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海珍
1
高若虹是近年來一位引人矚目的詩人,組詩《黃河灘上》獲得了2017年紅高粱詩歌獎,他大量的充滿西北風情和濃郁鄉(xiāng)土特色的作品廣受好評。湯湯奔流的黃河水從遠古到今天,以不絕的乳汁哺育了中華民族古老的文明,于是歌唱母親河就成了中國詩人心中一個永恒的母題。詩人高若虹出生于山西,在黃河岸邊長大,是黃河水澆灌了他的靈魂、洗禮了他的詩心,他的許多關(guān)于“黃河”的詩作才能寫得神韻獨具、深切動人。他曾先后出版了《田園山川》《畫內(nèi)畫外》《漫游的燈盞》《古渡黃昏》等多部詩集,獲得了《民族文學》年度作品獎、北京建國60周年佳作獎、山西省十年文學作品優(yōu)秀獎等獎項。
高若虹抒寫母親河的詩作,鮮明地呈現(xiàn)出了以黃河為背景的生存和生命圖景的立體畫卷,打開了詩人內(nèi)在感悟的深度和超越表象、強化思辨力度的精神世界。我們據(jù)此可以說,高若虹是一位優(yōu)秀的“黃河”詩人。
在眾多歌唱黃河的詩歌中,當然也可把歌曲包括進來,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光未然的《黃河大合唱》,那是事關(guān)國家和民族生死決斗的大歌唱,是用“大我”情懷寫成的詩,充滿了特殊時代的光影和抗爭的歷史重量。而高若虹寫黃河卻與《黃河大合唱》的立意方式有所不同,如果說光未然寫的是時代和歷史的大景觀,那么高若虹則是把時代和歷史推到了背景的位置,是用“小我”的方式來加以觀照,是詩和文學常見的“以小見大”。
在《詩歌理想的轉(zhuǎn)換》一文中,著名詩歌評論家謝冕說:“90年代最大的完成是詩的個人化。這在中國詩史的總體上看,可以說是對近代以來詩超負荷的社會承諾的大的匡正,也可以說是在日益嚴重的非詩的意識形態(tài)化進程的一個最為徹底的糾正?!保ā段鹘家乖挕返?93頁,福建教育出版社,2000年6月)在高若虹的詩寫話語中,個人化的努力是明顯的,詩的意象和情境趨向于“小”,他重視對事物具體性的描寫,重視具象的情景化的實現(xiàn)和完成,特別重視對于自我人生經(jīng)歷和經(jīng)驗性體驗的感悟和理解,在感性與直覺中抵達詩性的內(nèi)核。站在時代和歷史的泥土之上,用自己的生命直覺去感受世界人生,而不是表達別人的思想和一些通行的感受。高若虹這些有關(guān)黃河的詩,寫的是一己的獨特感受,是“個人化”的詩。
《黃河灘上的那些小》是高若虹刻意在構(gòu)思過程中聚焦“小”事物的一首詩:
小到一只又黑又瘦 勒著細腰的螞蟻 舉著一顆肥碩的蟻卵
在枯草的獨木橋上跑的行色匆匆
小到一只七星瓢蟲倚在打碗碗花蕾上一遍又一遍地喊開門
小到一片葉子跳到黃河里的撲通一聲
小到一粒沙子左臂擁著右臂自己把自己抱緊
小到上坡的一條黃土路 風爬著爬著就游入草叢
小到一朵米粒大的棗花 努著黃黃的小嘴喝退大風
小到一只又蹦又跳的小羊羔 讓整個黃河也跟著它低一下高一下地蹦
小到手指肚大的一個人 在黃河沿上頂著風左搖右擺地站著 站得令人不安和揪心
小到從攔河壩的石頭縫里長出的筷子高的棗樹 風一吹
就有兩顆花生米粒大的棗 臉紅撲撲的 掀起媽媽的衣襟
詩人把諸多的“小”事物集合成陣,與黃河之“大”形成了一種比對和襯照。行色匆匆的螞蟻、喊開門的七星瓢蟲、一片葉子、一粒沙子、用“小嘴喝退大風”的米粒大的棗花,以及小羊羔和手指肚大的一個人。詩人以暗示的方式喻指黃河之“大”是由無數(shù)的“小”構(gòu)成的,把小的鏡頭一個一個排列,則涵納了詩人足夠的悲憫情懷,表達了對于弱小事物及生命精神的尊重。這些“小”的鋪展和標舉所形成的陣容,幾乎接近了宏大的敘事:
我愛著這些小 愛著她們雖渺小
卻從不小了自己的愛 小了勞碌小了快樂和對活著的自信
我相信這些小 相信不論哪一個小倉惶逃走
黃河灘就會轟隆一聲塌陷出一個巨大的洞
詩人筆下的這些小不是客觀的陳說,而是一種感性之上的心性動能的推進,用“愛著”“相信”的主觀方式構(gòu)成了“黃河灘”永不塌陷的“小”的根基。這首詩的結(jié)尾回到了自我的抒情境界中來,“只有我這根小小的酸棗刺/扎在故鄉(xiāng)的身體里游走了幾十年/可從沒聽見她喊一聲疼”,以“酸棗刺”來自比,深切傳神,巧妙地書寫了深愛黃河的故土情懷,也是從“小”的角度回應(yīng)了題目,是完善全詩不可缺少的一筆。
2
宋代詩論家包恢在《答曾子華論詩書》一文中說:“蓋古人于詩不茍作,不多作,而或一詩之出,必極天下之至精。狀理則理趣渾然,狀事則事情昭然,狀物則物態(tài)宛然,有窮智極力所不能到者,猶造化自然之聲也。蓋天機自動,天籟自鳴,鼓以雷霆,豫順以動,發(fā)自中節(jié),聲自成文,此詩之至也?!卑痔岢隽艘粋€好詩的標準,這就是“狀理則理趣渾然,狀事則事情昭然,狀物則物態(tài)宛然”,就像“造化自然之聲”,是“天機自動,天籟自鳴”,除了嫻熟的文字修煉之外,詩人還要極強的心性內(nèi)力,否則很難達到“至”的境界。
一個詩人的創(chuàng)造,尤其是落實到一首具體詩歌的追求,要達到“必極天下之至精”的境界是十分不易的,但作為創(chuàng)造者的高標準企望和追求是不能停歇的,盡力做到“理趣渾然”“事情昭然”“物態(tài)宛然”則是必要的。詩人高若虹的詩自有理性的深度,這是一讀便知的,但詩的出類拔萃與否還關(guān)乎一個“趣”字,就是包恢強調(diào)的“理趣渾然”,在這一方面,高若虹的詩是極見功力的。我們看《運草的驢車》一詩:
一頭驢 一塊會走的石頭
在黃河灘上緩慢地移動
高過驢的一車草 像涌過來的一峰浪
時刻要將它拍倒 淹沒
一個坎 又一個坎 驢車顛了又顛
趕車的人 趕緊把勒草的繩緊了緊
抬手 把顛松的白羊肚手巾也勒勒
勒緊的還有一手巾厚厚的黃塵
驢淌過一個小水坑時
水坑像另一頭打盹的驢睜開了眼睛
驢打了幾個響鼻 嗚哇嗚哇叫了兩聲
驚得趕車人 像掉下來的一捆草
一頭驢 一個人 一車草
在拐過一道灣時不見了
只丟下幾聲驢叫 一股發(fā)燙的煙塵
給黃河灘丟下多么大的空曠、孤獨和寂靜
全詩幾乎都是對于趕車人和驢車行為狀態(tài)的描述,是拉草的驢車行走的過程,詩人抓住了三個特色極為鮮明的比喻,對詩意進行了接力式的拓展。一是“一頭驢 一塊會走的石頭”,把一個行走的動物賦予了一種硬化、僵化的生命意義,在抗爭中,“高過驢的一車草”、“一個坎 又一個坎”的命運正是生存的負重和坎坷,石頭所寓含的堅頑也正是一種抗爭的品性。二是草車“像涌過來的一峰浪”,把草車與黃河之水構(gòu)成了一種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在一定程度上放大了人與驢行走之路的背景內(nèi)蘊,虛化了實在的物象,進入了象征的層面。三是“驚得趕車人 像掉下來的一捆草”,把趕車人比作“一捆草”,這是對底層人生存境遇的一個隱喻,漂浮、無奈,隨時都可以“掉下來”。從“狀事”“狀物”的角度說,高若虹做到了昭然、宛然,詩的情與事寫得了然于心,驢車行走的描寫清晰生動,狀物也是筆法老到,具有栩栩如生的效果。
