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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鯉抄

2020-01-25 11:18
桃之夭夭A 2020年12期
關(guān)鍵詞:少爺

1.

作為京城首富虞橫舟的獨(dú)女,虞紅鯉打小便是被她爹娘當(dāng)兒子養(yǎng)大的。

同樣的年紀(jì),別人家的姑娘還在蹣跚學(xué)步時,她就被虞夫人帶著跟將軍府的少爺一起在大昭水師訓(xùn)練營的河溝子里練習(xí)泅水。嬌滴滴的女娃兒跟一群十幾歲的青壯年一起,捉著手吊在水里踢得水花四濺,就算小臉憋得通紅,還不忘沖一旁將軍府的小少爺董靈均發(fā)送嘴炮:“你別哭了!有力氣哭倒是憋著勁趕緊踩水??!”

府里的奶娘心疼小姐,在一旁看得直搖頭,虞夫人卻笑道:“我和將軍夫人都是海邊長大的,姑娘家識水性既是求生本領(lǐng)也能強(qiáng)健體魄,鯉兒大了也要跟著她爹走南闖北,虞家的孩子不興嬌養(yǎng)!”

十歲的時候,尋常閨閣里的姑娘開始琢磨描眉畫眼時,她正式開始跟著她爹學(xué)做生意。到十五歲時,虞家各大商號的掌柜見了她,無一不是畢恭畢敬,絲毫不敢因她年幼而有半分輕慢。

那年初秋,威遠(yuǎn)將軍董伯清的夫人齊氏生辰之日,在府中花園設(shè)了個荷花宴,邀了不少軍中將領(lǐng)的女眷傍晚時分來府中賞花品宴。虞夫人與齊氏是同鄉(xiāng)故知,各自成親之前便是手帕交,自然也受邀赴宴。

虞紅鯉不耐煩跟母親和滿桌子?jì)D人坐在一起受拘束,悄悄選了個臨湖的位子嗑著瓜子聽隔壁桌的婦人們八卦。

“要我說,寧嫁商戶不嫁軍家。你們看看夫人這般常年孤清一人,形單影只的,多可憐!”

“說起來,將軍夫婦膝下就只有靈均少爺這么一根獨(dú)苗,幼時真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上Ш髞碓酱笤讲怀审w統(tǒng),正所謂慈母多敗兒。將軍也是怕夫人將少爺養(yǎng)成紈绔,才特意把少爺拘到鄴城去親自管教!”

“我倒是聽說,少爺打小便個不愛銀槍愛銅臭的主兒,一門心思就想著賺錢。這孩子八歲那年隨董將軍和夫人入宮赴宴,不還在懷中藏了不少宮外小玩意賣給宮中的皇子、公主,當(dāng)場發(fā)了筆小財(cái)嗎?皇上當(dāng)時不是在朝堂上戲言將軍是威武之家養(yǎng)出個金玉兒郎嗎?”

虞紅鯉聽得此話,不禁嗤笑出聲:“什么金玉兒郎!他那是眼饞我的銀葉子風(fēng)車,又搶不過我,才軟磨硬泡求著我,按照我教他的法子賺的錢好不好?就他那身細(xì)皮嫩肉,去了鄴城,一準(zhǔn)天天被他爹訓(xùn)得哭爹喊娘。沒準(zhǔn)幾年后回來,能上暢春園當(dāng)個當(dāng)家花旦!”

想到記憶中董靈均那張好看的臉扮上女裝花旦的樣子,虞紅鯉不覺笑出聲來。正偷著樂呢,忽聽得有人喊了一聲:“喲,那是要翻船吧!”

她下意識回身一看,只看見湖心一條采蓮蓬的小船正左搖右晃得厲害,忽然船上那紅影一晃,船身一斜,瞬間側(cè)翻,將那紅衣身影整個兒倒扣進(jìn)了水里。

在四下傳來的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虞紅鯉起身飛奔了幾步,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

不知是她太久不曾下水,還是久坐突然下水的緣故,她躍入湖中沒游幾下,右腿便驟然抽筋。她強(qiáng)自鎮(zhèn)定,打算先浮上水面換口氣,可惜右腳使不上力,身子愈漸發(fā)沉,驚急之下不慎嗆了好幾口水。

就在這時,那被扣在小船下的紅影如一尾紅色錦鯉輕逸迅速地朝她游來,及至近前,那人一把勾住了她的腰帶,穩(wěn)穩(wěn)托著她浮出水面。

“哪個王八蛋明知道爺在船上躲懶打盹,還裝了一兜子螃蟹丟在船上?”撈她的人水性看來比她好多了,邊往岸邊靠,邊扯著變聲期少年獨(dú)有的公鴨嗓沖園子里亂作一團(tuán)的人喊道。

說完約莫覺得有些丟人,又小聲嘀咕:“害小爺屁股都險(xiǎn)些被螃蟹撓開了花!讓爺知道是誰干的好事,看爺不打斷他的腿!”

虞紅鯉只覺這人的聲音忒也難聽了,試著踢了踢抽筋的腿,發(fā)現(xiàn)沒那么痛了,便打算掙開那人,結(jié)果腰被重重推了一下,整個人也順著水勢靠到了湖心無人的小涼亭邊。

少年跟著上了岸,卻先盯著她瞧了好一會兒,這才半蹲在她身邊說道:“人都說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怎么數(shù)年不見,虞家的紅燒錦鯉竟變成旱鴨子了!”

虞紅鯉一聽“紅燒錦鯉”四個字,立時睜大了眼睛,可惜仰躺著看不清那人的臉,當(dāng)下罵道:“董靈均??你個兔崽子!你不是被你爹接去鄴城了嗎?該不會是吃不了苦,偷偷跑回來了吧?”

