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昊

第一次月考后，九（5）班重新排座位，楊珊成了蘇覓的新同桌。

看著貼在講桌上的座位表，蘇覓暗暗叫苦。之前的同桌劉軒志沖著她嘿嘿傻笑：“你運氣也太差了?！?/p>

蘇覓白了他一眼：“哪里差？楊珊比你安靜多了。”

劉軒志撇撇嘴：“得了吧，那可是楊珊。”

那可是楊珊——這句話大概可以概括同學(xué)們對楊珊的印象。大家提起楊珊，總是帶點疏離和調(diào)侃，可要說她到底哪里不好，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其實剛開學(xué)的時候，楊珊給人的印象還不錯，文靜低調(diào)，笑起來也很好看。可是沒過多久，楊珊在班里的處境就變得微妙了。

那天，大家正安靜地上著自習(xí)，突然有人放了一個屁。大家都憋著笑，四處扭頭，想看看是誰出了糗。這個懸念只持續(xù)了兩秒鐘，高一鳴從座位上跳起來，大叫：“楊珊你臭死了！”

楊珊的臉“唰”地變紅了，她小聲又慌張地說：“不是我……”

“就是你好嗎！”高一鳴嫌棄地捏著鼻子，“真不想跟你同桌?！?/p>

蘇覓作為值勤班長要維持紀(jì)律：“高一鳴，上著自習(xí)呢，別說話了。”

話音未落，楊珊又放了一個屁。這下徹底失控了，全班發(fā)出爆笑，蘇覓也沒忍住笑了。笑聲中，高一鳴大聲說：“你個臭屁蟲！”

“臭屁蟲”就這樣成了楊珊的綽號。不過如果只有這一件事，楊珊倒也不至于被大家疏遠(yuǎn)。這個綽號畢竟太難聽了，沒有誰當(dāng)面稱呼楊珊，只是偶爾會當(dāng)笑話提起。但又過了些日子，大家發(fā)現(xiàn)楊珊經(jīng)常在下課時間去找?guī)讉€成績好的同學(xué)，向他們請教問題，很快便有說法傳開，說楊珊很勢利，一直喜歡纏著成績好的學(xué)生。

“喲，好學(xué)生來回答問題?！睏钌罕焕蠋燑c到時，高一鳴悄聲在下面接話，引得大家發(fā)笑。漸漸地，楊珊一被點名，就有同學(xué)笑，甚至有不少人發(fā)出“哦——”的起哄聲。老師們都很困惑，問大家笑什么，不過當(dāng)然沒人回應(yīng)。

楊珊很快就不再去找那幾個成績好的同學(xué)問問題了，可這并不能阻止同學(xué)們繼續(xù)在她被點名的時候發(fā)笑、起哄。女生們聊天時，會略帶同情口吻般地提起楊珊，說她大概性格有些古怪，要不怎么沒見她有什么朋友呢。

蘇覓走到座位旁，猶豫了下，朝楊珊說：“你好?！?/p>

楊珊抬起頭，沖著蘇覓淺淺笑了一下，低聲說：“你好，蘇覓?！标柟鈴拇巴庹者M(jìn)來，楊珊的馬尾上跳躍著細(xì)碎的金光，蘇覓在那一瞬間覺得她非常漂亮。

和楊珊的相處比預(yù)想中要好很多。她們兩人交談不多，大部分時間靜靜坐著，互不打擾。有一次，蘇覓的簽字筆沒水了，楊珊從筆袋里拿出一支筆遞給她，蘇覓說謝謝，楊珊擺手說沒什么。楊珊有不會的題目請教蘇覓，蘇覓耐心給她講解，講完后楊珊就輕聲說謝謝。

慢慢地，她們也會在課間閑聊。蘇覓發(fā)現(xiàn)她和楊珊竟然在很多地方都合得來，比如她們都喜歡樸樹的歌，都為《羅馬假日》里的奧黛麗·赫本嘆惋，甚至都從小被哥哥姐姐們帶著看《名偵探柯南》，是堅定的新蘭黨。

