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卓
[摘? 要]老子以“道”作為“有”“無”之本,構成道的形上學體系,以有生于無的原理探討了萬物以有構成實物,又因其源于無而形成有的形而上之“無”,由此定論等同于“道”的形而上之本。“道”又因其形上學之理,以“有無相生”體現萬物存在的“有”“無”之間矛盾的普遍性和辯證性,而且老子之“無為而不為”的“有為”與“無為”而現的“有所為”和“有以為”,形成老子之“道”的“有”“無”之辨。由此,在探討“有”“無”關系論的存在時,因為“道”的不斷運動,使得其以“有”和“無”呈現的“恍惚”之狀成為其循環(huán)運動的狀態(tài)。
[關鍵詞]道;有;無;有無之辨;形上學;循環(huán)運動
[中圖分類號]B2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2426(2020)11-0019-07
老子之道的哲學,在“有”“無”模式的構建中得以發(fā)展,向我們展現了一個有無運動的形上學形式?!暗馈笔侨f事萬物存在的根本,而領略“道”的存在,重點是對“道”與“有”“無”之間的關系的理解,從而深入分析“道”在有與無的模式下的構建。
一、“道”為“有”“無”之本:有生于無而有無同一
老子講:“道可道,非常道”(《道德經·一章》),即是說“道”屬于最高范疇的永恒,非尋常之道。然而,道的體現形式卻是“有”與“無”。
“道”因形上之本,以“有生于無”(《道德經·四十章》)的有、無關系,體現存在形式?!坝小笔侨f事萬物的形式構成,是最大的“有”,而“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道德經·四十章》),則“無”是“有”的源流,是最大的“無”,這最大的“有”成為最大的“無”的存在形式,從而“有”與“無”同一于最大的“無”。“道”是一個模糊的,不能述、不能視、不能聞的東西,由之,道常無名而非常名,“道常無為而無不為”(《道德經·三十七章》),人若能守之,將“道”作為本質規(guī)律去認識和把握,萬物必能自化之理由然而成。那么,“道”就以無名、無為等“無”的形式成其為道?!袄献右浴疅o‘有來指稱道,用以描繪道由無形質落向有形質的活動過程。就道的無形質、無限性而言,是‘無;就道的實存性,含蘊萬有而言,是‘有;‘無為窮極之意,‘有為統(tǒng)攝萬有之意?!盵1]70既然有生于無,“無”作為“道”的體現,“無”亦為“道”,因此,“有”與“無”同一而為“道”。王弼講:“天下之物,皆有以為生。有之所始,以無為本。將欲全有,必反于無也?!盵2]113天下萬物的生成都是以“有”作為存在來體現,因本末相對?!澳笔侵溉f物存有的世間萬物,則“本”就是作為萬物生成而顯“有”的存在形式的根源和依據。所以,“以無為本”,既體現世界萬物存在的自然無為之無,又體現相對與絕對,有限與無限,變動與不變的統(tǒng)一的“無”,也體現作為本原之“無”,此三者證明天下萬物以“有”而存在,卻以“無”為本原,“全有”也就是“全無”,則“有生于無”也就由此而論。而且《文子·道原篇》講:“有形者,遂事也;無形者,作始也。隨事者成器也,作始者樸也。有形則有聲,無形則無聲。有形產于無形,故無形者,有形之始也;……有名產于無名,無名者,有名之母也。”[3]37“有形”因遂事而跟隨于“無形”,“無形”又作為“始者”,則“無形”就構成了永恒者;“有名”產于“無名”證明了“有生于無的道理,用“無名”作為“有名者”之母,構成了“無名”的普遍性?!盁o形”和“無名”分別作為永恒和普遍,形成了“有”生于“無”的關系論。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保ā兜赖陆洝ざ逭隆罚┚褪侵v“道”作為先天地而生的混成之物,在時空上是廣闊的,既獨特地運作而不改變,又始終這樣地運作而不懈怠。