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麗莎
(云南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 云南 昆明:650500)
據(jù)東漢許慎《說文解字·金部》云:“鏡,景也?!倍斡癫米⒃唬骸熬罢?,光也。金有光,可照物,謂之鏡?!薄夺屆芬嘣?“鏡,景也,言有光景也?!辩R子這一意象之所以被神化賦予了一種神秘的力量,其中的一個原因就與“光”有關(guān)。我國古代常把“鏡”與“鑒”混同使用,漢魏之前多稱“鏡”,在唐宋之后鏡子也稱之為“鑒”,按《玉篇》云:“鏡,鑒也?!薄稄V雅》亦云:“鑒,謂之鏡?!?/p>
據(jù)考古發(fā)現(xiàn),中國出土的最早的銅鏡為1977年在青海貴南縣尕馬臺25號墓出土的一面七角星銅鏡,即齊家文化銅鏡的代表,距今已有四千多年的歷史。由此可知,我國使用鏡子的歷史是十分悠久的。按《大戴禮·保傅》云:“明鏡者可以察形也。”可知,鏡子最早的使用功能就是正衣冠、修飾容所用。如《戰(zhàn)國策·齊策》中的《鄒忌諷齊王納諫》一篇,鄒忌“朝服衣冠,窺鏡,謂其妻曰:‘我孰與城北徐公美?’”及其后文中的“明日,徐公來,孰視之,自以為不如;窺鏡而自視,又弗如遠甚?!庇秩纭稑犯娂つ咎m詩》:“當(dāng)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庇秩缦惹厮斡裰毒呸q》:“今脩飾而窺鏡兮”,漢代李尤之《鏡銘》:“鑄銅為鑒,整飾容顏。修爾法服,正爾衣冠?!边@也是鏡子最原始的意象所在。
在我國古代小說中,鏡子被賦予了不少功能,隨著歷史的演變,鏡子的形制、大小、功能也隨之改變,甚至出現(xiàn)了以鏡子為職業(yè)的磨鏡人,加之我國原始宗教、巫術(shù)及佛道二教的影響,又賦予了鏡子其他的文化內(nèi)涵。
《軒轅黃帝傳》記載:“……(黃)帝因鑄鏡以像之,為十五面,神鏡寶鏡也?!秉S帝的傳說固然不可作為歷史的佐證,但是足以說明我國使用鏡子的歷史是十分悠久的。并且“黃帝鑄鏡”之說也被引用進入小說的創(chuàng)作,大多具有神異功能的鏡子都是源于黃帝鑄鏡,如隋唐時期王度的《古鏡記》有云:“侯生常云:‘昔者,吾聞黃帝鑄十五鏡,……’”[1]3《古鏡記》就是借助了黃帝鑄鏡的傳說來進行創(chuàng)作的。又如《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通俗演義》中多次出現(xiàn)的“軒轅鏡”,如第二十七回真君與天師斗法,不敢輕易應(yīng)戰(zhàn),就從“水火花籃兒,取出一個寶貝來。這寶貝不是小可的,卻是軒轅黃帝頭上一個頂陽骨,團團圓圓,如鏡子之狀?!盵2]353《二刻拍案驚奇》卷三十六中的“聚寶之鏡”亦是黃帝所鑄:“原來這鏡果是有來歷之物,乃是軒轅黃帝所造……”[3]580除此之外,也有黃帝鑄鏡十二面的說法,如《黃帝內(nèi)傳》中記載:“帝既與西王母會于王屋,乃鑄大鏡十二面,隨月用之?!?/p>
此外,1975年在甘肅廣河齊家坪墓葬中發(fā)掘出來一面鏡子與1976年青海貴南縣尕馬臺村25號墓中發(fā)掘出的一面銅鏡都具有齊家文化的象征,這也證明了我國使用鏡子歷史悠久。
從以上記載可以知道,鏡子的起源與使用是非常早的,它早在先秦時期就已存在。并且對鏡子的研究是相當(dāng)早的,在長期的流傳過程中,鏡子被賦予了新的文化內(nèi)涵。它既是裝飾修容的器物,也是用來反省自身的一個器物,也是驅(qū)邪除妖、治病救人、平定風(fēng)浪、預(yù)測未來的寶物。同時它還是閨閣之中女子用來傷春、懷思、自憐自怨的一個傾訴工具,往往對鏡自憐,抒發(fā)人生感慨,如“鏡中人瘦如花瘦”、“鏡中白發(fā)已如此”之感慨。
鏡子,作為一種文化意象,在明清世情小說、神魔小說、歷史演義小說中又存在哪些文化內(nèi)涵呢?