楊珊有一個藍(lán)色的硬皮本子，她時常會在上面寫些東西。蘇覓有天不經(jīng)意地一瞥，看到本子扉頁上寫著“詩的山羊”，便好奇地問楊珊那是什么意思。

楊珊靦腆地笑笑：“就是‘楊珊的詩啦。”

“哦！”蘇覓一下子理解了，“好玩兒！你寫的詩能給我看看嗎？”

楊珊羞澀地?fù)u頭：“寫得不好。以后寫得好了，再給你看。”

她們倆似乎變得熟絡(luò)起來。蘇覓想起自己之前笑過楊珊，對她也有看法，心里便帶了些愧疚。但是蘇覓還是有意與楊珊保持著一定距離，她說不出為什么，可能因為還不夠了解，可能因為同學(xué)們對楊珊的態(tài)度，總之，她不想太接近楊珊。

這天輪到蘇覓和楊珊值日，楊珊拿著涮完的拖把回教室，走得太急，不巧撞到了高一鳴。楊珊還沒來得及道歉，高一鳴就嚷嚷起來了。

“能不能小心點啊，臭屁蟲！”高一鳴很不滿。

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楊珊瞪著高一鳴，拿拖把的手微微顫抖。

跟在楊珊身后的蘇覓看到這種情況，覺得很不舒服：“高一鳴，你怎么說話呢？”

高一鳴哼了一聲，推開楊珊走掉了。

楊珊默默放好拖把，和蘇覓坐回座位上。她輕聲對蘇覓說：“剛才，謝謝你。”

蘇覓說：“沒事兒。你別理高一鳴就是了?！?/p>

楊珊笑了笑：“嗯，我習(xí)慣了。我轉(zhuǎn)學(xué)過來以前，在西中有更難聽的綽號呢。都不是事兒啦。”

看著楊珊強裝不在乎，蘇覓突然有些難過。

“蘇覓，你可別跟楊珊走得太近，她好像評價不怎么樣哦?！?/p>

張子涵認(rèn)真地囑咐蘇覓。蘇覓這才知道別的班也開始流傳楊珊的“事跡”，說她家里是賣咸魚的，身上氣味重，說她喜歡纏著好學(xué)生，還說她有一個體校的男朋友，每天都來接她。蘇覓問真的假的，張子涵說反正男朋友的事情不虛，有同學(xué)親眼看到了。

“來接她就是男朋友??？”蘇覓將信將疑，“也可能是人家哥哥什么的。”

張子涵聳聳肩：“我知道背后說別人不好，我對楊珊沒什么偏見，畢竟我跟她也不熟?？晌乙呀?jīng)聽別的班有人說，你和楊珊走得近，怕不是也想認(rèn)識體校男生呢。”

“什么？”蘇覓叫起來。

“不怕，當(dāng)時我就幫你罵回去了。”張子涵連忙說，“總之你注意點兒唄，人言可畏?！?/p>

蘇覓知道張子涵是好心，但還是覺得心里怪怪的。她也忍不住想，楊珊是不是真有體校的男朋友，說不準(zhǔn)哎？班里好幾個女生都有了男朋友。這樣想想，要不是因為剛開學(xué)的一系列事情，說不定楊珊會和那些女生更聊得來呢。

晚上放學(xué)后，蘇覓走在回家路上，迎面走來幾個叼著煙的男生。她暗想不妙，遇到小混混了，低下頭想要趕緊走過去。

一個男生擋住了她：“同學(xué)，別走這么急呀。”

其他幾個人也圍上來。蘇覓瞪著他們：“你們有事嗎？”

“要說有事兒吧，也沒什么事兒，想問妹妹有沒有空一起去玩？”另一個男生湊上來，蘇覓嚇得直往后躲。

要冷靜，蘇覓在心里默念著，但是卻根本冷靜不下來。她感覺大腦一片空白，同時還在尖叫著讓自己快點想辦法。

“干嗎呢？”一個粗啞的聲音響起。他們扭頭，看到后面站著一個健壯的男生：“我警告你們，別招她啊?！?/p>

“嘁，沒意思?！睅讉€小混混灰溜溜地走開了。

蘇覓呆呆地看著那個男生。從他身后閃出一個熟悉的身影：“蘇覓，你沒事吧？”

