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穎
(中國社會科學院 民族文學研究所,北京 東城區(qū) 100732)
臺語民族指分布在中國與東南亞越南、泰國、老撾等國的侗臺語族臺語支民族,包括中國的壯族、布依族、傣族,越南的岱-儂族和泰族,泰國的泰族、老撾的佬龍族等。根據(jù)現(xiàn)有的學術研究成果,這些民族發(fā)源于中國的嶺南地區(qū),具有共同的文化起源與濃厚的血緣關系,歷史上曾留下明顯的遷徙痕跡,語言上仍可實現(xiàn)彼此之間的完全或部分對話,至今仍保持一定的文化共性,傳承著相同或相似的神話敘述。
本文的“族源神話”一詞主要指神話中專門講述某一民族或民族支系由來的敘事,如《詩經(jīng)》中“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等。臺語民族中常見敘述本民族為“布洛陀和姆洛甲的子孫”“坤布隆大帝的后裔”或“遷徙中遺留下來的貴族后裔”等族源神話,黑泰人認為自己“是天神扔到世間的石磨變成的”等。這些敘事看似偶然和散亂,無規(guī)律可言,其實它們根植于本民族深厚的民族文化信仰傳統(tǒng),與本民族特定的歷史與發(fā)展有著密切的關系。通過對臺語民族族源神話的搜集與梳理,可再現(xiàn)其背后的深層信仰與歷史支撐,發(fā)現(xiàn)其固有的民族文化特質,更好地理解中國南方與東南亞國家的臺語民族文化傳統(tǒng),實現(xiàn)中國在“一帶一路”上與東南亞各國的有效交流與溝通,促進各國人民民心相通,實現(xiàn)經(jīng)濟、政治等多方面的共同繁榮與發(fā)展。
根據(jù)始祖和英雄祖先的不同、起源地點等內容,臺語民族族源神話可被劃分為6個主要的片區(qū),即:
1.布洛陀、姆洛甲族神話與信仰片區(qū):包括中國貴州南部北盤江流域、云南東南部南盤江流域的布依族分布區(qū),廣西紅水河、柳江、右江流域、云南省文山州的壯族分布區(qū),直至越南北部的越南儂族分布區(qū)等。
2.盤古、伏依兄妹族源神話與信仰片區(qū):中國邕江至潯江、郁江流域的壯族分布區(qū)等。
3.來自“勐恬”(“勐堂”“勐青”)的族源神話與信仰片區(qū):中越邊境的壯族布傣、土支系分布區(qū),越南的泰族分布區(qū),老撾、泰國的黑泰、白泰、紅泰分布區(qū)等。
4.布桑嘎西、雅桑嘎賽的族源神話與信仰片區(qū):中國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傣族傣泐支系分布區(qū)、泰國北部泰阮人分布區(qū)、老撾西部傣泐支系分布區(qū)等。
5.九位仙人、混魯與混賴等族源神話與信仰片區(qū):中國云南德宏州傣族傣吶支系分布區(qū),緬甸撣邦撣族分布區(qū)等。
6.布熱與雅熱、坤布隆等族源神話與信仰片區(qū):老撾佬族及信仰小乘佛教的普安等民族分布區(qū),泰國東北部佬族及信仰小乘佛教的普泰等民族分布區(qū)。
以上6個區(qū)域的代表性族源神話雖然在地域上展示出較為集中的特點,但并沒有明顯的區(qū)域界線,這些神話在地域之間存在互相重疊、共生及合并的現(xiàn)象。例如,在布洛陀、姆洛甲的族源神話傳承區(qū),同樣流傳著盤古、伏依兄妹的族源神話;在布熱雅熱、坤布隆的族源神話傳承區(qū),同樣盛行來自“勐恬”的神話內容;由于臺語民族支系遷徙頻繁,在從德宏到西雙版納的廣闊區(qū)域內族源神話紛繁復雜,內容眾多。如在孟連一個縣內就曾搜集到九位仙人、 混魯與混賴、布桑嘎西與雅桑嘎賽等不同類型的族源神話;在泰國北部的布桑嘎西、雅桑嘎賽族源神話分布區(qū),也同樣流傳著變異的布些、雅些的族源神話。除了上述6個區(qū)域特征較為鮮明的族源神話傳承區(qū)域外,臺語民族有些民族的族源神話難以納入以上劃分的范疇,如生活在云南玉溪、元江一帶的傣族、老撾的泰央人等。具體情況將在后文進一步闡述。