“你胡說什么?我是回來給我娘慶生的好不好?小爺在鄴城可是混得風(fēng)聲水起!我爹親自派人送我回來的!”少年見她掙扎著起身,下意識伸手去扶,卻又忽然別過頭去。

虞紅鯉還想說什么,卻見董靈均沒頭沒腦地解了身上濕漉漉的大紅錦袍一股腦把她整個裹了起來。

“干什么?良心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在才怕我著涼不覺得太遲了嗎?早知道是你小子,船扣到你頭上我才懶得救!劃個船都能翻船,你也算是天賦異稟了!”她咳了兩聲清嗓,仔細(xì)瞧了瞧面前的少年,發(fā)現(xiàn)他比起兩年前離京時長高了不少,也瘦了不少,曾經(jīng)唇紅齒白的奶娃子被鄴城的風(fēng)沙磨礪成膚色健康的少年模樣。

“你還好意思笑我?剛才在水里,到底是誰跟塊石頭似的往下沉?要不是我及時出手,你現(xiàn)在沒準(zhǔn)就喂魚了!”董靈均邊說,邊用力地用手壓了壓她的肩,生怕她把衣袍扯開似的。

虞紅鯉還想罵回去,卻見母親和齊夫人往這邊來了,只好改在他腰上擰了一把:“都怪你!一會兒我娘又該說我冒失莽撞了!我不管,一會兒你搞定她,我先去換衣服!”說完裹緊董靈均那件紅袍子,飛一般逃離現(xiàn)場。

“往后旁人落水,你可不許搶著往下跳!”董靈均跳起腳在后面叫道,“滿園的人,偏就你識水性嗎?要你逞能!”

虞紅鯉回頭沖他扮了個鬼臉,心下卻頗有些雀躍。臭小子回來也好,這兩年她每日端著沉穩(wěn)懂事的大小姐架子也頗為辛苦,如今可算有人送上門給她欺負(fù)了!

2.

無端遭此一劫,素來體格不錯的虞紅鯉竟難得病了一場。她頭疼腦熱,周身乏力,被虞夫人盯著在床上躺了兩日,還一日三次灌了驅(qū)風(fēng)散,苦得她直打哆嗦。

那日午后,趁著爹娘都不在,她索性換了身衣裳出門,打算去附近的干果鋪選些蜜餞果脯回來解饞。

說起來,這干果鋪還是她當(dāng)年和虞橫舟打賭,在七日之內(nèi)記下所有商號掌柜的名字贏來的第一間鋪?zhàn)?。雖不是什么賺大錢的營生,勝在是百年老店,生意一直不錯。

伙計(jì)見是東家小姐來了,自是十分殷勤地抱出一壇新制的烏梅給她嘗。

虞紅鯉低頭拈了顆烏梅嘗了嘗,覺得味道確實(shí)不錯,便包了一小包。忽聽得身側(cè)有人問:“你手上這烏梅是酸口還是甜口?”

虞紅鯉一回頭,便有些忍俊不住。

董靈均今日穿了身招搖的寶藍(lán)長衫,華服錦色,項(xiàng)戴長命鎖,通身貴氣逼人的騷包氣質(zhì)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甜得很,你嘗嘗!”虞紅鯉隨手遞了顆到他嘴邊。

董靈均愣了愣,臉上有一絲稍縱即逝的慌亂,張了張嘴,卻還是伸手接下烏梅,自己塞進(jìn)嘴里。

虞紅鯉眼睜睜看著那張好看的臉被烏梅酸得皺作一團(tuán),心情無端好了起來,嘴上故意道:“怎么?很酸嗎?不合董少爺胃口?”

他齜著牙道:“合得很!”

虞紅鯉挑眉偷樂,轉(zhuǎn)頭招呼伙計(jì):“既然董少爺喜歡吃,那就挑新鮮可口的多包一些。正好董少爺回鄴城的時候,可以在路上解饞!”

“我才回來幾日?你便這么盼著我回鄴城?”董靈均語氣幽怨,指著自己明顯比以前黑得多的臉,“董少爺,董少爺,你看我現(xiàn)在哪里像個少爺?你瞧瞧我這臉,還有我這手,在鄴城都曬脫過三層皮了!你都不知道邊境的太陽有多毒辣,從早曬到晚,還有那大風(fēng)沙,有時候一覺醒來,一臉的鼻血,一嘴的沙……”

“是是是,我們靈均少爺吃苦了!嬌生慣養(yǎng)了十二年,突然到了鄴城那等邊陲苦地,真是夭壽了。瞧瞧,把我們唇紅齒白的小郎君造成什么倒霉樣了!”她邊說邊伸手去捏他的臉。

他們小時候兩家常有來往,虞橫舟在外行商時沒少給寶貝女兒置辦新奇玩意兒,董靈均每回到虞家,看見虞紅鯉房里的東西便眼饞得不行。起初,他仗著自己年紀(jì)小,身份尊貴,沒少搶虞紅鯉的心愛之物。后來虞紅鯉氣急了,便仗著自己比他大兩歲,只要沒有大人在場,就把這小子連掐帶咬地打出去。

如今年紀(jì)雖大了,她心里卻依舊把董靈均當(dāng)成小崽子,一邊說還故意掐著他臉上的小奶膘。董靈均下意識便要躲避,結(jié)果虞紅鯉指尖好巧不巧,直接揉到了他右耳的耳垂。董靈均身子一僵,一股紅潮直接躥上了耳朵尖。當(dāng)下,突然出手扣住她的手腕微一施力,竟帶著她連退數(shù)步,退到了店中堆放蜜餞壇子的角落:“怎么?不是唇紅齒白的小郎君,便可以由得你搓圓揉扁了?”