是楊珊！

楊珊和她表哥把蘇覓一直送到家里。路上，楊珊說，她家在楊莊，只有周末才回去，平常住在城里小姨家。表哥是體校生，小姨讓他每天放學(xué)都來接楊珊。楊珊表哥笑著說其實楊珊用不著他護送，因為楊珊也很能打，體育成績可好了，之前也差點上了體校呢。楊珊讓他趕快閉嘴。

蘇覓一邊聽一邊笑，心里的恐懼慢慢散去了。她有些羞愧，覺得自己對楊珊的猜想很可恥。楊珊是什么樣的人，接觸了這么久，還不清楚嗎？

楊珊臨走的時候，對蘇覓說：“你要是愿意的話，以后我們放學(xué)一起走唄？”

“對，下次山羊還可以給你唱歌聽，她天天在家寫歌詞呢?！睏钌罕砀绮遄?。

楊珊作勢要打他。蘇覓笑起來：“好，以后咱們一起走！”

蘇覓和楊珊的關(guān)系更緊密了一些。她們互相交換雜志，分享零食，一起八卦某某明星戀愛了，某某組合出新專輯了。她們還一起抱怨邵老師布置的作文題目不好寫，蘇覓說她寫過的高分作文從來都是編的，楊珊說她就沒寫過真的，說完兩個人就趴在桌子上笑。

期中考試后，邵老師說這次按照考試成績選座位。楊珊臉上閃過一絲難過。蘇覓注意到了，對她說：“咱倆繼續(xù)當(dāng)同桌！”

楊珊搖頭，說她只考了37名，恐怕選不到蘇覓旁邊。

蘇覓進(jìn)教室后，坐在第四排老位子上。之后進(jìn)來的同學(xué)有想坐到她旁邊的，蘇覓便向他們請求，希望他們能將座位留給楊珊，他們就很理解地坐到別處了。蘇覓很高興，等楊珊進(jìn)教室后，她沖著楊珊揮手，楊珊驚喜地跑過來坐下了。

坐在第五排的高一鳴陰陽怪氣地說：“臭屁蟲考得不好，坐得倒是挺靠前?！?/p>

楊珊的身體一下子僵住了。她扭頭瞪著高一鳴，似乎想說些什么，但是又說不出來。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旁邊的劉軒志大聲咳嗽了兩聲，問張子涵看沒看最近的體育新聞，張子涵配合地跟他聊天。楊珊一動不動地坐了幾秒，忽然起身，走到第七排去坐了。

蘇覓“騰”地站起來，對高一鳴說：“你真無聊！”

高一鳴有些愣住了，他眼神躲閃著：“本來就是嘛……”

蘇覓把書包甩在背上，徑直走到楊珊旁邊坐下。楊珊有些意外：“蘇覓，你沒必要……”

蘇覓打斷了她：“我說過，咱倆繼續(xù)當(dāng)同桌嘛?！?/p>

楊珊沒說話，只是捏捏蘇覓的手，朝她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

體育課自由活動的時候，楊珊拉著蘇覓坐到雙杠上，跟她講了好多話。楊珊說她讀書一直很笨，現(xiàn)在的成績考一中肯定沒戲，考二中也困難。爸爸媽媽讓她多和成績好的同學(xué)交流，可是交流了也沒什么進(jìn)步，還引來別人的嘲諷。她想過不能光問那幾個人，但去問別的同學(xué)的時候，他們會裝聽不見，并故意說“有的人真討厭”之類的話，她只能訕訕地走開。她也聽到各種風(fēng)言風(fēng)語，有人說她天天換男朋友，有人說她已經(jīng)訂了婚，畢業(yè)就回家結(jié)婚。她很難受，但是不知道跟誰去說，只能寫寫詩，告訴自己都會過去的。她還想過要不要走春招，去本地的?？茖W(xué)院學(xué)護理，但感覺這種人生一眼能望到頭，幾年專科畢業(yè)后當(dāng)個護士，相親結(jié)婚生孩子。她不想這樣，不想留在小地方，想要出去看看世界。