1.布洛陀、姆洛甲族神話與信仰片區(qū)
臺語民族地區(qū)的布洛陀、姆洛甲信仰片區(qū)內主要信奉布洛陀、姆洛甲為始祖,從中國貴州南部北盤江流域、云南東南部南盤江流域的布依族分布區(qū),到廣西紅水河、柳江、右江流域、云南省文山州的壯族分布區(qū),直至越南北部的越南儂族分布區(qū),都有布洛陀、姆洛甲神話的流傳。
在臺語民族地區(qū),“布洛陀”有“保洛陀”“保羅陀”“布洛朵”“布羅陀”等寫法。姆洛甲亦有“麼淥甲”“姆六甲”“麼淥甲”“(女米)六甲”“(女米)洛甲”“妹六甲”等寫法。雖然各地發(fā)音和所使用的漢字、民族方塊字稍有差異,但臺語民族對布洛陀、姆洛甲的信仰仍然自成體系,敘事具有內部的一致性。“布洛陀”的釋義主要有“鳥部落的首領”“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祖公(首領)”“通曉法術、善于施法的祖公(首領)”“山谷中的首領(老人)”等。 “布洛陀”名稱的諸多涵義,蘊含了布洛陀神格、形象的變遷和發(fā)展,它最初體現(xiàn)壯族先民鳥圖騰觀念,后又融入了氏族部落首領和巫師的形象特征,成為臺語民族祖先崇拜中的重要角色以及創(chuàng)世神與文化英雄,民間宗教形成規(guī)模后又發(fā)展成為宗教祖神。對姆洛甲的釋義主要有“六甲鳥”“鴿始祖母”“淥甲地方的巫師”等。
在這一信仰區(qū)域內流傳的族源神話主要講述了布洛陀、姆洛甲生人或造人的內容。在廣西壯族自治區(qū)百色市田陽縣、云南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貴州省興義市等地,多有布洛陀、姆洛甲的神廟。尤其是田陽縣的敢壯山,被視為壯族人文始祖布洛陀的文化圣地,每年公祭期間朝拜者甚眾。在貴州省興義市、黔西南州貞豐縣、云南省文山州麻栗坡、百色市田陽縣、隆林各族自治縣、西林縣、河池市巴馬瑤族自治縣、東蘭縣、大化瑤族自治縣、南寧市上林縣、隆安縣、都安縣等地區(qū),布洛陀、姆洛甲神話以散體、韻體兩種形式傳承,有時也結合了洪水、兄妹婚等的神話母題。
2. 盤古、伏依兄妹族源神話與信仰片區(qū)
臺語民族中廣泛流傳著盤古(伏依)兄妹婚神話與信仰,以壯、布依等民族為代表。在桂中壯族地區(qū),盤古廟分布集中,盤古神話形態(tài)多樣。人們以盤古兄妹或伏依兄妹作為人類的祖先,在不少情況下亦視他們?yōu)樽迦鹤嫦?。盤古(伏依)兄妹也列入了筆者考察與研究的范圍。
盤古(伏依)兄妹神話的母題較為固定,程式化特征明顯。一般包括布伯與雷王相斗、雷王被擒、盤古(伏依)兄妹給水救雷王、雷王贈兄妹牙齒、牙齒長出葫蘆、雷王發(fā)洪水淹天下、兄妹躲在葫蘆里逃過一劫、兄妹成婚繁衍人類(本民族)。盤古兄妹,有“盤哥”與“古妹”、“盤古哥”與妹妹等說法。伏依兄妹,又有“伏哥”與“羲妹”、“伏哥”與妹妹、“伏羲哥”與妹妹等說法。這些名稱來源于漢文化中的“盤古”“伏羲”兩個詞。聞一多、常任俠等先生認為盤古即是伏羲的音轉。吳曉東也認為盤古和伏羲原本就是從日月信仰中衍生出來的不同人物[1]。故此,出現(xiàn)了盤古與伏羲兄妹婚神話兩種形式。
