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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荒故事

2020-01-04 07:17秦螢亮
少年文藝(1953) 2020年11期
關(guān)鍵詞:長矛野牛星星

秦螢亮

五萬年前的太陽與今日相比并不相同。它高懸在這塊后來被稱為非洲的大陸上,顯得遙遠(yuǎn)而蒼白。

此刻,地球正值末次冰期,從阿爾卑斯到喜馬拉雅,都被茫茫冰雪覆蓋,即便是緊靠赤道的非洲,也僅有10攝氏度左右。

在莽蒼冰雪中,這一點微弱的熱能,已足以使遠(yuǎn)古的智人們繁衍生息。

在東非大裂谷的千巖萬壑之中,一個普通的赭紅色巖洞里,住著八歲的圖倫和他的族人。

當(dāng)?shù)谝豢|曙光照進(jìn)巖洞時,圖倫猛然驚醒,忘記了昨夜夢中的星星。他睡得支離破碎,不僅因為今天是他首次出獵的日子,也因為他母親徹夜的呻吟,聲音中滿是痛楚。

母親的陣痛是從昨天下午開始的。

那時他剛剛跟隨采摘組回到洞中,帶回一些葉片和不知名的植物塊莖。雖未成年,但圖倫的方向感很好,比家族里那些年長而有經(jīng)驗的婦女們更強(qiáng),而且他年少機(jī)警,能及時發(fā)現(xiàn)危險,比如遠(yuǎn)處漫步的非洲獅。

由于氣候寒冷干燥,在圖倫出生之前,豐美的雨林就已大片消退,被草原所取代。動物們逐水草而居,而他們,一代又一代,也跟著動物不斷遷徙。南緯二十四度的浩瀚星圖中,七顆星組成巨手,指著他們將去的方向。

眼下是石器時代,但圖倫和他的族人已有還未形諸文字的語言,聲調(diào)簡單鏗鏘,日常使用已經(jīng)足夠。采摘時,婦女們總是說個不休,圖倫從不參與。他對女人的談話不感興趣,只是好奇而不倦地搜索,一邊想著跟隨狩獵組出發(fā)的好朋友鹿卡,不知他此時此刻在做什么。如果鹿卡能扛回一頭小羚羊,那么圖倫希望自己也能為晚餐有所貢獻(xiàn)。

他們只找到一些肥厚的葉片。這是一種蘆薈科植物,肥厚而酸苦,還有許多黏滑的汁液,要完全烤熟才有一點清香。像所有的孩子一樣,圖倫愛吃甜食,他非常想找到一棵香蕉樹或無花果樹,盡管五萬年前的香蕉皮厚肉空,長著許多漆黑的硬籽,但畢竟還有一點甘甜。只是隨著雨林的消失,香蕉樹越來越罕見了,而他們又經(jīng)常落在許多更敏捷的動物后面,比如狒狒、猩猩。

他們沒能找到香蕉,只好遺憾地回家。母親倚在洞里,神色很痛苦。圖倫的心怦怦跳了起來,但母親吃力地指指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表示不要緊。

狩獵組的男人們也回來了,他們疲憊不堪,但一無所獲。這也是習(xí)以為常的事情,畢竟許多獵物都比獵人更加敏捷。他們已學(xué)會用火,但今天沒什么可烤的,除了那些葉片。

帶隊的是個中等個頭的男人,在家族中,他最嚴(yán)肅,圖倫有點怕他。今天回到洞里后,他就一直盯著圖倫,圖倫很不自在,抬起眼睛,跟他高聳眉骨下的銳利眼神碰個正著。

