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健惠
(煙臺大學 國際教育交流學院,山東 煙臺264005)
名源動詞是上古漢語中的一種常見現象,這一現象在上古時期口語性比較強的文獻中大量存在,它指的是名詞改變了其固有的意義和語法屬性而具有了動詞的功能。①本文所說的上古漢語指的是公元3世紀之前的漢語,我們所討論的名源動詞指的是由起源名詞轉化為動詞后,起源名詞的外部形式不發(fā)生變化的情況,不包括由名詞變讀而形成的名源動詞。從現有研究來看,學界大都將漢語名源動詞置于詞類活用的框架下進行討論,而且在涉及“詞類活用”時,通常都會說到“臨時性”的特征。如郭錫良等認為,“在古代漢語里,某些詞可以按照一定的語言習慣靈活運用,在句中臨時改變它的基本功能”②郭錫良、唐作藩、何九盈、蔣紹愚、田瑞娟:《古代漢語》(上),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年,第276頁。;周本淳認為,“古代漢語里的實詞在一定的語境里往往可以臨時改變它的語法性質,即臨時改變它的語法功能。這種現象是古代漢語詞法的主要特征之一”③周本淳:《古代漢語》,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0年,第132頁。;許嘉璐認為,“‘活用’是與‘本用’相對而言。活用是臨時的,偶見的用法;本用是基本的,常見的用法”④許嘉璐:《古代漢語》,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88年,第328頁。;張之強認為,“古漢語跟現代漢語一樣,某類詞有某種詞性以及它們在句中的作用,一般都是固定的,但在一定條件下可以靈活運用,可以使某類詞臨時具有另一類詞的語法功能”①張之強:《古代漢語》,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84年,第450頁。;洪成玉認為,“所謂活用,一般是指名詞、動詞、形容詞按照一定的語言習慣靈活運用,臨時具有基本職能以外的職能”②洪成玉:《古代漢語教程》,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451頁。等。就獲得動詞功能的名詞集合而言,其內部是不均質的。有些用例中的名詞只是臨時獲得了動詞的功能,如《尚書·金縢》“王與大夫盡弁,以啟金縢之書”中的“弁”;而有些用例中起源名詞后來形成了固定的義項,如《左傳·昭公十七年》:“使隨人與后至者守之,環(huán)而塹之”中的“塹”。顯然,有關研究將臨時獲得動詞功能的起源名詞置于傳統(tǒng)名詞活用的框架中沒有什么問題,而對于最終形成固定動詞義項的起源名詞,則是傳統(tǒng)名詞活用所不能完全涵蓋的。
鑒于此,本文立足于《古漢語常用字字典》,結合《漢語大詞典》、《同源字典》、《古辭辨》以及上古時期的22部文獻,在定量考察上古漢語中的名源動詞的基礎上,對上古漢語名源動詞問題做進一步的討論。論文主要關注三個問題:一是對上古漢語名源動詞做類別劃分,歸納不同語義類別上的特點;二是比較兩類名源動詞的異同,揭示上古漢語兩類名源動詞的演變特點;三是討論兩類名源動詞形成的影響因素。
我們的考察結果顯示,上古漢語共出現252個常見名源動詞,291個義項。通過對這些名源動詞的考察,我們發(fā)現,漢語名源動詞內部并不是均質的,存在著個體差異。如:
(1)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周易·家人》)
(2)彼將有他志,余姑為之求士,而鄙以待之。(《左傳·昭公二十年》)
(3)于是魯君乃不殺,遂生束縛而柙以予齊。(《管子·小匡》)
(4)楚越之地,地廣人希,飯稻羹魚。(《史記·貨殖列傳》)
(5)公怒,鞭師曹三百。(《左傳·襄公十四年》)
(6)大尹惑蠱其君,以陵虐公室;與我者,救君者也。(《左傳·哀公二十六年》)
(7)良賈不為折閱不市,士君子不為貧窮怠乎道。(《荀子·修身》)
(8)故日月欲明,浮云蓋之;河水欲清,沙石穢之。(《淮南子·齊俗訓》)
通過分析,我們可知,上述用例中的名源動詞實際上可以分為兩類。例(1)到例(4)中的“父”“子”“兄”“弟”“夫”“婦”“鄙”“柙”“飯”“羹”是一類。此類名源動詞主要特點是:由起源名詞③起源名詞是相對于名源動詞而言的,它指的是轉化為動詞的名詞。發(fā)展出的動詞詞性大都出現于特定的句法環(huán)境和語境,其詞義是依賴于特定的句法環(huán)境和語境的上下文義;一般說來,此類名源動詞出現的頻率較低,使用的時間比較短。例(5)至例(8)中的“鞭”“蠱”“市”“蓋”是另一類。此類名源動詞的主要特點是:由起源名詞發(fā)展出來的動詞用法最終形成了固定的義項;一般說來,此類名源動詞出現的頻率較高,使用的時間也比較長。
