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月,譚趁尤
(1.南京審計大學經濟學院,江蘇 南京 211815;2.中央財經大學法學院 廣西科技大學,北京 100081)
為推動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檢察制度的創(chuàng)新與完善,檢察機關在內設機構改革及其職權配置模式選擇上力求“捕訴合一”模式,即依法承擔審查批捕和公訴職能的兩個部門整合為同一部門,形成同一承辦檢察官同時行使批捕權和公訴權的辦案工作模式。其特點包括部門合一、權力合一、主體合一以及責任合一四個方面。審查批捕和刑事公訴作為檢察機關最具代表性的兩項職權,如何科學高效地行使、運轉且發(fā)揮效能,對檢察機關全面履行法律監(jiān)督職能意義重大。
本文擬通過追溯捕訴模式的歷史發(fā)展變化,管窺“合一”模式選擇的生成動因,就其內存理論爭議加以闡釋,歸納演繹批捕與公訴職能配置所應遵循的基本規(guī)律,在此基礎上,對時代語境下的“合一”模式進行建構和完善,期冀為解決我國捕訴關系的現存問題有所裨益。
“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鑒于我國法律沒有明確規(guī)定檢察機關由哪個具體部門行使批捕和公訴權,為捕訴部門內部政策性調整預留了空間,繼而在檢察歷史上發(fā)生數度重要變化。
1.“捕訴合一”模式主流時期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基于檢察制度初創(chuàng)階段案多人少、機構薄弱的現實困境,為便于高效打擊犯罪,實現有效追訴,檢察機關通過集中辦案力量,將批捕和起訴工作統(tǒng)一交由刑事檢察處①1945 年至1951 年,最高人民檢察署依照《中央人民政府最高人民檢察署試行組織條例》《中央人民政府最高人民檢察署暫行組織條例》兩部檢察組織條例對檢察機關內部機構設置作出明確規(guī)定,設置了辦公廳、人事處、研究室及其他三個處,并將批捕和起訴工作統(tǒng)一交由第二處(刑事檢察處)負責。負責,此時的逮捕只是配合追訴的一種手段,并不具有獨立性。隨后檢察制度歷經重建與恢復①依據1954 年《人民檢察院組織法》第四條規(guī)定的六項檢察權,在檢察系統(tǒng)內部設置了偵查監(jiān)督廳和審判監(jiān)督廳,實行了短暫的“捕訴分離”。1962 年7 月,經歷風波后的各級檢察機關相繼恢復,高檢院將內設機構再次重新整合為三個業(yè)務廳,并由第一廳負責審查批捕、審查起訴等工作。1978 年《憲法》使得被撤銷的檢察制度得以重建和恢復,同年8 月,高檢院根據《憲法》和《關于重新設置人民檢察院有關事項的通知》的要求重新設立了刑事檢察廳,主管審查批捕、提起和支持公訴等工作。參見王松苗、王麗麗:《檢察機關內設機構的風雨變遷對高檢院24 個職能部門歷史沿革的初步梳理》,《檢察日報》2009 年10 月12 日,第5 版。。直至1979 年《人民檢察院組織法》第二十條做出抽象性的規(guī)定,即高檢院設立若干檢察廳和業(yè)務機構,地方各級檢察機關可以按照本地的司法實際情況并參照高檢院的內部設置模式分設檢察處、科和其他業(yè)務機構。1988 年根據高檢院機構改革中“三定方案”的要求,交由刑事檢察廳統(tǒng)一負責對案件審查批捕、審查起訴、支持公訴等工作,總體上呈現出一種“捕訴合一”為主流的情況。
2.“捕訴分離”模式確立時期