鏡子能夠驅(qū)邪治病的觀念主要來源于人們在無形無意識中賦予了鏡子能夠使鬼魅現(xiàn)形和鬼魅害怕照鏡子的功能?!侗静菥V目·金石部》亦云:“古鏡如古劍,若有神明,故能避邪魅忤惡。凡人家宜懸大鏡,可避邪魅?!盵4]35王度《古鏡記》中亦云:“持此(古鏡)則百邪遠人?!?/p>
鏡子這一意象在《紅樓夢》中出現(xiàn)過很多次,不過大多是作為裝飾修容之用的,如第五回中賈寶玉醉酒在秦可卿房中歇息,所看到的“案上設(shè)著武則天當(dāng)日鏡室中設(shè)的寶鏡”,又如第十七回賈政眾人游園時所遇見的“玻璃大鏡”,此處的“玻璃大鏡”與后來劉姥姥進大觀園醉臥賈寶玉處所望見的是同一塊鏡子。玻璃鏡是明末清初由國外傳入的,趙汝珍在其著作《古玩指南全編》中言:“直至明季之末,始有以玻璃為鏡者。清代乾隆后,玻璃始大興于民間”[5]132。此外,在第二十八回里寶玉行酒令時還提及了“菱花鏡”,及第四十一回寶玉房中的“穿衣鏡”。
在《紅樓夢》中,最讓人印象深刻的當(dāng)屬于跛足道人持有的“風(fēng)月寶鑒”。此“風(fēng)月寶鑒”有正反兩面,最大的功能就是“專治邪思妄動之癥,有濟世保生之功?!逼嫖锉厝挥小捌妗眮須v,“風(fēng)月寶鑒”也大有來歷,據(jù)跛足道人所言“這物出自太虛幻境空靈殿上,警幻仙子所制。”[6]171
由“風(fēng)月寶鑒”“風(fēng)”“月”二字可以窺見,作者在塑造風(fēng)月寶鑒這一器物時,就暗含著紅塵與人之情欲,并暗含了賈瑞這種病癥乃是“冤業(yè)之癥”,吃藥是吃不好的,只有照了鏡子的背面才能好。從賈瑞視角可得知,鏡子的反面“只見一個骷髏立在里面,唬得賈瑞連忙掩了?!庇謱⒄嬲諏⑵饋恚爸灰婙P姐站在里面招手叫他”如此三四次,便喪失了性命,臨死之前也不忘記拿走鏡子。賈瑞至死都不能放下“風(fēng)月寶鑒”,這也正說明他沉迷于紅塵,無法脫身。
關(guān)于鏡子能治病救人這一來源,很可能是與古時用鏡招魂有關(guān),在古時,人們對于鏡像并不了解,認為鏡子能吸附人的靈魂,所以在人死后,會“設(shè)野祭,擊古銅鏡以招魂……”因為對光影的不了解,加之對神話的想象、黃帝鑄鏡的傳說,賦予了鏡子神異性。因為制作鏡子的工序,加之對日月星相的崇拜,人們便認為鏡子能夠治愈疾病。在《西京雜記》卷三“咸陽宮異物”條中提到咸陽宮的一面神異寶鏡就有救人的功能,在《本草綱目·金石部》中,多次記載了“銅”具有治病救人的功效,《開元天寶遺事》卷一中也記載了“照病鏡”治病的故事。
此外,鏡子還有鏡精之說。早在王度的《古鏡記》中就已有了鏡精的形象:“龍頭蛇身,朱冠紫服,謂龍駒:我即鏡精也,名曰紫珍?!盵1]7在《紅樓夢》第十二回中,賈代儒夫婦因賈瑞因鏡子而死,認為鏡子是妖物,要燒毀,“只聽鏡內(nèi)哭道:‘誰叫你們瞧正面了!你們自己以假為真,何苦來燒我?’”關(guān)于鏡子出聲,在《拾遺記》卷三(周靈王)中就有記載,對于鏡子能夠開口說話,有了鏡精這樣的形象,在一定程度上已經(jīng)賦予了人格化的意義。