我們根據三個具體標準來分析判斷:名源動詞在上古漢語中的使用頻率,即是否只出現在某一部文獻中;后代文獻中是否高頻率沿用;義項能否用上位詞或分析性結構來表達。同時輔之以各辭書中是否都將其列為獨立的義項,④我們對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和固定類名源動詞的區(qū)分主要依據前三個標準。一般說來,各部辭書中都沒有列出義項的名源動詞都是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辭書中的義項排列跟編撰者的主觀認定有較大的關聯,因此,我們將其作為輔助性標準,對于較多的辭書中都列出義項的名源動詞,我們將其歸入固定類名源動詞。本文名源動詞的數量如果不特別說明,則指的是名源動詞的義項的數量。我們把上古漢語名源動詞分為新創(chuàng)類和固定類這兩大類,具體的統(tǒng)計分析數據如下:
上古漢語中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共有157個,約占該時期名源動詞用例總數的52.9%,如:火[用火焚燒]、水[發(fā)生水災]、風[遇風]、螽、蠶、根、藥[以……為藥]、夫[像丈夫]、君[像君主]、兄、子[像兒子]、友、輦[拉車]、黨[結成朋黨]、侯、師[以師禮對待]、肉、肘、足、角[張開兩角]、角[執(zhí)其角]、耳、羹、饘、餌、臘、膰、弁、韈、爵[用爵飲酒]、羈、椎、戟、師[駐扎]、師[率領軍隊]、軍[攻擊,攻滅]、琴、胄、鄙、西、南、北、域、國、都、壁[堅守營壘]、塹[墜入深溝]、門[攻門]、門[守門]、度。
上古漢語中固定類名源動詞共有134個,約占該時期名源動詞用例總數的47.1%,如:
?火[發(fā)生火災]、仆、臏、壁[建立營壘]、砥、礪、塵、堊、蠱、蠹、藥[用藥治療]、毒[放毒]、醫(yī)、諜、顛、頷、軍[駐扎]、軍[指揮軍隊]、翼[用翅膀遮蓋]、醢、鉤、策、罾、輿、軔、巢、賄[贈送財物]、賄[用財物收買]、城、堞、塹[挖溝]、鞭、東[東去]、東[使向東]、輦[乘車]、漆、時、緘。
值得注意的是,在我們的考察文獻中,有些來源于同一起源名詞的名源動詞有不同的義項,這些不同的義項有的屬于相同的名源動詞類別,有的則分屬于不同的名源動詞類別,如:
(9)a巴人叛楚而伐那處,取之,遂門于楚。(《左傳·莊公十八年》)
b以兩矢門之,眾莫敢進。(《左傳·哀公四年》)
(10)a王以為有禮,厚賄之。(《左傳·宣公九年》)
b吾主以不賄聞于諸侯,今以梗陽之賄殃之,不可。(《國語·晉語九》)
(11)a孟氏之臣秦堇父輦重如役。(《左傳·襄公十年》)
b將死,疾于公宮,輦而歸。(《左傳·昭公十年》)
(12)a使隨人與后至者守之,環(huán)而塹之。(《左傳·昭公十七年》)
b侯來獻其乘馬,曰啟服,塹而死。(《左傳·昭公二十九年》)
(9a)和(9b)中的“門”分別是“攻門”和“守門”,這兩個義項都屬于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10a)和(10b)中的“賄”分別是“贈送財物”和“賄賂”,這兩個義項都屬于固定類名源動詞;(11a)和(11b)中的“輦”分別是“拉車”和“乘車”,這兩個義項中前者屬于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后者屬于固定類名源動詞;例(12a)和例(12b)中的“塹”分別是“挖溝”和“墜入深溝”,這兩個義項中前者屬于固定類名源動詞,后者屬于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
從語義類別上看,上古漢語中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主要分為17個類別,即自然現象、動物、植物、人物/身份、人體/身體部位、食物、衣物/織物、用具、軍事、方位、處所/方位、國家/地域、建筑/工事、道德、自然物、聲音、時間。用例數量比較集中的類別有7個,其中表示器具的語義類的名源動詞數量最多,其次是表示人物/身份的類別,表示建筑/工事的語義類別和表示社會現象的類別居第三位,表示人體/身體部位的居第五位,表示國家/地域的居第六位,表示衣物/織物的語義類別居第七位。前五類名源動詞共114例,約占上古時期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用例總數的72.6%。