國際政治、經濟形勢的變化帶動我國刑事訴訟人權理念的變遷。在批捕權能屬性、內部監(jiān)督制約等爭議下,檢察機關不得不重新考量“捕”“訴”之間的關系,并于1996 年在刑事檢察工作會議上,從加強內部監(jiān)督制約的視角提出了批捕、起訴分設的動議,開始轉向內部機構分離的改革路徑。1999 年,根據檢察機關“完成內設機構改革”重大舉措的要求以及《檢察工作五年發(fā)展規(guī)劃》的部署,刑事檢察廳最終裂變?yōu)閷彶榕稄d和審查起訴廳[1]。同時,通過將審查批捕廳更名為偵查監(jiān)督廳,審查起訴廳更名為公訴廳,形成了主要涵蓋“審查批捕、刑事立案、偵查活動監(jiān)督三項基本職能”的偵查監(jiān)督工作格局[2]。至此,我國進入了“捕訴分離”模式時期,在訴訟目標上更加注重保障人權,在訴訟價值上開始注重程序正義,在權力行使上著重強調分權制衡,在訴訟模式上注重控辯平等[3]。
3.“捕訴合一”模式重塑時期
2000 年后,高檢院從強化內外監(jiān)督到深化司法體制等方面對“捕訴分離”模式進行探索。在新一輪檢察體制改革中,伴隨著“審判中心”訴訟制度及員額制檢察官和司法責任制改革的不斷深入推進,檢察改革對捕訴關系作了重新調整,理論界與實務界就此展開爭論。以鄧思清研究員為代表的“捕訴合一”論者認為,該模式通過合一的權力運作方式,能夠發(fā)揮權力合力的功效,進而對偵查階段形成強而有力的監(jiān)督,是一種符合我國國情的合理選擇。而以陳瑞華教授為代表的“捕訴合一”反對論者在參酌西方法律思想的基礎上,強調一旦合一,將不可避免地消弭程序的獨立價值,導致辦案質量的降低以及冤假錯案的頻發(fā)。同時,在我國實務界中,捕訴部門配置亦呈現出不同的實然樣態(tài),如武漢市東西湖區(qū)檢察院根據案件的難易程度實行不同的辦案模式,成都市龍泉驛區(qū)檢察院根據案件性質實行不同的分案規(guī)則。2018 年底至2019 年初,高檢院通過公布設立第一至第十檢察廳的機構調整,實現了對“捕訴合一”模式的正式確立。
1.內在動因:以效率、效能為導向的實踐理性
以歷史演進為視閾:(1)“捕訴合一”模式主流時期,我國檢察制度直接參照蘇聯式“法律監(jiān)督”理論[4],蘇聯檢察長享有包含批捕與公訴在內的法律監(jiān)督權。深受其影響的中國,同樣采取制度化的“捕訴合一”機制。囿于當時刑事訴訟追求懲罰犯罪的刑事政策,擴大追訴機關的權能、保障追訴活動、依法從重從快打擊犯罪成為檢察辦案重點。(2)“捕訴分離”模式階段,應然層面的審查批捕是一種司法審查,功能僅為防止不必要的羈押,將其分至偵查監(jiān)督部門,初衷即為對偵查形成監(jiān)督與制約。而實然層面的審查批捕之任務則遠非單純的監(jiān)督,而是將審查的全部重心置于偵查質量之查探,以批捕控制偵查,導致逮捕審查的實體化[5]。質言之,審查者往往通過“偵查引導”實際參與偵查活動,逮捕對偵查的便利默化為對檢察機關的便利,致使審查者亦具強烈的逮捕傾向,也就是實踐中所謂“構罪即捕”的局面,其背后出發(fā)點即為提高辦案質效。(3)“捕訴合一”模式的回歸更是檢察機關以效率、效能為導向,集中辦案力量緩解“分離”模式所表現出的偵查監(jiān)督不力、辦案效率低下等缺陷的有力證明。
