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迎春
《閱微草堂筆記》(以下簡稱《筆記》)是以總纂《四庫全書》并著《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而享有乾嘉文壇領(lǐng)袖之譽的紀昀(字曉嵐)晚年積十年之力寫成的,通過談狐說鬼表達其個人思想的筆記體志怪小說集,包括《灤陽消夏錄》六卷、《如是我聞》四卷、《槐西雜志》四卷、《姑妄聽之》四卷、《灤陽續(xù)錄》六卷。對于這部小說集的思想價值,前人多論及其通過談狐說鬼批判理學對人性的壓迫,揭示尖銳的社會矛盾。實際上,小說集所蘊含的心理調(diào)適思想也是非常豐富的,至少可以概括為五個方面:以無所求的態(tài)度樹立道德自信;以寬厚的態(tài)度處理人際關(guān)系;以接受的態(tài)度直面人生冷熱際遇;以義取而灑脫的態(tài)度對待財富;以老實的態(tài)度把持自己。
乾嘉時代,理學沒落,讀書人空談性理,缺乏民生關(guān)懷。一些老儒高喊“存理滅欲”,情感枯竭,冷酷無情。更有道學先生以講學家自居,以偽善為能,“古貌不古心”[1]157。有影響的儒者往往自立門戶,以攻訐別人為能事,學術(shù)探討蛻變?yōu)榱x氣之爭。流弊所及,讀書人胸襟日漸狹窄,甚至唯以爭禮數(shù)為自重?!豆猛犞?一)有一則筆記諷刺一讀書人活著不務(wù)生計,生活困頓,死了鬼魂還要與人家仆人爭禮數(shù)。紀昀揭露其心理機制:“惟其不足于中,故悻悻于外也?!盵1]157有感于知識界對自重的扭曲認識,紀昀提出真正的自重源于“以實心勵實行,以實學求實用”[1]294。紀昀在《姑妄聽之》(一)中說:“儒者每盛氣凌轢,以邀人敬,謂之自重。不知重與不重,視所自為。茍道德無愧于圣賢,雖王侯擁彗不能榮,雖胥靡版筑不能辱??少F者在我,則在外者不足計耳。如必以在外為重輕,是待人敬我我乃榮,人不敬我我即辱,輿臺仆妾皆可操我之榮辱,毋乃自視太輕歟?”[1]268-269
紀昀非常推崇他的老師陳白涯掛在書房的一副對聯(lián),“事能知足心常愜,人到無求品自高”,尤其推崇“人到無求品自高”七字。在他看來,“無求”不是庸人哲學,而是不為名利所羈,自在寧靜。
從無所求的人生態(tài)度出發(fā),紀昀對前人倡導的“安命”哲學做出自己的解釋。在《灤陽消夏錄》(一)中,紀昀借道士之口說:“一身之窮達,當安命,不安命則奔競排軋,無所不至……”[1]3在紀昀看來,安命哲學的適用場域是個人名利,對于個人名利的追求應(yīng)當設(shè)置適當邊界,抑制貪婪欲望。否則,一個人就會成為物欲的奴隸。紀昀同時強調(diào),“安命”哲學不能濫用到對待工作上。還是在《灤陽消夏錄》(一)中,紀昀借該道士之口說:“至國計民生之利害,則不可言命。天地之生才,朝廷之設(shè)官,所以補救氣數(shù)也。身握事權(quán),束手而委命,天地何必生此才,朝廷何必設(shè)此官乎?”[1]3可見,紀昀強調(diào)對待工作必須有使命精神,絕不能以安命為借口在工作中不擔當、不作為。
紀昀受佛家思想影響,認為人與人交往,或恩或怨,都是因緣。緣有“情欲之因緣”,也有“恩怨之因緣”[1]264-265,普通的人際關(guān)系都屬于恩怨之因緣,要以結(jié)善緣為重,為此必須種善因,種善因關(guān)鍵在于寬厚。
第一,寬厚待人?!稙搓柪m(xù)錄》(一)一則筆記云:
一庖人隨余數(shù)年矣,今歲扈從灤陽,忽無故束裝去,借住于附近巷中。蓋挾余無人烹飪,故居奇以索高價也。同人皆為不平,余亦不能無憤恚。既而忽憶武強劉景南官中書時,極貧窘,一家奴偃蹇求去。景南送之以詩曰:“饑寒迫汝各謀生,送汝依依尚有情。留取他年相見地,臨階惟嘆兩三聲?!敝液裰?,溢于言表。再三吟誦,覺褊急之氣都消。[1]364
紀昀非常欣賞劉景南處理問題的方式,與人發(fā)生矛盾時,首先站在別人的角度考慮問題,以寬厚之心理解人家,留取以后相見的余地。
第二,通情達理?!豆P記》中講述了大量的理學先生以理責人、不近人情的故事。例如,《槐西雜志》(四)一則筆記講某儒生責備友人服完孝不足三月納妾屬于動機不純,友人也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責備他被狐精所惑一夜就大傷元氣屬于德不勝妖。紀昀主張朋友相處,既要講歸過之義,也要通情達理。紀昀指出“惟無瑕者可以責人”[1]379,但是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因此,做人還是要厚道一點,不要責人無已,要在天理和人心之間找好平衡點,不要動輒就做誅心之論。對于紀昀借《筆記》批評程朱理學以理責人、不近人情的流弊,魯迅給以充分肯定,贊揚《筆記》“處事貴寬,論人欲恕,故于宋儒之苛察,特有違言,書中有觸即發(fā)”[2]191。
第三, 不為已甚。《如是我聞》(四)一則筆記云:
甲與乙有隙,甲婦弗知也。甲死,婦議嫁,乙厚幣娶焉。三朝后,共往謁兄嫂,歸而迂道至甲墓,對諸耕者馌者拍婦肩呼曰:“某甲,識汝婦否耶?”婦恚,欲觸樹。眾方牽挽,忽旋飆颯然,塵沙瞇目,則夫婦已并似失魂矣。扶回后,倏迷倏醒,竟終身不瘥。[1]165
在這則筆記中,紀昀提出自己的觀點:“夫以直報怨,圣人弗禁,然已甚則圣人所不為?!盵1]165紀昀意在告誡讀者,即便以直報怨,也應(yīng)不為已甚。
第四,不搞惡作劇。《灤陽續(xù)錄》(五)一則筆記云:
又董曲江前輩喜諧謔,其鄉(xiāng)有演劇送葬者,乞曲江于臺上題一額。曲江為書“吊者大悅”四字,一邑傳為口實,致此人終身切齒,幾為其所構(gòu)陷。后曲江自悔,嘗舉以戒友朋云。[1]403
董曲江是紀昀尊重的前輩兼好友,他因為當年惡作劇招致受害者終身銜恨,讓紀昀感慨不已。
第五,不議人隱私。從寬厚待人思想出發(fā),紀昀特別反感議人隱私的行為,專門在《如是我聞》(四)一則筆記中借狐仙之口抨擊議人隱私之惡:
夫房幃秘地,男女幽期,曖昧難明,嫌疑易起。一犬吠影,每至于百犬吠聲。即使果真,何關(guān)外人之事?乃快一日之口,為人子孫數(shù)世之羞,斯已傷天地之和,召鬼神之忌矣。況杯弓蛇影,恍惚無憑,而點綴鋪張,宛如目睹。使人忍之不可,辨之不能,往往致抑郁難言,含冤畢命。其怨毒之氣,尤歷劫難消。[1]151
可見,紀昀把議人隱私的行為直接定性為“傷天地之和,召鬼神之忌”[1]151的敗德行為,這給今天的讀者也有深刻的警醒意義。
紀昀主張對待人生各種際遇,都采取接受的態(tài)度。人生有高潮,也有低谷;有熱火朝天、春風得意時刻,也有冰天雪地、諸事艱辛的日子。熱與冷是人生兩極,知其一要知其二,冷熱相調(diào),才能保持心態(tài)平和、頭腦清醒。紀昀特別強調(diào)冷際遇中做熱思考,熱際遇中尋冷趣。
冷際遇中的熱思考就是遭遇人生低谷時,以接受現(xiàn)實的態(tài)度思考怎樣解決現(xiàn)實問題。