河上公本、傅奕本、逐漸本和王弼本均作“天下母”,而范應元本、帛書本均作“天地母”,由此構成了很多的歷史爭議?!胺稇疲骸斓刈止疟救绱耍蛔鳌煜履?,宜從古本。馬敘倫云:范說是也。上謂‘先天地生,則此自當作‘為天地母。成疏曰:‘間化陰陽,安立夫地。則成亦作‘天地。蔣錫昌云:道德真經集注引王弼注‘故可以為天地母也,是古王本‘下作‘地,當據改正?!盵3]494-495由此可知,“道”當為“可以為天地母”。但試想,無論是“天下母”還是“天地母”,都是指萬物的產生和由來來于“道”。說明“道”的形而上之意。帛書甲乙兩本均作:“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呵寥呵,獨立而不改,可以為天地母?!盵3]493與王弼本相比,少了一句。主要是六朝以后的駢體偶文所致?!安瘯住⒁冶尽笳卟涣?、希言自然、獨立而不改皆為獨句,而今本多為駢體偶文。如果問,帛書甲、乙本為何同將此諸文下局脫掉,如此巧合一致,甚難思議。其實不難理解。駢體偶文,乃六朝盛行文體?!愃七@種偶體對文,非老子原意,皆六朝人增入?!盵3]494因此,老子原意是,“道”是獨立永存而非因運動不息為天地萬物之母。之所以這么講,因為帛書的此句話:“謂之‘有物,則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尋之不得,故不可知亦不可名;謂之‘混成,既不知其所生,更不知其所由生。‘先天地生者則不見其始,也不可能見其終也。所言道也?!盵3]495“道”是先天而生的混成之物,使人不能見之,亦不能聞之,更不能尋之,“道”作為形上之本,體現了“有”的內涵之純有而成天地之母。因“有”所呈現出來的“無”使人混然不能見聞而尋,所以這個形而上的“有”所呈現的是生于“無”之狀態(tài),是從“有”到“無”的過程。蔣錫勤講到:“質言之,‘道即‘物,‘物即‘道也。道之成也,混然不可得而知,故曰:‘混成?!形锘斐?,先天地生,言有道混成,先天地而生也?!盵3]495蔣錫勤所言“道”實則為物,皆因“道”存在于“物”中,也體現于物中,也正因此,“道”就表現了“混成”之態(tài)的不得而知的本體的存在;也論證了“道”作為“物”而顯混成之狀,先天地而生,體現“道”的形上的“本有”之有。盡管“道”能夠先天地而生以混成而現為“有物”,但“道”的“無形”“無名”之“無”,離不開“無”的本源論,因此,“有”生于“無”的關系論呈現出了“道”之理。關于“寂兮寥兮,獨立不改”,王弼注:“寂寥,無形體也。無物匹之,故曰‘獨立也。反化終始,不失其常,故曰:不改也?!盵3]495王弼認為,“道”在時空中沒有形體,沒有任何物質能夠與之相隨,所以,它是獨特的;而且它在自始至終的運作中,永遠不失其平時的狀態(tài),這充分講出了“道”的無形而永恒的不易如常。嚴復講:“不生滅,無增減,萬物皆對待,而此獨立;萬物皆遷流,而此不改?!盵3]495“對待”在古代意為對峙、對立。萬物相互對峙或對立,萬物都在演變,而“道”則獨特地運作,不改變。就是說,“道”的獨特的永恒性,沒有生滅與增減,因而是獨立之狀而不改變?!啊疅o名,萬物之始,說明無名之道不僅‘先天地而生,而且是天地由其所生,故道為天地之根源?!盵3]495“無名”以“道”為萬物之始,而先天地生則印證了前面所講的為“天地母”之根源。所以,“道”即“無名”,也即“無”。
無論“有生于無”告訴我們“有”與“無”統(tǒng)一而為道,還是“有名”“有形”產生于“無名”“無形”的原理印證“有生于無”的原理,亦或是“道”以“混成”、永恒的不易,先生于天地以實有卻無形、無名、無狀、無聲之物而為天地之母,都說明了“道”以“無”的狀態(tài)為萬物構成“有”之母。由此得知,有生于無的關系論,講出了“道”作為形上之本而以“無”的形上到“有”的形下模式展開,形成有無同一為“道”的“有無關系論”的形上學。
二、“有”“無”之辨
