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山根 ,梅宏濤
(1. 中國社會科學院 研究生院,北京 102488;2. 河南師范大學 中國共產黨革命精神與中原紅色文化資源研究中心,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7;3. 黃淮學院 黨政辦公室,河南 駐馬店 463000)
隨著1927 年大革命的失敗,中國革命面臨新的復雜嚴峻形勢,進入低潮期。中國革命究竟是什么樣的革命,怎樣進行革命?這個重大理論問題更加凸顯,各黨派、階級、階層圍繞革命領導權、話語權的斗爭更加激烈。理論的表達往往又與行動的實踐糾纏在一起,也折射出相應的思想情感與價值取向。對此,中國共產黨早期的重要領導人施存統(tǒng)做了一個另類的典型注解。
目前,學界雖在施存統(tǒng)的三民主義國民革命理論研究上取得一些重要成果①,但對其改組派時期三民主義國民革命理論的形成、內容、影響、錯誤、實質等問題缺乏系統(tǒng)、深入的研究,因而無法完整呈現(xiàn)一個真實而又多變的施存統(tǒng)形象,也無法深入追尋其退黨的思想動機。本文擬以大革命失敗前后為背景,以與大革命相關的論著為史料,重點論述施存統(tǒng)三民主義國民革命理論的主要內容并加以評析,進而聚焦中國革命的基本理論問題,展現(xiàn)中國革命的多重面相。
施存統(tǒng)(1899―1970 年),又名施復亮,曾化名伏量、伏圖、希真等。他是中國共產黨創(chuàng)始人之一,又早在1922 年成為一名跨黨黨員,先后擔任共青團中央第一書記、上海大學教授、中山大學教授、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政治部主任,積極投身于大革命運動。隨著國共兩黨的決裂及大革命的失敗,面對革命的低潮和嚴峻的考驗,施存統(tǒng)陷入痛苦反思,思想發(fā)生嚴重蛻變,進而行動脫軌。他主觀上認為,“國共兩黨的決裂,根本的原因在于爭奪革命的領導權”,而“中國目前的革命——國民革命,由中國共產黨來統(tǒng)一革命領導權是不可能的,只能由中國國民黨來統(tǒng)一”。因此,他選擇“退出中國共產黨,發(fā)愿做一個單純的革命的國民黨員”,以此來實現(xiàn)“集中一切革命的勢力,統(tǒng)一革命的領導權,以便迅速打倒帝國主義及一切反革命派,以達到總理所說的‘國際平等’、‘政治平等’、‘經濟平等’的目的”[1]。退黨后,施存統(tǒng)加入了改組派,致力于“從理論上重新來探究中國革命問題,重新確立中國革命底科學的理論”[2],發(fā)表了系列闡述中國革命的理論文章,以“革命的三民主義”為標榜,以流行的“國民革命”口號為主題,對中國革命的道路、對象與動力、領導與組織、性質與前途等問題重新做出闡釋,大肆鼓吹中國革命就是一個革命(國民革命)、一個主義(革命的三民主義)、一個政黨(革命的國民黨),力爭革命的領導權與話語權。
施存統(tǒng)通過梳理中國革命發(fā)展史,認為中國革命實際存在著兩條不同的革命道路,并逐漸演變?yōu)椤皟蓚€革命系統(tǒng)”,即“中國革命只有兩個系統(tǒng),一個是承繼總理這一個國民革命的系統(tǒng),另一個是承繼第三國際那一個無產階級革命的系統(tǒng)”[3]?!皣窀锩南到y(tǒng)”指的是由孫中山所開創(chuàng),從興中會到同盟會、中華革命黨,再到中國國民黨不斷延續(xù)的革命道路。“無產階級革命的系統(tǒng)”指的是由馬克思開創(chuàng)的,從俄國共產黨到第三國際,再到中國共產黨不斷承續(xù)的革命道路?!皟蓚€革命系統(tǒng)”既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但區(qū)別多于聯(lián)系。聯(lián)系的一面表現(xiàn)為“目的是相同的”,兩者都以完成世界革命達到全人類的解放與平等為目的;區(qū)別的一面表現(xiàn)為“出發(fā)點和方法不同”,“國民革命的系統(tǒng)”是從解放被壓迫民族出發(fā)的,采用國民革命的方法,在解放整個民族的過程中解放無產階級,而“無產階級革命的系統(tǒng)”則是從解放無產階級出發(fā)的,采用社會革命的方法,是在解放無產階級的過程中解放全體國民[2]。
