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看到這兩個孩子怯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就想到了“邊緣”這個詞匯。他們是我班級中的兩個學生,男孩瘦瘦的,時常穿著黑色衣服,女孩矮矮的,每天都扎著同一個高高的馬尾辮。他們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都是“塵?!币粯拥拇嬖?,成績一直在及格與待及格的邊緣掙扎著,其他方面就更沒有值得一提的事了,課堂上沒有他們的聲音,賽場上沒有他們的身影,表揚榜里沒有他們的名字。我不知道他們對自己是如何評價的,我透過他們羞澀躲閃的眼神大約也能猜得到,他們可能認為自己是事事不行的,或許是自卑而脆弱的。他們就如同塵埃一樣在這個班級里,在這所學校里,在他們的家庭里。他們眼神游離,隨風飄浮,沒有自己的方向,沒有自己的夢想,只是跟隨著流水般的時間,被推擁著向前,向前,百無聊賴,沒多少生機和斗志。他們沒有鮮亮的色彩,卑微,弱小,躲在角落里。偶爾被別人“看見”,他們先是驚慌失措,想要躲避,無處躲避時,就只能訕訕笑著,連笑著都流露出一絲絲的怯懦。
這樣的學生其實不在少數(shù),他們只不過是百分之一。他們似乎已經習慣了老師們貼給他們的標簽:“笨”“反應慢”“后進生”“沒治了”,習慣了家長對他們的評價“懶”“就是不行”,也習慣了周圍同學的議論“肯定又沒做作業(yè)”“他能會?”,于是他們也漸漸認可了周圍的聲音,而其實這已經滋生成為一種“自我認知偏差的心理問題”,所以他們的日子并不好過。
開學初,我接手了這個據(jù)說從一年級就是“倒數(shù)第一”的班級,班級中類似這樣的學生還真不在少數(shù)。唯一和其他老師不一樣的是,我還是一個教“兒童詩”的老師。所以從開學第三周我們就開始了寫“日記詩”。每位學生一天上交一首詩,我逐一批閱,指導。他們兩個是屬于從不按時交的,交了的詩歌也是“口水詩”,尤其是這個女孩。我先是督促她買本子,買了很久,終于買來了,不是忘寫就是不會,寫了的不超過十個字。男孩子好一點,但也是不逼緊了要,就不交,就是寫了也不交。我看到全班大部分同學寫詩都邁上了新的臺階,為他倆的原地踏步著急。但我也知道這急不來,確實每個孩子的接受能力有區(qū)別的,于是我就想到了一個常用的計策——“緩兵之計”,首先不急著“趕鴨子上架”,其次對他們多加鼓勵表揚,如果遇到他們偶爾交一次的詩歌有那么一點值得肯定之處,我就在班級里表揚他們。平時我批改日記詩的習慣是看到一首好詩就打個“優(yōu)”,再好些的我就加幾顆星星,超過三顆星星的就可以在班級展示,或是讓學生抄錄在自己的詩集本里,詩集本里的詩超過五十首就給學生印刷個人詩集本。這個“誘惑”對于他們來說還是挺大的。他倆的詩我之前都是只打一個勾,改變策略之后,但凡有點好詩的樣子或味道的,我就打優(yōu)加星,有好幾次給他們的星星都打到了作業(yè)本的邊緣,讓他們嘗點小小的甜。這樣次數(shù)增多之后,他們先是按時交日記詩本了。接著他們的詩真的從“有點好”到“真的好”了,再加上我總是找機會夸他們,他們漸漸從不愛說話,變得愛笑了,見到了我也不躲了,寫詩更加積極了。
我們每周都會有三節(jié)童詩課,在童詩課上我也是故意為他們這樣的學生設置了“得分的要求”。原來的標準是,誰站起來讀自己寫的詩,就給誰的小組加五分,現(xiàn)在改了之后就是如果組里“不愛發(fā)言”的學生讀了詩就給加十分,于是班級里一片嘩然。那些優(yōu)等生對后進生不屑一顧的輕視態(tài)度,一下來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后進生一下成了“香餑餑”。于是在寫詩的過程中,在分數(shù)爭奪白熱化的時候,這些后進生前后左右都圍滿了人,“你讀,你讀,你寫的可好了?!薄澳阈械模覀儽WC。”在這樣的簇擁鼓勵下,是誰也不能退縮的,因為他們知道這是為了“小組榮譽”的事,這是值得驕傲的事,不能錯過。于是他們第一次在萬目矚目中舉了歪歪的手,而后慢慢站起來,用模糊不清的聲音、極快的語速讀完了自己的詩,瞬間贏得了熱烈的掌聲。于是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漸漸地,他們已經不用督促就自覺舉手了,直到全班同學都覺得他們的詩是真的好,對他們刮目相看。他們在一首首詩里嘗到了自信帶來的幸福感。
二
而讓他們幸福感爆棚的事是他們的詩發(fā)表了。平時我在批閱日記詩的時候,會把寫得比較好的投稿給各個雜志。那一次我記得一共有十余首詩歌投給了《農村孩子報》,報社的編輯后來通知我,這兩個學生寫的詩即將發(fā)表。那是臨近期末考試的日子,我在班級里宣布了這個信息,全班學生都看向了他們,當時他倆驚呆了。隨后我就在班級群告知了他們的家長,他們也沒預料到。后來兩位家長還在學校門口掛了兩個空飄氣球條幅。這其實是我的建議,我覺得這兩個自卑感極強的學生突然遇到這么值得驕傲自豪的事,要抓住這個契機讓他們徹底從過去的卑微里走出來,要擴大對他們的宣傳,讓更多人知道他們。這小小的舉動或許可以影響他們的一生。
在告知他們的隨后幾天,他們的日記詩寫得更加積極了。這讓我看到了曙光,看到了嶄新的他們。
我們身邊的很多這樣的孩子,他們在學習上得不到認可,但如果讓他們學習創(chuàng)作童詩,使他們在童詩里漸漸找到自信,而后再把這個自信延續(xù)到其他學科,這未嘗不是一個有效的途徑。相比學習文化科目,兒童詩更簡單有趣得多,學生更容易從中找到樂趣和信心。沒有不愿意受到夸獎和認同的學生,沒有不想進步和得到關注的學生,他們需要一個恰當?shù)臅r機,去證明自己。這兩個學生是幸運的,我期待會有更多的學生有這樣的幸運。我所給予他們的就是這么多、這么簡單,不僅僅是在教授一種技巧,更重要的是幫助他們樹立信心,獲得向前沖的勇氣。我知道今后還會有類似這樣的學生,而且我已經看到了他們,他們的名字我每天都要默念幾遍。我會見證他們的一路成長和蛻變,我會陪伴他們這無比神奇的一程。
他們從塵埃成長為閃爍的星辰,這讓我感受到了為人師者的職業(yè)幸福感。所謂“教育”,既解惑授道又涵育人的品行人格。我愿意做這樣默默行走的人,我愿意認真聆聽學生內心的孤獨無助,我愿意幫助他們打開一扇窗,讓他們在陽光里微笑。
我由此深深地感覺到,當一名教師是幸福的,當一名教學兒童詩的教師更是值得的。我深愛自己的這份職業(yè),我眷戀著詩歌里的美好與期待、神奇與不可思議。
(劉春娥,徐州市賈汪區(qū)塔山鎮(zhèn)中心小學,221125)
責任編輯:石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