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心

摘 要：地方方言的詞語系統(tǒng)，往往包含著豐富的隱喻認知理據(jù)，分析其中的認知理據(jù)，能夠更好地幫助我們理解語言的發(fā)展。本論文以四川方言為例，探討其詞語中的隱喻，并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進行分析。

關鍵詞：四川方言詞語;隱喻;認知

一、語言學的隱喻觀

（一）隱喻語言的產(chǎn)生

隱喻，是一個古老的話題。從亞里士多德時期到20世紀中葉，兩千余年來，對隱喻的各種理論性研究和探索，都是在修辭學的范圍內(nèi)，將隱喻作為一個修辭格、一種修辭手法來研究。這種局限于語言層面的研究狀況，直到20世紀60年代，理查茲和布萊克首次提出隱喻的“互動理論”時才有所改觀。

1980年，美國生成語義學家萊考夫和英國哲學家約翰遜聯(lián)手推出專著《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在進一步闡釋互動理論的基礎上明確提出了“概念隱喻”，將隱喻研究提升到“概念”層次，開創(chuàng)了隱喻研究的新天地。他們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出發(fā)，對隱喻進行了深入的闡述，認為它是人類認知活動的一部分，本質(zhì)上是人類理解周圍世界的一種感知和形成概念的工具，是我們探索描寫理解和解釋新情景的有力工具。隱喻不僅僅是一種語言現(xiàn)象，更是一種認知現(xiàn)象，它是人類將某一類領域的經(jīng)驗用來說明或理解另一類領域的經(jīng)驗的一種認知活動。概念隱喻的提出，是認知心理學向語言學滲透的結(jié)果。人類認知行為，主要有感知、記憶、意象、辨識、思考、推理等復雜過程。

（二）隱喻的概念和構成

目前，學界從認知的角度給隱喻下的定義，在微觀上尚未達成一致，然而從宏觀上看，隱喻的定義有廣狹之分。廣義的隱喻包括狹義的隱喻范疇和轉(zhuǎn)喻，狹義的隱喻強調(diào)兩種概念之間的相互關聯(lián)，建立在合成相似的原則上，轉(zhuǎn)喻則建立在接近和凸顯的原則上。依照萊考夫的觀點“隱喻是用一種概念表達另一種概念”，隱喻范圍是比較寬泛的，它包括轉(zhuǎn)喻。我們在對隱喻理論進行闡述，以及對方言詞語進行隱喻分析時，采用了廣義隱喻的定義，即“隱喻就是將一個事物理解或表達為另一個事物的認知過程”。

二、四川方言詞語的隱喻認知闡釋

四川話在西南地區(qū)有很大的影響，屬于漢語北方方言西南官話的一個分支，語音、詞匯、語法等和普通話有很大的一致性，但也有自己不同的特點，特別是四川話的詞語系統(tǒng)，包涵著豐富的隱喻認知理據(jù)。為了對四川詞語的隱喻認知系統(tǒng)有更深入的了解，我們從認知語義學的角度出發(fā)，對其做了進一步的分類和解析。

（一）源于身體經(jīng)驗的隱喻

在古代，人對外部世界的感知主要是通過人的眼、耳、鼻、口、身等五種感官，因此我們發(fā)現(xiàn)通過人的身體及其相關感官來認知其他事物或抽象概念所形成的隱喻占了很大的比例。

與眼及視覺相關的隱喻：

眼水——眼力，認識事物的能力;

眼氣——羨慕，眼紅;

眼目下——目前;

眼睛尖——視力敏銳;

眼皮子淺——好貪便宜，見別人的東西就要。

（二）源于社會經(jīng)驗的隱喻

人們通過社會經(jīng)驗而形成的四川方言詞語的隱喻認知系統(tǒng)主要表現(xiàn)在生產(chǎn)勞動、日常生活和社會生活三個層面上。

1.與生產(chǎn)勞動經(jīng)驗相關的隱喻

生產(chǎn)勞動是人類認知和改造客觀世界的主要方式和手段，生產(chǎn)勞動過程給人的感受最直接、最深刻。四川方言詞語中有相當大的部分來自與生產(chǎn)勞動相關的隱喻。

流水席——不斷地開席吃飯，即先到的客人先吃，后到的客人后吃。

地皮風——無緣無故地發(fā)出一種聳人聽聞的謠言或議論。

吆鴨子——考試或比賽落到最后一名。

打瓜尖——占別人的便宜。

這些是與自然界的現(xiàn)象或人類農(nóng)業(yè)活動相關的隱喻，都是借事物相同或相似的特征來喻指其他事物或概念。

一根筍——從來，一直。

黑心蘿卜——心地太壞。

苕果兒——土里土氣、知識貧乏的人。

這些是與植物相關的隱喻。植物是生產(chǎn)勞動中最直接接觸的對象，不同的植物具有不同的特征，人們正是抓住這樣的特征來隱喻不同的抽象概念。例如，“筍”不僅具有筆直的外形，更有頑強向上的生命力，故用“一根筍”來指一直堅持某種習慣或觀點?！败婀麅骸敝浮凹t薯”，這是貧窮老百姓主要的糧食，在貧苦人家最為常見，而古時貧苦的人幾乎都不能接受到良好的教育，所以取食用“苕果兒”的階層的特質(zhì)及“苕果兒”作為食物普通的特點，隱喻那些土里土氣、知識貧乏的人?！昂谛奶}卜”可算是爛到心了，且不能食用，用來隱喻心地太壞的人是再合適不過了。