大革命失敗后,中國革命究竟應該承繼“兩個革命系統(tǒng)”中的哪個呢?施存統(tǒng)給出的答案是:“我們如果以客觀的態(tài)度,從歷史上從社會經濟狀況上來觀察中國目前的革命,無論如何都不能不承認現(xiàn)在唯一可能的道路,就是忠實地承繼總理這一個國民革命的系統(tǒng)?!盵3]他認為,中國和西方的國情是不同的:一方面,西方帝國主義國家是侵略者和壓迫者,而中國整個民族都受著西方帝國主義國家的侵略和壓迫;另一方面,西方工業(yè)發(fā)達,階級分化明顯,無產階級力量強大,而中國卻是農業(yè)國家,經濟落后,階級分化并不明顯,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都很幼稚。兩個方面的基本情況就決定了“中國革命只有在孫先生這個國民革命的理論之下才能完成,這好像帝國主義國家底革命只有在馬克思那個無產階級革命的理論之下才能完成一樣”[2]。因此,國民革命必須始終遵循孫中山三民主義,進行反壓迫斗爭,最終達到平等的目標,即“中國目前的革命,必須以民族主義,來解除國際的壓迫達到‘國際的平等’,以民權主義來解除政治的壓迫達到‘政治的平等’,以民生主義來解除經濟的壓迫達到‘經濟的平等’”[3]。
在論述革命的對象和動力時,施存統(tǒng)指出,中國對外處于次殖民地國際地位,對內是個宗法封建性質的社會,其中的各階級具有不同的革命態(tài)度。在大革命失敗后,帝國主義、封建階級、資產階級是革命的對象,而工農、城市小資產階級是革命的動力。帝國主義操縱著中國的經濟命脈及政治、軍事,處于壓迫者的地位。中國歷次的反帝運動表明“中國革命底原始動因,是反抗帝國主義底壓迫,解放整個被壓迫民族”[4],所以“我們?yōu)榱酥袊锩壮晒Γ瑸榱酥袊癖姷捉夥?,必須誓死反帝國主義”[5]。在宗法封建社會里面,封建階級代表著舊思想和舊制度,和帝國主義狼狽為奸,成為“一切反革命勢力底中心,反革命運動底領導者”[2],“中國革命底使命,無疑地必須掃除這種反動的封建階級——官僚軍閥和大地主”。資產階級包括買辦資產階級、國民資產階級兩個部分,買辦資產階級“為帝國主義底直接工具,當然是反革命,決不會參加革命”[2]。國民資產階級外受帝國主義的壓迫,內受封建軍閥的摧殘破壞,具有主觀上的革命能動性,但由于自身力量的薄弱,且與帝國主義、封建階級等存在密切關系,恐懼工農革命運動的“過火”,決定了他們“過去雖曾一時參加過革命,但最近已經很明顯地為了自己底利益背叛了革命……變成目前革命底重要對象”[6]。
明確了革命對象后,施存統(tǒng)接著明確指出:“現(xiàn)在擺在我們面前的革命分子是工人,農民和城市小資產階級(小商人,手工業(yè)者,知識分子等)?!盵7]12工人階級包括產業(yè)工人和手工業(yè)工人兩部分,其中的產業(yè)工人對帝國主義的剝削和壓迫有直接的體驗,并且經受過大革命運動實踐鍛煉的洗禮,這要求“我們要使中國革命成功,首先便須注意這些工人,把他們組織起來,訓練成為最有力的戰(zhàn)斗員”[2]。中國是個農業(yè)社會,農民的人數(shù)最多,處于社會的最底層,受壓迫最嚴重,這決定了“中國革命,大部分就是農民革命。