他說這話時,盯著虞紅鯉的眼神灼灼明亮,異常認(rèn)真,讓她有一瞬失神。

“你這條紅燒錦鯉是不是真的不知道,那日從水里撈你出來,我第一次扯你腰帶時,你蠢得差點(diǎn)兒把屁股湊到我手上了?”

虞紅鯉乍聽此話,還疑心自己聽錯了,誰知這小子一臉認(rèn)真道:“后來上岸時,你那藕荷色裙子濕了,連里頭梅子紅的肚……”

聽到“梅子紅”三個字,虞紅鯉終于反應(yīng)過來,當(dāng)下雙手齊上拼命捂住了他的嘴。眼見柜臺那邊,財(cái)伯和幾個伙計(jì)已經(jīng)察覺他們的動作,正鬼鬼祟祟地在偷看他們,忙連拖帶拽把董靈均扯到了后面的堂屋,想也不想就在他腰上擰了一把:“作死啊你!怎么著?在鄴城待了兩年,長本事了?都學(xué)會訛人了是不是?你小子還有沒有良心?要不是為了救人,我能跳下水?我……”

“誰訛?zāi)沣y子了!”董靈均拉開她堵在自己嘴上的柔荑,“你少看不起人!我今兒來找你,是有東西給你!”

他說著,獻(xiàn)寶般從懷中摸出個黃色錦盒:“早年進(jìn)宮的時候,我在二皇子屋里一見到這玩意兒就覺得適合你,這趟回來磨了他整整一天,他才答應(yīng)換給我!!”

虞紅鯉恨鐵不成鋼道:“你這打小愛奪人所愛的毛病是不是改不過來了?”

“你!”董靈均氣得險(xiǎn)些背過氣去,盯著她哼哧哼哧出了好幾口氣,才憤憤地打開錦盒直接遞到她面前。

虞紅鯉一看,著實(shí)驚艷了。

盒子里是一根銀鏈子,鏈子末端用小銀鉤鉤了個金燦燦的小算盤。

“你別看它小,這玩意兒還有個小機(jī)關(guān)呢!”他說著,將算盤上方的一個小銀珠往下一壓,算盤架竟縱橫左右彈開,與此同時,原本上二下五的七顆銀豆也變戲法般,分別向上下彈出幾顆銀珠,銀珠相撞發(fā)出的聲響清脆至極。

“這算盤架是由十三節(jié)金管制成,撥動頂上這顆銀珠便可縮回掌心大小,統(tǒng)共九十一顆銀珠一層層疊套成七顆銀豆,好看又精巧。怎么樣?是不是很適合你?”董靈均說著,一臉期待地看向虞紅鯉。

虞紅鯉接過算盤,雖然兩眼放光,卻還是“哼”了一聲:“臭小子果然長本事了,都學(xué)會倒買倒賣了!說吧!多少錢?”

“虞紅鯉!”董靈均黑著臉捉住她的手,徹底放棄了委婉暗示,明說道,“這是小爺送你的聘禮!你要是喜歡,過幾日我便讓我娘找個媒婆去你家提親!行或不行,你給句爽快話!”

“提……提親?”虞紅鯉一瞬認(rèn)慫,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想從這張熟悉的臉上看出幾分調(diào)侃或捉弄的意味。

可惜,董靈均滿臉認(rèn)真,盯著她的淺褐色瞳眸里,竟還透出幾絲……含情脈脈?

3.

提心吊膽地過了幾日,虞紅鯉每日出門如同做賊般,生怕遇上董靈均那個小魔星。

自打那日在干果鋪里,他不由分說塞了那金算盤給虞紅鯉后,虞紅鯉只覺收了個燙手山芋,每天絞盡腦汁地想著如何才能既不驚動雙方家長,又能順利將它退回給董靈均那個鐵憨憨,可她越想越覺得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萬一將那小子逼急了,把事情捅到虞夫人或者董夫人的面前,事情只怕更沒有轉(zhuǎn)寰的余地了。

這期間,她在外面的鋪?zhàn)永锖速~時,好幾次隱約看見董靈均的身影,每次她都跟躲瘟神一樣躲得老遠(yuǎn)。然而那天傍晚,碼頭上有個卸貨的腳夫下貨時被貨箱砸傷了腳,虞紅鯉和其他人一起急匆匆把人送到醫(yī)館,處理好了善后事宜準(zhǔn)備回家時,已經(jīng)是掌燈時分。

她剛從腳夫家出來,便見董靈均左手提了盞燈籠,右手捧了幾個熱騰騰的包子正站在路口朝這頭張望。

見她出來,少年快步迎上來興致勃勃地說:“剛出鍋的牛肉包子,快嘗嘗,你最愛吃的劉記包子鋪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虞紅鯉有些發(fā)怔,他一靠近,她竟隱隱聞到一種蜜餞干果鋪獨(dú)有的甜香。

“京城就這么大,你有心躲我自然能躲,可我有心找你,也不是什么難事兒!”董靈均說著,不由分說將包子塞給她,“忙了一天了,先吃點(diǎn)兒東西墊墊肚子吧!”

虞紅鯉接過包子,邊走邊啃,心下盤算一番后深覺再逃避下去也不是辦法,于是停步看向他:“董少爺那日說的話,我這幾天認(rèn)真想了想,現(xiàn)在我正式給你一個說法!”

“別董少爺了!叫我靈均,不然就別提了!”董靈均語帶威脅道。

“靈均!”虞紅鯉深吸一口氣,擠出一抹笑,盡量和顏悅色道,“你長大了,懂事了,曉得知禮守節(jié)了,這是好事!可是那日下水的事,實(shí)在是事發(fā)突然。我都不介意,你自然也無須介懷。雖說男婚女嫁,要聽父母之命,可我爹娘膝下只有我一個女兒,他朝我若要選婿,定必選個我自己喜歡的,知我懂我的端方男兒,所以,我斷不會因?yàn)檫@種小事便將自己嫁了,你也應(yīng)打消這個念頭才是。此事到此為止,可不許再提了!”