兄妹婚神話中的盤古,與漢文獻記載中的創(chuàng)世盤古大相徑庭。漢文獻中的盤古以開天辟地、化生萬物而聞名,最早出現(xiàn)在唐初《藝文類聚》引三國吳人徐整的《三五歷紀》:“天地混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辟,陽清為天,陰濁為地。盤古在其中,一日九變,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如此萬八千歲。天數(shù)極高,地數(shù)極深,盤古極長。后乃有三皇。數(shù)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處于九,故天去地九萬里。”[2]6筆者在《“盤古”涵義新探》一文中推測,“盤古”一詞或為動賓短語向名詞轉化的結果。在認知圖式作用下,“盤古”作為神祇之名出現(xiàn)是語言轉喻與隱喻的產物。這個盤古神話的內容與我們在此所探討的盤古神話內容相去甚遠,或許只是名稱上的借用。
在中原地區(qū),同樣流傳著盤古、伏羲兄妹婚的神話。比如河南社旗縣流傳的《盤古爺和盤古奶的傳說》[3]35-37,就說盤古兄妹倆救了太白金星,故而得到指點,在老天爺讓洪水淹天的時候鉆進鐵獅子的肚子里躲過一劫。太白金星又讓他們倆結為夫妻。他們捏的泥巴人都活了,成為人類的祖先。在河南淮陽一帶,有太昊陵,流傳著關于伏羲女媧兄妹婚的神話。如《人祖創(chuàng)世傳說》[3]284-287里說,伏羲哥哥和女媧妹妹生活在宛丘洞里。他們得到白龜指點,每天送魚給白龜。九十九天以后,白龜讓他們鉆進肚子里,躲過了淹沒世界的大洪水。伏羲女媧從白龜?shù)亩亲永锍鰜碇?,捏了許多小泥人。這些小泥人都活了。后來,伏羲完成女媧的考驗,二人成婚繁衍人類。在中原地區(qū),以盤古或伏羲女媧兄妹鉆進石獅子、白龜?shù)鹊葎游锏母怪卸氵^洪水的母題為多,和雷神的關系也不大,極少見到種牙收葫蘆、以葫蘆為避水工具的母題。
洪水與兄妹婚神話在環(huán)太平洋一帶廣泛存在,在臺語民族地區(qū)亦是普遍流傳。筆者在中國、老撾、泰國等國家都搜集到該類型的神話。其中,桂中地區(qū)的兄妹婚神話不但結合了盤古或伏羲之名,而且有較為突出的、對盤古(伏依)兄妹的祭祀場所與活動。壯學專家覃彩鑾認為,來賓是盤古文化的重要發(fā)祥地,是盤古國的中心區(qū)域。盤古國的范圍包括勁廣西中部、南部、東北部及廣東中部和西部地區(qū),即珠江流域中上游地區(qū)[4]9-10。從筆者搜集到的文獻與田野材料可以看出,盤古(伏依)兄妹婚神話以桂中地區(qū)為中心,在臺語民族地區(qū)都有異文分布。該神話母題常與洪水神話相結合。在桂中地區(qū),壯族人以盤古為祖先,以盤為姓。盤古(伏依)兄妹婚神話以民間宗教演述與手抄本為主要的傳承方式。這一地區(qū)的盤古神話傳承是建立在壯族先民早期信仰的基礎上,歷史根基深厚。除了壯族之外,在漢族、瑤族當中也廣泛流傳。
布依族、傣族等國內臺語民族的盤古(伏依)兄妹婚神話傳承多形態(tài)樣,在主角姓名、避水工具等內容上都有諸多變化。傣族受南傳佛教影響,常出現(xiàn)葫蘆直接生人母題。
東南亞的臺語民族也都傳承著盤古(伏依)兄妹婚神話,變異更為明顯。有的兄妹沒有了名字,有的兄妹名字受到當?shù)匚幕挠绊懀械氖艿侥蟼鞣鸾?,甚至是基督教的影響。東南亞臺語民族中關于青蛙與天神為雨水打架的神話母題,與兄妹婚神話互不相關,但都可以在壯族的盤古(伏依)兄妹神話中找到相似母題。這或許是盤古(伏依)兄妹婚神話演變、發(fā)展的結果。