固定類名源動詞主要分為18個類別,即:自然、動物、植物、人物/身份、人體/身體部位、食物、衣物/織物、器具、軍事、方位、建筑/工事、社會現象、自然物、財物、時間、表情、味道、人造物。用例數量比較集中的類別有5個,其中器具類名源動詞數量最多,其次是表示建筑/工事的類別,表示人體/身體部位的類別居第三位,表示社會現象的類別居第四位,表示人物/身份的類別居第五位。以上五類名源動詞共89例,約占上古時期固定類名源動詞用例總數的66.4%。兩類名源動詞在語義類別上的具體分布情況如表1所示。
表1 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和固定類名源動詞語義類別分布對照表
比較上古漢語中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和固定類名源動詞可知,二者有同有異。根據我們的考察,二者的異同主要表現如下:
首先,從用例數量和所占比例來看,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數量較多,比固定類名源動詞多23個,所占比例也比固定類名源動詞高5.8%。
其次,從語義類別來看,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主要分為17個語義類別,固定類名源動詞主要分為18個語義類別。兩類名源動詞都包括自然現象、動物、植物、人物/身份、人體/身體部位、食物、衣物/織物、器具、軍事、方位、建筑/工事、社會現象、自然物、時間這14個類別;但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還有少量來自表示道德、聲音、時間這3個類別,而固定類名源動詞還有少量來自表示財物、表情、味道、人造物這4個類別。
最后,從兩類名源動詞內部語義類別的分布來看,在用例數量較多的名源動詞中,兩類名源動詞都包括器具、人體/身體部位、建筑/工事、社會現象、人物/身份5個類別,但相同語義類別中所包含的名源動詞的數量有所不同。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中,占前五位的語義類別依次是器具、人物/身份、建筑/工事、社會現象、人體/身體部位;①建筑/工事和社會現象兩個語義類的名源動詞數量相同。固定類名源動詞中,占前五位的語義類別依次是器具、建筑/工事、人體/身體部位、社會現象、人物/身份。上述5個語義類別在兩類名源動詞內部所占比例有所不同,有的比較接近,如建筑/工事和社會現象這2個類別;有的差異較大,如器具和人物/身份這2個類別。
總體說來,表示人物/身份和國家/地域類的名源動詞成為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的傾向性比較明顯;表示器具及人體/身體部位的名源動詞既可以發(fā)展為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也可以成為固定類名源動詞,相比較而言,其發(fā)展為固定類名源動詞的傾向性更大一些。
通過我們對《周易》《詩經》《論語》《左傳》《孟子》《荀子》《戰(zhàn)國策》《史記》②我們所考察的《史記》指的是能夠反映漢代口語的部分,包括卷7-10、卷48-59及卷89-130。8部文獻的定量考察,結果顯示:上古漢語8部文獻中名源動詞出現2406例,其中新創(chuàng)類1382例,固定類1024例,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的比例高于固定類名源動詞,這跟我們對上古漢語兩類名源動詞的用例比例相一致。從共時的角度來看,先秦時期,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共出現794例,固定類名源動詞出現704例,二者分別占該時期名源動詞用例總數的53%和47%。西漢時期,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出現588例,固定類名源動詞出現320例,二者分別約占該時期名源動詞用例總數的64.8%和35.2%。