不得廣大的農民參加,中國革命決不會成功”;農民中的富農、自耕農、半自耕農、佃農、雇農的具體利益和革命態(tài)度雖不絕對一致,但“客觀上都要求革命,而且也能組成革命的勢力”[2]。除了工農外,大量的手工業(yè)者、小商人和知識分子(包括大中學生)組成的城市小資產階級隊伍同樣處于被壓迫地位,“也和工農一樣,當然是構成民主勢力之一個成份”,因此,“在中國革命而欲否認小資產階級的作用(中國革命底困難也即在此),簡直等于兒戲”[8]。他強調,工農及城市小資產階級非常有必要而且有條件建立起革命聯(lián)盟來對付反革命的聯(lián)盟。因為三者都是廣義的勞動者和被壓迫者,也都是三民主義和國民革命的擁護者,大革命時期也有過成功聯(lián)合的先例?!八晕覀円怪袊锩晒?,首先應當鞏固這三個階級——工農及城市小資產階級底革命聯(lián)盟。”[2]
對于大革命失敗后革命勢力的分化和革命形勢的極度混亂,施存統(tǒng)主張建立一個“統(tǒng)一的聯(lián)合戰(zhàn)線的革命黨”來統(tǒng)一革命的領導權,實現(xiàn)革命力量的聯(lián)合,而這個理想的革命領導者“只有忠實承繼總理這個國民革命系統(tǒng)的革命的國民黨”[2]。
關于共產黨,施存統(tǒng)認為,作為一個無產階級性質的政黨,其僅能代表無產階級的利益,無法代表包括工農及城市小資產階級在內所有革命階級的利益,即“不能集中中國現(xiàn)時一切革命的勢力”,并且“中國無產階級僅僅二百多萬(這二百多萬無產階級,尚且充滿了小資產階級的觀念和關系,年齡幼稚得很)”[3]。這樣的情況就導致共產黨及無產階級“在客觀上本來應該由他們來領導中國革命,不過主觀上現(xiàn)在還做不到”[2]。關于國民黨,他認為,與1924年第一次改組時相比,此時它的革命性基本喪失殆盡,可謂名存實亡,“招牌雖然還到處在張掛著,然而實際上差不多可以說已經失去他的靈魂了”[9],這樣也無法擔負起領導中國革命的重任。它要想“起死回生”,領導中國革命,就必須“促成革命的國民黨的復活”,從恢復“民眾的基礎”“農工政策”“嚴密組織”“民主精神”“不妥協(xié)的精神”等方面進行第二次改組,實現(xiàn)“革命的再來過”[9]。關于“中國革命勢力的組織問題”[2],施存統(tǒng)主張“一個黨”。第一,黨內合作方式不可延續(xù)。因為它會“有意無意地妨礙多數(shù)人受訓練大團結的機會”[7]6,也會使“跨黨的黨員與不跨黨的黨員,在客觀上無論如何總免不了猜疑與沖突”[7]8,最終帶來革命戰(zhàn)線的破裂和革命的失敗。第二,沒有理由成立新的第三黨。因為在國共兩黨夾攻之下,新成立的第三黨只是一個小資產階級政黨,既得不到廣大工農的支持,也不符合“兩個革命系統(tǒng)”揭示的發(fā)展方向。在中國革命中,“只能在這兩個革命系統(tǒng)中選取一個,決不能在這兩者以外,憑空造出一個新的革命系統(tǒng)”[10]。第三,多黨應化合為“一個黨”。面對多黨林立、紛爭不已的局面,如何才能實現(xiàn)領導權的統(tǒng)一和革命力量的集中?施存統(tǒng)明確地說:“歸根結底,我的意思是主張組成一個切實代表工農及城市小資產階級利益的統(tǒng)一的聯(lián)合戰(zhàn)線的黨,消滅其他一切的黨?!盵2]
在確定革命性質時,施存統(tǒng)認為:一是要貫徹孫中山三民主義的核心精神,即“把民族、民權、民生三個問題同時解決,換句話說,主張把民族、民權、民生三個革命同時進行”[11],即要堅持三民主義國民革命的整體性,反對把三民主義割裂開來,變成二民主義或者一民主義;二是要結合中國社會的性質和革命的任務,汲取大革命失敗的教訓,充分認識到“民主革命運動,為中國目前革命運動底中心”[3],即要凸顯當前民主革命的中心地位。
