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娜 謝 浩
東北地區(qū),是女真族的肇興之地,尤其是黑龍江、吉林的部分地區(qū),發(fā)現(xiàn)了為數(shù)不少的女真人遺存。其中有明確身份標識的女真貴族墓葬有:吉林舒蘭市小城子完顏希尹家族墓地、黑龍江阿城城子村齊國土完顏晏墓、吉林長春市石碑嶺完顏婁室墓等。還有一些從墓葬形制、結構、埋葬習俗以及隨葬品分析,其族屬也應屬女真人,如黑龍江哈爾濱市新香坊墓群、黑龍江阿城區(qū)雙城村墓群、吉林扶余縣西山屯墓等等①趙永軍:《金代墓葬研究》,吉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0年6月。。20世紀50年代以來,中俄兩國考古工作者在黑龍江中下游陸續(xù)發(fā)掘的女真人墓葬,如黑龍江中游南岸的綏濱縣三號墓葬群、黑河市卡倫山古墓地、黑龍江綏濱縣中興墓群、黑龍江綏濱縣奧里米墓群以及黑龍江中游北岸的納杰日金斯科耶、科爾薩科沃墓地等,其中,納杰日金斯科墓地和科爾薩科沃墓地的年代,大多在10世紀后半葉—11世紀,少數(shù)墓葬的年代可能更早。這些墓葬的發(fā)掘,無論從墓葬形制、結構特點,還是從隨葬品及埋葬習俗等方面,都為研究遼金時期的女真文化提供了翔實的實物資料。
女真人墓葬作為民族風俗文化的載體,最能體現(xiàn)女真人持久的習俗特征和鮮明的民族特色,故而成為遼金時期女真考古學研究的重點材料。對墓主人身份和性別的判定,也是墓葬研究中的一項重要工作。而辨識出薩滿墓葬和判定薩滿墓主的性別,對我們研究遼金時期女真人薩滿教的發(fā)展情況以及對當時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探索有著重大意義。因此,不僅需要對這一時期墓葬材料的積累研究,還應當要依據(jù)已發(fā)現(xiàn)的墓葬材料,慎辨細查。目前,已經(jīng)辨識出的薩滿墓葬數(shù)量很少,且遼代女真墓葬多數(shù)是二次葬,一次葬也盛行火焚棺槨的葬俗,因此,導致骨架無法保存或保存不好,這便給墓主人性別的鑒定帶來了很大的困難。只能通過隨葬品等輔助材料做一些推測。已經(jīng)確知墓主性別的女真薩滿墓葬有兩座,金代的完顏希尹墓及俄羅斯納杰日金斯科墓地的M26。
完顏希尹墓是男性薩滿墓。完顏希尹,“本名谷神,歡都之子也。自太祖舉兵,常在行陣,或從太祖、或從撒改,或與諸將征伐,比有功?!雹倜撁摰?《金史》卷73,《完顏希尹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1684頁。他是金國的開國元勛,地位顯赫。《三朝北盟會編》載:“兀室奸猾而有才,自制女真法律、文字,成其一國。國人號為珊蠻。珊蠻者,女真語,巫嫗也。以其通變如神?!雹冢ㄋ危┬靿糨罚骸度泵藭帯罚祝?,大化書局,1979年,第28頁。(清《四庫全書》對其重新修訂時,將“珊蠻”改作“薩滿”。)“珊蠻”便是女真語中的“巫嫗”,也就是今天我們所說的“薩滿”。因此,完顏希尹是少數(shù)見諸文獻記載的大薩滿。
完顏希尹的家族一直圍繞在金朝的權力中心,完顏希尹本人為三朝元老,輔佐了太祖、太宗和熙宗,其父、其子、其孫均在朝擔任過重要職位,為金王朝的鞏固和女真文化的發(fā)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這樣特殊的貴族勢力,必然令金主忌憚。后因深陷宮廷內部的權力斗爭,在天眷三年(1140)遭完顏宗弼誣陷,熙宗便以“帥臣密奏,奸狀已萌,心在無君,言宣不道……”③脫脫等:《金史·列傳第八》,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1616頁。的罪名賜死了希尹?;式y(tǒng)三年(1143),又為希尹平反,“上知希尹實無他心,而死非其罪,賜希尹儀同三司、邢國公,改葬之?!雹苊撁摰龋骸督鹗贰ち袀鞯诎恕罚本褐腥A書局,1975年。第1616頁。改葬后的完顏希尹墓,在墓前立起了石碑和石人、石羊等石像生。