以域外實踐為借鏡,自近代以來,世界刑事訴訟制度發(fā)展的基本趨勢是從“捕訴合一”轉向“捕訴分離”和徹底的“控審分離”,并通過獨立的司法權制衡具有攻擊性的追訴權①自20 世紀80 年代末開始,隨著蘇聯解體和東歐劇變以及《歐洲人權公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的廣泛批準和深入實施,原來采取“捕訴合一”制度的國家絕大多數已經通過修改憲法和法律廢止了檢察官批準審前羈押的規(guī)定,通過獨立、公正的司法機關保障公民的人身自由并為自由受到任意侵犯的個人提供有效的司法救濟,成為這些國家政治法律制度改革的一個基本方向。孫長永:《捕訴合一的域外實踐及其啟示》,《環(huán)球法律評論》2019 年第5 期。。按照域外經驗的可借鑒性,為何我國重回到合一,而非最終的獨立?筆者看來,兩條線路調整思路所內存的價值取向是不同的。前者多以訴訟效率作為基本價值預設,注重職權聯系的緊密性、減少權力運行中間環(huán)節(jié)、提高職權行使之便捷;后者則以程序正義為基本價值,強調分權與制衡,保障人身自由不受非法或者恣意剝奪。
2.外在動因之一:解決案多人少、適應犯罪新形勢的要求
隨著社會經濟和治安形勢的發(fā)展,犯罪類型結構逐漸發(fā)生變化,惡意欠薪、危險駕駛等犯罪單獨入刑,傳統(tǒng)的暴力、財產犯罪日益減少,以電信、互聯網等為媒介的非接觸性犯罪逐步增多[6]?!皬?988 年到2011 年,我國檢察機關審查批捕、決定逮捕案件數量增加了1.19 倍,提起公訴的案件數量增加了2.13 倍,而同期我國檢察官人數僅從11.20 萬人增加到15.10 萬人,增長率只有34%?!盵7]檢察官數量的增長遠小于案件增長的幅度,巨大的案件增量與繁重的工作量造成案多人少的矛盾在改革前沿表現得尤為明顯。由此,捕訴模式的調整應正視這一實際,職能配置向“合一”方向轉變,不僅縮短了辦案周期、減少羈押時間,還能避免“分離”模式所帶來的機構多重設置、人員浪費、不必要的工作重復等弊端,符合時下推行的刑事速裁程序、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等以效率價值為目標的改革試點舉措。
3.外在動因之二:減少內部掣肘、提高行權強度的自救方案
有學者提出,“捕訴合一”可視為檢察機關重建權力體系、維持政治地位的救急方案[5]44-52?!安对V分離”模式施行時期,檢察機關具有較為集中、強勢的職務犯罪偵查權和起訴權,為防止可能的外部分權,檢察機關沿襲了“加強內部制約”的改革路徑,其中最重要的措施即分離審查批捕與公訴職能,建立兩者之間互相制約機制。隨著審判中心訴訟制度、公安機關機構與辦案模式改革,審判機關、偵查機關的辦案權力得到強化,而檢察機關權力卻因監(jiān)察體制改革有所削弱,這與二十年前的情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此時,司法體制改革對檢察機關提出“去行政化”的要求,其大體思路為減少層級設置,實現檢察業(yè)務扁平化管理,還權于辦案人員,落實“誰辦案、誰負責”的責任制度[8]。為了維持檢察機關與偵查機關、審判機關的對稱地位,檢察機關此時的改革選擇恰好與彼時反向:要么增加權力內容,要么減少內部掣肘、避免權力碎片化、提高行權強度[9]。短時間內,可行的選項只有后者,于是重回“捕訴合一”模式成為了時下檢察改革的自救方案。