楊珊一邊說，一邊安靜地流淚。白亮亮的陽光照在發(fā)黑的樹枝上，照在紅褐色的塑膠跑道上，照在楊珊和蘇覓的臉上，整個世界都空空蕩蕩。

蘇覓陪著楊珊掉了眼淚，又覺得自己不配，因為她也笑過楊珊，也聽信過傳言，而且當(dāng)時也沒意識到自己做得不對。

“楊珊，你一定能考上高中，一定能走出去的！”蘇覓望著楊珊的眼睛說。楊珊擦擦淚，朝她笑著點頭。

時間嗖嗖過，寒假轉(zhuǎn)眼間到來了。不過九年級的同學(xué)沒心情慶祝，他們在放假前最后一天，被堆積而來的作業(yè)驚呆了。不計其數(shù)的試卷自不必說，還有市教育局編寫的各科中考復(fù)習(xí)資料，每一本都又厚又沉。學(xué)校甚至貼心地印制了詳細(xì)到天的學(xué)習(xí)計劃表，按照計劃表來看，學(xué)校的意思是每天不學(xué)到10小時就等于犯罪。

蘇覓期末考得不太滿意，一放假就在家埋頭做了十幾天中考復(fù)習(xí)資料，做到不知今夕何夕。她每天打開電腦，還要上QQ看下楊珊的留言，幫忙講解一些習(xí)題。老媽看不下去了，來跟她說讓她出去玩玩。

“又不是高考，費這么大勁！”老媽說，“我閨女還能考不上一中？快出去玩，邢曉雨回來了?！?/p>

蘇覓過了好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曉雨姐？她什么時候回來的？”

“剛回，這不就喊你出去玩嘛?！?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1/01/04/qkimagessnwssnws202011snws20201104-3-l.jpg"/>

邢曉雨是鄰居家的姐姐，蘇覓特別崇拜她。她一直特立獨行，漂亮又潑辣，大學(xué)讀了半年就退學(xué)，獨自一人飛到意大利去學(xué)美術(shù)，把她爸媽氣個半死。

蘇覓跑到商場，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邢曉雨站在火鍋店門口，調(diào)皮地沖著她笑。她沖上去給邢曉雨一個大大的擁抱，邢曉雨笑著說蘇覓瘦了，正好吃火鍋補一補。

邢曉雨講了很多她在意大利的故事，學(xué)做當(dāng)?shù)孛朗?，看各種風(fēng)格的畫展，去鄉(xiāng)下玩認(rèn)識了羞澀的房東小哥，等等。蘇覓聽得很神往。她也跟邢曉雨講她的生活——中考的壓力，老師的金句，同學(xué)間的八卦。她還講到了楊珊，邢曉雨對此很感興趣，問了她詳細(xì)的來龍去脈。聽完后，邢曉雨皺起眉頭。

“聽起來，楊珊好像什么都沒做，就莫名其妙被針對了?！毙蠒杂暾f。

“唉，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她就總被人說?！碧K覓說，“她轉(zhuǎn)學(xué)來之前就受欺負(fù)。說起來，她被傳言說有男朋友，好像和最開始被說‘臭屁蟲也沒什么關(guān)聯(lián)……”

邢曉雨有些出神：“我上初中的時候班里也有這種情況。好多人通過打壓、嘲諷別人，來抱團取暖，獲得群體認(rèn)同，其實很低級?！?/p>

蘇覓表示反對：“也不是吧，其實大部分同學(xué)沒有惡意，甚至沒有故意。大家好像就覺得好玩兒？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最開始也會信那些謠言呢……”蘇覓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你是不是很愧疚？”邢曉雨問。

蘇覓一愣，她望著邢曉雨，輕輕點了點頭。

邢曉雨放下筷子，認(rèn)真地問：“覓覓，她是你的朋友嗎？”

蘇覓沒想過這個問題：“應(yīng)該，是吧？”不知不覺中，蘇覓確實已經(jīng)把楊珊當(dāng)作了朋友。

邢曉雨望著窗外，幽幽地說：“朋友很珍貴，能幫忙的話一定要幫。我……我朋友從前有過類似的經(jīng)歷，而我沒能幫上忙，很后悔。希望你以后回憶青春，不要有我這樣的后悔?！?/p>

