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心媛(南京中醫(yī)藥大學醫(yī)學院 南京 210023)
李時珍(1518—1593),字東璧,晚年號瀕湖山人,明代湖北蘄州(今湖北蘄春縣)人,是我國古代杰出的醫(yī)藥學家,他的卓越貢獻主要反映在撰著《本草綱目》這一藥物學巨著上?!侗静菥V目》為中國古代本草史上一部綜述性的本草專著,是我國歷代最完整的本草巨著、最豐富的藥學寶庫。《本草綱目》的初刻本金陵本在中國醫(yī)學史乃至世界科技史上都有深遠的影響力。
明嘉靖十七年(1538年)“鄉(xiāng)試”之前,李時珍由于忙于寒窗苦讀,使得自己的身體更加虛弱,患咳嗽,轉為骨蒸?。ǚ谓Y核),臥床數(shù)月,幾乎病危。幸得父親李言聞投以黃岑湯精心治療,才轉危為安。由此,李時珍愈發(fā)深佩中藥知識的奧妙,也促使其人生道路的根本轉折。
青年時代的李時珍除跟父親學習醫(yī)學外,還拜蘄州知名學者、中進士第的顧日巖為師。顧日巖家中藏有大量書籍文獻,李時珍“讀書十年,不出戶庭,博學無所弗窺,”[1]這都為他后來撰著《本草綱目》金陵版打下堅實基礎。李時珍躬身實踐,足跡遍及湖北、湖南、廣東、河北、河南、江西、安徽、江蘇等省。由于醫(yī)術高明,有“千里就醫(yī)于門,立活不取值”之譽。
李時珍在行醫(yī)過程中,發(fā)現(xiàn)以往的本草書中存在著不少錯誤、重復和遺漏,“舛謬差訛、遺漏不可枚數(shù)”,深感這將誤導醫(yī)家用藥、危害病家生命。因此決心以嚴謹?shù)目茖W態(tài)度重新編著一部新的本草專書。
從明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開始,李時珍便集中精力“乃窮搜博采,芟繁補闕,”[2]著手《本草綱目》金陵本的編撰工作。
李時珍的家鄉(xiāng)蘄州是當時楚王府的所在地,他曾以驅蟲藥治愈楚王朱厚焜孫子的嗜食燈花癖,1559年明嘉靖帝下詔招攬?zhí)煜旅t(yī),被楚王府推薦入太醫(yī)院擔任院判,使他獲得了出入壽藥房和御藥庫學習的機會,實地觀察了許多名貴藥材,大大開闊了眼界。
明嘉靖四十三年(1564),李時珍在父親《四診發(fā)明》和前人《脈訣》的基礎上,“撮粹精華”參入己見,編成《瀕湖脈學》1卷。1572年所著《奇經八脈考》1卷,則推動了中醫(yī)經絡穴位學說的規(guī)范化。他還梳理歸納民間醫(yī)案、總結名醫(yī)治療經驗,著成《瀕湖醫(yī)案》一書,并勤于搜集簡易有效的單驗方,集為《瀕湖集簡方》。
李時珍在宋代唐慎微《經史證類備急本草》的基礎上,參考近千種文獻書籍,進行大量的整理、總結,并增入自己的發(fā)現(xiàn)與見解,經過多次大修改,終于在明萬歷六年(1578)時編著完成這部52卷190萬字的《本草綱目》的鴻篇巨制。這部凝聚了李時珍畢生心血的藥物學巨著,使中國藥用植物等新增加374種,達到1892種,這一成就在中國藥物學史上是絕無僅有的。李時珍還將自己收集到的11096個單方、秘方、驗方,各一一附錄于各藥物之下予以詳細闡述,以供后世醫(yī)藥學家研究應用。其中8000多首是李時珍自己收集或擬定的。李時珍不僅是本草以來采納經史百家書籍數(shù)量最多者,而且是運用經史百家資料最有成就者。
2.1 李時珍一下太倉 完成巨作、年已花甲的李時珍四處奔走黃州、武昌等地聯(lián)系《本草綱目》刻印之事均無功而返,看到自己的心血長期積壓案頭而無法刻印很是不甘。明萬歷七年(1579),他攜帶書稿由蘄州乘船順流東下,赴當時全國最大的印刻中心金陵(今南京)尋求書坊刊刻。
李時珍來南京四處聯(lián)系刻書一事,并繼續(xù)作藥物相關調查研究工作。李時珍曾登上牛首山、茅山采藥、辨藥,參觀了當年航海家鄭和下西洋從南洋諸國帶回來種在下關獅子山邊靜海寺里的一些海外植物,當時的南京藥王廟是一個著名匯集了全國中藥材集散地,李時珍也趁此機會仔細觀察訪問。