展開來講,“三個革命同時進行”要求不能顧此失彼。中國革命不能像法國革命那樣,只進行獨立的民主(民權)革命,而忘記民族革命和民生革命。因為與法國不同,“中國是半殖民地,有實行反帝國主義的民族革命的必要”,并且“中國是經濟落后的國家,在這私人資本主義日就崩壞的過程中,應該急起直追,以國家底力量進行民生革命”[11]?!叭齻€革命同時進行”要求不能“分兩次來做”。中國革命不能像俄國革命那樣,先來一個民權革命的二月革命,再來一個民生革命的十月革命?!胺謨纱蝸碜觥钡腻e誤在于不懂得“民生問題是橫在中國社會根蒂上的問題,是今日馬上要設法求解決的”,即民生革命是當前的而不是將來的要做的事情。而且,“分兩次來做”的主張根本上也違背了孫中山國民革命的遺教,不符合“中國革命是一個長期的斗爭,革命底原則是整個的三民主義,不是一民二民主義”[11]的事實。
“三個革命同時進行”可以“分兩個階段進行”。施存統(tǒng)認為,“中國革命,從社會進化史的觀點來說,可以有兩個階段,第一個是民權革命的階段,第二個是民生革命的階段。并且,我還堅決地確定:中國革命,目前還是民權革命的階段,我們此時應當集中一切民主的革命勢力,加緊地完成民權革命。但是,我們應該注意:所謂兩個革命階段,乃是指整個革命(三民主義的革命)中的兩個階段”。由此他還進一步認為,“兩個階段進行”與“兩次來做”的內涵是不同的:“兩個階段進行”是一個革命的兩個發(fā)展階段,兩個階段統(tǒng)一于一個革命之中,體現(xiàn)出三民主義國民革命的整體性,這會使國民黨始終保持著革命的領導權;“分兩次來做”則表現(xiàn)為互不連接的兩種革命,割裂了三民主義國民革命的整體性,特別是忽視了當前民生革命的重要性和急迫性,這極易出現(xiàn)國民黨完成當前民權(民主)革命后結束歷史使命而由共產黨所取代進行將來的民生(社會)革命的局面,使國民黨失去對整個中國革命的領導權[11]。
“三個革命同時進行”中,民權(民主)革命處于中心地位。施存統(tǒng)指出,“三個革命同時進行”還意味著“至少在其主要的性質上,總有先后時期上的主副區(qū)別,不能一概籠統(tǒng)地并列”[12]。“現(xiàn)在中國的革命,主要的性質只能是民權主義的革命,民族主義的革命乃是一個對外的革命意義,民生主義的革命此時還不能占主要的地位”[12],也就是說當前革命的主要性質是民權革命而非民生革命或者民族革命。理由主要有三:第一,從近世世界革命的發(fā)展歷程來看,民族革命“在社會進化史上不是一個獨立的發(fā)展階段,只是受帝國主義壓迫的民族的特殊現(xiàn)象”,不帶有普遍性和必然性。而民主革命“乃是任何國家必須經過的階段,我們中國也不能有例外,不能妄想跳過這個階段”[12],帶有普遍性和必然性。第二,從大革命失敗的教訓來看,革命者由于“不知不覺地仿佛把中國社會看作資本主義的社會,而忘記它實在是一個宗法封建社會”[3],以至于“沒有正確底認識現(xiàn)階段革命底主要性質,有意無意地忽視或者輕視(至少不能說重視)民主革命底重要性,沒有把一切革命力量集中于民主革命的斗爭”[13]。大革命以失敗而告終,中國宗法封建社會的性質并沒有改變,反封建的革命任務依然沒有完成,決定了“中國此時革命底主要性質,還只能是民主主義的革命,還沒有到社會主義的革命……中國社會主義底實現(xiàn),必須通過民主革命的階段”[8]。第三,從三民主義國民革命的內部邏輯來說,“三民主義的革命,其根本的關鍵在于民權革命。因為民權革命是一個方法(自然還有它歷史的意義),有了方法才能達到目的,換句話說,民權革命勝利了,三民主義的革命才有成功的可能,對外才能打倒帝國主義,對內才能開始社會主義的建設”[14]。