“明天,你跟我們一起?!蹦腥苏f。

圖倫立刻明白,無憂無慮采摘嬉戲的兒童期結(jié)束了,明天就是他跟隨男人們出獵的日子。這一天比他想象中來得快。他不放心地望向母親,她仍在忍受痛苦。

鹿卡走到圖倫身邊。這是個皮膚黝黑、身段修長的少年,溫和又聰明,腰上掛著一把打磨得很好的小石斧,這是已經(jīng)成年的標(biāo)志。他是圖倫的表哥,也是最好的朋友。鹿卡鼓勵地笑了笑,指著山洞深處修理長矛的婦女們,表示沒關(guān)系,有許多人會照料她呢。然后,他在圖倫肩上安慰地輕輕拍了幾下。

想到從此可以和鹿卡一道打獵,工作不期然變成了玩耍,圖倫有些高興。

今晚沒有正餐,只有一道蔬菜??臼斓娜~片似乎比以往更難吃,母親吃不下,乏力地推開。要是有一塊烤羚羊肉就好了,哪怕是烏龜肉也行,圖倫生氣地想,他會把自己那份也讓給母親。狩獵組的男人——除了鹿卡——全都是廢物,連只蝸牛也沒帶回來。

圖倫找來幾塊石頭埋進(jìn)火堆里。有人責(zé)備了他幾句,因為怕他把火弄熄。但他非常小心地?fù)芘?,然后拿上一只舊烏龜殼,出去取水。

山洞不遠(yuǎn)處就有水源,那是一條赭色的河。它彎彎曲曲,在山前從容流過。從圖倫有記憶起,他們的住處永遠(yuǎn)離河不遠(yuǎn),始終在沿河不斷地向上游遷徙。日出日落,望不見河的盡頭,圖倫一直想知道,這條河究竟有多長?它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幾只身帶褐斑的瞪羚在薄暮中低頭啜吻水面,貝殼一樣的耳朵輕巧地一轉(zhuǎn),隨即抬頭看到了他,輕捷地奔走了。圖倫望了它們一會兒,遺憾地俯身舀水。正值旱季,水位很低,而且渾濁。從岸邊紛亂的蹄印里,他辨認(rèn)出鹿、羊和一些更小的動物。他護(hù)著水,小心地走回山洞。

這天晚上,圖倫一直坐著照料母親,盡管他做不了什么。有時陣痛襲來,母親就緊緊攥住他的手,留下一個又一個深深的、泛白的指印。家族里有經(jīng)驗的婦女們并不在意,她們說明天就會好,或者后天,或者更后天。

母親的嘴唇灰白干裂了,臉上毫無血色。只有受傷的人才會有這樣的臉色。圖倫憂心忡忡。他用樹枝輕輕撥,在火堆的余燼里夾出那塊熱石頭,投進(jìn)盛水的龜殼里,等著石頭把水煮熱。

母親喝下珍貴的熱水,額頭滲出一層細(xì)汗,臉上有了些紅暈。她望著兒子笑了笑。

夜已深了。圖倫從洞口向外望,在夜晚清新銳利的冷空氣中,滿天繁星更加明凈、燦爛,一起向他低垂下來,吹來的夜風(fēng)仿佛也帶著銀色。這世界黑而純粹,如同被裝進(jìn)了縫滿星星的口袋。身后是一洞低低的鼾聲,族人們都已睡熟了。

這些能看見卻摸不到的星星,究竟是什么?圖倫出神地想,它們是燙還是冷?是尖銳還是光滑?如果能把它們掛在山洞里,黑夜就也會像白晝一樣光明……多少顆星星才夠呢?三顆?五顆?幾十顆?會不會有一天,有人能夠找到一條向上的路,走到星星邊上……

那樣遙遠(yuǎn)又那樣美麗的星星,比所有人都古老,又比所有人都年輕,像是不屬于這個塵土飛揚(yáng)的世界,可是它們千真萬確,就在那里。

圖倫想起了和鹿卡的對話。由于詞匯不夠多,他又打手勢,又在地上畫圖,費了好大勁,才說清楚:“我們每天都找食物。找到了就吃飯,吃完了就睡覺,睡醒了又開始找食物。星星不能吃,也不能喝,但它為什么在那里,讓我們看見?”