自“捕訴合一”模式開始討論至正式運行,逮捕權喪失獨立性、“捕”“訴”性質在實操環(huán)節(jié)易造成角色混淆等問題一直以來頗受質疑。盡管高檢院通過相關數據②最高人民檢察院辦公廳2018 年5 月公布的相關數據:吉林省相較于2013 年至2014 年捕訴分離模式,2016 年至2017年實行捕訴合一模式試點后的捕后不訴案件、撤訴案件分別下降12.5%和36.7%;上海市實行捕訴一體的檢察機關捕后輕罪判決率為8.5%,較之實行捕訴分離的單位低6.6 個百分點。郭華、李紅霞:《司法改革背景下的捕訴關系路徑選擇》,《河北法學》2019 年第7 期。初步分析“合一”模式實行后,“捕后不訴”“撤訴”“輕判”的比例較之“分離”模式持續(xù)下降,推斷檢察官從受案開始就能夠站在起訴的高度對偵查部門進行全程引導和監(jiān)督。這樣的解釋不免讓人懷疑是否會造成審查起訴功能的“反向危險”。申言之,集批準逮捕權與公訴權于一身的檢察官對自己批逮的案件,承辦檢察官會盡可能起訴,因為一旦決定不起訴,意味著訴前的批捕決定是錯誤的,即便嫌疑人符合羈押必要性審查的規(guī)定,審查者也易傾向于維持批準逮捕、進而提起公訴,弱化了批捕和公訴程序的獨立性,使得審查起訴存在把關弱化的風險,以至于作為該模式的質疑理由之一的權利屬性混同之悖論非但沒有解決,短期內還會抑制審查逮捕的程序性功能。
我國刑事訴訟法對批捕和起訴所要求的證明標準分別是“有證據證明有犯罪事實”和“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批捕的證據標準低于起訴。不少質疑“合一”的論者提出,承辦檢察官一旦同時履行批捕和公訴職能,辦案思維不會因案件階段不同而轉變,容易模糊兩者的證明差異,給實際辦案帶來諸多不確定性。檢察官辦案責任制也會對檢察官加以“終身追責”的心理強制作用,致使辦案人員更多地會以起訴標準衡量逮捕條件,人為地提高逮捕的證明標準,有違分設二者法定標準的立法原意,漏捕了本應逮捕的犯罪嫌疑人,還可能造成審查批捕喪失其獨立性而異化為審查起訴的“預審程序”[5]44-52。盡管支持“合一”的學者給出的解釋大多從“審判中心”制度改革和司法責任制改革的輿論氛圍中主張嚴格把控審前程序的證據標準,確保提起公訴的案件證據在庭審中更具有穩(wěn)定性和可采性,但并未就證據標準混同的問題作出很好的回應。
批捕權和公訴權之間的并軌運行方式究竟是繼續(xù)采用“分離”模式下的“平權結構”,抑或行權方式有所側重?如若前者,兩項職權彼此平等且相互制約,由于合一后基于辦案人員的同一,案件一旦批捕往往面臨起訴的后果,公訴可以制約逮捕,而逮捕對公訴的制約功能有所減小,兩項職權不再是平權關系,已然從平權結構轉化為權重不一的結構,與“合一”模式本身會產生悖論;如若有所側重,那么應當側重哪一個?筆者認為,批捕權和公訴權的關系已從平權結構轉化為權重不一的結構,且承辦檢察官在行權過程中會更側重于批捕權的行使。一方面,承辦檢察官在批捕階段大多會考慮到后續(xù)能否起訴的預期來審查判斷在案證據,對全案證據材料的審查也多會形成于審查批捕階段,即便偵查機關列出需要補充偵查的內容,后續(xù)審查起訴階段的審查重點也是補充的材料和變動的事實。另一方面,考慮到一旦批準逮捕,意味著起訴的可能性也會大大增強,即使刑辯律師在審查起訴階段提出了新的辯解或辯護意見,辦案人員自我否定、推翻先前證據的可能性也不會太高,由此造成控辯雙方交鋒提前,凸顯了審查批捕階段在整個刑事辯護的重要性。故而,注重審查批捕階段的程序性保障就顯得尤為重要。
任何司法制度都只有將司法公正作為最低保障限度,才能保證即便制度創(chuàng)設之初是為了效率價值觀的實現,也不會對人權造成過多侵害。然而公正的實現從來不是無條件、無代價的,要想獲得司法公正必將花費更大的成本,甚至造成公正與效率的某些不可調和性。理性的制度設計應當兼顧兩種價值,但多數情況下,公正和效率之間存在著內在的沖突與矛盾。從理論上看,“捕訴合一”模式不僅包括以追求職權行使的便捷和效率為基礎價值,亦包含實現司法公正的根本價值。而實踐中往往可能存在追求訴訟效率時帶來某些程序權利的克減,最終造成漠視人權的不當危險。為了避免上述危險的發(fā)生,需要一個可以平衡公正與效率價值的尺度。從檢察機關自身來看,要想獲得“最低限度的公正”,需要把握最低公正標準需要具備的監(jiān)督制約和救濟兩個要素,只有確立合理的監(jiān)督制約機制及科學嚴密的救濟程序,才能有效地限制辦案人員濫用權力的風險,以預防和糾正冤假錯案的發(fā)生。