不回避現(xiàn)實,以飽滿熱情投入現(xiàn)實生活。紀昀曾經(jīng)遠謫新疆三年。到新疆后,他很快投入當時的新疆建設(shè),腳踏實地調(diào)研屯墾生產(chǎn)情況,為改進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工具、提高糧食產(chǎn)量、發(fā)展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出謀劃策。在赦還路上,他創(chuàng)作了160多首反映新疆生活的詩歌——《烏魯木齊雜詩》,歌頌祖國的統(tǒng)一,贊美邊疆的景色之美、資源之盛、生活之趣。正是因為紀昀能夠?qū)ΜF(xiàn)實采取接受的態(tài)度,新疆見聞成了《筆記》的重要素材,新疆經(jīng)歷成為他一生的財富。
紀昀認為人生經(jīng)歷豐富是好事,酸甜苦辣都要嘗一嘗?!痘蔽麟s志》(三)借于南溟之口說:“人生苦樂,皆無盡境;人心憂喜,亦無定程。曾經(jīng)極樂之境,稍不適則覺苦;曾經(jīng)極苦之境,稍得寬則覺樂矣?!盵1]240經(jīng)歷過極樂之境的人,很容易有苦的感覺;而經(jīng)歷過極苦之境的人,很容易享受快樂。所以,在遭遇人生冷際遇的時候,可以根據(jù)感覺的對比原理,想象曾經(jīng)遭遇過的更冷的際遇,或者想象別人遭遇的更冷的際遇。相比那些更冷的際遇,今天的際遇已經(jīng)好多了,也就可以坦然相對了。
在《筆記》中有很多游仙詩和鬼詩,從中可以看出紀昀對冷趣的欣賞能力。游仙詩的作用在于展述超然世界的美,中和熱際遇中的躁競心理。鬼詩展示的是一個出世的世界,這個世界昭示著人生的局限。顯然,紀昀認識到人生不獨有熱烈時刻,也多有冷寂時光,事前就要有心理準備。尤其宦海之中,榮辱不定。非得有清醒的頭腦和達觀的智慧,才能適應(yīng)變幻的局面。因此,冷趣是紀昀開給患“熱中”頑癥的官場中人的一個良方。
所謂“熱中”,就是過分熱衷做官,為當官而當官。紀昀在《灤陽消夏錄》(五)一則筆記中專門揭示“熱中”之害:“仕宦熱中,其強悍者必怙權(quán),怙權(quán)者必狠而愎;其孱弱者必固位,固位者必險而深。且怙權(quán)固位,是必躁競,躁競相軋,是必排擠。至于排擠,則不問人之賢否,而問黨之異同;不計事之可否,而計己之勝負。流弊不可勝言矣。是其惡在貪酷上……”[1]65紀昀深受其父紀容舒的影響,在《如是我聞》(一)一則筆記中,錄紀容舒之言曰:“聰明絕特之士,事事皆能知,而獨不知人有死;經(jīng)綸開濟之才,事事皆能計,而獨不能為死時計。使知人有死,一切作為,必有索然自返者;使能為死時計,一切作為,必有悚然自止者。”[1]102
紀昀一生多數(shù)時間,官高位顯,但他不頭腦發(fā)熱,正是得益于他熱際遇中能欣賞冷趣的修養(yǎng),能做到在官場得意時保持寧靜心態(tài),冷靜治學,成為文壇領(lǐng)袖。
對待財富,世人往往看不開,蠅營狗茍,疲于奔命,甚至以為這就是生活。對此,紀昀給以辛辣諷刺?!豆P記》中刻畫了兩種人:一種人一生辛辛苦苦,與人爭財,到死不休;一種人,一生以財為命。這兩種人的活法既丑陋又疲憊。如何從對待財富的心理誤區(qū)中走出來呢?紀昀主張在取財、用財、守財三個方面都要采取義取而灑脫的態(tài)度。
第一,不用不義的方式取財。紀昀在《如是我聞》(三)一則筆記中講盜亦有道的道理,從反面強調(diào)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道理。在《灤陽消夏錄》(五)中還記載了狐精散劉某之財?shù)墓适?。狐精為什么散劉某之財?因為劉某的財富不是通過正當手段獲取的,暗示不義之財終以不光彩的方式失去。