他用拳頭砸著巖壁,砸著塵埃,砸著空氣,砸著一切不存在的敵人,來形容這個“為什么”。然后,他興奮地喘了一口大氣,為自己能表達(dá)出如此深邃、復(fù)雜的意思而自豪。

鹿卡皺著眉頭,費解地聽著,臉上卻微笑著。圖倫知道,他已經(jīng)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這就是為什么鹿卡是他最好、最好的朋友。

一陣劇烈的陣痛使母親呻吟起來,打斷了他的浮想聯(lián)翩。圖倫看看母親變形的臉,感到自己也像受傷了那么痛苦。萬一母親死了怎么辦?雖然他才八歲,可他見過別的婦女因為生產(chǎn)而死亡。她們的肚子一天天變大,有時跟未出世的孩子一道死去,鹿卡的媽媽就是這樣。他也見過族群里的男人因打獵而死,受傷流血的身體無法修補(bǔ)好,躺在地上,慢慢失去生命,就如那些被長矛刺穿的動物,永遠(yuǎn)不會再蘇醒。

圖倫記起自己生病的那次。他不知道自己那時多大,只記得腹中疼痛如絞。他徹夜發(fā)出惱人的呻吟,家族里一個疲憊不堪的男人厭煩透頂,準(zhǔn)備把他扔到洞外,任憑禿鷲啄食。嬌小的媽媽沖上前去護(hù)住他,向那個男人憤怒地齜出牙齒。那之后,好幾個日升與月落,媽媽都守護(hù)著圖倫,拍他,撫慰他,喂他干凈的食物和新鮮的水,就好像他還是個很小的寶寶。就因為媽媽,他活過來了,健康地長大,活在這綴滿星星的世界里。

跟大家一樣,圖倫相信萬物皆有神靈。太陽有神,星星有神,風(fēng)與火有神,大地與河流也有神。古老的樹木有神,高翔的鳥與飛奔的獸有神,剝落的壁畫上也有神。想到媽媽有可能會死,他仰望星空,悄悄呼喚著一切他能想到的神靈,希望他們都來幫助媽媽,讓她渡過難關(guān),不要死去。他特別誠懇,神可以不保佑打獵時候的他,但一定要保佑他的媽媽……圖倫困極了,頭沉沉地垂了下來,又猛然一驚,然后,他準(zhǔn)是又睡著了,因為他夢見自己像搖野蘋果樹一樣搖動了整個黑夜,星星落滿了黑暗的山谷,照得他的眼睛發(fā)花,身上發(fā)冷——

圖倫再次驚醒,身上裹著一團(tuán)拂曉的薄霧。男人們今天起身格外早,已經(jīng)檢查完了長矛,系好了石刀與石斧。圖倫把母親托付給女人們照料,就跟男人們走了。

在路上,圖倫明白了自己的任務(wù)。狩獵組在河的上游發(fā)現(xiàn)了一群野牛的蹤跡,它們會在清晨和入夜時去河邊飲水。野牛非常警覺,男人們要及時投出長矛。被刺中的野牛會因疼痛而暴怒,會狂奔落單,男人們就要在這時候追逐并襲擊它,最終將它殺死。

圖倫要做的只是放哨。他要爬到開闊地帶那棵細(xì)弱的櫟樹上監(jiān)視著,一旦牛群出現(xiàn),就向潛伏在草叢中的男人們發(fā)出信號。這個任務(wù)重要而毫不危險,但圖倫還是莫名地感到一陣陣緊張,也許是因為睡眠不足,也許是因為他惦著母親。

他們抵達(dá)了牛群飲水的河灘,東方剛剛發(fā)白,天邊殘月未消。圖倫爬上樹,小心翼翼地選了最結(jié)實的枝椏坐穩(wěn)。這棵樹還未長成,并不適合攀爬,但附近只有極低的矮樹叢,族人們從遠(yuǎn)到近隱藏在里面。鹿卡在他對面的長草里,大概只有兩長矛的距離,蹲下身時,鹿卡對他神秘地眨眨眼,就像一個大哥哥要拿一件新玩具給小弟弟看一樣。