在前面論述“道”作為“有”源于“無”而等同于“無”的形上學關系時,我們討論了“有生于無”。這是以“有”“無”為核心的闡述,由此,我們再進一步討論到老子的“有”“無”之辨。
(一)有無相生:矛盾的普遍性和辯證性
“有”與“無”的模式可以定論為萬物的一體兩面,構成一個矛盾體。因兩者之本都為“道”,所以老子講:“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后相隨。”(《道德經·二章》)有與無、難與易、長與短、高與下、音與聲、前與后都是相互轉化的對立體。王弼對此注:“此六者,皆陳自然,不可偏舉之名數也。”[2]7此六者,是自然而成的對立體,不能一直偏向成一個名字的狀態(tài),須相互轉化而成自然之狀的六個對立體。由此可知,“有”不僅生于“無”,而且“有”與“無”互生,由此呈現出“有”與“無”的矛盾對立統(tǒng)一的普遍性和辯證性。陳鼓應講:“‘有、‘無指現象界事物的存在與不存在而言。這里的與‘有‘無和第十一章的‘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的‘有、‘無同義,而不同于上章(一章)喻本體界之道體的‘無、‘有。”[4]61這就更進一步論證了“有無相生”所體現的事物矛盾對立統(tǒng)一的有無之辨的辯證性。“有”“無”代表了萬物的對立面,兩者相互轉化而互生彼此,既成相反關系,又有極致而反,反而又反,復歸于初。二者是初而始反的相互補充、相互依賴的對立統(tǒng)一。帛書甲乙兩本中這樣講:“有無之相生也,難易之相成也,長短之相刑(形)也,高下之相盈也,意(音)聲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隋(隨)也,恒也?!盵3]324“刑”在古義通“形”,顯現之意?!秴问洗呵铩ぞ邆洹罚骸罢\乎此者刑乎彼?!彼裕嘈?,即由此顯現彼,也是彼此相反對立之意?!墩f文解字》:“意,志也。從心察言而知意也。從心,從音。”[5]519所以,在帛書甲本中以“意”代“音”。帛書甲乙兩本相同,但與王弼本卻有明顯的不同,導致對老子原意的考證。甲乙兩本中的“相”之前都有“之”,且其句末均有“也”,帛書本“長短之相形也”“高下之相盈也”和“先后之相隋(隨)也”的“形”“盈”和“先”,在王弼本作“較”“傾”和“前”,由此構成王弼本的這四句。但是,帛書本卻多了“恒也”。因為根據帛書中存在著很多同音字誤抄的情況,所以,“隋”與“隨”同音,但“先后相隨也”在句意上更通順。關于“盈”的解釋,《說文解字》云:“滿器也?!盵5]239《爾雅·釋詁》云:“溢,盈也?!盵6]93所以,滿之意,引申為滿足,相盈即為互相滿足之意。因為,沒有“高下”的“相盈”,就不能兩者相反相成,構成矛盾的統(tǒng)一體。而“傾”是指偏斜之意,顯然,從老子所講的有無之辨的辯證法而論,“高下相傾”并不如“高下之相盈也”更適合老子本意。而且,關于“形”與“較”、“先”與“前”的論斷,華沅云:“古無‘較字。本文以‘形與‘傾為韻,不應作‘較?!盵3]325劉師培講:“文字云‘長短不相形,淮南子齊俗曰‘短修相形,疑老子本文亦作‘形,與‘生、‘成、‘傾協韻?!^乃后人旁注之字,以‘較釋‘形,校者遂以‘較易‘形矣。”[3]325蔣錫昌講,“按顧本成玄英疏:‘長短相形……何先和后?是成‘較亦作‘形,‘前作‘先。強本嚴君平注:‘先以后見,后以先明。是嚴亦作‘先。老子本書‘先、‘后連言,不能于此獨異。如七章‘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六十六章‘欲先民必以身后之,六十七章‘舍后且先,皆其證也。‘較當從華、劉二說作‘形,‘前應從本書之例作‘先?!盵3]325所以,綜合而論,古代沒有“較”字,只能以“形”來襯托出老子本意,反映出以“形”意構成的矛盾雙方的辯證性,“較”只能解釋為后人為解注“形”而作?!跋取弊志褪抢献釉脑敢?,并不能用“前”來替代和作出解釋,因為以老子“先后”之意才更能符合其所講矛盾雙方的辯證性。因此,從“有”“無”相生的視角而論,從帛書本的原意來定論老子所講“難易”“長短”“高下”“音聲”“先后”的對立而相互依賴,而成“成”“形”“盈”“和”“隨”的統(tǒng)一,而且亦如帛書本最后的“恒也”,即永恒,這充分說明了矛盾體的兩面以“有”與“無”為代表的矛盾的普遍性而呈現對立統(tǒng)一的辯證性,體現“有無相生”之理。