很顯然,在上古漢語內部,先秦和西漢兩個時期中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在用例上都高于固定類名源動詞,這跟我們對上古漢語中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在數量和比例上高于固定類名源動詞的考察結果具一致性。值得注意的是,先秦6部文獻中兩類名源動詞所占比例跟整個上古漢語中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和固定類名源動詞各自所占比例比較接近,而西漢文獻中兩類名源動詞比例跟上古漢語中兩類名源動詞所占比例差別較大。③我們認為,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比較復雜,語料取樣可能是其中之一。上古漢語8部文獻中兩類名源動詞用例情況如表2所示。
表2 上古漢語8部文獻中兩類名源動詞用例數量表
從歷時的角度來看,我們對上古漢語8部文獻的考察結果顯示:上古漢語名源動詞以出現于先秦時期的數量最多,共225個;始見于西漢時期的名源動詞共66個。從上古漢語8部文獻中兩類名源動詞的分布情況來看,見于先秦時期的名源動詞共出現1498例,見于西漢時期的名源動詞共出現908例??傮w說來,在上古漢語內部,從先秦到西漢,漢語名源動詞的使用頻率呈逐步下降的趨勢,具體數據統(tǒng)計情況如表3所示。
表3 先秦至西漢名源動詞的歷史演變①該數據基于表2所示上古漢語中的8部文獻的考察。
由表3可以看出,上古漢語中名詞和動詞在整體上功能區(qū)分比較明顯。大致說來,名源動詞在上古漢語語法系統(tǒng)中所占比例不足10%,在上古漢語內部的先秦和西漢兩個時期都是如此。這說明,該時期名詞和動詞在一定條件下存在功能上的交叉,但這種交叉不占主導地位。
除了名源動詞的總體發(fā)展趨勢外,上古漢語內部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和固定類名源動詞各自有其發(fā)展演變的趨勢。由表2可知,從先秦到西漢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和固定類名源動詞的演變趨勢相反,具體說來,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用例比例呈上升趨勢,固定類名源動詞呈下降趨勢。兩類名源動詞在上古漢語8部文獻中的主要表現如下:
(一)從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來看,其一,先秦時期出現的一些名源動詞到了西漢時期不再具有動詞詞性,如坎、褚、楫、櫜、舟、軍[攻擊,攻滅]、門[攻門]、門[守門]、社、兆、戶等;其二,先秦時期的一些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到了西漢使用頻率大幅度提高,如臣[以之為臣]、南、北、業(yè)[成業(yè)]、涂、聲、德等;其三,西漢時期出現了一些先秦時期未曾出現的名源動詞,如客[以客禮對待]、客[旅居,寄居]、牙、羹、餌、椎、都、郡、邊、濱、壁[堅守營壘]、宰、袖。
(二)從固定類名源動詞來看,一方面,有些先秦時期使用頻率較高的名源動詞到了漢代使用頻率下降很大或不再具有動詞詞性,如火[發(fā)生火災]、水[游泳]、礪、塵、土[用土筑城或建房屋]、藥[用藥治療]、毒[放毒]、蕘、諜、顛、尸[陳列尸體]、鴆、褰、盆、袗、筐、囊、櫜、韔、珥、概、櫛、鉤、策、畢、羅、輿、軔、縋、兵、杖[扶杖,拄杖]、貨、賄[用財物收買]、宅、廬、堞、蹊、防、町、穴、罪[怪罪]、尤、官[守職分]、左、右、味、華、實、腹、蹠、城、禮、脂;另一方面,還有一些見于先秦的固定類名源動詞到了西漢時期使用頻率上升,如伯、醫(yī)、帶、刃、輦、蓋、罪[懲處,判罪]、東[東去]、東[使向東]。
由起源名詞發(fā)展而來的名源動詞究竟是形成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還是固定類名源動詞主要跟三方面的因素有關。
一般說來,如果一個起源名詞所表示的名物跟名源動詞所表示的動作的關系比較近,當說到這個名詞時,人們很容易就會聯想到與之相關的動作,這個名源動詞往往屬于固定類名源動詞。反之,如果一個起源名詞所表示的名物跟名源動詞所表示的動作之間的關系比較遠,說到這個名詞很難使人聯想到相關的動詞,這個名源動詞往往屬于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以例(11)中的“輦”和例(12)中的“塹”為例。