革命的主要任務是反帝反封建,革命的主要性質是民主革命,這些都是確定無疑的,但革命的民主主義性質或者資產階級性質并不意味著中國革命只有走向資本主義的發(fā)展道路,反而由于種種具體又特殊條件的存在,決定了中國革命在完成民主革命的任務后必定走向民生革命的階段,“中國民主革命底前途,不是資本主義,乃是非資本主義——即社會主義(民生主義)”[15]。具體來講,在帝國主義侵略和封建勢力的壓迫下,中國的資本主義未能得到發(fā)展,中國的資產階級力量比較弱小,“沒有資產階級民主國家底經濟基礎”;工農及城市小資產階級等革命力量在終極訴求上“要求必不能以資本主義和民主革命為滿足”;在這個帝國主義崩潰和世界社會主義革命的時代,要求革命“不能不走向非資本主義的道路”[2]。
施存統(tǒng)歸納總結了自己的革命理論,大膽地斷言:“中國革命是一個——帶有社會主義性的國民革命,適合中國革命的主義是一個——革命的三民主義,領導中國革命實現(xiàn)三民主義的革命黨,也只能是一個——以工農及城市小資產階級為基礎的統(tǒng)一的聯(lián)合戰(zhàn)線的國民黨?!粋€革命’、‘一個主義’、‘一個黨’——這就是中國革命底一貫的理論”[2]。
綜上所述,施存統(tǒng)三民主義國民革命理論的主要內容可以概括為:孫中山三民主義是貫徹始終的指導思想,革命的國民黨始終是革命的領導者,革命的任務為反帝、反封建、反資本主義,革命的依靠力量是工農城市小資產階級,革命的步驟是分民主革命和社會革命兩個階段進行,革命的性質為民主革命,革命的前途為非資本主義的民生社會。這個內容豐富、形態(tài)完備的革命理論體系可以從形成過程、核心觀點、理論性質、思想表現(xiàn)、階級實質等方面加以評析,也揭示了施存統(tǒng)退黨的一些思想致因。
從形成過程來看,施存統(tǒng)三民主義國民革命理論是對大革命失敗的反思。中國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革命,大革命失敗后如何堅持革命,這是革命者必須回答的理論和實踐問題。在實踐中,大革命運動呈現(xiàn)出許多與以往革命運動不同的新特點:它以兩個有力的政黨采取黨內合作的方式進行,無產階級、農民階級、民族資產階級等都表現(xiàn)出強大的力量,存在著三民主義與馬克思主義、國民革命與社會革命、一次革命與兩次革命等不同的革命理念。面對大革命的失敗,革命者對這場具有新特點的革命的認識莫衷一是,對今后中國革命的發(fā)展方向紛爭不已。此時,施存統(tǒng)站在三民主義者的立場,摻雜著某些馬克思主義的辭藻,抱著革命者再來過的動機,集中闡述了自己對中國社會和中國革命的認識,這可謂是親歷者對大革命失敗的一種反思。
從核心觀點來看,施存統(tǒng)三民主義國民革命理論有著根本性的錯誤。如對待馬克思主義,施存統(tǒng)不愿意也不懂得將馬克思主義和中國實際相結合,從而推動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反而予以曲解與詆毀,否認馬克思主義的普遍真理性,把它當作只適合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革命理論,以不適合中國國情為由對其加以排斥。與此相關,他又肆意吹捧孫中山三民主義,將其視為最完美的、最適合中國實際的理論,而對其不徹底性和保守消極的色彩視而不見。這些與國民黨右派理論家的認識偏見和思維邏輯如出一轍。在論述革命領導權時,他對大革命前期國民黨的革命地位和作用一直深深依戀,對大革命后期國民黨逐步走向反革命的本質變化缺乏清醒認識,又被汪精衛(wèi)、陳公博等假“左派”的革命假象所惑。與之相對應的是,他非常狹隘地曲解共產黨的無產階級政黨性質,將政黨的階級性與廣泛代表性對立起來,極度鄙視中國無產階級的優(yōu)點,肆意攻擊共產黨在大革命失敗后的革命暴動。這些完全喪失了一名共產黨員的理想信念和革命立場,是一種明顯的倒退與背叛,具有嚴重的落后性、反動性。