“知你懂你的端方男兒?”董靈均垂眸似是思忖了片刻,再抬頭時,目光灼灼如火,盯著虞紅鯉滔滔不絕道,“你打小外冷內(nèi)熱,瞧著不愛搭理人,實(shí)際上心思細(xì)膩又善良。生活方面,和你所屬的生肖一樣,是個愛吃的小老鼠。無論外表看著多么老成持重都是騙人的,你隨身的小腰袋里裝的不是干果蜜餞便是糕餅糖丸。碼頭這一帶,你最愛吃劉記的牛肉包子。你雖生在富貴人家,平素出入?yún)s從不喜排場,連丫環(huán)、隨從都不愛帶。你每日至少會巡三條街的鋪?zhàn)?。你記性好,街頭街尾的阿婆、小子,只要與你打招呼的,你都喊得出他們的名字……哦,你還怕貓,小奶貓路過你都會繞道而行。如此,算不算知你懂你?對了,還有,我覺得你平素雖然也算漂亮,但打起算盤核數(shù)的時候,尤其好看,整個人都和你那個金算盤一樣,從頭發(fā)梢兒到手指尖兒都閃閃發(fā)光……”

“夠了!”虞紅鯉被他這番搶白,心里泛起一股難以言說的奇怪感受,似有什么東西從心尖處緩緩地癢癢地搔過,然后游走于周身四肢百骸。

“以你方才所說的知你懂你,不知除了你爹娘,可有人比我更懂你?”董靈均絲毫沒被她的虛張聲勢影響到,上前一步看著她,“你只消說出個名字來,我倒要與他比上一比!”

虞紅鯉認(rèn)識他這么些年,還從來沒像今天這樣,被這小子說得毫無招架之力過,當(dāng)下惱羞成怒,抬腳便朝他踢去:“你堂堂將軍府的少爺,就不能干點(diǎn)兒正事嗎?咱倆都多久沒見了,才一見上你就敢說喜歡我?”

董靈均閃身靈巧避過她的攻擊,不退反進(jìn),一把捏住她還想擰他的小手:“我知道,你覺得我小你兩歲,素日里沒個正形,所以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從前也并不覺得我對你有什么不軌之心,可是自打被我爹抓去了鄴城我才發(fā)現(xiàn),鄴城的風(fēng)沙大了,我會想起你,鄴城的太陽毒辣,我也能想起你,鄴城的姑娘彪悍又潑辣,我瞧著卻皆不如你!此番回來,我就是打定主意要娶你的!你從前沒想過把我當(dāng)男人,我不怪你,可打從今兒起,你得答應(yīng)我,不許再把我當(dāng)毛頭小子,最起碼,你得把我當(dāng)男人!”

虞紅鯉被他說得耳尖都在發(fā)熱,正捂著怦怦跳亂的心口暗自腹誹這兔崽子也不知打哪兒學(xué)來這么些酸詞情話時,冷不丁腳下一空,接著便天旋地轉(zhuǎn)起來,竟是被他扛在了肩頭。

“至于你說的選婿一事,倘若虞家不讓你嫁人,一定要為你招婿的話,我入贅虞家也是愿意的!只要娘子是你,我怎樣都行!”

4.

虞紅鯉生平頭一次,拿著賬簿半個時辰都理不清數(shù)目。

自從那晚被董靈均求娶后,她已經(jīng)連著好幾日似被魔障了般,腦子時不時就浮現(xiàn)出董靈均的臉,擾得她心亂如麻,根本沒辦法理事。

明明小時候是個極易揉捏的糯米團(tuán)子,又嬌氣又呆萌,怎的不知不覺間,竟長大變成個土匪了?難不成真是鄴城那等窮山惡水之地易養(yǎng)出刁民?否則,兩年不見而已,她怎么就被那小子壓了一頭呢?

她越想越氣,手中金算盤的銀珠被她泄憤般撥得噼啪作響,偏是這時,院子里匆匆跑進(jìn)來一個丫環(huán):“小姐,董……董夫人綁了她家少爺,來咱們府上負(fù)荊請罪了!”

“負(fù)荊請罪?”虞紅鯉手中的賬本一松。

丫環(huán)氣喘吁吁道:“夫人讓你趕緊去一趟?!?/p>

虞紅鯉聽得心里直發(fā)毛,只當(dāng)是董靈均口沒遮攔,將那些渾賬話捅到他娘面前了。一路心情忐忑趕到前廳,剛到門口便見董少均正跪在董夫人身邊,身上只穿了件白色單衣,背上數(shù)道血印看著觸目驚心。

她熱血上涌,脫口道:“這是怎么回事?誰把你打成這樣?”

“紅鯉!”虞橫舟低斥了一聲,“放肆!”

董夫人顯然也沒想到她會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有些尷尬地說道:“是我,來之前在家中請了家法,打了幾棍以示懲戒!”

虞紅鯉自知失言,屈膝行了個禮,視線卻在董靈均身上沒有移開。

董靈均自聽見她的聲音,目光便有些閃躲,聽見她被訓(xùn)斥,視線又繞回她身上。

“走,我給你敷藥!有什么事等上了藥再說!”她不由分說摘了荊條,便要扶他起來,可是連拉了兩次董靈均都跟粘在了地上似的,一動沒動。

“紅鯉,你不必心疼他,這死小子此次屬實(shí)太過分了?!倍蛉苏f著,似是氣不過,又在他頭上重重點(diǎn)了一下才道,“此番我生辰,他爹讓他回來,一則是給我賀壽,讓我開心開心,二則是覺得他年紀(jì)不小了,性情又頑劣,所以想著給他定下親事,將來早些娶妻生子,也好讓他定性。他爹屬意陳副將家的二女兒,在他回來前就和陳副將商議得差不多了,原打算等他回來就讓我去陳家提親的。不想這小子不知什么時候偷偷見過那陳家小姐,嫌人家胖了,模樣也不周正,為了擺脫這門親事,竟跑來你這里拿你做擋箭牌?!?/p>

董夫人說到這里,臉上既羞又愧,偷眼看了看臉色有些發(fā)白的虞紅鯉,有些說不下去,索性拿腳尖輕踢了董靈均一下:“你自己說,你都干什么荒唐事兒了!”