2011年5月初,在舒蘭市文物管理所的配合下,筆者跟隨吉林大學邊疆考古研究中心,對舒蘭市小城子鄉(xiāng)完顏希尹家族墓地五個墓區(qū)以及小城鎮(zhèn)政府所在地以東的完顏希尹家族私城范圍,以及地表現(xiàn)存的、保存較完整的石像生進行了地面踏查及測繪。⑤吉林大學邊疆考古研究中心、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吉林省舒蘭市金代完顏希尹家族墓地及其私城的復查》,《邊疆考古研究》2012年第1期。由于早年被搗毀,今完顏希尹墓(即第二墓區(qū)M1)前殘存的石像生為石人2件、石羊及石望柱各1件,共計4件石像生。在第二墓區(qū)東部有一個高臺,應為1979—1980年發(fā)掘的“大金故左丞相金源郡貞憲王完顏公神道碑”碑亭遺址。此“神道碑”是世宗賜予完顏希尹的,記述著他對金王朝的卓越功勛。
在高等級陵墓前按等級擺放數(shù)量各異、排列有序的石像生是漢人習俗,《宋史·禮志》載:勛戚大臣“墳所有石羊、虎、望柱各二,三品以上加石人二人”⑥脫脫等:《宋史》卷17,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金代墓葬也存在等級制度,只是缺乏文獻的記載。目前所見,北宋時期葬儀在完顏希尹家族墓地石像生組合中多有體現(xiàn),可見,完顏希尹墓也是受到了森嚴等級制度的制約,這種高等級貴族墓葬的葬儀并非是女真薩滿墓葬的常態(tài)。
黑龍江中游北岸的科爾薩科沃墓地和納杰日金斯科墓地是兩處重要的女真家族墓群。其中,科爾薩科沃墓地發(fā)掘墓葬384 座,納杰日金斯科墓地發(fā)掘墓葬115座,幾乎都是10 至11世紀的女真人墓葬。這兩處墓地是俄羅斯境內黑龍江中下游地區(qū)最豐富、最具有代表性的女真人遺存。其中已經(jīng)確知墓主人性別的女真薩滿墓是納杰日金斯科墓地的M26。這是一座女性薩滿墓,同時也是一座合葬墓。從墓葬的平面圖上看(圖一),葬式為雙人仰身屈肢葬,頭向東。在墓坑底部有2 具骨架。右側為男性,左側為女性。男子的頭部左側,即墓葬平面圖中部位置擺放有1 件輪制陶罐和1件鐵吊鍋,鐵吊鍋上還放有2 件馬鐙。墓葬平面圖右下角也放有1 件腹部有2 個瘤狀耳的瓜棱罐。雖然女子的頭部緊貼著墓葬中部的輪制陶罐和鐵吊鍋,但是根據(jù)女子骨架位置,女子的脛骨擺放位置不對,因而推測女子的頭骨可能也不是原始位置。再看這幾件陶罐的擺放位置,應該是男女各一套。鐵吊鍋里還放有馬鐙,因此輪制陶罐和鐵吊鍋是男子與女子的分界線,輪制陶罐和鐵吊鍋向右應該屬于男子。向左則應屬于女子,包括墓葬平面圖右下角的瓜棱罐。如此一來,男子一側的隨葬品集中分布于男子的右側,包括輪制陶罐、鐵吊鍋、馬鐙、鐵斧、鐵鏃、輓具及馬具等武器及狩獵工具類隨葬品。而女子的隨葬品則為瓜棱罐、薩滿法器青銅腰帶等日常工具及裝飾品①B·E·麥德維杰夫:《10世紀末—11世紀阿穆爾河沿岸的女真文化》,《新西伯利亞》,1977年,第49頁。。值得注意的是,在男子和女子的腿部下端位置發(fā)現(xiàn)有銅鈴,原報告的作者認為這些銅鈴與鞋有關。但仔細分析墓葬的平面圖后,筆者認為,這些銅鈴與兩位墓主人的腿部位置相距較遠,不大可能與鞋子有關,而很可能是下葬時扔進去的。如上推測,該女子應該是薩滿,而葬于她身旁的男子應該是她的丈夫。
以納杰日金斯科墓地的M26 為依據(jù),推測科爾薩科沃墓地的M320、M78 可能也是女性薩滿墓。雖然M320骨架保存得不好,僅發(fā)現(xiàn)有后枕骨片、盆骨及一些肢骨等。但我們仍然可以從隨葬品的種類中做出推斷(圖二)。首先,在墓主人骨盆偏上的位置發(fā)現(xiàn)了一上一下疊放在一起的兩條懸鈴腰帶。墓中除了隨葬箭鏃等少量武器外,絕大多數(shù)的隨葬品是裝飾品。如在墓主人頭骨下發(fā)現(xiàn)了青銅發(fā)釵、銀耳環(huán)和已經(jīng)壞了的耳環(huán)玉墜。其中包括4件已經(jīng)磨損的完整的耳環(huán)墜和2件殘斷的耳環(huán)墜。在墓主人頭、胸部和腿部還發(fā)現(xiàn)玉、瑪瑙及玻璃質的珠子等多達47件。②B·E·麥德維杰夫:《烏蘇里島中世紀遺存》,《新西伯利亞》,1982年,第121頁。因此,推測此墓的墓主人很可能是位女性。