從理論性質看,施存統(tǒng)三民主義國民革命理論是舊民主主義的。應當說,施存統(tǒng)三民主義國民革命理論關于革命的動力、對象、性質等方面的論述具有一定合理性,也符合當時的歷史實際。但是,由于施存統(tǒng)否認無產階級特別是共產黨對革命的領導權,也不認同中共的武裝斗爭和土地革命,因而他無法走上新民主主義革命道路,只有在舊民主主義的窠臼中停滯不前,成為一個落伍者。
從思想表現(xiàn)看,施存統(tǒng)三民主義國民革命理論是妥協(xié)投降的。以施存統(tǒng)為代表的部分中共跨黨黨員對馬克思主義和三民主義的關系認識不清,時常困惑于兩種革命指導思想的最終目標相近而革命的具體理念和方法卻不相同,時常糾結革命的階級性與國民性、革命的力度與承受度、革命的戰(zhàn)爭手段與群眾發(fā)動的復雜關系;他們對跨黨黨員的身份不是十分認同,對國共合作的黨內方式不適應,時常困惑于如何處理兩黨既合作又斗爭的關系,特別是面對兩黨合作后期不斷出現(xiàn)的摩擦與矛盾,受大革命時期的革命是國民革命而不是社會革命,國民革命應該由國民黨尤其是國民黨左派來領導觀點的嚴重影響,對國共合作過程中共產黨力量的發(fā)展和群眾革命運動的深入感到擔憂,擔心這會引起革命領導權的爭奪和革命戰(zhàn)線的分裂,繼而產生放棄和犧牲自身來遷就國民黨的妥協(xié)心理和投降想法。而當革命戰(zhàn)線最終破裂時,他們就會走向一切都統(tǒng)一化的極端,把一個主義、一個黨、一個革命當成挽救革命失敗和加強革命力量集中的理想途徑,在所謂的“統(tǒng)一”“集中”的名義下喪失了應有的革命獨立性和勇氣。
從階級實質看,施存統(tǒng)三民主義國民革命理論是中間派的思想表達。不容否認的是,施存統(tǒng)的退黨行為和理論宣傳對黨和中國革命產生了惡劣影響,當然遭到廣大共產黨人的嚴厲批判。蔡和森認為,施存統(tǒng)背叛了黨和革命,完全喪失了羞恥和人格,幾乎無異于“無恥的革命的賣淫婦”,其理論不過是“替反革命的民族資產階級維持革命的假招牌”[16]995。惲代英發(fā)表長篇專文嚴厲譴責施存統(tǒng)的投機變節(jié)行為,對其理論主張進行逐一批駁,直接將其歸類到“蔣介石名下一個理論的健將”[17]145。中國共產黨更以施存統(tǒng)退黨事件為戒,特別注意黨員革命氣節(jié)的養(yǎng)成問題,不斷加強黨的自身建設特別是思想建設與紀律建設,以增強黨的純潔性、先進性和戰(zhàn)斗力[18]。經過黨的嚴厲批判和教育,施存統(tǒng)逐漸認清改組派的假革命真爭權的本質,從中退了出來,也沉痛反思了自己的錯誤言行,公開坦白道:“當我每次聽到朋友談及有些青年還在迷信我在一九二八年所發(fā)表的意見時,我底心里總有無限的悲痛。我越研究,越感覺自己過去思想底錯誤。”[19]2究其歷史語境而言,在大革命失敗后革命低潮之際,在國共兩黨尖銳對立的形勢之下,受先前國民黨作為舊民主主義革命旗幟等因素影響,革命隊伍中產生了一大批企圖繼續(xù)依靠國民黨來實現(xiàn)革命理想的中間派別。施存統(tǒng)跟他們一樣,雖然打著全民革命的旗號,主張一條三民主義國民革命道路走到底,反對另走第三條革命道路,但是,在國共兩黨夾攻下,他們“在主觀上雖然想要團結一切革命勢力,但在客觀上只是代表小資產階級的中間派的運動”[20]328。這或許就是施存統(tǒng)后來成為中間路線思潮主要代表人物的緣起。
注釋:
① 對施存統(tǒng)思想及脫黨原因進行研究的成果主要有宋亞文《 施復亮政治思想研究(1919―1949)》(人民出版社2006 版)、薛秀霞《大浪淘沙:浙籍中共早期黨員人生探索》(浙江大學出版社2013 年版)、楊雄威《施存統(tǒng)脫黨聲明事件與革命氣節(jié)的考驗》(《黨史研究與教學》2017 年第1 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