因此,“有無相生”是老子所說的世界萬物矛盾的普遍性,世間萬物都是處在“生”“成”“形”“盈”“和”“隨”等作用和發(fā)展過程,呈對立面的矛盾性和統(tǒng)一性。這種相互對立統(tǒng)一,是構成“道”體下“有”“無”之辨的辯證法。
(二)“有為”與“無為”:無為而無不為
“有為”與“無為”是《道德經》里的常用詞,“有為”與“無為”構成“有”“無”之辨。老子提到了“無為而無不為”(《道德經·四十八章》),對此,王弼注:“無為乃無所不為也?!盵2]132即以“無為”的方式去獲取“有為”,從“無”去獲得“有”,達到無為而治的狀態(tài)才是“有為”,以“無為”定義為“無所不為”的有所為。陳鼓應講:“無為而無不為:不妄為,就沒有什么事情做不成的。”[4]244將老子的這句話解釋成“不妄為”并以此作為出發(fā)點,由此,形成有為之事之果。蔣錫昌講:“上行無為,則民亦自正,而各安其業(yè),故無不為也,‘無為者,言其因,‘無不為者,言其果?!盵4]244這講述了“無為”為始因而成“有為”之果的重要內涵??芍?、蔣二人是從“無為”作為始在之因而論述“有為”的所得。而闡述無為而有所為的“有”“無”之論,則映襯了王弼所講的“無為乃無所不為”的道理,顯示出老子的“有”“無”之辨。老子又講:“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為而不以為,下德為之而有以為,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上義為之而有以為。”(《道德經·三十八章》)由此襯托出“上德”與“下德”之間、“上仁”與“下義”之間的對比?!吧系虏坏隆薄盁o為”的做法是為了“有德”和“有以為”,“下德不失德”“有為”的做法卻只是得到其表面形式,從而得出“上仁”與“上義”之間的差別。王弼講:“德者,得也”[2]98“德者,物之所得也。由之乃得,故不得不尊;失之則害,故不得不貴?!盵2]100且“是以上德之人,唯道是用,不得其德,無執(zhí)無用,故能有德而無不為。不求而得,不為而成,故雖有德而無德名也。下德求而得之,為而成之,則立善以治物,故德名有焉。求而得之,必有失焉;為而成之,必有敗焉?!盵2]98所以,上德者不得德名是以不保持住德的方式,為了有德而得德;下德者得德名而是以有意保持德,但并沒有真正地得到德,只是得到其形式。因此,上德之人看似無為,不得其德名,實際乃以自然的方式有為而得到實際的德;下德之人有所為而得德,只是得到表面的德。上仁之人以自然無為而得到上仁,而上義之人有義是以立善治物的方式出于有意而為之。盡管上德者、上仁者以無為用,但確是以“道”是從,是為了真正地得到“德”和“仁”;下德者、上義者為而成之,皆因以立善治物作為目標而有為成。從王弼所講的“求而得之,必有失焉;為而成之,必有敗焉”的失誤,下德者、上義者所成之事和所得之德,必然只是為了對于人與物的之理而行的表面之德。因此,老子的“無為”是以“道”而行為了獲取實際的“有為”,并不是為了獲取有為的表面形式,以“無為”獲得真正的“有為”之物才是無為而無不為。劉殿爵講:“帛書本是三分,上德、上仁、上義,文中‘無為與‘為之相對,‘無以為與‘有以為相對。上德居上,既‘無為又‘無以為;上仁次之,雖不能‘無為尚能‘無以為;上義居下,既不能‘無為又不能‘無以為?!盵4]207上德、上仁是圣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為而成?!保ā兜赖陆洝に氖哒隆罚┮浴暗莱o為而無不為”(《道德經·三十七章》)實現的不為有成,上義卻反之。因此,老子“無為而無不為”的闡述,講出了“無”與“有”的兩種內涵。以“道”是從,以“無”為用,以“有”為得,從而“道”?!盁o為”而有為,體現了“有”“無”在老子的無為而治的原理里所構成的“有”“無”之辨。