鏡子作為降妖伏魔的法器,在明清神魔小說中極為常見,其中最為常見的降妖寶器就是“照妖鏡”。如《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通俗演義》中第十九回,王尚書因風(fēng)狂浪大,大船無法行進,向長老請教后得知阻撓他們前進的是白龍江有名的神道,通過張?zhí)鞄煹恼疾酚种荒艿弥宋铩皫ь^、帶角、帶須、帶鱗?!鄙胁恢湔嬲纳矸?,所以向長老請教,長老在此就用了“照妖鏡”:
“……卻說懸鏡臺上掛起了照妖的寶鏡,……二位元帥看來,只見是一個老白龍……”[2]247-249
在此處,照妖鏡的功能主要是用于鑒別妖怪的身份。并沒有真正的使用它的“降妖伏魔”功能,與“照妖鏡”具有相似功能的鏡子還有“軒轅鏡”,在第二十七回、二十八回、三十回、五十四回中都有所提及:
“這寶貝不是小可的,卻是軒轅黃帝頭上一個頂陽骨,團團圓圓,如鏡子之狀?!@寶貝名字叫個軒轅鏡……”[2]353
從故事情節(jié)可以得知,“軒轅鏡”的功用和照妖鏡差不多,但是照妖鏡特指照妖怪,軒轅鏡則是人、鬼、神仙皆照,并且照了之后會使人現(xiàn)出原形。在第五十四回中還提及了其他寶鏡,“道長道:‘世上有三面鏡兒出名:第一面叫做軒轅鏡,第二面叫做煉魔鏡,第三面叫做照妖鏡?!盵2]697-698鏡子之厲害,連拿了隱身草的王明都被照了出來。
除此之外,《西游記》中也多次出現(xiàn)了“照妖鏡”,這里的照妖鏡就是單獨針對妖怪而言的,大多時候也是用于降服妖怪。如第六回中,二郎神與孫悟空斗法,二郎神請托托塔李天王用照妖鏡立在空中,好方便他捉拿孫悟空。又如第三十九回,文殊菩薩取出照妖鏡照出了妖怪的“原身”,得以窺見妖怪原形。又如第五十八回,因無人能辨別真假孫悟空,鬧到天上去,玉帝便傳旨托塔李天王讓他:“把照妖鏡來照這廝誰真誰假,教他假滅真存。”[7]675又如在第六十一回中,又借助托塔李天王的照妖鏡“照住本象,騰那不動,無計逃生?!敝坏们箴?,奉上芭蕉扇?!斗馍裱萘x》第九十二回中就利用照妖鏡收服了梅山七怪。鏡子能照出物的原形,在《雙槐歲鈔》中亦有記載。在小說中鏡子具有照妖功能,早在后漢郭憲撰的《漢武帝別國洞冥記》卷一中就提到了這樣一個鏡子,東晉王嘉的《拾遺記》卷十“方丈山”條、《西京雜記》卷一“身毒國寶鏡”條也記載了鏡子能照妖怪之功能,《抱樸子·內(nèi)篇·登涉》中亦有這樣的記載,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卷十“物異”中也記載了鏡子能照異物的功能。
鏡子作為降妖伏魔的法器一般是道教中人所使用的,使用鏡子并加與符咒進行驅(qū)邪避災(zāi),《道藏》卷一六七(上清天蓬伏魔大法補遺)中曾記載:“明燈照出千年鬼,古鏡照出萬年精?!盵8]61除了照妖鏡外,《封神演義》中還提及了其他的鏡子,如第四十四回、四十六回里金光圣母所使用的寶鏡,這種寶鏡能夠照住敵人,使之化為膿血,還有第五十九回、六十回中殷洪所使用的“陰陽鏡”能夠現(xiàn)生死路。此外,還有《南游記》所提及的“照魔鏡”,這些鏡子在使用功能上都是大同小異的。