圖倫對鹿卡一笑,但嗓子干得說不出話。他知道,這再不是跟同伴們手拿玩具長矛戳土塊的游戲了,這是真的狩獵——會流血、死亡的狩獵。他也知道,野牛是最危險的獵物,如果不是食物短缺,他們不會冒險前來。

披著晨曦,黑色的野牛群遲緩而雍容地出現(xiàn)了。

圖倫的心劇跳起來,跳得那么響,真怕會把它們驚走。牛群大概有十幾只,母牛的數(shù)量大約與公牛相等,為首的是一只雄健的公牛。此刻還沒到產(chǎn)仔季節(jié),圖倫沒有發(fā)現(xiàn)小牛。在這貧瘠的草原上,野牛們顯得格外豐足而壯碩。

牛群即將走進(jìn)族人埋伏的樹叢。它們走得真慢啊,悠閑自得,渾然不知將踏進(jìn)兇險的包圍圈。圖倫打斷了自己的胡思亂想,強(qiáng)令自己默數(shù)著:還有大約十五長矛的距離——

如果不是受傷,野牛從不會主動攻擊人類。它們本可以像草原的王者一樣,就這樣披著晨曦漫步走遠(yuǎn)。

還有大約十長矛——

小時候,他也曾久久注視路過的野牛。望著那一雙雙含著水霧般晶瑩的黑眼睛,他毫無懼怕,心中充滿了好奇和歡樂。

還有大約五長矛——

圖倫猛一激靈,嚇出了一身冷汗。不能再等了,就是現(xiàn)在。他慌張地把手指塞進(jìn)嘴里,全力打出一聲響亮的呼哨。伴隨著這呼哨聲,十幾根長矛暴射而出,大約只有三四根落了空,其余的全都釘在了野牛身上。

受驚的牛群狂嘶起來,幾只身帶長矛的野牛左沖右突,隊形一下子潰亂了,河岸上塵土飛揚(yáng)。男人們吶喊著沖上前,開始第二輪投擲,幾個臂力過人的勇士沖得極近,準(zhǔn)備用帶繩索的石球猛擊野牛的腦袋。

圖倫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他本應(yīng)坐回到那個結(jié)實的樹椏上去,靜待殺戮結(jié)束。可他第一次參加混亂的圍獵,實在不想錯過每個瞬間。他屏住呼吸,向前探身,重量不覺移到了脆弱的枝條上。猛然間,樹枝咔嚓一聲斷裂,圖倫跌落在地,距離瘋狂的野牛只有咫尺。他不顧疼痛,一骨碌爬起來,拼命奔逃,身后,一頭肩部受傷的年輕公牛渾身顫抖,發(fā)足疾追。

驚呼聲中,鹿卡一個箭步上前,猛然擲出長矛,深深刺中公牛的腹部。公牛渾身劇顫,血紅的眼睛看見了鹿卡,帶著長矛狂怒地向他奔去。鹿卡來不及閃避,巨大的彎角就挑起了他,猛地一揚(yáng)。鹿卡被重重甩落在牛群身后的空地上。

圖倫狂叫起來。他飛奔過去,腦子里一片空白。

鹿卡仰臥在被牛群踐踏過的河灘上,從胸到腹被那頭公牛劃開了深深的創(chuàng)口,內(nèi)臟流了出來。圖倫嚇呆了,他跪在鹿卡身邊,徒勞地想用土堵住傷口。這么大的傷口無法修補(bǔ)好了,圖倫狂亂地想。

鹿卡吃力地吐出一口氣,清秀的黑眼睛呆滯地在圖倫身上轉(zhuǎn)了一轉(zhuǎn),仿佛不認(rèn)識他。突然間,他從頭到腳抽搐起來,嘴角流出大量血沫,然后,他停止了呼吸。