因此,無論是“無妄為”之始,“無為”為因,還是以“德”“仁”“義”論“無以為”和“有以為”,都是以“無”論“有”為“道”的“有無論”。
三、“有”“無”構成“道”的循環(huán)運動狀態(tài)
“道”以“有”“無”構成其作為形而上的概念和范疇,不僅僅以形上而成的形下的有無相生和有生于無,而且“有”“無”之間的關系還構成“道”的循環(huán)運動狀態(tài)?!暗馈奔冗\動,又恍、惚而成循環(huán)之狀,且“有”“無”構成“道”的運動形式。
(一)“道”處于不斷的運動之中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保ā兜赖陆洝ざ逭隆罚├献訉Α暗馈钡慕忉尯托稳?,就是“道”為混成、寂寥,而且獨立和周行有其態(tài),為天下萬物之母,對“道”的實質無法形容,只能命名為“道”。這說明“道”以一種“周行”的方式運動著,構成了“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的往復運動的形式。其“道”的運動形式的具體呈現,亦如下之態(tài):“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博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一者,其上不繳,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復歸于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仰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后?!保ā兜赖陆洝な恼隆罚暗馈币詿o聲、無色、無形之狀構成“一”,就是既不能命其名,又似忽為恍惚無物之狀的“一”。之所以是“夷”“?!薄拔ⅰ倍摰罏椤耙弧?,皆因“道”的運動之理?!暗馈边\動以恍惚而成令人恍惚的不可名的無物之態(tài),以運動的循環(huán)狀態(tài)使人不見其首與其后,以循環(huán)形式構成運動形式?!暗馈钡倪\動起點也是終點,而且這里的無物表現為“一”。雖然“道”以形上而成為一個終極之本,但不能以“無物”來稱呼“道”。所以“道”作為“無物”的稱謂,能夠呈現運動的起點和終點的東西,是一種無物之狀的無物?!暗乐疄槲铮瑸榛袨殂?。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保ā兜赖陆洝ざ徽隆罚┘础暗馈钡难h(huán)運動,“道”以惚恍而成狀,成其狀的原因是象?!吨芤住は缔o上》講:“在天為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盵7]374此象并不是形,不如形那樣的確定。有物是猶如有物的存在,仿佛是一種似是而非的狀態(tài),所以,“道”既深遠又不可見。這樣的“道”因為其循環(huán)運動形式成為原因,因為“精”字,“精”在這里不能作為精微來解釋和論述“道”的狀態(tài),應以運動來說明“道”的循環(huán)運動。莊子講的“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莊子·大宗師》)的“情”字,在古義與精為一個字,是其講“可行已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莊子·齊物論》)中的“行”字之意。