當(dāng)鏡子作為聚財斂富的象征時,這之中還涉及到了佛教的因果關(guān)系,如《二刻拍案驚奇》卷三十六中因鏡子而引發(fā)出來的因果報應(yīng)。此故事講述的是宋朝隆興年間,蜀中嘉州地方有一個漁翁,姓王名甲,家住岷江之旁,世代以捕魚為業(yè),并且一心好善敬佛、樂善好施。在打魚的過程中,得到了寶鏡,此鏡火采閃爍,射人眼目,“周圍有八寸大小,雕鏤著龍鳳之文,又有篆書許多字,字形象符箓一般樣,識不出的?!盵3]580在后文中為了滿足讀者的好奇心,作者特地解釋了此鏡的來源:
“看官聽說,原來這鏡果是有來歷之物,乃是軒轅黃帝所造,采著日精月華,按著奇門遁甲,揀取年月日時,下爐開鑄,上有金章寶篆,多是秘笈靈符。但此鏡所在之處,金銀財寶多來聚會,名為‘聚寶之鏡’?!盵3]580
此鏡亦是黃帝所造之物,不過不是“驅(qū)邪治病”“降妖伏魔”之物,而是聚財斂富的“聚寶之鏡”。聚寶鏡不僅有聚財斂富的功能,作者還借胡人之口,說明此鏡非常人能用:
“胡人見了,合掌頂禮道:‘此非凡間之寶,其妙無量,連咱也不能盡知其用,必是世間大有福的人方得有此。咱就有錢,也不敢買,只買此二寶去也夠了。此鏡好好藏著,不可輕覷了他!’”[3]582
與此類似的故事情節(jié)還有《涌幢小品》卷四“古銅鏡”條。對財富物質(zhì)的追求,在明清小說中是比較常見的,經(jīng)常與道教的“煉金術(shù)”結(jié)合起來。鏡子被賦予了聚財斂富的功能,這與民眾的寶器崇拜也有一定的關(guān)系,民眾之所以對鏡子有所崇拜,是因為民眾對鏡像的形成不了解,也不了解光線對于鏡子的作用。古人對于不了解的事物,往往會帶有一種畏懼與敬畏之心,對鏡子的崇拜更主要的是一種對自然的崇拜。之所以塑造出鏡子的聚財斂富的功能,乃是民眾在物質(zhì)缺乏的時候渴望有這樣的一個物品能夠?qū)崿F(xiàn)這個渴望,這樣的一個物品的幻想就成為了與自己息息相關(guān)的生活器物,鏡子,這樣的一個器物又是日常生活中比較常見的。
當(dāng)然,為了更好地塑造這樣一個擁有聚財斂富功能的鏡子,往往還與黃帝鑄鏡的傳說結(jié)合起來,使得鏡子的“神異性”更加合理些。
從目前考古界的發(fā)掘成果來看,銅鏡是我國古代墓葬中比較常見的隨葬品?!段骶╇s記》云:“哀王冢,……無余異物,但有鐵鏡數(shù)百枚?!薄峨p槐歲鈔》卷九“名畫古器”條云:“甲辰二月,宿州農(nóng)夫墾田,遇古墓,獲鏡及燈臺各一。”
宋周密《癸辛雜識續(xù)集》卷下記載“今世有大殮而用鏡懸之棺蓋,以照尸者,往往謂取光明破暗之意?!薄秷责瓘V集》卷六“棺中懸鏡”條云:“世人大殮,用鏡懸棺前以照尸者,謂取光明破暗之義。”[9]1749《七修續(xù)稿》卷六(事物類·古鏡)亦云:“世之古鏡,多出北方古墓,人知而寶之,未知墓出故也?!盵10]600按此兩條,都提及了《漢書·霍光傳》,據(jù)《漢書》卷六十八《霍光傳》記載:“光薨,……東園溫明,服虔曰:‘東園處此器,形如方漆桶,開一面,漆畫之,以鏡置其中,以懸尸上,大斂并蓋之?!盵11]1020-1021由此可知,將鏡子懸掛在尸體上方,在漢朝時就已經(jīng)存在了。
因為鏡子在日常生活中用得比較多,使用的功能也不盡相同,住宅、嫁娶、喪葬、賀壽、出行等等都能用到它。張玉平在其論文《甘肅清水宋墓頂部正中置銅鏡“明鏡高懸”的象征意義探析》一文中,認為清水宋墓中置銅鏡位置及象征意義應(yīng)該分別是象征日月、辟邪和成仙[12]。