李時珍用在南京對這些西洋藥材的所見所聞一一記下,回蘄州后便立即對《本草綱目》中專門介紹外國藥的“夷果”及番藥方面的內容加以修訂補充,特別是李時珍對鄭和所帶回的蘆薈、胡椒、蓽苃等藥用植物“活株”的形態(tài)描述,說明他曾經目睹這些栽種在南京來自西洋的“標本”。
當時要想刻印《本草綱目》這樣大部頭的巨著,如沒有名家的贊許與政府的支持,書商是不敢貿然承擔政治與經濟風險的。在金陵逗留近三年的李時珍因書坊無人愿意刻印,萬般無奈之下,李時珍想到可以前往太倉拜訪恩師顧日巖的好友王世貞。
王世貞(1526—1590)字元美,號鳳洲,江蘇太倉人,是當時極負盛名的文壇巨子。他在詩文著作上倡導復古,主張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為明后七子之一,家富藏書,多達三萬卷,在他的私家庭園弇州園中修筑小酉館以存普通圖書,另建藏經閣貯藏道佛經書、爾雅堂珍藏宋版圖書、九友齋專藏精善之書。據(jù)《明史.王世明萬歷八年(1580年)9月9日,李時珍為此目的專程趕來太倉,是想找王世貞作序。
據(jù)《明史.王世貞傳》記載,“一時士大夫及山人詞客衲子羽流,莫不奔走門下,片言褒賞,聲價驟起”,當時免職家居的王世貞住在弇山園,李時珍前往拜見,把《本草綱目》獻給他,“愿乞一言以托不朽”[3]。王世貞雖欣然應允為《本草綱目》作序,但由于李時珍《本草綱目》中有批判道教長生成仙的思想和道教成仙丹藥的深入分析,而當朝的萬歷皇帝信奉道教,王世貞對道家養(yǎng)生成仙之術也極有興趣,自己也在研究仙丹,撰寫《弇山厄言》,卷十作詩《蘄州李先生(指李時珍)見訪之夕,即仙師上升時也,尋出所校定(本草)求敘,戲贈之》。這諸多因素都使得王世貞遲遲沒有動筆寫序。
值得一提的是,王世貞雖還未寫序,卻對這位初次見面的朋友居然寫了《贈李時珍詩》,詩前題詞曰:“蘄州李先生見訪之夕……尋出所餃定《綱目》求序,戲贈之。”原詩中這樣寫道:“李叟維肖直塘樹,……似求玄晏先生序”(《弇州續(xù)稿》卷十)。
2.2 李時珍二下太倉 明萬歷十八年(1590年)正月,心有不甘的李時珍又一次來到太倉,再次會晤王世貞,將已完成的《進〈本草綱目〉表》予他看。王世貞被李時珍鍥而不舍的精神打動,于“時萬歷歲庚寅春上元日”,即1590年正月十五日作序。序雖然僅有600多字,確是精心構思之作,序中稱贊《本草綱目》為“予開卷細玩,每藥標正名為綱,附釋名為目,正始也。次以集解、辨疑、正誤,詳其土產形狀也。次以氣味、主治、附方,著其體用也……如入金谷之園,種色奪目;如登龍君之宮,寶藏悉陳……博而不繁,詳而有要,綜核究竟,直窺淵?!盵3]1132。王世貞將《本草綱目》比作造福世人、功德無量的藥學寶藏,序的結尾落款“弇州山人鳳洲王世貞拜撰”,這也顯示了對李時珍的尊重。
據(jù)《王世貞年譜》記載:王世貞曾于1589年8月29日上任刑部尚書,第二年正月便因病重“再次上疏乞致仕”要求病退,“三月二十五日得邸報,奉旨準回籍調理。”由此可見,王世貞是身懷重病來為《本草綱目》作序的。不幸的是,作序后不久,王世貞1590年九月卒于太倉家中。
正是由于有了王世貞的這篇序,同年金陵出版商、刻書家胡承龍方才同意支持出資刻版印第一版《本草綱目》最早刊本(即金陵本),當時《本草綱目》已完稿12年了?!侗静菥V目》開刻后,李時珍臥病一年多,一直未起沉疴,終未見到印刷出版的《本草綱目》,于1593年抱憾而死。臨終前李時珍曾撰有遺表,囑咐其子建元在書成之后,一并上呈朝廷?!睹魇贰份d:“書成,將上之朝,時診遽卒?!?/p>
明萬歷二十四年(1596年),《本草綱目》首刻版終于在金陵問世,世稱“金陵本”。據(jù)金陵本題名,藥圖為其長子李建中輯,次子李建元親手繪成附圖,建中與建元幫助校正,三子建方與四子建木進行重訂;其孫樹宗、樹勛、樹聲等進行分次類編,樹本幫助謄寫協(xié)助而成。11月李建元遵從父親遺愿將遺表及金陵本《本草綱目》一書進獻于朝廷,希望借朝廷的力量達到廣泛流傳的目的。李建元在給明神宗朱翊鈞的《進〈本草綱目〉疏》中提及父親臨終前交與自己呈給皇上的《遺表》:“曾著《本草》一部,甫及刻成,忽值數(shù)盡?!薄暗⑹鹊浼?,若啖庶飴,考古證今,發(fā)奮編摩,苦志辨疑訂誤,留心纂述諸書?!盵3]不久明神宗批了圣旨曰:“書留覽,禮部知道,欽此?!薄疤熳蛹沃?,命刊行天下,自是士大夫家有其書。”[2]當時,李建元奏進《本草綱目》58部,大內也保存著這書,章下禮部,“藏文淵閣”(董其昌語)。