圖一 納杰日金斯科墓地M26墓葬平面圖
M78在墓主人腰部發(fā)現(xiàn)了9塊下部墜鈴的青銅牌飾,牌飾上飾方形花紋,鈴鐺均為球形。并且在牌飾下還發(fā)現(xiàn)了黍和皮子,應為腰帶殘留物。在判斷一座墓的墓主人性別時,除了骨骼鑒定外,還要看隨葬品的種類,①B·E·麥德維杰夫:《烏蘇里島中世紀遺存》,《新西伯利亞》,1982年,第78頁。尋找能夠標志性別的代碼。一般來講,隨葬武器、狩獵工具類隨葬品的墓主人大多為男性,而隨葬有耳環(huán)、項鏈等裝飾品的則多為女性。但M78 是個特例,該墓既出土了腰刀、鐵箭頭,又發(fā)現(xiàn)有銀耳環(huán)、玉墜殘段及串珠等裝飾品。根據(jù)史料記載,不僅女真女子戴耳環(huán),女真男子也戴耳環(huán):“男子辮發(fā)垂后,耳垂金環(huán),留腦后發(fā),以色紅系之,富者以珠玉為飾?!雹冢ㄋ危┬靿糨罚骸度泵藭帯肪?,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66頁。只不過,男、女耳環(huán)在形制上略有不同。女真男子所戴的耳環(huán)僅為一個簡單的環(huán),環(huán)上沒有加綴任何墜飾。而在M78出土的銀耳環(huán)殘段的附近還發(fā)現(xiàn)了5 件玉墜片,這些玉墜片很可能是耳環(huán)上的墜飾,由此推測該耳環(huán)可能屬于女真女子。與此同時,M78墓內又隨葬了為數(shù)不少的武器,如腰刀的殘段、鐵刀、鐵箭頭等。同時期契丹人墓葬中,就有女性隨葬武器的例子,如吐爾基山遼墓,該墓主人即為女性薩滿,墓內除了隨葬大量金銀飾品外,還隨葬有鎏金馬具和銀號角等③內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內蒙古通遼市吐爾基山遼代墓葬》,《考古》2004年第7期。。同樣是契丹人的蕭太后更是能夠領兵上陣,征戰(zhàn)沙場。蕭太后是遼景宗耶律賢的皇后,遼圣宗的生母,同時也是著名的政治家和軍事統(tǒng)帥。她“習知軍政,澶淵之役,親御戎車,指麾三軍,賞罰信明,將士用命?!雹苊撁摰龋骸哆|史》卷71《列傳第一》,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202頁。率領數(shù)十萬大軍攻城野戰(zhàn)。最終大敗宋人,還與其簽訂了檀淵之盟。女真同契丹一樣,都是善戰(zhàn)民族。因此推測,女真的女子雖然以從事家務勞動為主,但也不能排除個別女子喜好射獵。那么在墓內隨葬腰刀和箭鏃也是可以理解的。M78由于骨骼保存得不好,故無法準確判斷墓主人的性別,但筆者認為墓主人是女性的可能性較大。
同時期的契丹人墓中也有女性薩滿墓,比如吐爾基山遼墓。多數(shù)學者認為,墓主生前應為一位身份高貴的女薩滿。所陪葬的器具如銅陵、鼓、號角、靴子等是薩滿的專用法器。⑤馮恩學:《吐爾基山遼墓墓主身份解讀》,《民族研究》2006年第3期?!哆|史》中也有關于女薩滿的記載,如《遼史·國語解》中關于神速姑的記載為:“能知蛇語”、“復劫西樓,焚明王樓”⑥脫脫:《遼史·太祖上》,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7頁。。神速姑是契丹氏族部落中聲名顯赫的女性薩滿,擁有知曉蛇語的神秘力量,能通天地,在輔佐阿保機建立遼朝后,卻參與叛亂,支持阿保機諸弟的軍事政變。是一位擁有極強的號召力和影響力的大巫師。