3. 來自“勐恬”(“勐堂”“勐青”)的族源神話與信仰片區(qū)
從中越邊境直到東南亞越南、老撾、泰國等國家的黑泰、白泰、紅泰、佬等民族中流傳著本民族來自“勐恬”(“勐堂”“勐青”)的族源神話。其中,不信仰小乘佛教的黑泰、白泰、紅泰等被稱為“Tai”的民族中,此類族源神話最為突出。而信仰小乘佛教的佬族人也有類似族源神話,只是與坤布隆的神話結合在了一起。
從遷徙路線來說,無論是黑泰、白泰、紅泰還是佬族,其先祖都曾從兩廣地區(qū)出發(fā)到達中越邊境,并在越南北部地區(qū)有較長時間的停留,并建立過“勐恬”這座城市[5]。在這些民族族源神話中出現(xiàn)的“勐恬”“勐堂”“勐青”,是現(xiàn)實中17世紀西雙諸泰聯(lián)邦重要城市的投影。對于歷史上某一具體地點的記憶,變成了族源神話中的關鍵詞。黑泰、白泰、紅泰等民族把“勐恬”視為祖先的居所和遷徙出發(fā)的地方。在他們的族源神話中,勐恬也是天界,是天神的居所。根據(jù)老撾瑯南塔黑泰布摩Vi Aisom(男,76歲)的描述,生出人類和萬物的大葫蘆就在勐恬。直至今日,這個大葫蘆還保留在越南的奠邊府[注]2012年7月12日搜集,屈永仙(女,1983年生)翻譯。。佬族人“來自勐恬”的神話與英雄坤布隆有關。有的說,坤布隆是恬神(Phaya Thaen)的孩子,他們都住在高高的勐恬上。勐恬在如今越南奠邊府那邊,又叫做“勐堂” (Muaeng Thaeng)。坤布隆從勐恬來到人間,生了七個兒子[注]2017年11月6日,老撾國立大學教師Kham Phuy Pholursa(女,57歲) 講述,Phayvanh(男,36歲) 翻譯。。
4. 布桑嘎西、雅桑嘎賽的族源神話與信仰片區(qū)
從中國云南西雙版納到泰國北部地區(qū),流傳著布桑嘎西、雅桑嘎賽的對偶神神話,這兩位神祇被視為這一帶傣族、泰族不同支系人民的祖先,又有“布桑嘎”與“雅桑賽”、“布桑嘎”與“雅桑噶”等稍有變異的叫法。
中國傣族傣泐人的布桑嘎西、雅桑嘎賽的神話主要記錄在《巴塔麻嘎捧尚羅》之中。布桑嘎西、雅桑嘎賽用身上泥垢補天地,布桑嘎西用他的7顆神牙釘穩(wěn)了地,作為神柱頂著天。他們用葫蘆籽撒向大地,變出樹苗、動物和日月。布桑嘎西到海底取黃泥捏出各種陸地的動物和昆蟲,又捏水里的各種動物,給他們取名。他們還用人類果捏出人類[6]153-178。二人既被視為創(chuàng)世之神,又被視為祖先神。泰國的北部地區(qū)也廣泛傳承著布桑嘎西、雅桑嘎賽造人的族源神話。布桑嘎西、雅桑嘎賽神話的傳承有蘭納及其相關王國的存在作為文化支撐。
5. 九位仙人、混魯與混賴等族源神話與信仰片區(qū)
關于九位天神、混魯與混賴等族源神話與信仰分布區(qū),主要包括中國云南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傣族傣吶支系分布區(qū),緬甸撣邦撣族分布區(qū)等。云南省德宏州傣族自稱“傣吶”(Nue)、“傣卯”(Mao)、“傣龍”(Lung)等,文化共性較為突出,擁有自成體系的族源神話敘事。這些族源神話敘事各有側重,角度不一,有的突出了信仰的重要性,有的突出了英雄祖先的豐功偉業(yè),有的突出了民族關系。雖然敘事內容大相徑庭,真實性有待商榷,但其世代傳承的內在動力顯示了族源神話在德宏傣族中的重要意義。這類敘事中既蘊藏著豐富的民族歷史信息,又折射出該民族諸多傳統(tǒng)觀念的留存與文化構建的持續(xù)進行。