第二,不用過奢過儉的方式用財?!度缡俏衣劇?四)一則筆記云:
董文恪公嘗曰:天道凡事忌太甚。故過奢過儉,皆足致不祥。然歷歷驗之,過奢之罰,富者輕而貴者重;過儉之罰,貴者輕而富者重。蓋富而過奢,耗己財而已;貴而過奢,其勢必至于貪婪。權(quán)力重,則取求易也。貴而過儉,守己財而已;富而過儉,其勢必至于刻薄,計較明則機械多也。士大夫時時深念,知益己者必損人。凡事留其有余,則召福之道矣。[1]152
紀昀認同董文恪的觀點,認為過奢過儉都是錯誤的用財方式。過奢過儉之害,對不同情況的人程度上也有區(qū)別。過奢的害處,富者輕于做官者,因為富者奢侈,耗費的是自己的財富;可是做官者過于奢侈,就一定會發(fā)展到貪婪地步,因為權(quán)力越大就越容易貪賄。過儉的害處,做官者輕于富者,因為做官者過儉,守護的是自己的財富;富人過儉,就一定會發(fā)展到刻薄的地步。因此,過奢、過侈都是極端的足以招致不祥的用財方式。
第三,不用占有的方式守財?!度缡俏衣劇?一)一則筆記云:
錢遵王《讀書敏求記》載:趙清常歿,子孫鬻其遺書,武康山中,白晝鬼哭。聚必有散,何所見之不達耶?明壽寧侯故第在興濟,斥賣略盡,惟廳事僅存。后鬻其木于先祖。拆卸之日,匠者亦聞柱中有泣聲。千古癡魂,殆同一轍。余嘗與董曲江言:“大地山河,佛氏尚以為泡影,區(qū)區(qū)者復何足云。我百年后,儻圖器書玩散落人間,使賞鑒家指點摩挲曰:‘此紀曉嵐故物。’是亦佳話,何所恨哉!”曲江曰:“君作是言,名心尚在。余則謂消閑遣日,不能不借此自娛。至我已弗存,其他何有?任其飽蟲鼠,委泥沙耳。故我書無印記,硯無銘識,正如好花朗月,勝水名山,偶與我逢,便為我有。迨云煙過眼,不復問為誰家物矣。何必鐫號題名,為后人作計哉!”所見尤灑脫也。[1]99
這則筆記富有詩意地表達了紀昀對待財富持享用不持占有之心的達觀態(tài)度。對待財富不持占有之心,是因為以占有之心對待財富,不僅影響財富的享用,還會給自己帶來患得患失的痛苦。這則筆記還提出消解占有之心的方法,即像佛家那樣,放大胸襟,把大地山河都視為泡影,足以消解對財富的過分迷戀之心。紀昀和董曲江雖然都對財富持不占有的態(tài)度,但還是有境界的區(qū)別。紀昀還希望自己的圖器書玩百年后散落民間時鑒賞家說是自己故物,還有虛榮心。而董曲江連做佳話之想都沒有,生前該享受時就享受,死后不管它淪落為誰家之物。所以,紀昀佩服他更灑脫。
盡管紀昀本人詼諧機智,但是對機械之心卻充滿反感。整部《筆記》都貫穿著反機械之心的主線,表達了聰明反被聰明誤、機巧招禍的主題。例如《槐西雜志》(三)一則筆記云:
又一友好傾軋,往來播弄,能使膠漆成冰炭。一夜酒渴,飲冷茶。中先墮一蝎,陡螫其舌,潰為瘡。雖不致命,然舌短而拗戾,語言不復便捷矣。此亦若或使之,非偶然也。[1]235
紀昀受老莊“天道好還”“天之道,損有余,補不足”“齊得喪”思想影響很深,認為:機械之心損人不利己,因為天有本然秩序,所謂“數(shù)皆前定”,機械、巧偽適足以打亂這種秩序,“干造物之忌”[1]124;更何況人生短暫,有如夢幻,營營者爭競不過蠻觸之爭而已,有何意義!因此,“癡是不癡”[1]235,應(yīng)以老實的態(tài)度把持自己。具體言之,要做到四個“不”。
第一,不求過分之福。《槐西雜志》(一)一則筆記云:
劉熥,滄州人。其母以康熙壬申生,至乾隆壬子,年一百一歲,尚強健善飯。屢逢恩詔,里胥欲為報官支粟帛,輒固辭弗愿。去歲,欲為請旌建坊,亦固辭弗愿?;蛟兤涓ピ钢???辉唬骸柏毤益藡D,賦命蹇薄,正以顛連困苦,為神道所憐,得此壽耳。一邀過分之福,則死期至矣。”[1]194