《金史》中也有載:“婦人阿魯不嫁為武衛(wèi)軍士妻,生二女而寡,常托夢中言以惑眾,頗有驗,或以為神。乃自言夢中屢見白頭老父指其二女曰:‘皆有福人也。若侍掖廷,必得皇嗣。’是時,章宗在位久,皇子未立,端請納之。章宗從之。既而京師久不雨,阿魯不復言:‘夢見白頭老父使己祈雨,三日必大澍足?!^三日雨不降,章宗疑其誕妄,下有司鞫問,阿魯不引伏。詔讓端曰:‘昔者所奏,今其若何?后人謂朕信其妖妄,實由卿啟其端,倪郁于予懷,念之難置。其循省于往咎,思善補于將來。恪整乃心,式副朕意!’”⑦脫脫等:《金史·列傳第三十九》,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2231頁。這段史料記載的是一位名叫阿魯?shù)呐_滿,因祈雨不降,受到了章宗的責問,而被斬殺。因此推測,金代也是有女薩滿的。
除了上述的女性薩滿墓以外,遼代也有一些女真墓葬可能是男性薩滿墓。如俄羅斯科爾薩科沃墓地M323和M19。
M323為火焚墓,因此,骨架沒能保存下來,僅發(fā)現(xiàn)頭骨殘片等。雖然在墓主人頭部位置發(fā)現(xiàn)了玉髓珠子、銀耳環(huán)及發(fā)釵,但是在墓還發(fā)現(xiàn)了三段長6—8 厘米、寬3厘米的鐵腰刀的殘段、鎧甲的甲片、鐮刀片及狩獵工具等。因此,推測墓主人應是一名男性薩滿。①B·E·麥德維杰夫:《烏蘇里島中世紀遺存》,《新西伯利亞》,1982年,第122頁。
該墓地的M19 是一座合葬墓。墓內的火燒木板痕跡說明這是一座火焚墓。另外墓主人腰部位置還出土了與鈴鐺連綴在一起的青銅牌飾。從墓葬平面圖上看,該墓除了出土牌飾外,墓內還出土了鐵腰刀斷塊、鐵箭頭、鐵火鐮和狩獵工具。這些武器集中出土于墓葬西側的人骨周圍②B·E·麥德維杰夫:《烏蘇里島中世紀遺存》,《新西伯利亞》,1982年,第40頁。(圖三)。由此推測,墓主人可能是男性。
圖三 科爾薩科沃墓地M19墓葬平面圖
仔細分析這幾座墓葬材料可以發(fā)現(xiàn),除了金代貴族完顏希尹墓外,其他薩滿墓在隨葬品的種類上,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墓中的隨葬品,都是既有薩滿法器腰鈴,又有馬具、武器、狩獵工具等,還有耳環(huán)、珠釵等生活用品。它們與同墓地的其他墓葬,在墓葬形制和葬俗上沒有太大差別,只是有薩滿法器腰鈴陪葬。這說明,薩滿都具有雙重身份,而另一個身份是普通人。雖然薩滿在氏族內地位崇高,受族人敬仰,但在死后并沒受到特殊的待遇,與常人一樣葬于自己的家族墓地,或者與家人合葬,隨葬品也是最簡單的日常生活用品。這一點與現(xiàn)代北方少數(shù)民族的薩滿一樣,薩滿在平日里與常人一樣參與勞作,打理日常生活。但當他們身著薩滿裝的時候,就不再是普通人而變成了具有法力又通曉神意的巫師,也就是我們所說的男薩滿和女薩滿,這時他們便可以跳神、作法,為氏族內的人員服務了。
由于墓中人骨性別鑒定資料的缺乏,我們不能準確區(qū)分男性或女性墓主人,但是根據(jù)以上分析,可以肯定的是存在女性薩滿墓葬,數(shù)量還可能要多于男性,且遼代的薩滿墓要多于金代??梢?,從遼代至金代僅二三百年的時間,薩滿教的地位就發(fā)生了變化,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歷史發(fā)展的必然性。
唯物主義歷史觀認為,物質決定意識。由于最初的薩滿教是萌生于人猿揖別后人類漫長的蒙昧時代,興起并繁榮于母系氏族社會,①富育光、王宏剛:《薩滿教女神》,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02頁。因此,如今為我們所知的薩滿教始祖神更多地為女性形象。古時的母系氏族首領多由女性擔任,而氏族部落首領通常又兼任薩滿一職,故薩滿也通常為女性。在女真部落時期,除職業(yè)薩滿多由女性擔任外,家庭薩滿也一般與女兒或母親有關。②李忠芝:《金代世婚制度與薩滿文化》,《長春大學學報》2008第6期。及至父權制確立后,薩滿多由女子擔任的習慣仍然存在。
