰林論》開始有意識地從作家風格和文體特色兩方面進行區(qū)別和評價。及至南朝,文論出現(xiàn)新的特點,即對此前文學風格及流變進行總結(jié)和反思,并借以闡述自己的文學立場和觀點。
批評家們在對文學史的闡述中總要用精簡的語言去概括,加上他們本就具備成熟的文學觀念和審美傾向,在定位作家及文學現(xiàn)象時不可避免地帶有感情色彩或個人好惡。如前文所論的東晉文壇受佛教及玄學思想的共同影響,是劉勰、鐘嶸等人在論述時所忽視的重要一面。而且在詩歌與抒情小賦成為主要文體的南朝,“文筆之辨”的出現(xiàn)以及對“文”翰藻聲韻的追求,使得南朝文學家和評論家對詩、賦二體的關注要超過其他體裁。從這一角度觀察前代文壇,自然很容易發(fā)現(xiàn)東晉詩、賦創(chuàng)作的低迷。
東晉整個思想界迎來前所未有的交融和激蕩,儒、釋、道各家為時人提供了不同的思想土壤。如郭璞《游仙詩》雖“始會合道家之言而韻之”,但它們“本類詠懷之作,聊以攄其憂生憤世之情,其于仙道,特寄言耳”[24]??梢娫诘兰宜枷氲耐庖孪?,郭璞仍服膺儒家思想。葛洪《抱樸子》內(nèi)篇講道,外篇闡儒,大體上是以儒治世、以道立身的構(gòu)架。就連許詢也并不僅僅是一位臉譜化的玄學家:“時人謂許掾非止有勝情,亦有濟世之具?!?sup>[3]6191。干寶雖曾發(fā)明神鬼,但他卻在《晉紀總論》中嚴厲地指責“風俗淫僻,恥尚所失。學者以莊老為宗而黜六經(jīng),談者以虛蕩為辯而賤名儉”[3]10052-10056。范寧則認為王弼、何晏“二人之罪深于桀紂”,是“浮虛相扇,儒雅日替”的根源,于是在余杭令任上興學校、養(yǎng)生徒,“崇儒抑俗”“風化大行”[12]1984-1985。甚至王羲之也曾對謝安說:“四郊多壘,宜人人自效,而虛談廢務,浮文妨要,恐非當今所急。”清人郝懿行認為王羲之此語“真能切中時弊”[25],可見當時士人多能認識到玄談說理對社會的危害。有識之士對東晉偏安江左的局面痛定思痛,努力尋找世亂之因與救世之策。因此,東晉時期的思想界儒釋道有交鋒,也有融合,老莊玄學獨霸的局面已被打破,并非人人都陷在清談的泥淖中無法自拔。在此影響下,東晉文學的成績不能僅因玄言詩的枯淡而被一筆抹殺。由此再反觀檀道鸞以下的各種文學闡述,就呈現(xiàn)出不同程度的偏頗。因此,我們在利用被評論家用各自文學主張過濾的觀點時,應當慎重。
更值得注意的是,南朝還處在對文學發(fā)展概括與反思的初始階段,對諸多問題的闡發(fā)有時停留在文學史現(xiàn)象的表面,未能觸及文學規(guī)律等深層問題。如湯用彤先生在《魏晉玄學與文學理論》一文中即指出:
魏晉玄學之影響于文學者自可在于其文之內(nèi)容充滿老莊之辭意,而實則行文即不用老莊,然其所據(jù)之原理固亦可出于玄談?!段男牡颀垺っ髟娖吩唬骸袄锨f告退,山水方滋”,而此其實但就詩之內(nèi)容言。夫富于老莊辭趣之詩自由于“溺于玄風”,而謝靈運之頤情山水,亦何嘗非清談之表現(xiàn)?蓋文學與思想之關系不僅在于文之內(nèi)容,而亦在文學所據(jù)之理論。劉彥和謂江左詩什“嗤笑徇務之志,崇盛亡機之談”(《明詩》),然其時文學之玄學化實不僅在其所笑所崇,而亦在其時對于文學之所以為文之見解并與新興之風尚有關系也。[21]218
可見,我們不能只看到玄風作用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表面,實際上談玄說理給文人帶來的創(chuàng)作思維及文學批評方法上的啟發(fā)更為重要。表面上看,在東晉末劉宋初,玄言詩風逐漸衰落,陶、謝的田園山水詩才逐漸興盛。但若深究,陶、謝皆受玄言風氣的影響而深得玄理精髓。以此來看,劉勰“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的說法竟是完全錯誤的。即如檀氏等人所提到玄言風尚“至義熙中,謝混始改”“叔源(謝混)大變太元之氣”等說法仍有商榷的余地。對自然美的發(fā)現(xiàn)并不始于謝靈運,也不始于謝混,乃是整個東晉風尚?!段倪x》所錄謝混《游西池》一詩,其末句“無為牽所思,南榮誡其多”的玄言尾巴,到謝靈運的諸多山水詩中仍然存在。而其詩中的景物描寫在東晉的詩文中也并不罕見。因此,謝混的創(chuàng)作不僅不能擺脫東晉文風的影響,而且仍然打著東晉文學深深的烙印。有時文論家們在陳陳相因的觀點里形成一種定勢思維,未能透過文學現(xiàn)象的表面去挖掘深層的文學發(fā)展規(guī)律。而往往涇渭分明地將原本前后相因、藕斷絲連的文學生發(fā)與承接關系生生斬斷,制造出種種文學變革與反叛的假象?!扒f老告退,山水方滋”的說法如是,“謝混大變太元之氣”的表述亦如是。
五、結(jié) ?語