雖然監(jiān)督職能與控訴職能分屬獨立的兩個領域,但在任務上存在一定交叉,這一“交叉”就是證據質量問題。即便兩者立論依據截然不同,但重要的落腳點都是證據問題,因為在證據問題上,法律監(jiān)督和公訴有著目標的一致性:法律監(jiān)督的目的是避免“帶病起訴”,防止在庭審中因關鍵證據被排除而敗訴。而公訴則是為了更加充分、有效地收集證據,以確保刑事指控的有效性。以此落腳點為基礎,檢察機關的法律監(jiān)督職能和公訴職能在價值目標上形成合力,在追求刑事追訴有效性的同時使人權保障的命題得到關注[10]。因此,為確保提起公訴的案件證據在庭審中具有較強的穩(wěn)定性、可采性,應審視公訴職能擴大的風險,謹防回歸傳統(tǒng)“偵查中心”訴訟模式,亦符合當前“審判中心”訴訟制度改革對審查批捕工作中的證據審查的高標準要求。
審查逮捕的程序性功能雖然會受到一定的抑制,但這種抑制實質上可以通過一些程序性設計將人權引向“正向限制”。大體存有兩個思路:要么實現決定主體的司法化,要么采用程序的司法化[11]。就我國當前國情來看,決定主體改由法院行使一時難以實現,著力點應集中于程序之司法化。第一,審慎適用逮捕措施,完善羈押替代措施?!安对V合一”模式施行后,逮捕率下降,取保候審、監(jiān)視居住等其他強制措施適用率增大,需要加大對在監(jiān)視居住方面的投入,完善取保候審制度和監(jiān)視居住制度與羈押審查制度的銜接,避免實踐中因為倉促將監(jiān)視居住改為準羈押措施而出現的各種問題。同時,有必要落實寬嚴相濟,探索捕后取保和捕后不訴機制[12]。第二,明確逮捕訴訟化的受案標準。目前,試點適用的范圍基本是輕微刑事案件,應當適當擴大逮捕必要性的公開審查案件范圍,原則上對基本事實清楚、證據扎實以及對逮捕必要性有爭議的案件,均可納入公開審查的范圍[13]。第三,落實審查逮捕聽證制度。通過搭建多方共同參與機制,賦予偵查人員、犯罪嫌疑人及其律師充分參與的機會,淡化批捕檢察官追訴立場。同時,可以準許被害人對聽證發(fā)表自己的意見與看法,為批捕檢察官決策提供更多的參考因素。第四,完善辯護機制。捕訴合一總體縮小了律師辯護的有效空間,需要保障律師享有獲得案件信息的權利。辯護律師也要轉換辯護思維,調整辯護策略。承辦檢察官在審查批捕階段就已經掌握了案件基本情況,突顯出審查批捕階段在整個刑事辯護的重要性。相應地,辯護律師也要更加注重此階段的辯護,將從輕、減輕情節(jié)的爭取時間提前,減少追訴的可能性。
在審查起訴階段,保證偵查機關、犯罪嫌疑人及其律師、檢察機關的有效參與尤為重要。依托于準訴訟化改造方案,可從知悉案情、表達意愿、具結在場、當面陳述等方面豐富聽取意見程序的內容,尤其是對于實行“刑事辯護全覆蓋”的地區(qū),真正做到雙向的有效溝通,避免存在形式上的敷衍,還可以有效預防案件辦理過程中可能引發(fā)的輿情風險。
1.內部縱向監(jiān)督機制