在現(xiàn)在的一些流傳下來的薩滿神話或傳說中,最早的薩滿便是一位女性。她是被一只白色的海東青從東方背來的,鷹爪中還抓有一個光芒萬丈的石餅。鷹將石餅和女薩滿一起交給了人類,人類才有了女薩滿。③王宏剛,于曉飛:《大漠神韻——神秘的北方薩滿文化》,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03年,第37頁。滿族還有一部著名的史詩《烏布西媽媽》,它是吟敘女大薩滿烏布西媽媽的英雄故事以及高超神奇的薩滿法術。這里面記載的烏布西媽媽很有可能就是當時東海女真部落的女酋長兼女宗教領袖的合體。而薩滿教中還有女神崇拜觀念,信奉各種女神。如創(chuàng)世女神阿布卡赫赫、鷹神代敏媽媽、柳神佛多娘娘等。
在白音長汗遺址興隆洼文化的第19號房子的灶后栽立著一個石雕人像,這座人像為裸體,沒有明顯的女性特征。當時的人們對火非常依賴,可是對火的控制能力有限,這座神像是發(fā)現(xiàn)于房屋的灶附近,因此,郭治中先生認為這是一位女性火神的形象。④郭治中:《論白音長汗發(fā)現(xiàn)的女神像及其崇拜的性質》,《青果集——吉林大學考古專業(yè)成立二十周年考古論文集》,北京:知識出版社,1993年,第29-41頁。在距今5,000多年前的紅山文化中,也出土過女神雕像⑤遼寧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遼寧牛河梁紅山文化“女神廟”與積石冢群發(fā)掘簡報》,《文物》1986年第8期。(圖四:1)。1963年在赤峰市西水泉遺址中出土了一件小型人像的殘件(圖四:2),⑥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內蒙古工作隊:《赤峰西水泉紅山文化遺址》,《考古學報》1982年第2期。該人像為半身,頭部殘缺,胸部乳房突起,下部周邊刻畫細豎條紋。殘高3.8厘米、底部直徑2.1—2.3 厘米。由胸部突起乳房推斷該人像應是女性。這件女神像是用夸張的手法表現(xiàn)的女神形象,體現(xiàn)著人們希望借助女神的力量來保佑氏族繁衍生息的情感。遼寧省喀左東山嘴遺址也出土了兩件孕婦雕像,這兩件雕像的頭部和右臂均殘缺,左臂成彎曲狀,腹部隆起較大。其中一尊略胖,臀部肥大,下肢彎曲,下半段殘缺不全。另一尊身形略顯修長,下肢略曲,足部殘缺。(圖四:3)⑦郭大順、張克舉:《遼寧喀左縣東山嘴紅山文化建筑址發(fā)掘簡報》,《文物》1984年第11期。這些東北史前時代的薩滿教神靈大都是以女性為主的。
圖四 紅山文化女神像
那是因為,在原始的氏族社會時期,社會發(fā)展受到生產(chǎn)力條件的制約。薩滿教是作為全氏族人們的精神支柱而存在,以超自然力量的觀念,服務于人們生存所必需的基本需求。薩滿在氏族中地位很高,在部族之間的斗爭中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尤其是在戰(zhàn)斗決策、鼓舞士兵的斗志甚至是沖鋒陷陣方面更是舉足輕重。由于遼代女真族還處于原始的部落聯(lián)盟時期,女性地位遠遠高于男性,加之女性在薩滿教觀念中尤為特殊,因此薩滿也是由女子擔任的。薩滿不僅主宰著氏族內的神事活動,也參與政治活動,這一傳統(tǒng)被繼承了下來。在經(jīng)歷了軍事民主制的社會形式后,女真男子的地位逐漸提高。到金代建立國家之后,男子已經(jīng)逐漸占據(jù)了社會的主導地位,薩滿也會有男子擔任,史料記載中的完顏希尹和金世祖就被描述成了兩個薩滿形象。這時的統(tǒng)治階級為了鞏固政權,麻痹本民族人民的思想,將薩滿教作為統(tǒng)一信仰的思想武器,使得薩滿教以政教合一的形式存在,被統(tǒng)治階級控制并利用。但是,隨著政權的不斷穩(wěn)固,與周鄰國家的交流日益頻繁和緊密,佛教文化逐漸滲透進來。薩滿教賴以生存的經(jīng)濟基礎隨之變化,統(tǒng)治階級的無心扶植,加之薩滿教本身具有的包容性,使其面對佛教、道教等其他宗教文化的沖擊時,只能漸漸沒落,并最終退出政治領域,作為一種風俗文化被延續(xù)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