九位天神創(chuàng)世、造人的神話在德宏等地區(qū)廣為人知,這一母題又被稱為“桑高布”“布桑套、雅桑套”神話等。在佛教經(jīng)文及民間傣文文本中??梢姷?,在佛寺賧佛等活動中也常被演述。在瑞麗有關傣族來源的神話說:“瑞麗在幾百年前,據(jù)說是一個大壩子,沒有人住。天神云游看到后,便叫了九個天神到這個壩子來,下來后他們中的八個就不愿再回去,只有一個回到天上去。后來八個天神培成了四對,生了孩子一代代地傳了下來,就成了現(xiàn)在的瑞麗傣族。”[7]20八位天神既是傣族的始祖,也是“修整大地”“創(chuàng)造了千萬種用具”的神祇?!熬盼惶焐瘛钡纳裨捘割}在其他傣族地方少有見到,極具德宏傣族文化的特色。
混魯與混賴作為帶有神話色彩的英雄祖先,被納入了德宏一帶傣族的“正史”之中,在文本《勐果占壁簡史》[8]《勐卯大泰紀年》(泰文譯本)、《勐卯大秦[注]應為“泰”,筆者注紀年》(法文譯本)等中都有記載。在有的族源神話中,他們是下凡統(tǒng)領人間的天神,有的則說他們就是傣族真實的英雄祖先。
6. 布熱與雅熱、坤布隆等族源神話與信仰片區(qū)
布熱(Pu Nyeu)和雅熱(Nya Nyeu) 、坤布隆(Khun Bulom)是佬族族源神話的主要人物,常作為創(chuàng)世、造物先祖和人類始祖而出現(xiàn),其神話的主要內容與“洪水”“葫蘆生人”等母題有交叉。佬族是老撾的主體民族,人口240多萬,分布于老撾全國18各省市。佬族信仰小乘佛教,語言屬于侗臺語族臺語支西南語群。佬族是臺語民族先民多次往東南亞遷徙而逐漸形成的[9]29。佬族往南遷徙時間,大約從秦始皇攻打嶺南的公元前219年至宋代儂智高流亡大理的公元1055年后的一段時期[10]186。他們曾建立過瀾滄、瑯勃拉邦等王國。
在佬族神話中,坤布隆被視為恬神的孩子,他受委托從勐天(Muang Thaen)來到人間,為人類制定了生活的規(guī)則和秩序,教會人們耕作和收獲。他有九個兒子,被分封到各地為王。其中,大兒子坤羅被分封在瑯勃拉邦。瀾滄王國的建國者法昂就宣稱自己是坤羅的后代。故此,佬族人視坤布隆為佬族古國的先祖,是本民族的英雄祖先。布熱和雅熱這對老夫妻則是佬族的大力神祖先,生了很多孩子。他們心甘情愿犧牲自己去砍掉遮天的巨藤,讓人類重見光明。為了紀念他們,佬族人民在吃飯、做事的時候都要提到他們的名字[注]被訪談人 Kham Phuy Pholursa,女,1960年出生,老撾國立大學教師;訪談人李斯穎、Phayvanh,訪談時間為2017年11月6日,訪談地點為老撾國立大學文學院辦公室。。有的神話則說布熱和雅熱從天上得到了葫蘆種,葫蘆里走出了人類。在瑯勃拉邦,對布熱和雅熱的祭祀一年有兩次,一次是在宋干節(jié)期間,一次是在11月份佛塔節(jié)期間[11]25。
7. 其他臺語民族族源神話
臺語民族的其他民族,比如中國花腰傣、布傣、老撾泰央人等,保存著傳統(tǒng)的祖先信仰。由于生活在漢文化、佛教文化等強勢文化圈內,他們的族源神話更容易受到影響,由此也表露出更大的不穩(wěn)定性。但總體來看,以花腰傣、布傣、泰央人為代表的臺語民族中的人口較少民族,依然傳承著最基本的祖先崇拜,并流傳著關于洪水后兄妹婚繁衍人類、祖先造人等基本母題。與此同時,在遷徙路上的一些事件也成為他們族源神話的重要因素。在這些民族中曾搜集到的“黑衣”“射箭”“救人”及“房屋”等與族源神話有關的母題,是臺語民族在特定生活環(huán)境中,通過解釋自身外在及行為特點的敘事,達到區(qū)別本族與他族、增強民族凝聚力、增強自信心的一種方式。