所以,有精有信,有行有信,由而無為無形,“精”為運動之意。“一物能變曰精”(《管子·心術下》),精即有變化之意。綜上而述,精是運動變化之意。因此,“其中有精”,就是講因為有運動變化,又因為道的運動的起點與終點等同,則“道”就構成循環(huán)運動且以變化而呈現?!捌渚跽?,其中有信”,證明了運動和變化所呈現出的規(guī)律性和可信性。所以,“道”因為這樣的運動規(guī)律,前面所講的“反”是成立的,“道”就是形上非無物,又能運動。
(二)惚恍作為“道”的運動的兩種狀態(tài)
恍、惚二字的重要之處在于其具有構成“道”的運動狀態(tài)的實在意義?!墩f文》講:“忽,忘也。從心,勿聲。忘,不識也?!盵5]527“微妙玄通,深不可識”(《道德經·十五章》)說的就是這個道理?!稜栄拧め尮拧酚种v:“忽,盡也?!盵6]63本義為忽略、不注意,引申為盡、滅絕的意思。似乎即為“無”的狀態(tài)?!兑艮q》言:“芴,音忽,于無非無曰芴?!薄兜赖陆洝返耐ㄐ斜?4章的“其下不昧”的“昧”就是昏暗之意。帛書甲乙本作“其上不攸(皦),其下不忽(昧)”“其上不謬(皦),其下不忽(昧)”[3]404,“帛書甲本‘其上不攸,其下不忽,乙本‘其上不謬,其下不忽,今本‘其上不皦,其下不昧,三者用字雖異,而古讀音相同。‘攸、‘謬、‘皦通假,‘忽與‘昧通假?!盵3]406所以,“昧”通“忽”構成與“皦”相對的昏暗之意。因此,惚,具有忘、盡、無、暗之意。帛書甲乙本講:“道之物,唯朢(恍)唯忽。忽呵恍呵,中有象呵。朢(恍)呵忽呵,中有物呵?!薄暗乐铮R(恍)唯沕(忽)。沕(忽)呵朢(恍)呵,中又(有)象呵。朢(恍)呵沕(忽)呵,中有物呵?!盵3]464在帛書本里,老子用“忽”作昏暗之意,以表述與恍相對。王弼本以“惚”來對應“恍”,突顯“惚”的昏暗之意。由此,勾勒出帛書本與王弼本的不同。對此,歷來學者都作出了解釋。“易玄、孟頫二本作‘忽兮恍,其中有象?;匈夂?,其中有物;邵、司馬、蘇三本與之同,唯‘忽字作‘惚,稍異;樓古、磻溪、樓正三本亦與之同,唯‘忽字作‘惚,且‘恍字作‘怳;河上本作‘忽兮怳兮,其中有像。怳兮忽兮,其中有物;焦竑本與之同,唯‘忽字作‘惚,稍異”[3]465。從中可知,“惚”在帛書甲乙本里作“忽”體現老子想以“忽”表達其意。相對王弼本用作“惚”,惚在帛書中寫作“昧”和“忽”,所以,“惚”因不同的寫法呈現相異之勢,但都是作為該字所具有的忘、盡、無、暗之意,而這幾種意思均屬于反面之意。所以,“惚”“忽”“昧”為通假字,突出老子本意,體現具有以“復歸于無物”的無物而言,惚即具有“道”的運動循環(huán)的起點和終點的無物之狀。
恍,在帛書本中寫作“望”“朢”,傅奕本、范應元本中寫作“忙”,雖然寫法不同,但是意思相差無幾?!盎小痹凇墩f文解字》里解釋為:“望,出亡在外,望其還也。”[5]639向遠處看的意思。而且“望,月滿與日相望,似朝君也?!盵5]402即與黑暗相對的明亮之意,是可以看見的“明亮”?!兑艮q》講:“于有非有曰芒”,昏昧、模糊的似有非有,含有“有”的意思。芒在古義同恍,莊子講:“芒乎芴乎,而無從出乎!芴乎芒乎,而無有象乎”(《莊子·至樂》)由此而證。綜上,“恍”具有“觀看”“明亮”“含有”之意,呈現一種與“無”相反的意思。