董靈均肩背微微瑟縮了一下,沉默半刻才幽幽開口:“當(dāng)日府中荷花宴,我就是去船上想法子的。沒想到船翻了,你縱身相救,我這才想起你來。反正京中人人皆知我不愛銀槍愛銅臭,你們虞家又是京城首富,我想著,若能娶了你,也算挖到了一座金山。他朝你父親百年西去,虞家財(cái)產(chǎn)還能盡歸了我。我越想越覺得此計(jì)實(shí)在是一舉兩得,這才有了這些日子的殷勤討好……”

“你是說,你前陣子是因?yàn)閳D謀我虞家家產(chǎn)才接近我的?”虞紅鯉放在他肩上的手悄然縮了回來,眼眶更是莫名有些發(fā)潮。

董靈均微微側(cè)眸,似是在看空了的左肩,沉默半晌卻只是點(diǎn)頭“嗯”了一聲。

“我實(shí)是沒想到這孩子竟有這等心思,直到他前日回來同我講要入贅虞府,我才知道他存了這等齷齪下作的心思!”董夫人說到這里一時壓不住火,彎腰撿起虞紅鯉剛丟開的荊條,又沖著董靈均抽了下去。

虞紅鯉鼻子酸得厲害,卻一把攔住了董夫人。

虞橫舟和虞夫人臉色雖不太好看,但還是上前拉住了董夫人。

虞紅鯉彎腰在他面前蹲了下來,笑瞇瞇地看著他:“你看,我早說過,小小年紀(jì)別不學(xué)好,偏是不聽。幸虧我沒上你的當(dāng),否則,就沖你圖謀我家產(chǎn)這一點(diǎn),欺騙我感情,今兒個也得被我打成豬頭!”

董靈均雙唇動了動,末了看向她:“你心下若有氣,只管動手,我保證任打任罵……”

“想什么呢?”她笑著用手拍了一下他的額頭,“我若真是傾心你了,此番定不饒你!你至多也就是誑了我?guī)最w梅子罷了,我打你作甚?”

她說著,從頸間摸出金算盤,晃得鐺鐺作響,遞到他面前:“早就想還給你了,一直沒尋著機(jī)會。這禮物太貴重,原不該收的。你知道我這人素來不吃暗虧的,既然你欠我這么大個人情,這東西便低價轉(zhuǎn)賣給我好了!”她說著,回頭看向虞橫舟,“阿爹,你眼光準(zhǔn),依你看,這玩意兒值什么價?”

虞橫舟看著她沉吟了許久,輕嘆了一聲:“百兩黃金亦不為多!”

“那就百兩黃金吧!”她撐著膝頭站了起來,“我去取錢,咱們銀貨兩訖。董少爺經(jīng)此一事,往后可記著,切不可再如此任性胡來了!”

說完,還不忘轉(zhuǎn)身沖董夫人深深施了一禮:“夫人見諒,我脾氣不好,若有沖撞的地方,您可不能與我計(jì)較!”

董夫人秀眉微蹙看著她,似是還想說什么,虞紅鯉卻徑自轉(zhuǎn)身朝外走去。

出了大廳,她走沒幾步,便在月亮門外的臺階前摔了一跤,直到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眼前水霧朦朧。

丫環(huán)忙上前來扶她,問她要不要緊。

她搖頭拒絕:“虧我自幼便在人堆里打滾,自詡察言觀色頗有心得,不承想,也有今日耳昏眼翳之時,竟在這小魔星跟前連著栽跟頭!”說著,自我解嘲般笑著爬起來,挺直了脊背朝外走去。

那之后不久,干果店的老掌柜見了虞紅鯉,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還是告訴她,幾天前,將軍府的董少爺從這里抱走了一壇子烏梅。

她拈著烏梅的手頓了頓又緩緩放下,“哦”了一聲,拿起茶盅抿了一口茶,又補(bǔ)充道:“財(cái)伯,往后他的事不必跟我說了!原本也不熟,人家是權(quán)門貴人,與咱們能有什么真交情?您老是老江湖了,怎么也將那些客氣過場當(dāng)了真?”

老掌柜不明就里,有些惶恐地連聲應(yīng)著。

虞紅鯉卻愈覺挫敗,她發(fā)現(xiàn)董靈均似乎成了她一塊心病。

夜深人靜,她總?cè)滩蛔》磸?fù)回憶他們間發(fā)生過的所有大事小情。明知那些讓她心動迷亂的瞬間都是假的,她卻至今瞧不出分毫破綻。

因著這個心結(jié),她與人交談時再也不愿直視他人雙眼。

5.