目前在檢察機關內部的縱向監(jiān)督方面,存在內部行政審批與檢察官辦案責任制兩種辦案方式,其適用范圍不是特別明晰,亟待理順兩者間的關系。筆者認為,適當保留部分內部行政制約,科學劃分檢察官和檢察委員會的職責權限,避免因權力過于集中造成合一部門在具體辦案行權的掣肘。第一,強化檢察委員會業(yè)務宏觀指導職能。其工作重心由討論決定個案向政策性指導監(jiān)督轉變,工作方式由對具體個案提供意見向對類案研究分析提出指導性意見轉變,突出檢察長及各主管檢察長對案件的宏觀監(jiān)督職能,重點放在對檢察業(yè)務的宏觀指導上,從嚴限制檢察長干預個案辦理的現象。第二,突出檢察官辦案主體責任。此外,還可以建立專家咨詢委員會、專業(yè)研究小組等決策輔助機構[14],保證檢委會對辦案檢察官決策監(jiān)督的及時、有效。
2.辦案流程監(jiān)督機制
流程監(jiān)督是指建立從受理、立案、偵查、逮捕,到審查起訴、提起公訴、抗訴等在內的一整套全國統(tǒng)一的辦案流程管理機制。一方面,通過單獨設置案件流程監(jiān)控小組,實現對辦案過程的實時監(jiān)督,對其中重要的辦案環(huán)節(jié),如是否決定批準逮捕、提起公訴、變更強制措施等,采取核審否決制,避免出現逮捕錯誤或追訴錯誤的情形。另一方面,充分發(fā)揮案件管理部門的作用。當前,全國各級檢察機關均已成立了獨立建制、權能平行的案件質量管理部門。為加強對合一后業(yè)務部門的監(jiān)管,可在案件評查工作的基礎上,明確規(guī)定評查的標準依據、評查范圍、評查組織及評查方式,嚴格管理操作流程,由經驗豐富的檢察官組成案件評查監(jiān)督小組,實時監(jiān)控、評查案件宏觀流程和案件質量,通過設置不同的監(jiān)督節(jié)點,利用統(tǒng)一業(yè)務系統(tǒng)對案件從流程監(jiān)控、結案審核、審查法律文書、風險預警評估等多方面入手開展定期案件評查,以此查找、發(fā)現批捕、公訴過程中的案件辦理的質量以及非法證據排除等問題,最終形成客觀的評查報告,有效發(fā)揮案件質量評查的糾錯功能。
3.考核評價機制
科學的考核制度是保證正確行使職權、依法履行職責的重要手段?!安对V合一”模式下,考核機制的調試應符合基本訴訟規(guī)律,注重定性考核,設置具體考核項目、標準、流程,量化執(zhí)法環(huán)節(jié)的各個關鍵節(jié)點及各項程序,擺脫片面追求數字化、減少出現以“績效考評”為中心的捕訴兩部門各自為戰(zhàn)的局面,進而引導檢察工作規(guī)范化。第一,注重定性與定量雙向結合,促進績效考核實質化。第二,科學劃分批捕階段和公訴階段的考核指標,謹防捕訴同質化。批捕階段不宜將批捕率、定罪率等證明有罪的指標作為考核指標,鼓勵將不批捕率、糾正偵查機關違法取證案件數量等作為加分項。對其中“不批捕率”的考察,不能單純將其作為重點考評指標,建議將不批準逮捕的決定被上級檢察機關撤銷的比率作為扣分項,防止“應捕不捕”情況的出現。而公訴階段可以適當設置合理的加分指標,如起訴成功率,抗訴成功率、不起訴率、糾正偵查機關違法行為的數量等[15]??紤]到檢察官擔心自我否定會對績效獎懲帶來不利影響,不宜將捕后不訴作為減分項。同時,還應當加入各個環(huán)節(jié)錯案考核要素、不捕后跟蹤和引導偵查工作以及捕后的必要性審查等,引導捕訴環(huán)節(jié)中的考評趨向合理。第三,改革考評主體,合理擴大范圍。有必要組成科學合理的目標考評小組,適當吸收下級檢察機關以及外部中立人士,實現考核評估主體的多元化,客觀、全面地評定被評估對象,保證績效考核的公信度。第四,應當增加人權保障指標數量,降低有罪指標權重,打破指標權重中不合理的局面。例如,增加保障犯罪嫌疑人訴訟參與權、聽取犯罪嫌疑人及辯護人意見、建議權以及對侵犯其程序和實體權利進行追究的指標等[16]。
