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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 ,有人搗門

2019-11-28 05:06程紹國
山西文學 2019年10期

1

讀初中時候,李立龍是我的同桌。我們很要好。之所以要好,首先是因為倆人的父親很要好。他的父親打游擊出身,公社書記,我的父親是公社所在地的大隊書記。他的父親太喜歡喝酒了,到我家和我父親喝酒的時候,胡亂說話,常常無故大罵。

李立龍父親有一個情人,白皮膚,大眼睛,有酒窩。她的女兒也是我們班的。公社書記有一天酒喝多了,對我父親講他情人的事,我親耳聽到的。他讓他的情人夫婦一天擺一桌酒,錢有得賺。那時割資本主義尾巴,私人酒店是不準開的,他倒是叫情人長出一條來。會議一結束,他便把自己看著順眼的干部帶過去喝酒。被叫到的都覺有親信之感,非常榮光。他們都爭著買單。有一天我的外婆病了,母親不在家,我父親就帶著我去吃。我的女同學一閃,不知哪里去了。我看見李立龍父親喜歡豬拱、豬臉、豬耳朵,喝很多酒,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但是不醉。他開口說話,別人就不響,他不說話,別人才說話。他的話硬邦邦的,一句是一句,上下也不連貫。

他從來不笑,即使對自己的子女和老婆。

那天的菜還有生炒雄雞,豬腸燉血,咸鮮鱸魚,火腿筍干,肥肉球菜,主食是炒面。李立龍父親一抹嘴,大家就知道結束了。一個大隊的書記買單慢了一步,說,明天我來。當然嘍,隨便誰買單,都不會割自己的肉,都拿白條子到自己大隊里報銷。

李立龍的母親是臺州人,據說是地主的女兒??煲夥艜r,李立龍父親睡在她家,順便把她睡了,她倒是愿意。她的話我很少懂。她現(xiàn)在公社供銷社工作,具體是賣什么生產資料。比起賣油煙醬糖之類,她不忙,像是整天無所事事,來錢卻不少,因為她是大宗買賣,對象是生產大隊。她是嬌小型的女人,有一天,站在磅秤上稱一下,又端起一碗飯,說,我吃了這碗飯,就多少多少斤了,嘻嘻。那時社會處于半饑餓狀態(tài),大家來來往往,都為的果腹。因此她的話讓我記憶深刻。

她的話是對著搭檔說的。搭檔是個男的,體力活都是男的干的,她坐著只是收錢做賬。他倆占一間房。關系特好,上下班經常一起走路。大家疑心他倆有一腿。鬼知道呢。

有一天,李立龍叫我到他家玩。忽然,不知為什么,他父親咬著響牙,吼著罵李立龍,可是我聽到的竟然是這樣一句話:你媽給金波X的!這一句無頭無腦,云里霧里,心想罵兒子怎么能這樣罵呢,沖著兒子到底是罵什么呢。這一句也叫我記憶深刻。

金波,就是李立龍母親的搭檔。

那時我和李立龍差不多形影不離。本來我可以回家吃中飯,因為學校離我家也就一二十分鐘路程,李立龍要在學校里吃,我也就拿個飯盒,帶上白米,放在食堂里蒸。我的飯菜是我媽煎好的帶魚,李立龍是肉松。我的帶魚差不多半條,指頭一般切成十來根。李立龍每天的肉松帶來半袋。這些菜都是其他同學吃不到的,他們圍過來,我倆就分給他們。他們沒有白米飯,飯盒里裝的是番薯干,黑黑的泥鰍一般。菜就根本沒有。這個事,近五十來年,同學們都不說,不知他們還記不記得。

我到李立龍家,或者他到我家,一周總有好幾次。我不喜歡李立龍父母,只有李立龍跟我說今天他們不在家,這樣我才會去。

暑假里一天,李立龍和他妹妹做了一大鍋飯。做好后,李立龍讓妹妹把米飯倒了,倒在馬桶里,剩下鍋巴。我說我餓了,你這是干什么?他說你等等。他妹妹真的把一鍋米飯倒在馬桶里。香飯倒進去,臭氣沖上來,暴殄天物啊,我甚是驚悚。只見李立龍從櫥子里取出一聽豬油,把豬油用勺子抹在鍋巴上,再燒一下,鍋巴炸響,他又把白糖勻在上面,燜一下,白糖化了,然后把鍋巴從鍋壁上鏟下來。鍋巴分成三盆,李立龍和妹妹和我各一份。那個脆,那個香甜,是我平生第一次吃到的美食!