既然“惚”作為“道”的循環(huán)運動的起點與終點,則“恍”就是“道”在循環(huán)運動中遠離其起點與終點的相對立的狀態(tài)?!暗馈奔热灰匝h(huán)運動呈現其過程,恍惚就構成“道”在運動中所表現的或有或無、或明或暗的循環(huán)往復狀態(tài)。所以,“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道德經·二十一章》)所呈現的恍惚的形態(tài),即是上述所說的或為象或為物,似象似物而不可述的為“道”之理。而“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保ā兜赖陆洝な恼隆罚﹦t講出了“道”的無物之態(tài)?;秀弊鳛椤暗馈钡难h(huán)運動的對立狀態(tài),也就呈現出“有”“無”的運動狀態(tài)。惚恍表現的是從起點的“惚”到對立的“恍”,呈現從無到有之狀。以惚恍而論,“道”的運動狀態(tài)從惚到恍,即從無到有,呈現作為“道”的循環(huán)運動的前半程而現的“象”的狀態(tài),“其中有象”和“無物之象”;但當從“恍”到“惚”的時候,作為“道”的后半程運動之時,“道”就呈現為“有”或“明”的狀態(tài)。所以說,“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物是存在的,只是以“恍惚”和“惚恍”的運動狀態(tài)而呈現出的。
因此,“恍惚”和“惚恍”兩者以相異之意而呈“道”的循環(huán)運動過程,即無物之狀和有無之狀。
(三)“有物”與“無物”:作為道之運動的構成
雖然“有物”與“無物”是以“有”“無”局限在“道”作為形上之本的范疇內而論的,但并非指天下萬物而言?!坝形铩苯^非是為了有天下萬物,而是前面所講的“道”為循環(huán)運動的狀態(tài)來論的。因此,“有”“無”盡管屬于形而上的領域,但就以“恍惚”而體現的“有”“無”論而言,是“道”的運動狀態(tài)的形而上原理,這形而上的東西或似為物、或以無物,所以,“有物”和“無物”構成了“道”的運動。
《道德經》里講“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繳?!保ā兜赖陆洝ひ徽隆罚┒蹂霰緟s講“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繳?!盵2]2帛書甲本講:“故恒無欲也,以觀其眇(妙);恒有欲也,以觀其所噭(繳)。”[3]317帛書乙本:“故恒無欲也,以觀其妙;恒又(有)欲也,以觀其所噭?!盵3]317可以看出這里是斷句不同,闡述的字也不同。在帛書甲乙兩本中“繳”由此均作“噭”,帛書甲本“妙”作“眇”,帛書乙本的“有”作“又”,古義“又”通“有”,《詩經·周頌·臣工》講“維莫之春,亦又何求?”《說文解字》中講:“恒,常也。”[5]683“恒”與“?!绷x是相同而通用。因此,在句義上是一樣的,但是此句主語的“道”并不是指人,因為以常有欲或常無欲而觀其妙或其繳為衡定的話,其主語必然是指“道”,而非指人。從“觀”字來看,此句話的主語為“道”更合理,因為在《道德經》中的許多字詞都兼有相反之意?!俺!奔嬗邢喾粗?,“?!痹谇懊嬷v等同于“恒”,即恒常之意,以“復命曰常”(《道德經·十六章》)講,即復歸本性。常在這里是指復歸,不再是恒常而向歸返本性的變化之意。所以,“?!本哂胁蛔兣c變化兩意。以“正言若反”講,“反”具有相反之意,但以“逝曰反”來講,卻是返回之意。以“逝曰反”的“反”字義而論,那么,“觀”亦同理。《說文·解字》講:“觀,諦視也。從見,雚聲,”[5]423即“看”之意?!稜栄拧め屟浴分v:“觀,示也。”[6]160即為給人看,顯示之意。所以,“觀”具有“視”和“示”兩種對立相反之意。盡管從“萬物并作,吾以觀復”(《道德經·十六章》)和“故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xiāng)觀鄉(xiāng),以國觀國,以天下觀天下”(《道德經·五十四章》)中的觀來看,“觀”可作為觀看的直觀之意解釋,是以主語為人來看待自己、家、國家和天下?!笆Y錫昌《老子校詁》所解:‘以身觀身,言以修道之身觀不修道之身。”[8]116以此句的“觀”是直觀的意思來解釋、來判斷,此句主語是人。