“金陵本”因據(jù)李時珍第一手資料翻刻,是研究和考證明代藥物品種極為珍貴的學術資料,這是所有版本中最有價值的版本。
《本草綱目》祖本金陵本所據(jù)的底本,是李時珍的孫子李樹本謄寫的清稿本,它是依據(jù)最初李時珍攜往太倉給王世貞看的原稿本,在所有《本草綱目》的版本中,金陵版的地位是首屈一指的,也是第一珍貴的版本,最富有歷史價值和學術價值。
《本草綱目》金陵本出版至今400多年間,迄今平均每六年多即屢經再版印刷一次,僅國內刊刻排印次數(shù)就已近60次之多,其出版之頻繁,版式之多,發(fā)行傳播之廣,流傳之久,影響之深,是我國本草史和出版史上罕見的。這其中尚不包括以《本草綱目》金陵本為藍本而加以節(jié)選、改編、闡釋、補訂的各種續(xù)編本、簡編本。在《本草綱目》流行于世的各種版本中,無疑是初刻、首刻于金陵的版本較為符合李時珍原作的面貌。
《本草綱目》問世后,版本眾多,有“一祖三系”之稱[4]。一祖即金陵本,是李時珍的孫子李樹本謄寫的清稿本,它是依據(jù)最初李時珍攜往太倉給王世貞看的原稿本,最能體現(xiàn)李時珍的原意。金陵本刻印精良,錯、脫字較少,被后世各版奉為祖本。金陵本現(xiàn)僅7部存世,成為稀有的珍貴版本。國內一部現(xiàn)珍藏于中國中醫(yī)研究院圖書館善本庫,另一部藏于上海圖書館;日本3部,分別為伊藤篤太郎博士、京都植物園大森文庫、東京內閣文庫所珍藏;美國1部,藏美國國會圖書館,是經日本著名本草學家森立之(1807—1885)批注過的;德國1部,藏東柏林國立圖書館。三系即在《本草綱目》初刊本的基礎上陸續(xù)衍化出“江西本”“武林本”和“南京味古齋本”三類版本系統(tǒng)。
金陵本印行后的第11年即日本慶長十二年(1607年),《本草綱目》就東渡到日本,受到日本醫(yī)學界的重視,被幕府首腦德川家康常置之座右備查,稱之為“神君御前本”。公元1614年,日本著名醫(yī)學家曲直瀨玄朔(號東井)得到金陵本。1875年由井口直樹呈交日本明治政府[5]。1929年,又由白井光太郎依照“金陵本”的本子翻譯為《國譯本本草綱目》,共十五巨冊。1934年東京春陽堂出版的十五冊精裝鉛印本《頭注國譯本草綱目》,該本以金陵本為底本,將原書全文譯成現(xiàn)代日本語,附有校注及索引,簡稱“春陽堂本”。多年來它一直是最完善也是唯一一部的《本草綱目》外文譯本。日本漢方醫(yī)藥界和出版界在1979年由春陽堂影印了金陵本的全部附圖。
《本草綱目》對于歐洲的影響力也是不可估量的。聞名于世的英國博物學家、生物學家、進化論的奠基者達爾文(1809—1882)曾從《本草綱目》金陵本中獲得啟迪,找到其進化論學說得以立足的歷史依據(jù),因此稱贊其為“古代中國的百科全書”。以研究中國史而著稱的英國科技史家李約瑟博士(1900—1995)在其《中國科學技術史》第一卷中,對李時珍及其《本草綱目》的成就高度稱贊——稱他為“藥物學界中之王子”、“毫無疑問,明代最偉大的科學成就,是李時珍登峰造極的《本草綱目》”、“李時珍作為科學家,達到了同伽利略、維薩里的科學活動所完全隔絕的任何科學家所能達到的最高水平”……在同書第五卷第三分冊(化學史)中,有這樣的敘述:“中國博物學家中‘無冕之王’(uncrowned king of Chinese naturalists)李時珍寫的《本草綱目》。至今這部偉大著作仍然是研究中國文化中的化學史和其它各門科學史的一個取之不盡的知識源泉。”可見李時珍與文藝復興時期的世界科學巨人伽利略等相并列也毫不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