老人101歲了,仍然身體硬朗。紀昀分析原因說:“計其生平,必無膠膠擾擾分外之營求,宜其恬然沖靜,頤養(yǎng)天和,得以保此長齡矣?!盵1]194可見,紀昀欣賞老老實實的人生態(tài)度,不求過分之福,保持性格的恬淡沖和。
第二,不憑仗長處隨意賣弄?!稙搓柪m(xù)錄》(四)一則筆記云:
里有丁一士者,矯捷多力,兼習技擊、超距之術(shù)。兩三丈之高,可翩然上;兩三丈之闊,可翩然越也。余幼時猶及見之,嘗求睹其技。使余立一過廳中,余面向前門,則立前門外面相對;余轉(zhuǎn)面后門,則立后門外面相對。如是者七八度,蓋一躍即飛過屋脊耳。后過杜林鎮(zhèn),遇一友,邀飲橋畔酒肆中。酒酣,共立河岸。友曰:“能越此乎?”一士應(yīng)聲聳身過。友招使還,應(yīng)聲又至。足甫及岸,不虞岸已將圮,近水陡立處開裂有紋。一士未見,誤踏其上,岸崩二尺許。遂隨之墜河,順流而去。素不習水,但從波心踴起數(shù)尺,能直上而不能旁近岸,仍墜水中。如是數(shù)四,力盡,竟溺焉。[1]395-396
在這則筆記里,紀昀描寫丁一士功夫過人,卻終因技高膽大而溺死于水。就此事,紀昀議論道:“蓋天下之患,莫大于有所恃。恃財者終以財敗,恃勢者終以勢敗,恃智者終以智敗,恃力者終以力敗。有所恃,則敢于蹈險故也。”[1]396紀昀意在啟示讀者,做人不能有恃無恐,人固然要培養(yǎng)特長,但特長是用來解決問題的,不是用來賣弄的,更不能憑仗特長而忘乎所以,否則特長反成取禍之因。
第三,不恃才傲物?!度缡俏衣劇?一)一則筆記云:
竹吟與朱青雷游長椿寺,于鬻書畫處,見一卷擘窠書曰:“梅子流酸濺齒牙,芭蕉分綠上窗紗。日長睡起無情思,閑看兒童捉柳花?!笨铑}“山谷道人”。方擬議真?zhèn)?,一丐者在旁睨視,微笑曰:“黃魯直乃書楊誠齋詩,大是異聞?!钡舯劬谷?。青雷訝曰:“能作此語,安得乞食?”竹吟太息曰:“能做此語,又安得不乞食!”[1]107-108
這則筆記中的乞丐是一個很有文化修養(yǎng)的人,一眼便知落款為黃庭堅(字魯直)的書寫南宋詩人楊萬里(號誠齋)詩句的卷軸為贗品,因為黃庭堅是北宋人,不可能書寫南宋人的卷軸。這樣一個人居然淪為乞丐,紀昀分析道:“聰明穎雋之士,或恃才兀傲,久而悖謬乖張,使人不敢向邇者,其勢可以乞食?;蛴形臒o行,久而穢跡惡聲,使人不屑齒錄者,其勢亦可以乞食。是豈可賦感士不遇哉!”[1]108紀昀感嘆所謂懷才不遇,往往也有主人公自身的原因——恃才傲物,要么使自己悖謬常理,讓別人畏而遠之;要么使自己有才無德,讓別人不屑掛齒。
第四,不奸詐取巧。在《筆記》中,紀昀講了很多因為奸詐取巧而遭報應(yīng)的故事,并議論道:“夫?qū)F淅频溣谌?,其術(shù)巧矣。巧者,造物之所忌?!盵1]22“機械百端,可云至巧,烏知造物更巧哉!”[1]288紀昀意謂人算不如天算,做人不能奸詐取巧,而應(yīng)有一種老老實實的態(tài)度。
綜上所述,紀昀的心理調(diào)適思想涉及如何對待名利,如何對待工作,如何對待財富,如何對待人生冷熱際遇,如何處理人際關(guān)系、自我關(guān)系等。在這些問題上,紀昀所開出的藥方極具科學價值,對指導當代心理教育工作者、思政工作者乃至社區(qū)工作者做好心理疏導、思想教育工作都能提供有益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