但是,在“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繳”上,這句話的主語必然是“道”,因為此句話的“觀”是“示”的意思,是顯示之意。前面講的“?!奔嬗蟹戳x,所以,“道”常有欲,表現為存有和變化的有欲而成為有欲和無欲。當看其奧妙時,道常無欲,即道的常有和變化的不常有的有欲和無欲,從而看其“繳”的邊際?!啊肚f子·天下》篇述老子之學‘建之以常無有,‘常無有即‘常無與‘常有的省文?!盵8]49因此,上述常有欲和常無欲,即表現為常有欲或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或常無欲以觀其繳,主語“道”能以常有、無欲觀其妙和常有、無欲觀其繳??芍暗馈币猿5募嬗邢喾粗鈽嫵沙S袩o的狀態(tài),而以“有”和“無”構成運動顯示其奧妙和邊際。
老子講:“衣養(yǎng)萬物而不為主,常無欲,可名于小;萬物歸焉而不為主,可名為大?!保ā兜赖陆洝と恼隆罚┩蹂鲎ⅲ骸肮侍煜鲁o欲之時,萬物各得其所,若道無施于物,故名于小也?!盵2]89帛書甲乙兩本為:“萬物歸焉而弗為主,則恒無欲也,可名于小?!盵3]573“萬物歸焉而弗為主,可名于大?!盵3]578對此,韓非子講到:“所以貴無為無思為虛者,謂其意無所制也。夫無數者故以無為無思為虛者也。夫故以無為無思為虛者,其意不常忘虛,是制于為虛也。虛者,謂其意無所制也。今制于為虛,是不虛也。虛者之無為也,不以無為為有常。不以無為為有常則虛,虛則德盛,德盛之為上德。”[3]577所以,王弼所講的萬物能夠各得其所源于道常無欲無為而無施于物,是一種“妙”。韓非子所講的“道”的無為無欲是虛者,是德盛的上德。所以,“道常無欲”,體現著一種無為無思而成為衣養(yǎng)萬物的上德,“妙”就是這個上德所在?!啊粸橹髦^至道寥廓,萬物歸之,賴之以生長,則不為主宰,似指‘道言,以‘道為第一稱。”[3]579對于帛書甲乙兩本中“萬物歸焉而弗為主,可名于大”這句話,“此文無恒無欲一句,即無常為無欲而思慮,如韓非所講‘不以無為為有常。此不以無欲為有常,即可謂虛,虛則德盛,故謂‘可名于大也?!盵3]579因此,無論是衣養(yǎng)萬物,還是萬物歸焉,都是“道”為第一人稱的主語,以無欲為上德,體現為小和大,依老子之論,是為妙。這也就論證了常無欲觀其妙。根據有生于無的原理,以常有欲講,王弼講:“繳,歸終也。凡有之為利,必以無為用;欲之所本,適道而后濟。故常有欲,可以觀其終物之繳也。”[2]2則“常有欲”的前提和源起在于“常無欲”,只有“道”常無欲,則觀其妙,由而常有欲與之相對而言,則示其繳。由此,這就論證了“道”的常有欲與常無欲之理而所顯的“妙”與“繳”。由于“道”是處在不斷循環(huán)運動之中,由此,以“道”為第一人稱而言,“妙”與“繳”是在“道”的往復循環(huán)運動中所構成的“常有”與“常無”關系的“有”“無”論。雖然“有名”與“無名”、“有欲”與“無欲”稱呼相異,但卻因“道”以“常”的方式而形成“有”“無”之狀。
老子以“有生于無”的原理,論述了“道”是“有”與“無”的本源,由此,“有”與“無”構成了彼此相生、有為與無為的矛盾的對立統(tǒng)一,形成“道”之下的有無之辨。但是,“有”“無”兩者能夠構成“道”的兩面,卻是以運動狀態(tài)而論,為恍惚之態(tài)、為有物與無物之狀,從而形成“道”處于不斷的運動之中。所以,“道”統(tǒng)“有”“無”構成老子論“道”的原理。沒有“有”“無”之辨,就無法論“道”的含有;沒有“道”的形上之本,也就無法體現“有”“無”呈現其運動的規(guī)律。以“有”論“無”闡述“道”的內涵,以“道”統(tǒng)領論有無之辨,構成了老子之“道”的循環(huán)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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