晝夜往復(fù),寒暑交替。

次年江南大澇,江北大旱,邊境告急,朝廷軍費(fèi)緊張,連軍糧都籌不上來,唯有將農(nóng)商賦稅翻倍,又命京中米糧大商將所有囤糧賣給朝廷,充作軍糧。說是賣給朝廷,實(shí)則糧價低得近乎半賣半送。各商家老板雖心有不甘,但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入冬以后,京城連下數(shù)日暴雪,每日都能聽說官府巡邏的差役又在街邊或橋下拖走幾個凍死的乞丐。

虞紅鯉聽得無限悲憫。她清點(diǎn)了虞家在京城糧鋪所剩不多的囤糧后,命人在城中買下幾間廢棄的宅子,又在四城各設(shè)一處善棚,每日施粥贈糧,接濟(jì)窮苦百姓,從年末一直忙到除夕。大年初一早上,蒙恩受澤的百姓聚集在虞府門前齊聲恭賀:“虞老爺生意興隆,財(cái)源廣進(jìn)!”

虞紅鯉親自命人搬了幾筐銅錢散發(fā)出去給眾人壓祟,看著領(lǐng)到錢的人們歡天喜地地散去,她心中也頗覺欣慰。轉(zhuǎn)頭時,見阿爹神色郁郁,她還安慰阿爹:“災(zāi)年苦平民,為富多行仁。咱們破些小財(cái)就當(dāng)積德行善好了!大不了損失從我嫁妝里扣!”

虞橫舟苦笑著拍了拍她肩上的積雪,只攬著她的肩道:“走,回家吃餃子!”

彼時,她全然不知,她此番義舉已傳入宮中,滅頂之災(zāi)近在咫尺。

三月初春,萬物復(fù)蘇,虞家卻在一夜之間傾覆。

兵部一紙?jiān)V狀直達(dá)圣上,訴的是京都巨賈虞橫舟所售軍糧中出現(xiàn)霉變稻谷,致使鄴城數(shù)百將士集體中毒,險(xiǎn)些貽誤軍情。圣上龍顏震怒,一筆朱批,虞氏滿門六十余口悉數(shù)押入刑部天牢聽審。

虞橫舟堅(jiān)稱所有賣給官府的米糧皆系秋冬新谷,斷無以次充好,更無陳谷霉稻,因此拒不認(rèn)罪。如此連過三堂后,主審的刑部大員突然改對虞夫人動刑,不過半個時辰,虞夫人便因連番受刑咬碎了牙而昏死過去。

最終虞橫舟含淚招供畫押,想要一人扛下全部罪行,不料,換來的卻是虞氏滿門抄斬,擇日處決,一個不留。

牢獄中,虞紅鯉聽著阿娘說完這些,沉默了許久。

不知名的蟲豸和碩鼠在枯草中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她熬得通紅的眼中幾欲淌出血淚。

“阿爹秋收之后四處奔波才替朝廷籌齊這十萬石軍糧,所有米糧皆是我和阿娘親自檢查過的,臘月二十才發(fā)往鄴城,如今各地大雪,那些軍糧只怕至今都未送到鄴城,怎么可能就成了毒害將士的陳谷霉糧?”她喃喃自語,神色灰敗,恨得咬破了自己的唇也渾然不覺。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虞夫人原本纖瘦的十指已腫脹得烏黑青紫,見她這樣,卻還是努力伸出去想拉過她的手安慰她,“皇帝久病,皇子暗斗,朝中局勢劍拔弩張。偏偏國庫空虛,早已拿不出錢糧化解邊境的燃眉之急……我們下獄當(dāng)天,虞家便如遭人洗劫,連你的金算盤都被人搶了去,你還不懂嗎?此番虞氏滅門只是順便,抄沒咱們虞家所有家產(chǎn)才是朝廷真正的目的!”

虞紅鯉聞言,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腦中一瞬閃過阿娘看著粥棚前長長的隊(duì)伍時擰緊的眉和她散錢那日父親憂慮的神情,眼前仿佛爆開了一片血霧。

“是我!原來是我!”她猛地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天災(zāi)人禍,滿地餓殍,我卻不知死活地在天子腳下施粥濟(jì)民,唯恐世人不知虞家富可敵國!”

若她是皇帝,被人逼上絕路時,得知有么一只出頭鳥,說不定也會這么做。

“不關(guān)你的事!虞家懷璧其罪,不是今日,也終有一日……”

看著阿娘已是遍體鱗傷卻還試圖安慰自己,虞紅鯉只覺悲從中來,再也忍不住,捂著臉痛哭出聲。

偏偏這時,不久之前拖走了侍女秋荷的牢頭忽然朝她們走來。虞紅鯉顧不上難過,腦中回響起秋荷被拖走后響徹牢房的慘叫聲,掌心立時被指甲掐出血印,全身的血也瞬間透涼。

牢頭掏出鑰匙,面無表情地打開牢門,朝虞紅鯉走來。

“你們要帶她去哪里?”虞夫人睜大了眼睛,掙扎著想護(hù)住女兒。牢頭卻一言不發(fā),拖起虞紅鯉便往外走。

“娘,沒事的,我一會兒就回來!”她竭力鎮(zhèn)定,全身雖不可抑止地顫抖著,卻還是沖母親擠出了一抹笑。

聽著虞夫人在身后發(fā)出撕心裂肺般的嗚咽,虞紅鯉的眼淚也徹底決堤。

被拖進(jìn)昏暗的刑房后,她立時發(fā)現(xiàn)了先前被帶走的秋荷。她身上衣不蔽體,臉色慘白地倒在刑臺上,顯然已經(jīng)昏死過去。

“秋……”

她剛要開口,昏暗處卻閃出一個身影輕輕地捂住了她的嘴:“噓!別出聲!”

6.