既然“捕訴合一”業(yè)已壓縮內部監(jiān)督制約空間,那就有必要強化庭審開放式外部性監(jiān)督。法院的制約機制包括法院對檢察院和審判程序對審前程序制約機制。前者多體現為“三機關相互制約”的訴訟規(guī)律,后者旨在打破內部監(jiān)督制約欠缺的壁壘,通過激活刑事訴訟機制內的制約功能,避免捕訴關系改革走向非法治化。對刑事檢察工作來說,只有增強公訴能力和質量,強化庭審的對抗性,才能促進庭審的實質化,需要法院對公訴提出的證據具有穩(wěn)定性。
此外,人民監(jiān)督員制度作為一項針對檢察權行使的外部監(jiān)督制約機制,是繼人民陪審員制度和人民調解員制度之后建立起來的又一充分體現人民性的創(chuàng)新制度[17]。從監(jiān)督范圍上看,作為肇始于檢察機關監(jiān)督職務犯罪偵查的人民監(jiān)督員制度,因監(jiān)察改革需要重新思考。當前,人民監(jiān)督員從原先僅針對檢察機關直接辦理犯罪案件活動的“十一種情形”①“十一種情形”包括:(一)應當立案而不立案或者不應當立案而立案的;(二)超期羈押或者檢察機關延長羈押期限決定不正確的;(三)違法搜查、扣押、凍結或者違法處理扣押、凍結款物的;(四)擬撤銷案件的;(五)擬不起訴的;(六)應當給予刑事賠償而不依法予以賠償的;(七)檢察人員在辦案中有徇私舞弊、貪贓枉法、刑訊逼供、暴力取證等違法違紀情況的;(八)犯罪嫌疑人不服逮捕決定的;(九)采取指定居所監(jiān)視居住強制措施違法的;(十)阻礙律師或其他訴訟參與人依法刑事訴訟權利的;(十一)應當退還取保候審保證金而不退還的。詳情可見最高人民檢察院印發(fā)《人民檢察院辦案活動接受人民監(jiān)督員監(jiān)督的規(guī)定》。擴展至所有辦案活動,覆蓋檢察機關辦理的各類案件和各項訴訟職權。人民監(jiān)督員的參與方式也逐步由強調“事后監(jiān)督”轉向以“參與案件式監(jiān)督”為主,這對“捕訴合一”模式下針對“不服逮捕決定”“擬不起訴”“捕后不訴”“被害人、被不起訴人對不起訴決定有異議”以及“有必要提請評議的檢察監(jiān)督”等案件的監(jiān)督具有一定的外部制約功效。
檢察機關捕訴模式改革路徑的探究遵循了歷史與系統(tǒng)的思路,現階段檢察機關選擇實行“捕訴合一”,其“興利”在于以效率、效能、提高剛性為導向,解決分離模式在司法實踐中凸顯的諸多問題。但就其自身可能會在實施過程中產生的權力屬性混同及內部監(jiān)督弱化等問題,尚未達到完全“除弊”之效。
革故鼎新,未來該模式能否持續(xù)保持良好的實踐效果尚未可知,為完善我國逮捕權和公訴權兩項職權配置與運轉,應經由近期和遠期兩條理路。近期可立足于批捕權仍交由檢察機關行使的現實背景下,對檢察機關選擇采用“捕訴合一”模式后可能出現的理論和實踐難題,從理論深處進一步探究其蘊含的精神意涵和制度價值,從實踐層面通過調研該模式具體運作狀況及經驗,推動捕訴一體機制整體重塑,尋求兼顧司法公正與訴訟效率的最優(yōu)資源分配方案,這也是本文討論的重點。遠期可在充分考量西方經驗和國外立法例的基礎上,鑒于檢察機關批捕權行使的固有弊端,將批捕權完全交由法院行使,符合程序公正要求的同時也能夠吸收社會的不滿。盡管在目前的司法場域中,將批捕權從檢察機關轉移至法院尚不具備現實可能性[18],但伴隨檢察體制改革工作的不斷推進和法治環(huán)境的不斷優(yōu)化,捕訴關系改革工作會愈加完善,未必不會成為我國檢察體制未來改革的可能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