孫綽、許詢等被奉為東晉“文宗”的作家,在南朝作家和批評家筆下成為東晉玄言詩人的代表。此后,玄言詩成為貼在他們身上的標簽,以至于現(xiàn)當代的文學史著作大多仍然認為孫、許二人引領的玄言詩風籠罩了東晉文壇近百年,導致東晉文學的低迷。如前所論,東晉或許不是一個以詩歌創(chuàng)作為主的時代,但此時儒釋道思想的融合,以及論說文、史傳文學、子書、書法繪畫的大量問世,都是東晉文藝和思想繁榮的重要表現(xiàn)。另外,對自然美的發(fā)掘和觀照,對個體生命自由的內(nèi)在追求,都成為時代特色,為南朝文學的繁榮奠定了基礎。
可靠的結(jié)論一定是建立在充足的材料和深入的分析基礎之上。囿于唐前材料的缺乏,南朝人所能看到的東晉史料及作品,今人大多無緣得見。因此以殘缺的材料反駁當時人的觀點總不免有些證據(jù)不足??紤]到檀道鸞、沈約、劉勰、鐘嶸等人生活的南朝,其社會風氣及文學風尚已與東晉大為不同,鐘嶸成長的時代已距東晉滅亡60年以上,因此,南朝文論家在各自文學審美觀念的影響下,對前代文學史的闡述存在不足和偏頗也是可以理解的。作為今天的讀者,不應將當時的批評言論奉為圭臬,更應結(jié)合史料中所反映的時代大背景,在細致分析作家作品的基礎上,辯證地看待南朝文論家的言論;在充分重視當時批評言論的同時,還原更為真實的時代和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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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 虎)
The Formation of Literary Historical Orientation of Sun Chuo and Xu Xun:?On the Inheritance of Views in the Literary Theory of the Southern Dynasties
PAN Lei
(College of Liberal Arts,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Shandong?250100,China)
Abstract: The literary critics of the Southern dynasty recounted the views of Tan DaoluansXujinyangqiu, and regarded Sun Chuo and Xu Xun as the representatives of the metaphysical poems of the Eastern Jin dynasty but with lower evaluation. Since then, the evaluation has almost been settled. As a matter of fact, the critics misread the original text to varying degrees. First, Sun and Xu did not specialize in poetry writing, while literary critics narrowed their status as “l(fā)iterati” to “metaphysical poets”, which directly result in an inappropriate low status of Sun and Xu. Second, the literary critics ignored the profound influence of Buddhism on the literature of the Eastern Jin dynasty, which?reflected?that the Southern dynasties?literary theory paid more attention to traditional mainstream style,such as poetry and so on,?and lacked of attention and evaluation of other styles of the Eastern Jin dynasty.
Keywords:Sun Chuo; Xu Xun; metaphysical poet; literary theory of the Southern dynast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