“一會兒什么都別管,跟著我往外走便是!”男子的聲音壓得極低,抬手便將一套獄卒的藍(lán)衫從她頭上套下來。

她趁機(jī)看向那人,見他也是一身獄卒的藍(lán)袍,滿臉絡(luò)腮胡子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但他的長臂繞過虞紅鯉的身側(cè)替她系上腰帶時,周身散發(fā)出的淡淡的烏梅甜香讓虞紅鯉瞬間睜大了眼睛。

男子似是毫無察覺,輕輕地幫她綰起了腦后的長發(fā),動作自然且專注,末了還不忘在她頭上扣上一頂涼帽,這才轉(zhuǎn)身朝牢頭遞出一張銀票。

牢頭很是滿意,揮了揮手,親自領(lǐng)著他們往外走。

一切發(fā)生得猝不及防,虞紅鯉只覺心口狂跳,緊張得手心都冒汗了。她捉住男人的手腕細(xì)聲近乎哀求道:“我爹娘……”

他靜默片刻才緊緊握住她的手:“乖,跟我走!”

虞紅鯉腦中轉(zhuǎn)過無數(shù)念頭,終是聽話地跟著他穿過那條被一盞盞松油燈照得忽明忽暗的獄中通道。

走出牢門的那一刻,她聽見身后牢門合上時發(fā)出的悶響,只覺得心頭被什么東西重重地砸出一個窟窿。

青石路上漆黑一片,除了夜空數(shù)點(diǎn)星光,便只有夜風(fēng)呼呼地吹著,吹得虞紅鯉被冷汗浸濕的背上寒氣蝕骨。男子牽著她在空無一人的長街上走了不多時便拐進(jìn)一條小巷,走進(jìn)去不久,虞紅鯉便瞧見了一間獨(dú)門小院,院門前站著個提了燈籠翹首以待的小丫頭,她手臂上還搭了件灰鼠毛的斗蓬。

一見他們,小丫頭忙提著燈籠迎了上來。

男子接過斗蓬輕輕地替她披上,引著她進(jìn)了小院。

院子不大,只有東西兩間正房,正中的堂屋點(diǎn)了燈,燭光昏黃溫暖。虞紅鯉站在院中輕聲問:“我爹娘,是要再晚幾天救嗎?”

夜風(fēng)在耳邊嗚咽,她卻不錯眼的盯著他的背影,等著他的回答。

“對不起!”男子沉默許久,終于轉(zhuǎn)過身來,“此案今日便宣判了。刑部侍郎崔灝是此次主審,此人是心思縝密且手段狠辣的中山狼。他見過你爹娘,他們又是此案主犯,明日刑場之上,行刑之前,驗(yàn)明正身這一關(guān),在崔灝那里斷然糊弄不過……

“所以,你這偷天換日之計(jì),只能將沒有上過堂的我換出來。而我,選擇跟你逃出來,將我爹娘留在了那里……”她的聲音平靜得嚇人,卻教男子手足無措起來。

“抱歉!”他低聲道歉,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紅鯉兒,我……我來晚了!”

虞紅鯉微微側(cè)頭,看著這個比自己高出一頭的男子,伸手摘下他頭上的涼帽。

葳蕤的燭光下,她輕輕撕下他臉上的假胡子,才終于看清那雙熟悉的淺褐色眼眸。

“既知那姓崔的難纏,你還冒險(xiǎn)救我?”

“我自稱外地富家子,早年見你爹帶你在江南游玩時便貪圖你的美貌,此番進(jìn)京恰見你落難,想買回江南做個禁臠。刑部大牢的那些人原就是掐著人命吸血的蝗蟲,他們只管收錢,壓根不在乎其他。就算明日事情敗露,倒霉的也是他們。我既帶你出了牢門,絕不會再讓你出事的!”

虞紅鯉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人,難得溫柔地對他微微一笑:“一別十六個月,不想今日再見,我雙翼被斬,滿身晦暗,你卻已長成挺拔的松柏,成了有勇有謀的兒郎了!”

董靈均似是被她這個微笑刺痛了哪里,眉心也跟著一皺,他伸手,將她冰冷的手緊緊地捏在掌心,似乎想借此給她一些溫暖和力量。

“什么都別想,回屋之后,洗個澡便好生歇著。”他抬手,在她額間輕輕地畫了個圈,壓低的嗓音早已不復(fù)變聲期那樣粗,溫柔從尾音漫溢出來,“放心吧,紅鯉兒,明日天一亮,一切都會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

她垂了眸,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什么也沒說,卻忽然伸手緊緊地抱住了他。

7.

那夜,京城的風(fēng)很大,大得虞紅鯉走在路上時隱隱生出錯覺。仿佛自己得救只是場夢,實(shí)則已經(jīng)死在獄中,此際提了一盞燈籠,孑然一身奔赴黃泉。

是的,她走了。

趁著四更天人睡得最沉的時候,她悄悄離開了小院。臨走時,她身無一物,只能將頭上的一根發(fā)帶系在了院子的門栓上。想來明早董靈均見到發(fā)帶,應(yīng)該就能猜到她的心意。

她如今已是帶罪之身,這輩子都無法坦然行走在陽光之下。這世上再沒有不會有虞紅鯉這個人,京城認(rèn)識她的人不在少數(shù),她多留一日,便多一分危險(xiǎn),一旦被人找到藏身之所,又查出是董靈均救了她,只會拖累董家。

她甚至不敢深究董靈均為何會出現(xiàn)在京城,又為何救自己。也許只是因?yàn)楫?dāng)年戲耍過她,心中內(nèi)疚。

“喵!”寂靜的長街忽然響起一聲貓叫,聽得虞紅鯉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整個人僵在原地,戒備地看向暗處。

一條幽深的仄巷里,一對碧綠的眸子正盯著她。

一人一貓,無聲對峙,竟都不肯先動。

“一只貓你都繞不過去,你覺得你還能去哪里?”董靈均的聲音忽然自身后傳來,如同一碗熱油澆在她被恐懼、自責(zé)和委屈盤踞的心上。

虞紅鯉再也忍不住了,回過頭來沖著他厲聲喝道:“你跟著我干什么?覺得我這個樣子還不夠慘嗎?還是覺得此時拉我一把,便可心安理得將曾經(jīng)傷害我的事一筆勾……”