寒假去得和來時一樣突然，蘇覓怎么寫也沒寫完各種試卷和中考復(fù)習(xí)資料，不過開了學(xué)她發(fā)現(xiàn)大家都沒寫完，也就安心了。

邵老師重新調(diào)了座位，他把蘇覓調(diào)到第四排，和張子涵同桌，楊珊則留在第七排。張子涵雖然很高興，但是她悄悄地跟蘇覓說，邵老師認(rèn)為蘇覓上學(xué)期期末成績不太好，是受了楊珊的影響，所以才把她們倆調(diào)開。

“我知道你跟楊珊現(xiàn)在挺好的，我相信你，楊珊肯定不是什么壞學(xué)生，可邵老師不一定這樣想?！睆堊雍f，“你要告訴楊珊嗎？我擔(dān)心她會多想。”

蘇覓很感激張子涵肯跟她講這些，她同意張子涵，這話不太好跟楊珊講，但又覺得既然自己知道了這個情況，不告訴楊珊就像默認(rèn)了邵老師的看法。蘇覓理解邵老師是為她好，正因為如此，她才更難受。

楊珊看出蘇覓情緒不好，反倒安慰她說分開坐也沒關(guān)系，只要蘇覓不煩她，她有不懂的問題就還是去找蘇覓。蘇覓說我怎么可能煩你，楊珊笑著說那不就行了嗎。

邵老師的行為，加上邢曉雨寒假里說的話，讓蘇覓下定決心，要主動為楊珊做點什么。首先是盡量杜絕那些難聽的議論，如果有人聊天說到“臭屁蟲”，蘇覓會立刻制止；聽到有人聊關(guān)于楊珊的傳言，她會直接上去反駁。蘇覓意識到，同學(xué)們基本都是在閑聊天，隨大流罷了。模糊的謠言才能傳播開來，一旦把事實說清楚，大家自然不再談了。

蘇覓想起之前自己和楊珊不熟的時候，嘴上不說什么，內(nèi)心卻對楊珊抱有成見。不了解，就不會有改觀。蘇覓決定想辦法讓大家多了解楊珊。

蘇覓去找劉軒志：“劉軒志，咱們談?wù)剢h?！?/p>

劉軒志推了推眼鏡：“蘇大小姐，本人暫時還不想談戀愛。”

“談什么戀愛，我要跟你談楊珊！你是不是對她有看法??？”

劉軒志“哦”了一聲，說：“我知道你現(xiàn)在和楊珊關(guān)系很好啦，唔，我對她其實沒什么看法，畢竟都沒接觸過。但你看，就之前大家不都說她有些那啥嘛，你懂的……”劉軒志說著說著，撓了撓頭，“好像，是不太對哈?！?/p>

當(dāng)天下午的大課間，蘇覓拉著劉軒志、張子涵，和楊珊一起站在沙坑旁練習(xí)立定跳遠(yuǎn)，這是中考體育的必考項目。楊珊很輕松地跳過了兩米零二的滿分線，蘇覓和張子涵則是勉強及格。

劉軒志奮力一跳，和楊珊跳得差不多遠(yuǎn)：“耶，我也滿分了！”

“男生的滿分線是兩米五好嗎！”蘇覓不客氣地指出。楊珊和張子涵都笑起來。

張子涵問楊珊怎么能跳這么遠(yuǎn)，蘇覓說楊珊可是差點去了體校的人，楊珊無奈地沖她笑。楊珊告訴他們立定跳遠(yuǎn)的姿勢很重要，細(xì)心地指點他們?nèi)绾螖[臂，如何起跳。別的同學(xué)也被吸引過來，大家都說楊珊挺厲害的。

蘇覓注意到，楊珊的臉紅紅的，嘴角一直向上揚著。

在蘇覓的努力下，越來越多的同學(xué)接觸了楊珊，對她的印象有了改觀，流言自然而然地消失了。張子涵悄悄跟蘇覓說，她想起自己之前還傳過楊珊的壞話，有些不好意思。蘇覓拍拍她的肩，說沒關(guān)系，我也一樣，至少我們改正了。