下粑蛋——做事中途夭折而無結(jié)果。

耍死狗——耍無賴。

烏貓皂狗——像貓狗一樣骯臟。

發(fā)貓兒瘋——不明不白，無緣無故地發(fā)脾氣。

鬧山麻雀兒——愛嘰嘰喳喳說話的人。

用自然界動物的特性來喻指具有相似屬性的人，這是人類語言中最常用的隱喻方式。四川方言詞語中具有動物隱喻的詞很多，如用豬的肥胖來喻指同樣膘肥體壯的有錢人;用豬簡單的生活方式來喻指不善思考、蠢笨的人;用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聲來喻指整天說個不停的人;用狗裝死的賴皮手段來喻指撒潑，不講道理的人;用貓的亂叫亂鬧來喻指無緣無故發(fā)脾氣的人;用貓狗的不干凈來喻指骯臟的人;用馬的長臉來喻指人板著面孔，不高興的樣子;用羊的叫聲來喻指癲癇病，因為癲癇患者犯病時發(fā)出的聲音很像羊的叫聲。

2.與日常生活經(jīng)驗相關得隱喻

在日常生活經(jīng)驗中，人們往往參照他熟知的、有形的、具體的概念來認知、思維、經(jīng)歷、對待無形的、難以定義的概念，形成了一個不同概念之間相互關聯(lián)的認知方式。在四川方言詞語中，就有大量的隱喻與日常生活相關。

打米碗——衡量是非曲直的標準。

蹩火藥——沒有本領的人。

不進油鹽——聽不進別人的話。

不來油——說話不兌現(xiàn)。

踩假水——弄虛作假，說假話。

長麻吊線——辦事拖拉。

一鍋熬——不分情況一樣對待。

貼心豆瓣兒——信得過的心腹人，或死心塌地地為主子效勞的忠實走狗。

這些詞語中，有的是利用物體的功用來進行隱喻，如打米碗、火門、吊臺、定弦、刀把、高帽子及火藥等;有的則是與日?；顒佑嘘P的隱喻，如銼牙巴、一鍋熬及不進油鹽等;大部分則是利用物體的特征來進行隱喻，如糍粑的軟、紅炭的燙、辣子的辣及吊線的長等。

3.與社會生活經(jīng)驗相關的隱喻

擺龍門陣——聊天、講故事。

臟班子——把一個戲曲班子的名聲弄壞了，比喻丟臉、丟丑。

蘇氣——意謂有蘇州氣派，形容人漂亮大方。

燒陰陽火——暗中搗鬼，挑撥別人的關系。

花臉——性情直爽卻又急躁的人。戲劇中性情直爽，但又有些粗暴的人物臉譜。

放馬后炮——事情發(fā)生之后才提出某種主張或采取行動。

京劇是古代社會生活的主要內(nèi)容之一，對當時人們的思想觀念影響巨大，因此四川方言中的許多詞語也是從京劇中隱喻而來，如“臟班子”“花臉”“唱‘餓龍崗”等。此外，還有一些是與人們的生活經(jīng)歷有關的，如“倒灶”“打翻天印”等。

三、四川方言詞語中隱喻產(chǎn)生的認知基礎

（一）相似性

完全基于客觀物理特征的相似不是隱喻，這早已被人們所接受。亞里士多德曾經(jīng)說過，創(chuàng)造隱喻的天賦依賴于從不同的事物中發(fā)現(xiàn)相同。在隱喻結(jié)構中，兩種通?？磥砗翢o聯(lián)系的事物被相提并論，是因為人類在認知領域?qū)λ麄儺a(chǎn)生了相似聯(lián)想，因而利用對兩種事物感知的交融來解釋、評價、表達他們對客觀現(xiàn)實的真實感受和感情。

心理學家已證明了人類對客觀世界的認識是主客觀相結(jié)合的產(chǎn)物，主客體相互作用而產(chǎn)生隱喻。從這個意義上講，隱喻基于兩事物的合成相似。正如視覺、聽覺一樣，隱喻思維為人們提供了認識世界的第六感知，這種感知是對事物相似性的完形感知，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什么人們能夠?qū)⒈硎窘厝徊煌Z義概念的詞放在一起而創(chuàng)造和理解隱喻。例如，“打米碗”，是長在田頭路邊的一種草，每到春天時，它會結(jié)出一種果實，細弱的莖上擎著一只小碗，里邊盛著這種草類的種子。

（二）創(chuàng)造性

認知能力是不斷發(fā)展的。人的認知不只局限于對事物物理和功能特性的認識，而是具有創(chuàng)造性和聯(lián)想性，這種創(chuàng)造性即從不同的事物中發(fā)現(xiàn)共性。在社會的發(fā)展過程中，人們不斷認知和創(chuàng)造著新事物，事物范疇不斷擴大。當人的思維發(fā)展到一定階段時，它已不滿足于對具體事物的認識與表達，而是要認知、思考、表達一些抽象的概念與思想。這時，人們并不是無止境地創(chuàng)造新的詞語，而是將新認識的抽象概念與已認知的事物相聯(lián)系，找到它們之間的關聯(lián)點，從而用對已有事物的認識來處理、對待、思考、表達新概念，于是就產(chǎn)生了兩個認知域之間的投射，這種創(chuàng)造性的隱喻思維發(fā)展了語義范疇的抽象意義。例如，龍門陣的本意是指古代軍事中擺的一個陣法，為唐朝的薛仁貴所創(chuàng)，現(xiàn)在四川方言中所說的擺龍門陣一般是說聊天的意思。

參考文獻：

[1]繆樹晟.四川方言詞語匯釋[M].重慶：重慶出版社，1989.

[2]李如龍.漢語方言學[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