我們認為,“輦[乘車]”、“塹[挖溝]”是固定類名源動詞,而“輦[拉車]”、“塹[墜入深溝]”是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其原因在于,“輦”是人拉的車,它跟“乘”和“拉”都有關系。但作為交通工具,相比較而言,在認知上“輦”還是跟“乘”關系更近。所以例(11b)一看就知道是“乘輦”,而例(11a)杜預加注“步輓重車以從師。”同理,“挖”和“塹”關系密切,“塹”都是挖出來的,所以一看就知道例(12a)中的“塹”是“挖溝”之意;而“墜”和“塹”的關系比較遠,所以看到例(14b)中的“塹”時,不容易想到是“墜入深溝”的意思,所以杜預要加注“隋塹”。一般說來,認知關系遠,使用得會比較少,所以屬于新創(chuàng)類;認知關系近,使用得會更普遍,所以會成為固定的義項。從歷史發(fā)展來看,“挖溝”義的“塹”后代還經常出現,而“墜入深溝”義的“塹”就絕跡了。如:宋《長安志圖》卷中:“經營之始,塹之為基,得一石槨?!薄段浣浛傄蠹肪砹骸皶煍祽?zhàn)而勝,然后塹而圍之?!泵鳌侗静菥V目·石部第十一》:“疏鹵地為畦隴,而塹圍之,引清水注入。”上述用例中的“塹”都是“挖溝”義。
如果一個名源動詞在語義場中跟其他詞是互補的,它就是表達意義所需要的,就有存在的必要。如“刃”跟“縊”、“鴆”是同一語義場中的詞,三者的區(qū)別在于“殺”的方式:“刃”是“用刀殺”,“縊”是“用繩殺”,“鴆”是“用毒酒殺”。在沒有別的詞可以替代“刃”的情況下,“刃”跟“殺”語義場中的其他詞構成互補關系,有其存在是表達意義的需要,所以是固定類名源動詞。再如“館”。上古時期只有“居”,沒有“住”?!梆^[住在賓館、客舍里]”有“暫住”之義,因為與“館”相關的處所只能是客舍,它跟其上位詞“居”不重疊,所以有存在的必要,《漢語大詞典》用了紀昀的例子:“董文恪公未第時,館于空宅?!彪m然只引了1例,這足以說明此義在清代文言文中還在使用,已是固定意義。但如果一個詞在語義場中和其他詞是重疊的,它存在的必要性就不大。如“手熊羆,足壄羊”中的“手”和“足”完全可以用上位詞“執(zhí)”和“踏”來表達,所以只能見于特定的場合。
名源動詞大多是綜合性動詞,也是表達相同概念的語義場中的下位詞。如果一個起源名詞發(fā)展出了名源動詞的義項,但與之相同的歷史時期同時也存在相對應的分析型表達式,那么此類名源動詞通常只能是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而不能形成固定的義項,也不能發(fā)展成固定類名源動詞。如《左傳·文公十二年》“不有君子,其能國乎”中的“國”是“治理國家”義,但這個意義同時可以用分析型的“為國”或“治國”來表達,所以名源動詞“國[治國]”用得不多,屬于新創(chuàng)類。“雪”的情況也是如此,甲骨文時代這種自然現象不用分析式表達,名源動詞“雪”用得很多?!蹲髠鳌分谐霈F分析型表達式“雨雪”,如《左傳·隱公九年》“三月癸酉,大雨,震電。庚辰,大雨雪?!痹俸髞沓霈F分析型表達式“下雪”,名源動詞“雪”就很少使用了。
上古漢語中的名源動詞在內部類別上不是均衡的,在發(fā)展演變上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大致說來,它包括新創(chuàng)類和固定類兩個類別。前者是起源名詞在特定的語境中臨時獲得動詞用法,但沒有形成固定的義項;后者是由起源名詞發(fā)展而來的動詞用法形成了固定的義項。就新創(chuàng)類名源動詞而言,其動詞用法并不穩(wěn)定,是受語境限制的偶發(fā)的語用現象,絕大多數情況下,起源名詞都保持其原有的語法功能;就固定類名源動詞而言,由起源名詞所衍生出的臨時性的動詞義后來具備了穩(wěn)固性的特征,此時,絕大多數情況下,人們對這種動詞用法不需要再借助語用推理就能理解,原先語用現象發(fā)展演變成了語法現象??傮w說來,漢語名詞和動詞之間的關系非常密切,在一定的情況下,名詞可以發(fā)展出動詞用法。雖然上古漢語名源動詞的分布比較分散,而且不少情況下還存在由同一起源名詞發(fā)展出的名源動詞分屬于不同類別的情況,但對上古漢語名源動詞的內部類別、發(fā)展演變及其影響因素做深入探索對揭示名源動詞內部差異,揭示其產生的機制都有實際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