我以為,詩人的精妙之處是在事與物的基礎(chǔ)之上,贏得了理趣的圓通,使詩有了很高的品位。從表面看,詩中好像沒有明顯的理性表述,但我們可以從詩人對驢車行走的描寫中感受到一種深刻的思辨鋒芒。一個驢車、一個趕車人,在命運的長路上,沉重而坎坷,背后是黃河的流水和變幻的風云,腳下無邊無際的高原,弱小的生命在時空中滑動,命運是在一種不確定性中存在著。比如說,草車如浪峰,“時刻要將它拍倒、淹沒”,其中暗含了命運之險的因素;比如寫趕車人“像掉下來的一捆草”,有了一種驚恐、失落的寓意。特別在結(jié)尾一段,詩人寫在拐過一道灣時,“一頭驢 一個人一車草”不見了,“只丟下幾聲驢叫 一股發(fā)燙的煙塵/給黃河灘丟下多么大的空曠、孤獨和寂靜”,詩人把“空曠、孤獨和寂靜”的空白留給了讀者,是無言之言,是意在言外的抒寫。詩雖然結(jié)束,但思緒還在延伸,一如歷史的云片飄過,而生命的反思和追問還在展開。
3
詩者思也。“思”是詩的靈魂,詩的生命是由“思”來支撐的。詩的感性過程,其實并不排斥詩人思想的理路,而恰恰在這個節(jié)點上,必有思考牽引才有可能走向生命的深度,進入思辨的妙境。由思考到思辨,詩是必有思想在場的,但思想只是葆有足夠的感性形態(tài),這是詩之所以為詩的一個無法擱置的前提。
詩人王鳴久在他的詩話著作《詩懸》中這樣寫道:
感性作為詩的特質(zhì),常常需要一束思想光線的照耀,一縷哲意的浸潤,一粒靜中致遠的疑問和覺悟。當生命感、時空感、滄桑感滲透了血肉肌理,這詩才有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況味、意味和品味,也才有了一份內(nèi)在的重量與沉郁。
哲意與詩意,這要求我們具有思想者的背景和底色。
體驗人生,思索世界,關(guān)注社會,重視內(nèi)審,這都是詩之外的事情,但卻是使詩走向深處的必不可少的精神功課。
王鳴久所講的“思想光線”“哲意”以及“疑問和覺悟”都可以歸屬于“思”的范疇,一個優(yōu)秀的詩人必須具有思想者的品性,否則難以抵達包恢所說的“天下之至精”的境界。高若虹的詩是在感性的具象情境之中進行詩性的思考,在思辨中抒寫生命的覺悟和人生的況味。在題為《拐彎的河灘》一詩中,詩人這樣寫道:
不知為什么 我從小就喜歡上這個拐彎
它神秘 隱蔽 含蓄 還有未知和猜想
很多個暮色順著墻往下蹲的黃昏
我都會看見母親悠忽一下從拐彎處走出來
迅捷 簡單 意外 像豆莢里突然蹦出的一粒黑豆
母親頭上箍著的白羊肚手巾 閃電般
照亮我家隱藏在黑暗里的小米 土豆
和睡熟了多少火焰的鍋灶 土炕
也有出嫁的嗩吶嗚哇響著拐進彎去
那一張?zhí)一蛹t紅的臉 一身桃花樣紅紅的棉襖
仿佛一束跳躍的火焰 拐進彎 就被撲地一口吹滅
待再從彎里轉(zhuǎn)過身時 已是一個粗糙 潦草的婦女
顯而易見,詩人在具象呈現(xiàn)的抒情過程中,有意把“拐彎”這一事物表征作為重點對象來進行了“哲意”的理性強化。在“我”幼小的心靈中,“拐彎”是一處“神秘、隱蔽、含蓄”之地,有母親在這里突然出現(xiàn)的驚喜,它是饑餓、孤寂中的希望?!肮諒潯币部梢浴耙豢诖禍纭鼻啻耗耆A“跳躍的火焰”,把新娘剝蝕為“粗糙、潦草的婦女”。詩人筆下的“拐彎”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暗中變形虛化的目標,已是人生命運的“拐點”,在此,希望和失望均可突然出現(xiàn),讓人猝不及防。詩人以“拐彎”的思辨性的情境創(chuàng)設(shè),把詩意引向了哲意和“思”的深度。
在《秋風吹過黃河灘》一詩中,詩人重點表現(xiàn)了在黃河灘上生活的人:
一個刨土豆的女人 她粗糙的身子
也在空曠的黃河灘上起伏 晃動
黑豆般渺小 但不孤單 她周圍有更多這樣的事物
比如細腰細腿忙碌的螞蟻 埋頭打洞的甲殼蟲
和一個 一無所有 只懷揣一顆被秋風吹破心臟還堅守的稻草人
沿黃公路上 幾個趕集回來的農(nóng)民
正在騎車逆風行走 他們也不側(cè)身給風讓路
腰彎得很低 身子左右搖擺 衣服被風掀起來
像帆 像翅 總之是逆境中生活的那一種姿勢