在墓葬中,鏡子成為了光明破暗的象征,這也證明一點,古人向往“光”,并且對“光”有所崇拜。也能從另一個方面來證明,古人相信“靈魂不滅”的思想,并認真地構(gòu)造了一個死后世界,也就是“地下世界”。從我國的墓葬文化可知,人們一般會將“地上世界”墓主生平所用的東西隨著墓主埋入墓穴,意味著這些器物將隨著墓主在“地下世界”生活,構(gòu)成了另一個空間。鏡子是日常生活中比較常見的物品,那么這種常見的物品作為隨葬品就是很正常的了。也有一些學(xué)者認為鏡子隨葬,乃是取日月之意,認為鏡子象征著日月。這一點又正好與黃帝鑄鏡的故事相同“昔黃帝氏液金以作神物,于是為鑒凡十有五采陰陽之精,以取乾坤五五之?dāng)?shù),故能與日月合其明?!闭\如巫鴻教授所言“古人最使人害怕的是死后將進入的黑暗世界?!盵13]243
加之,人們認為鏡子具有驅(qū)邪避害的功能,并且認為死后的世界是十分可怕的,會受到鬼魅的侵害,加之佛教思想的傳入,更加使人們堅定了地獄可怕的思想,認為“死后將進入的世界可能充滿了可怕的幽靈和精怪,靈魂前往天界的途中也要受到種種危險?!盵14]所以,使用鏡子來陪葬,其實是為了保護死后的自己。鏡子的這種功能與古代的鎮(zhèn)墓獸很相似。
我國古代歷來尚占卜,以期通過占卜來趨利避禍。正如古人對夢不了解,也不知道為什么會產(chǎn)生夢,故而有了占夢之說。占卜的方式有很多種,比較常見的有:“蓍占”、“簽占”、“牌占”、“金錢占”、“米占”等,鏡聽同樣也是我國古代極其盛行的一種占卜方式,這種占卜方法起源于東漢時期,《御制月令輯要》中對此有所記載,《瑯?gòu)钟洝芬嘣?“先覓一古鏡,錦囊盛之,獨向灶神,勿令人見,雙手捧鏡,誦咒七遍。出聽人言,以定兇吉。又閉目信足走七步,開眼照鏡,隨其所照,以合人言,無不驗也?!盵15]3442到了明清時期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民俗信仰。
鏡聽這種占卜方式,在清代初期的時候尤其盛行,梁紹壬在其筆記《兩般秋雨庵隨筆》中曾記載:“昆山徐大司寇乾學(xué),是弟三人,未第時,除夕相約鏡聽,乃翁偵知之,先走匿門外,俟三子之出,揖而前曰:‘衣喜弟兄三鼎甲?!T子知翁之戲己也,不顧而走。則有二醉人連臂而來,甲拍乙之肩而言曰:‘癡兒子,你老子的話是不錯。’蓋以排語相戲也。已而果應(yīng)其言?!盵9]5344-5345由此可知,人們利用“鏡聽”來進行占卜,大多時候是為了求問功名。除此之外,也有利用鏡聽來求問生活瑣事的,如《兩般秋雨庵隨筆》中的另一則故事:“又,錢塘黃文嘻公機未遇時,鏡聽聞二婦人相語云:‘家有二雞,明日敬神,宰白雞乎?宰黃雞乎?’其一曰:‘宰黃雞可也’。機、雞同音,遂以為讖。”[9]5344-5345對于祭祀之物也要進行鏡聽求問。
明代田汝成的《熙朝樂事》也記載了有關(guān)鏡聽的內(nèi)容,在明代杭州就有在除夕夜使用鏡聽的風(fēng)俗。