李立龍又拿出一瓶啤酒,外面有麥穗的,是上海啤酒。他說我們就喝一瓶,多了老頭會發(fā)現(xiàn),會罵人。我說那就別喝。李立龍說,你喝過啤酒,上海啤酒?我說沒有。那還不喝!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喝啤酒。他用條凳邊角搓下啤酒蓋子,不想白沫噴涌,小半瓶潑在地上,煞是可惜。啤酒經過喉嚨,辣辣的刺激,一路歡快到丹田。

他妹妹沒有喝。他妹妹比我和李立龍小三四歲,在我看來就是小孩。身子圓滾滾的,臉上油光光的,整個人像個糯米做的、從油鍋里剛剛籬出的“油卵”。她推著我的肩膀,要我講故事。她經常要我講故事,我講了許多“抓特務”。這回特務抓完了,我打著啤酒嗝,講了《肖飛買藥》。

2

我和李立龍上高中是1973年。那時高中已經停止招生三年了,忽然恢復,又忽然考試。事情有些特別。天州中學高中部只招十個班,一個班56人,每個公社分到名額20多人。我的成績馬馬虎虎,李立龍是一塌糊涂,但我們都“考”上了,連同白蓓蓓同學。白蓓蓓就是李立龍他爸情人的女兒,成績比我差遠了。當然,她是李立龍父親為她“考”上的。

我們到天州中學,坐車進城當然快,半個來小時,但要花幾毛錢。我們三個公社的同學都翻一座山,崎云山,上下要一小時。有時我跑,上下只用二十來分鐘。如果和白蓓蓓一起走,那當然是慢的。

白蓓蓓當然白,臉上有酒窩,胸部青蘋果一般拱出來了,整體比她媽好看。她分在1班,也就是我班。李立龍是3班。白蓓蓓當然知道母親和李立龍父親的事,開始時候,見到李立龍,有些羞赧。原來我們初中班級過來的,就沒幾個人,課后或者晚上,大都在一起玩,白蓓蓓自然也過來了。白蓓蓓見我,自是自然,她的眼睛碰到李立龍的眼睛,呼啦就躲開。我覺得好笑且高興。

白蓓蓓挺適合我的。

白蓓蓓不是我的同桌,但我們兩張桌挨著,我的手肘都能抵得到。有時是我有意抵她的,有時好像是她有意抵我的。抵一會兒,她才縮回。我覺得很好,這樣很好。我數學天生好,我只想上數學課,數學課老師講得很好,課后就有作業(yè),作業(yè)白蓓蓓就要抄我的。她的眼睛朝我忽閃一下,她是有求于我,我的身子一陣幸福地哆嗦。我就把作業(yè)本悄悄推給她。她抄好了,也是悄悄放在我的空屜里。數學考試,我都是扁擔挑蛋,100分。我做得飛快,然后推給她,她很聰明,總是不全抄,故意自己做錯幾題,每回80多分。不像我的同桌,全抄,一回把我的名字都抄去,倆人都100分,鬧成全校笑話。

有一天下課鈴聲響,李立龍踱過來,見我和白蓓蓓還坐著,大聲叫我的名字:陳從晨!下課了還坐著!

我扭頭看李立龍,心想你喊什么,哪根神經短路了。

那天晚上,李立龍拉我到鬧市區(qū)喝酒。我們喝的是啤酒,生啤。生啤一大青碗兩角錢。酒菜是雞翅和炒面。酒到八分,李立龍跟我說,白蓓蓓歸他。我說我喜歡她,應該是愛她了,因為她坐在我身邊我很好過。他問怎么個好過法。我說這怎么表達呢,好過就是好過,不想和她離開,白蓓蓓應該歸我。李立龍說,白蓓蓓喜歡你嗎?我說應當也是吧,你不是看到了嗎,下課了她也不愿意離開我。我們經常手肘碰在一起。李立龍說,是你碰她,她沒有罵你對不對?你是一廂情愿。我說你怎么知道是一廂情愿,說不定是兩廂呢。李立龍說,兩廂白蓓蓓也要歸我。我說你這就沒有道理了。李立龍說,你知道吧,他媽是歸我爸的。我說我知道啊,他媽歸你爸,她歸我,這有什么矛盾嗎?李立龍說,他媽歸我爸,她歸我,順了,順理成章了。我說你們家黃世仁啊,黃世仁也就霸占一個喜兒嘞。李立龍說,陳從晨,今生今世我第一次求你吧,是不是?我說什么今生今世,你這是無理要求,我不會答應你的。李立龍說,那好,我們走著瞧,我爸是公社書記,你爸是生產大隊“隊頭兒”!他的話的重音,落在“隊”字上。天州話,“隊”和男性生殖器的發(fā)音是一樣的。

他是真生氣了。

我同他說,你爸和她媽好,你娶她是不好的。

怎么不好呢?