圖倫驚呆了,他還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他去拉鹿卡的手,那手仍很溫?zé)帷?/p>

這一邊,年輕的公牛身帶兩支長矛,仍然十分兇悍。它目露兇光,咻咻地吐著白沫,在狩獵組的包圍中打著旋子。男人們靠近它,一次又一次向它擲出長矛,并用石球和石斧砸它堅硬的頭部。不知挨了多少次重?fù)?,它才不甘心地倒下,又掙扎著站起,直到最后轟然倒地。

男人們流著汗和血,疲憊地塌下肩膀喘息著,然后,他們望向鹿卡和圖倫的方向,沉重地走了過來。

歸途中,圖倫壓抑著胸口快要爆開的哀慟,緊緊咬著嘴唇,任由眼淚在臉上流淌。媽媽和鹿卡,再沒有人能安慰他。前頭,帶隊的男人把鹿卡的尸體扛在肩上。每個人都身背大量的牛肉,臉色非常陰沉。并沒有人責(zé)備圖倫,但他真恨不得他們對他拳打腳踢,打得越重越好。

回到住處時,圖倫的母親正躺在山洞深處尖聲呼叫,女人們顧不上去悲悼鹿卡,她們包圍著她,臉色很嚴(yán)峻。她們不讓圖倫過去看,似乎到了緊要關(guān)頭。

圖倫的承受力已到了極限,他一聲不響地走到洞外坐下。是他讓所有的神靈都去保佑母親,才使鹿卡喪命了嗎?如果母親也死去,他將永遠(yuǎn)、永遠(yuǎn),再也不相信神了。他望著白晝的蒼穹想。

男人們沒有休息,立即回去搬運(yùn)第二次牛肉。這是付出了巨大代價才換來的獵物,趁著禿鷲和鬣狗把野牛的殘軀吞噬完之前,要盡可能多拿一些。

鹿卡已被小心地安放在山洞的陰影里,放在一塊大石上。稍后,葬禮將在這里舉行。未來,族群還會繼續(xù)遷徙,但鹿卡會永遠(yuǎn)長眠在這里。

突然間,一個念頭微弱地閃現(xiàn)出來:也許鹿卡也會成為神,跟風(fēng)、火、樹木、河流和星星一起,變成高高在上的神靈……

但圖倫并沒感到一絲安慰,他頭挨著大石,挨著鹿卡沒有生命的軀體,又流下了眼淚。這是他有生以來失去的最寶貴的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遠(yuǎn)處傳來了喧嘩聲。狩獵組在路上遇到了鄰近的一個族群,他們邀請對方前去分享獵物。因為野牛很大,無法一次吃完,而他們又沒有保存牛肉的方法。群落之間短暫的和平到來了,這總好過戰(zhàn)爭和爭奪。

圖倫倚著大石,漠不關(guān)心地聽著那些喧嘩,他奇怪,陌生的人們?yōu)楹沃粸橐稽c食物就興高采烈?他們不知道死亡是隨時會降臨,把一切都碾碎的嗎?

他又想起了自己和鹿卡的對話——他們笑著,用肩膀輕輕撞著對方,他興奮地、手舞足蹈地向鹿卡訴說著。鹿卡黑黑的、聰明的眼睛望著他,耐心聽著他的胡言亂語:

“我們得到水,我們得到火,我們得到羚羊和獅子……但是誰能得到星星?羚羊和獅子們不能。我們能嗎?”

我錯了。圖倫對自己說。我們得不到星星,誰也得不到星星。我們渺小極了,可悲極了,只是隨時隨地都會死亡的可憐蟲。星星也會死亡嗎?