通過鏡子進行預(yù)言福禍的,在晉代干寶的《搜神記》卷一就有相似的記載,除此之外,唐代張讀《宣室志》卷一亦有記載,宋劉敬叔《異苑》卷四亦有記載。不過這些大多都是通過“鏡照”來預(yù)示福禍,從唐朝到明清,民間更注重通過“鏡聽”來進行占卜,也就是聞“聲”。通過聲音來進行占卜,我國古來有之,其中最為常見的就是通過自然界的植物之聲、動物鳥鳴之聲來進行福禍的判定。
在《聊齋志異》第七卷“鏡聽”條中,鏡子也被用來進行占卜以問福禍,主要占卜的是仕途。益都鄭氏兄弟,皆文學(xué)士。大鄭因為早早出名,得到父母的偏愛,二鄭落拓,連帶著妻子也不能得到父母的喜歡,為了得到父母的喜歡,也為了自己能夠爭一口氣,妻子便使用“鏡聽”來進行占卜,卻得到一句“汝也涼涼去!”[16]402-403等到她的丈夫高中之后,她不自覺地脫口而出“儂也涼涼去!”才后知后覺是鏡聽之驗也,這種占卜方式,與巫術(shù)有關(guān),從東漢流傳至明清,鏡聽已然成為了一種生活的“解趣”方式。
通過鏡子進行占卜,曾經(jīng)在古代是十分流行的,尤其是在唐代,唐代詩人有很多作“鏡聽”之詩的,如唐代王建的《鏡聽詞》:“重重摩挲嫁時鏡,夫婿遠行憑鏡聽。回身不遣別人知,人意丁寧鏡神圣。”又如明代袁華的《送田起宗回泉南次倪云林韻》中:“香閣無人占鏡聽,倚門應(yīng)念來何暮。”由此可見,使用鏡聽大多是為了求問一些瑣事,但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閨閣女子求問出行之人的歸期,如明代黃佐的《憶妾行次曾于陽韻》:“時憑鏡聽卜歸期,好語初同俄爾異?!?/p>
在明清時期,鏡聽慢慢成為了閨閣中女子們的一種寄托愁情的載體,而不再只是整理儀容的工具。鏡聽這樣的行為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民眾的生活,也成為了一種寄托愁思的民俗信仰。因此,對研究通過鏡子來進行占卜的方式,對于研究明清時期的民俗生活有著重要的文化意義。
鏡子,是我們?nèi)粘I钪斜容^常見的器物。古人更是不可一日無鏡,鏡子這一意象,在明清小說中是很常見的。在世情小說中,鏡子大多數(shù)時候作為一種驅(qū)邪避害的寶物,在《金瓶梅》中還特地介紹了磨鏡人。鏡子作為降妖伏魔的寶物主要出現(xiàn)在神魔小說中,往往與道教有關(guān)系,作為道教的法寶存在。鏡子作為隨葬品在墓葬中也是比較常見的,在古代小說中,鏡子作為一種意象,與宗教思想、民間的傳說都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尤其是鏡精的出現(xiàn)被賦予了人格化的意義。
鏡子被賦予驅(qū)邪治病的功能與古時的醫(yī)療技術(shù)低下有關(guān),人們渴求通過鏡子這一信仰來進行祈求,這一點也在鏡子的銘文中有所體現(xiàn),如“長命富貴”“厚德榮貴”等銘文。從魏晉小說至唐宋小說,再到明清小說,鏡子都被賦予了“驅(qū)邪”的功能,至于后來的“照妖鏡”,完全是受民間文化的影響。鏡子所具有的這些功能,在很大程度上是我國先民的一種對神怪的想象與宗教思想的融入所形成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