你自己想去吧。

你不要啰唆,你遠離白蓓蓓就好了。

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事情當然要和你講。

閉嘴。你再不要用手肘去碰她了。

你想想,她和她媽白白的,長得太像了。東西也是一樣的。你們結婚,你爸老是看到白蓓蓓,也會老是想著白蓓蓓的東西……

我當時怎么會說出這種話來,真是奇怪。李立龍一拳打了過來。還好我躲得快,沒打著。他急了,你你你的想說一句什么話,但一時找不到恰當的句子,半天,找到了,說,想不到,你還是一條淫棍呢!

嗨,他那時說我是條淫棍。

3

第二個星期回學校時,我經過白蓓蓓家。她母親說蓓蓓走了。我問蓓蓓一個人走了,她說跟立龍走了。我覺得不對了。我覺得難受。心想白蓓蓓不至于不跟我好吧。

過了一個星期,我又到白蓓蓓家。白蓓蓓又是和李立龍走了。她的母親話音里,對我這個大隊書記的兒子似乎不感興趣。我離開她家,趕緊去追,可是沒有追上,這真是奇怪又奇怪的事情。后來有同學對我說,陳從晨,不要追了,李立龍騎著自行車,馱著白蓓蓓走了。自行車放在崎云山下金岙村,李立龍和白蓓蓓再爬山。

事情變化很快。一半是試探,我的手肘有意輕輕抵住白蓓蓓的手肘,白蓓蓓趕緊把胳膊縮回去,像是我的手肘長刺。哎喲,我有些心痛。

數學課來了,我自是興奮。我看白蓓蓓還抄我的作業(yè)不。她不抄了。我說蓓蓓,你作業(yè)還沒做呢。她說我會做的。她真的在那里做了。后來我拿來一看,簡直是胡做一氣,全是錯的。我就把我的作業(yè)本遞給她,說,你做的都是錯的,抄吧。

她說抄來的成績也不是我的,算了,謝謝你。

這謝謝多叫人難受啊。好不容易到了期中、期終兩次考試,我想你白蓓蓓不抄我你就難看了,成績單上一個鴨蛋,你怎么向家人交代?我只管自己做卷子,略無旁顧的樣子。暗地里偷偷瞄她一眼,她好像也在做。心里好生奇怪,沒有辦法。她會向我要卷子的,她會向我要卷子的,這樣想著,可是幾個同學交上卷子的時候,她也交了。我的天哪。

我和李立龍朋友還是朋友。他還是拉我去喝酒,手拍著我的肩膀,說,數學成績好有用嗎,你講我聽,你爸成績好呢,還是我爸成績好,省市干部哪個成績好?他拉我喝酒,拍我肩膀,有安慰,也有勝利者的得意。我只說,白蓓蓓不抄我也行,但要認真學習,否則畢業(yè)考試不過關,拿不到畢業(yè)證。只見李立龍大聲說,陳從晨啊陳從晨,你杞人憂天。你、我、白蓓蓓高中都是考上的嗎?如果按成績,你也考不上,還不是我爸勾幾勾,中間有你嗎?

這個我心服,嘴上還是說,你和白蓓蓓數學考零分,保證能拿到畢業(yè)證書嗎?

我們的校長金炬和我爸是舊交,金炬校長別的沒有,分數有的是,陳從晨,你說對不對?他又在我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

白蓓蓓是愛上他了。李立龍有什么魅力?白蓓蓓媽媽肯定是一個因素,愛屋及烏,她想讓自己的女兒嫁給公社書記的兒子,我想。

有一天,有一個大發(fā)現(xiàn)。李立龍把一疊飯票遞給白蓓蓓。白蓓蓓坦然自然地接去。是的,那時社會半饑餓,讀高中的同學還和從前一樣,帶番薯干的很多,飯盒一開,里面全是黑泥鰍。也有帶白米的,多是優(yōu)裕農民的子女,我就屬于這一種。居民戶口,干部子弟,帶的是糧票鈔票,到學校換成飯票,輕輕松松。爬崎云山的同學,不背糧,多好啊。我這個人就是遲鈍,應當發(fā)現(xiàn)白蓓蓓早就不帶番薯干了,怎么就不知道呢。