刨土豆的女人,以及那些趕集回來的農(nóng)民,他們在風浪奔走的黃河灘上生存,他們渺小、無足輕重,就像“忙碌的螞蟻”和“打洞的甲殼蟲”,就像“被秋風吹破心臟還堅守的稻草人”一樣“一無所有”。他們“逆風行走”,保持著“逆境中生活的那一種姿勢”,一群與命運抗爭而不屈服的人,“不側(cè)身給風讓路”。詩人用主觀性的強度使詩的意象充溢著足夠的命運的感嘆與反思,文字間回旋著纏綿不絕的人生況味。詩的意象和情境洋溢著悲情的氣氛,其中也隱埋著苦難所衍生的力量。在詩的最后一節(jié),詩人這樣寫道,“我看見一滴噙不住的霜露/從一朵野菊的葉子上滴落下來/那一瞬間 連黃土地也跟著顫動了一下/——那么涼”,敘寫之中,人情人性的內(nèi)蘊了然于心,思想的力度使詩意具有了骨骼般的堅挺。
美國著名詩人羅伯特·佩恩·沃倫說過:“從某種意義上說,每一首詩都是一種象征。其含義總比它向作者所表達的要豐富,也總比它向讀者直接闡明的要豐富。否則,它就不能成為一首詩?!边@就是詩歌的文體個性決定的,凡是好詩都應(yīng)該具有足夠豐富的內(nèi)涵。高若虹的黃河詩就是完整的象征體式,是通過具象的呈現(xiàn)把人引向了思辨的遠方,他提供了一種洞察生存和命運的更大空間。
高若虹的詩不是凌空蹈虛的詩,及物性強,有著鮮明的現(xiàn)場感,但他又不是直寫生活、實錄物象,而是意在筆先,思辨行走在文字之間,求深度、見思考,他是一位有情懷有襟抱的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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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是很難達到的人生境界,詩人所追求的“世事洞明”和“人情練達”或有自我的特殊內(nèi)涵,但是詩的創(chuàng)造必有經(jīng)驗的存儲和思想的積淀,并能從中導引和提純,明心見性,從而走進澄明的詩意境界。詩人高若虹是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可以說他筆下的黃河是情懷獨具的,他的情思悠遠,深切凝重,是人情練達的詩。高若虹善于寫人,以人作為意象,“洞明”人事,表達作為詩人對于生命的感悟,抒寫底層人命運遭際的體驗和感受。有些詩是比較專注于人的抒寫,人是詩中的主要表述對象。
比如《坐在河沿上的人》一詩中的“那個人”,一個像石頭樣的人“散發(fā)著孤獨的光”,或許他要在痛苦和麻木中度過一生,這是一個“想逃離塵世 卻又被什么緊緊拽住/在走與不走之間 苦苦地掙扎”的人?!坝心敲匆魂囄铱粗拖窨粗约骸?,詩人是在一種“自審”的情結(jié)中釋放著內(nèi)心的憂慮和焦灼,這樣一個富有象征性的意象人物,具有多維的能指性,讓人思之不盡。
比如《挖苦苦菜的二嫂》在構(gòu)思上很有獨到之處,詩人簡筆勾勒人物的行為體貌,并把人物和“苦苦菜”疊合在一處,人的命運的悲劇性與苦苦菜的“苦”達成了一種靈性的融通。
她瘦弱的蹲下的身影像不像苦苦菜
她關(guān)節(jié)粗大 手指變形 皮膚皴裂的手像不像苦苦菜
她被秋風揪住不放 蓬亂 花白干燥的頭發(fā)像不像苦苦菜
她低眉順眼 灰頭土臉 咬不動堅硬生活的牙床像不像苦苦菜
她朝著日子緩慢地打著問號的腰搖曳在黃河灘上像不像苦苦菜
她黑甲蟲似的 穿一身被汗水腌漬的舊棉襖顫微微地蠕動像不像苦苦菜
這樣的詩句舒緩起伏,就像波浪涌動,二嫂的形象在不多的文字中鮮明而又深邃,詩人的悲憫和同情浸潤其間,讀來就像雕刻的刀痕一樣歷歷在目。
比如《擦拭》中的那個用白手絹擦拭黃河的女孩,是詩人用風物素描的手法抒發(fā)了對于母親河的拳拳赤子之情:
一個女孩擦拭著 在慵懶 寬闊渾濁的黃河上
那么奪目動人 那動作一定是從她小小的心里長出來的
仿佛一粒小草的種子長出葉片 拂動著
用她幼小的年齡擦拭著古老的河流
“擦拭黃河”,這是詩人獨出心裁的詩意形象,一個美麗的女孩,用她“奪目動人”的動作擦拭著流水,“幼小的年齡”與“古老的黃河”有著強烈的反差,是靈魂映照時的一種互補,是人情人性的寄托和感懷。女孩與流水的接觸與親近,就像女兒在為母親梳頭,是問候也是交流。
在藝術(shù)表現(xiàn)上,高若虹可說是應(yīng)付裕如、舉重若輕,具有以下幾方面特色:
一是注重構(gòu)思的整體性。詩人在結(jié)構(gòu)上講究開合有度,有放有收。善于確立核心,有利于控制表意過程中的散亂局面?!饵S河灘上的那些小》就是抓住“小”來形成一個有凝聚力的核心,于是那些小的事物得以凝為一體,形成了像拳頭一樣的表達優(yōu)勢?!锻诳嗫嗖说亩芬辉娭校跋癫幌窨嗫嗖恕币痪浞磸?fù)出現(xiàn),以語義的回環(huán)形成一種粘合,體現(xiàn)了構(gòu)思的整體性。
二是善于調(diào)遣細節(jié),并使之不斷放大,使詩意更加豐贍、厚重?!蹲诤友厣系娜恕穼憽八褪且粔K石頭 散發(fā)著孤獨的光”,這是人物描寫的一個細節(jié),是在詩人想象的作用之下而生成的。如果這樣的細節(jié)就止于此,那么詩意的能量就會極其有限。詩人沒有在“石頭”這里停下來,而是以想象驅(qū)動,把“石頭”還原為人,“那個人 那個與牛羊 棗樹 菜園子缺少聯(lián)系的人/風吹過來時 發(fā)出了嗚嗚的響聲/他就是要在河灘讓風含著 哨子一樣吹響/響著 和谷垛 小路 玉米 窯洞區(qū)別開來”,詩人在想象中,賦予了細節(jié)更充沛的內(nèi)涵,細節(jié)放大,具有了鮮活生動的生命形態(tài)。在《婆婆丁》一詩中寫了婆婆丁開花的細節(jié),“而一株卑微的婆婆丁 竟鼓足勇氣吹開了一朵金黃”,這個細節(jié)鮮活、生氣灌注,緊接著詩人又進行了展開,“這意外的黃/小小的黃/大膽的黃照亮了黃河灘/亮亮的像一顆銅頂針大的太陽”,把花的色彩注入了生命的個性,情境和氛圍更加舒展、開闊。
三是詩的語言質(zhì)樸厚重,內(nèi)含著足夠的情感汁液,飽滿而不外露。像這樣的表述就很有典型性:
令我不甘的是 他并沒跟著黃河嘩嘩啦啦地走了
而是趁暮色降臨
起身跟在一只狗的后面
甲蟲樣鉆進被晉陜峽谷擠黑擠扁的窯洞
沉穩(wěn)又富有質(zhì)感的敘述裹挾著沉重而悠遠的情思,語境彌漫著滄桑的色調(diào),可以感受到一種心靈的溫度,其中的豐厚內(nèi)蘊,不是一眼就能望盡的。高若虹的詩歌語言具有高原的地域、鄉(xiāng)土特色,受到民歌之風的熏染,自由舒展而又富有節(jié)奏。
源遠流長的母親河在詩人高若虹的筆下,是現(xiàn)實的流水,是歷史的風聲,是高原上越抻越長的黃土路,是河灘上人們快樂、痛苦、堅忍和自信的生存的足痕。在遼遠的山河之上,在明媚的藍天之下,詩人高若虹回望歷史,前瞻未來,以悲憫之心和不無憂患的眼睛看取世界和人生。黃河灘上,是他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他用真情揮灑心靈深處的詩意,為母親河寫下深沉而優(yōu)美的詩篇。此時此刻,我正聆聽著流動于黃河風浪之上的詠嘆,走進了感悟與思辨的黃河詩境,感受著詩人深切而美好的情懷。黃河東流去,生活在前行,詩人在不斷地求索,詩歌在不斷地發(fā)展,我祝愿詩人高若虹憑借母親河的神性和靈氣,為我們的人生和時代寫出更優(yōu)秀的詩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