他皺了皺眉,不等她喊完,大步上前一手勾住她的纖腰,一邊旋身帶著她縮向那野貓藏身的仄巷,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虞紅鯉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拼命反抗,卻發(fā)現(xiàn)他的力氣大得嚇人,制住她雙手的這對大掌猶如鐵鉗,將她牢牢地楔在他懷里。

憤怒中,她張嘴咬住他肆意侵襲的舌頭,清晰地聽見他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咸腥的血?dú)庠趦扇舜烬X間散開,他卻不依不饒,任她咬著,像那只倔強(qiáng)的貓,死不松口。

虞紅鯉霎時被挫敗擊中,再也忍不住了,掙扎的雙手無力地垂下,帶著哭腔囁嚅道:“連你都欺負(fù)我!我如今什么都沒了,連你都欺負(fù)我……”

“虞紅鯉!”他的雙手從她腕上滑落,聲音有些無奈,又帶著無限的失落,“從收到我娘派人加急送來的口信到趕回京中,我在馬上整整跑了四夜三天。聰明如你,當(dāng)真不知我千里驅(qū)馳,所為何人嗎?”

她哭得喘不過氣,只停了停,便被他重重地?fù)砣霊阎校骸罢殃廊晔鲁醢?,我告訴我娘,我喜歡上一個姑娘,雖不知她喜不喜歡我,但我想請我娘幫我問問父親,能不能允我入贅。我娘猜出那個姑娘后,立時便要我打消這個念頭?!?/p>

“娘說,自古伴君如伴虎,我阿姐貴為董氏嫡女,卻被皇后做主,嫁了駱大人做填房夫人,為的就是打壓我爹在朝中的地位,嚴(yán)防重臣名將結(jié)黨謀逆。京中人人皆知我幼時入宮賺錢,殊不知那事雖是受你指點(diǎn),實(shí)是我爹慫恿授意,以此讓皇上知道,董家三代重將會止步于我董靈均。我娘還說,倘若你是尋常人家的姑娘,他們一定歡天喜地地讓我迎你過門,可偏偏,虞家是京城首富,董家卻是必須要反門當(dāng)戶對之道而行的。試想,皇上若知道手握昭昀大半兵權(quán)的將軍,要與昭昀最富有的商人結(jié)親,心中會作何想?”

虞紅鯉聽到這里,淚如雨下:“你休想騙我!我不會再信你了!”

“不打緊的,紅鯉兒!”董靈均捉著她的手,溫?zé)岬拇轿沁^她十指尖尖,“我這個人,自幼便是個渾不吝。可是自打十三歲那年,我在鄴城的風(fēng)沙里發(fā)覺我喜歡上了一個姑娘后,便發(fā)現(xiàn),其實(shí)我從小只對她有耐心。她和我認(rèn)識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樣,她罵我,我也不生氣,打我,我心里還能樂開了花。只要她對我笑,我裝傻充愣,干什么都甘之如飴。十五歲時,我從鄴城回來,一心想著,她長我兩歲,我若再不行動,她許了別人,我豈不是抱憾終身?所以我回到京城,明明想討她歡心,卻最終親手澆滅了她看著我時眼里的光。”

她哽咽著,伸手攥緊他胸前的衣襟,心里那處早已結(jié)疤的傷口迅速回暖。

“你只知道我欺你,誑你,卻不知道回到家后,我閉門躺了整整三日。我告訴我娘,此生若不能娶你,便失去一切意義。我娘始知道我動了真情。她告訴我,若我真的放不下,便回鄴城。去邊境戰(zhàn)場上找個機(jī)會,假死脫身,屆時她只當(dāng)沒我這個兒子,她絕不攔我!所以,我回了鄴城,像頭餓極的狼,每日咬著酸甜膩人的烏梅,等著敵國來犯。好不容易邊境蠢蠢欲動,卻驚聞虞家出事……”

他說到這里,捧起她的臉,逼她與自己對視:“我知道,在你心里,我還是個一點(diǎn)兒也不值得相信,一點(diǎn)兒也不值得依賴的男人。可是紅鯉兒,你看清楚,你給我好好看清楚,在你面前的,不是那只與你為敵,攔你去路的貓,我是董靈均,是你隨時可以揉圓搓扁的董靈均!我這樣努力抓著你,你還要覺得你是一個人嗎?”

他受傷的樣子太脆弱,虞紅鯉心頭緊縮,拼命搖頭想解釋,卻又覺得什么解釋都是枉然。她的那些失落、迷茫和后悔,在聽了董靈均這番話后,顯得蒼白又矯情。

明明,早在他說想娶她時,她心里就開過花,

明明,他說他只是圖謀虞家家產(chǎn)時,她心里的花就那樣輕易被折斷。

明明,她早就知道,她這一輩子其實(shí)都不可能忘記這個人。

她目光微閃,他卻似燃盡全部蠟油的燈,驀然松開了手,退了一步,低頭輕笑了一聲,將一只錢袋系在她腰上,柔聲道:“罷了!原是我強(qiáng)人所難了!失戀夠難看了,不能再讓你覺得我是挾恩圖報(bào)!”

說完,他退開兩步,竟彎腰撈起那只野貓,緩步向巷口走出。

那只貓竟溫馴得出奇,睜著碧瑩瑩的眸子,挑釁般看了虞紅鯉一眼。

她猶豫了一秒,忽然追上去,伸手自后面環(huán)住了他的腰:“你發(fā)誓,這次不是騙我!”

“我發(fā)誓!”他背對著她,異常篤定道,“此生愿意繞過無數(shù)彎路,站在你身前,保護(hù)你,娶到你,陪伴你,照顧你,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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