接下來幾周的體育課，大家又練了扔實心球、50米跑等幾個中考體育項目，楊珊表現(xiàn)得都很突出。她跑完一個50米，劉軒志站在終點給她鼓掌。

“可惜了，九年級不參加運動會。要是你去年就轉(zhuǎn)學(xué)過來，我們班豈不是可以稱霸全年級？”劉軒志夸張地說。楊珊忍俊不禁，耳朵通紅。

高一鳴站在一旁，挑挑眉毛，故意捏住鼻子從楊珊身邊走過去。

楊珊渾身一抖，劉軒志和張子涵都皺起眉頭。蘇覓剛想說些什么，卻聽到楊珊開口了：“高一鳴你有完沒完？”

楊珊的聲音不大，還顫抖著，但是很堅定有力。高一鳴沒想到楊珊會有這種反應(yīng)，愣了一下說：“我怎么了？”

“行了行了！”劉軒志把高一鳴拉走，“你消停點兒吧！”

蘇覓和張子涵站到楊珊身旁。楊珊大口喘著氣，眼里似乎有淚花。

張子涵說：“好樣的，楊珊，你早就該這樣了！”

蘇覓握住楊珊的手，有點吃驚：“你終于變膽大啦？”

楊珊忍著眼淚，笑著說：“我總不能老是讓你為我出頭?！?/p>

蘇覓心里一熱。

九年級最后的日子飛速溜走，中考臨近了。有部分同學(xué)走了春招，但更多的同學(xué)還是在備戰(zhàn)中考。（5）班像是一個高速運轉(zhuǎn)的機器，作為各個零部件的同學(xué)們?nèi)硇牡赝度氲綇?fù)習(xí)中。

或許是為了緩解令人窒息的復(fù)習(xí)氛圍，男生們在課間玩起了古老的彈膠帶游戲，大呼小叫，仿佛變回了小學(xué)生。膠帶很容易被彈飛，男生們只好跨越桌椅板凳的阻礙去撿。

“哎喲我去！”劉軒志的膠帶被精準(zhǔn)擊飛，他在對方的歡呼聲中無奈地去撿。膠帶恰好彈到楊珊身上，楊珊便把膠帶遞給了劉軒志。

幾個男生開玩笑：“喲，怎么這么巧打到人家身上了??？”“是不是故意的？”劉軒志夸張地抗議：“開什么玩笑，我是被打出去的好嗎！”楊珊笑笑沒說話。

高一鳴這時說了句：“肯定不是故意的啊，誰這么沒眼光往她身上彈啊?！彼€覺得自己的說法很好笑，說完就嘿嘿笑起來。

劉軒志臉色微微一變，對著高一鳴警告般地?fù)u搖頭。

楊珊猛地站起身來，聲音顫抖著質(zhì)問高一鳴：“你以為嘲笑別人會顯得你很了不起嗎？可笑！”

一時間，班里沒人說話。蘇覓走過去，把手搭在楊珊肩上。

劉軒志沖著高一鳴說：“你快跟人家道歉！”

高一鳴自知理虧，移開視線，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含混的“對不起”。

楊珊紅著眼眶，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放學(xué)后，楊珊抱著蘇覓哭了。蘇覓說你使勁哭，反正我校服臟得要命，給你擦成大花臉。楊珊說她今天總算出了口氣。她不可能原諒高一鳴，但也恨不起他來，因為她知道很多事情不能怪高一鳴。她說她從前也討厭過同學(xué)們，覺得大家都欺負(fù)她，可是接觸后發(fā)現(xiàn)了大家的好，對同學(xué)們便也恨不起來。她一直都是不記仇的人，小時候和哥哥姐姐吵了架總是她先去和好，真是沒救了。

蘇覓說這是好事兒呀，至少我覺得挺好。蘇覓說其實大部分同學(xué)還是挺可愛的，只是人難免會犯錯，包括她自己，之后能做的只有希望楊珊原諒他們。楊珊又哭又笑著說怎么會不原諒呢。楊珊說蘇覓我最感謝你，不光是現(xiàn)在，包括最開始高一鳴說我的時候，就是你制止他讓他別說話，真的都多虧了你。