作為一個民族及其先民的早期智慧凝聚,族源神話敘述的是族群的記憶,隱藏著未解的豐富信息,引導著文化的認同,具有很高的傳承和保護價值。族源神話對于一個民族解答自己的歸屬問題、解讀自己的文化個性、認知社會現(xiàn)實狀況、增強民族凝聚力與自豪感都有著神圣意義與非凡作用。它至今仍保持了一定的神圣性,并通過豐富的信仰儀式來呈現(xiàn)。早在上古時期,族源神話就記錄在漢文典籍《詩經(jīng)》《楚辭》《淮南子》《莊子》甚至史書《左傳》《國語》《逸周書》等等累牘浩卷之中。如今,采取系統(tǒng)科學的調查方法來記錄和保存這些世代傳承的族源神話,運用多學科理論來指導研究、追本溯源與深度解讀是當下相關學術探索的必然趨勢。
國內的族源神話研究往往局限于某一民族或民族支系的神話個案研究,因此陷入過度描述與個體聚焦之中,缺乏宏大的視野,無法占據(jù)研究的制高點;一些神話整體研究則無法對具有相同文化特質的多民族神話群體作進一步觀照,無法展開深入對比,歷時性不足而共時性研究有過度之嫌。這些都使中國當代的神話研究容易陷入只關注文本、僅提供分析資料而缺乏后續(xù)動力的境地。
臺語群族源神話的研究有利于彌補目前該領域研究的不足。目前,對以語言和族源為基礎的整個臺語民族神話,尤其是族源神話的研究尚未得到應有重視,相關研究甚少。對臺語文化整體的關注,首先來自語言學界的探索,如李方桂《比較臺語手冊》(A Handbook of Comparative Tai),梁敏、張均如《侗臺語族概論》,倪大白《侗臺語概論》等。此后對臺語文化共性及早期文化探索相繼展開,如李錦芳《侗臺語言與文化》、覃圣敏主編的《壯泰民族傳統(tǒng)文化比較研究》等,但對臺語民族族源神話的探索并未深入。對臺語民族族源神話與信仰體系的探索,將以大量的調查材料彌補目前的資源空白,為該領域尚存的學術難題、爭議問題提供可用信息。對于臺語民族族源神話與信仰體系的梳理,將推動整個侗臺語民族早期共同歷史文化的再發(fā)現(xiàn)、遷徙路線的確認、文化的融合與變遷、信仰的重塑與再生、族群間的交流影響等多領域研究。
目前,對臺語民族的研究側重于對各民族語言的識別和分類、臺語語言系統(tǒng)的構建以及對個體民族文化信息的框架性掌握。對臺語民族世代相傳的神話而言,相關研究至今仍處于起步階段,對臺語民族族源神話的比較研究僅限于選擇一兩個民族展開,尚未形成對臺語民族神話的系統(tǒng)認知。根據(jù)臺語民族語言體系,關注各族族源神話的現(xiàn)狀及流變,有助于再現(xiàn)臺語民族的底層文化特質,正確認識臺語民族的神話與文化發(fā)展、變異現(xiàn)象。
采取共時和歷時比較相結合的方法,從臺語民族中有較明確遷徙歷史、仍保留較多文化共性的臺語支民族出發(fā),一方面通過跨境多點、多民族研究,掌握活形態(tài)的族源神話內容與信仰體系現(xiàn)狀,以大量的神話資料及其語境信息為研究提供足夠支持;另一方面,將看似分散、雜亂的臺語民族族源神話與信仰納入一個可行的比較體系,實現(xiàn)共時性與歷史性研究的同時展開。
對臺語民族族源神話的探索將有利于在中國與東盟友好往來的形勢下促進中國與越、老、泰等國家的文化互動與深層理解,達成進一步的相互信任,提高中國的文化自信,在黨和國家“一帶一路”倡議下推動中國與東南亞多邊、多國商貿往來等。對臺語民族族源神話的探索是改善和提升現(xiàn)有族群關系、解決和化解民族文化沖突和潛藏矛盾等多領域專題研究所涉及的重要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