鹿卡不能回答他的問題,世界上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無論是為了什么,我將再也不會快樂了,圖倫想。

一聲響亮的嬰啼在山洞深處響起。什么也沒有想,幾乎是下意識地,圖倫沖進(jìn)了洞中。

女人們的包圍圈散開了。她們望著他,慢慢地站了起來,臉上帶著如釋重負(fù)的表情。圖倫怔怔地站著,望著人群中間的母親。僅僅大半天的時間,她就老了許多。她躺臥的地方有血泊,她蒼白的臉上有兩大輪青黑的眼暈。但是,她活著,還在微笑。折磨了她一天一夜的痛苦已經(jīng)離去,她生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孩。

圖倫小心地從母親手里抱過嬰孩,這是他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碰觸一個嬰兒。這是一個嶄新的生命,小腿蹬踏著,身上帶著血跡,比幼鹿還要細(xì)嫩,比野兔還要柔軟。是鹿卡的死,換來了這嬰孩的生嗎?這中間有著什么樣的神秘因緣?圖倫俯視著他親愛的小弟弟,熱淚盈眶。

夜色降臨了。男人們收集了許多枯木,在洞外點起了篝火,女人們圍繞著少年的尸體為他舉哀,悲聲唱起無詞的歌。圖倫抿緊了嘴,在心底和唱。他把鹿卡那柄打磨得很好的手斧輕輕放在墓坑中。即便在另一個世界里,即便成了神,鹿卡也不能沒有武器。

另一個族群的人也悉數(shù)來到,他們繞行大石一周,表示對死者的尊重。安葬了鹿卡之后,兩個族群共享豐盛的烤牛肉,圖倫默默地抱膝坐在篝火邊,火光照亮了十幾張陌生的臉,視野中似乎有什么異樣,使圖倫像被火花燙了一下,抬眼注視著那群鄰人。

火光中坐著一個黑發(fā)垂肩的女孩,脖子上戴著堅果串成的飾物,顯得與眾不同。她與圖倫年齡相近,表情沉靜而優(yōu)美,顯然并沒注意到他,正在想著自己的心事。

圖倫吃驚地凝視著她。族人中也有女孩,然而她們不是太大就是太小,過去他從沒注意過她們。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特別注意這個陌生少女,他只是坐在篝火對面,心里卻有種沖動,想認(rèn)識她、了解她,和她成為好朋友,告訴她自己的秘密,關(guān)于狩獵,關(guān)于鹿卡,還有關(guān)于星星的一切……

夜深人散了,洞外的篝火漸漸熄滅,住處重歸往日的寧靜。圖倫已經(jīng)疲倦得神思恍惚,但這漫長的一天使他無法入睡。閉上眼睛,帶著長矛的野牛仿佛還在塵土中奔突,鹿卡的笑容也那么清晰,就像他臂彎里的嬰孩那樣真切。哀歌還在耳邊盤繞,那個戴項鏈的陌生女孩的面影,也還像火花一樣在他腦海里閃亮。圖倫驚奇地發(fā)現(xiàn),當(dāng)想到女孩的時候,自己竟暫時遺忘了那原以為會永不消逝的巨大悲傷。

“鹿卡!”他忽然低聲喊道,喊醒了自己。天亮以后,他會采來野花和香蕉放在鹿卡長眠的地方。只要族群一天不遷徙,他就會一直給鹿卡帶去禮物……他翻個身,蒙蒙眬眬地想著。

似夢非夢中,他覺得自己又看見了滿天繁星,看見了那亙古不變的蒼穹。明天他還要跟隨狩獵組去打獵,他不會再害怕,因為最可怕的事已經(jīng)發(fā)生過了。在腦海里睜著眼睛,圖倫驚奇地發(fā)現(xiàn),在浩瀚的星圖之下,他所經(jīng)歷的一切,居然如同塵埃一般,顯得渺小、黯淡而遙遠(yuǎn)。

終有一天他會長大,會去更遠(yuǎn)的地方。七顆星的巨手遙指北方,他們沿河而上,找到水草豐美的新世界,最終抵達(dá)所有河流的源頭,那里的日月星辰一定更加明亮。最重要的是,也許終有一天,他會找到一條向上的路,走到群星之中……

漫長的一天終于結(jié)束了。男孩沉沉睡去,他又夢見了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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