蘇覓沒想到楊珊會很看重那件事。她隨口一句話，被楊珊記在心里，這讓蘇覓又感動又愧疚。蘇覓哭了，說她沒有楊珊想的那么好。楊珊搖頭說你就是好。

蘇覓跟邢曉雨發(fā)消息說了楊珊的事情。邢曉雨很高興，她說蘇覓做得棒極了。邢曉雨說當(dāng)年她的朋友遇到過更嚴(yán)重的事，而她沒有幫忙，只知道躲著，最終留下無盡的后悔。少年時代的很多無心之舉，會給一些人帶來永遠(yuǎn)的傷害，她很高興楊珊走出來了。

關(guān)于邢曉雨當(dāng)初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邢曉雨不愿詳談，蘇覓也不想再問。蘇覓希望她永遠(yuǎn)不會了解那些更殘酷的東西。

“社會很復(fù)雜的，做人不能太天真啦?！崩蠇屨f。

“那你們希望我變得更世故一點兒嗎？”蘇覓問。

老爸使勁搖頭：“不用，我姑娘有我疼呢，要保持單純！”

中考終于到了。蘇覓覺得她的九年級就像坐上一趟疾馳的列車，如今總算行駛到了終點。進(jìn)考場前，她捏捏楊珊的手，跟她加油。楊珊說放心，我一定好好考。

中考結(jié)束后半個月，大家回學(xué)校拍畢業(yè)照。

校園里熱鬧非凡，同學(xué)們穿得五顏六色，互相聊天，一起拍照，交換畢業(yè)禮物。蘇覓和幾個同學(xué)聊了會兒暑期補習(xí)班的事情，又跟劉軒志互相損了幾句。張子涵和蘇覓拍了好多張自拍，說她會祈禱老天爺讓她倆高中能分到一個班的，蘇覓說你香火錢可不能少，張子涵說心誠則靈，不搞那些物質(zhì)的。

楊珊來得有些遲了，蘇覓打趣她說重要人物來得都晚，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楊珊提議說再去雙杠上坐坐，蘇覓立刻答應(yīng)了，畢竟以后這種日子再也不會有了。

夏季的氣息撲面而來，陽光熱情又刺眼，花壇里的金盞菊和月季閃閃發(fā)亮。她倆坐在雙杠上隨意地甩著腿。楊珊問：“蘇覓，你想不想看我寫的詩？”

蘇覓說：“好呀！我可等了好久了?！?/p>

楊珊從書包里掏出她的藍(lán)色硬皮本子，翻開一頁，遞給蘇覓。那一頁上，寫著短短的一首詩：

山羊在五線譜上行走

五線譜纖細(xì)漫長

像鋼絲，像尖刀

只有山羊才能行走在五線譜上

音符造就高高低低的山體

無心無意，卻最險峻

她跳躍，騰挪，閃躲，舞蹈

走過艱難時刻

走出漂亮聲響

“寫得真好。”蘇覓讀完，由衷地說，“楊珊，你很棒。”

楊珊抿起嘴角笑了，然后忽然說：“對了，我應(yīng)該再加幾句。”她拿過硬皮本子，從雙杠上跳下，飛速地寫起來。

楊珊很快就寫完了，蘇覓跳下雙杠，湊過去看。

山羊也曾孤獨勞累

也曾慌張彷徨

但是有伙伴在前方引領(lǐng)

因此

她將繼續(xù)向前走去

走出新的樂章

蘇覓感覺有些臉紅：“山羊同學(xué)啊，你這樣寫會不會顯得有些生硬？還是原來的比較好吧?！?/p>

“沒關(guān)系，我更喜歡現(xiàn)在這樣?！睏钌簱u搖頭。她閃亮的眼睛直視著蘇覓，臉上掛著明艷的笑容，一字一頓地說：“蘇覓，我一直想說，我很感謝能夠遇見你?！?/p>

蘇覓本想說些什么，可最后卻只是伸出胳膊，緊緊抱住了楊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