4

還沒畢業(yè)的時候,李立龍和白蓓蓓就走到一起來了。

星期六下午回家時候,李立龍還是和我走。李立龍原要和白蓓蓓一起走,白蓓蓓害羞不愿意,她說和女同學一起翻山,翻到金岙村的時候,讓自行車馱。我和李立龍走著走著,遠遠有兩個女人東張西望的,是不是我們高中同學不清楚。忽然,倆女人一閃,在一爿田墻下不見了。李立龍一捏我的手,好奇了,倆女人很快出來了,而且小跑了一陣。看得出來,是我們同學這個年齡。

李立龍跑起來,我也跑起來。呼呼到了田墻那里,在那里轉了轉,什么也沒看到。李立龍仔仔細細起來,覺得女人不可能不留下點什么東西。果然,他的手在黃黃的油菜籽地里撿出了一條血紅的東西來。是疊折的厚厚一條衛(wèi)生紙,中間滿是血。這東西叫月經,我認識不久。那天在李立龍家,我要小便,衛(wèi)生間門閂著,里面油卵說,從晨哥,你等等。后來我看到這東西。我悄悄拉來李立龍,說,不好了,你妹妹出血了。李立龍看了,說,大驚小怪,她是來月經了!還說,有了月經,就是大人了,可以談戀愛了、睡覺了,以后你就娶她吧。我不聲響,心里覺得油卵就是個小孩,長得也不好看。

你別啰嗦了,喝酒喝酒!他說。

喝了一通,他比我多,我送他回家。

夜九點多,那時的人早睡,他的村莊一片寧靜,似乎竹葉掉下來都能聽到。

白蓓蓓在門口,穿著白色短袖,長褲子,肚腩微微隆起。我感覺非常性感,比讀書時好看多了。她和我打招呼,挽著立龍的胳膊,像是她的老公受傷了一樣。李立龍也似乎真的有一肚子的委屈,嘴角下掛。我不便再進去了,便要轉身回家。

從晨哥!油卵從三樓探出頭來叫我。你等等!

她穿一雙拖鞋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地下來了。她拉起我的手,往樓上走去。到了樓上,她說你坐,我泡一杯蜂蜜給你。她又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地下樓了。她的房間窗明幾凈,白紗帳,白篾席,木地板干干凈凈。我想,公社書記家,就是不一樣。她上來,把蜂蜜遞給我。我看看她,真是個姑娘家了,變化真是快。她沒有戴乳罩,乳房飽滿挺立,乳暈若隱若現(xiàn)。這樣一來,整個人就很有韻致了。她說,我就知道你會到我家的。我說為什么。她說我哥心情不好,現(xiàn)在沒地方走了,人家老公回來了。我驚奇,問,什么意思,你?她的嘴巴貼著我的耳朵,說,我哥雄雞一樣,逮著一個是一個。我真想說,你真是胡說八道,改為說,不會吧?她說,真的,他和村里那個金銀花睡覺,比和我嫂子睡覺還早。人家有老公,在外面做工,現(xiàn)在回來了。

金銀花比你嫂子還漂亮?

差不多吧,人家年齡大,騷。

這真是奇怪又奇怪的事。按理說,這種事,以李立龍的性格,他會同我說的,怎么瞞著我呢。忽然想起,李立龍已經把手伸到我堂妹那里了。好幾次我回家,我堂妹和李立龍都在我的房間,我剛到房門,我堂妹就出來了。又一次,見我席子上有水,我以為是我家的貓?zhí)S便了。

我堂妹不是個漂亮的女孩。

我想油卵和我說這些干什么。我判定,油卵有點二,是公社書記醉酒后生的。

咦,從晨哥,你怎么有白頭發(fā)了,好多根耶?她整個人貼著我的背和肩。我說遺傳,我爸少年也是這樣,現(xiàn)在五十多一點,滿頭銀絲。她說我?guī)湍愠兜?,手指就在我頭上揀挑起來。我感覺背部有兩個奶,——對,我們說話不說乳房,都說奶,多少年想望的奶,就在我的背部摩挲,彈跳。她的兩條腿抵著我的屁股。我的全身燙熱異常,啊,下部也緊急出動,像是要不聽命令了。

我想說不要扯了,我想就去躺在她的床上。但又有莫名其妙的力量壓制著我。讓我就這樣端坐著,讓她的奶和腿抵著我。我的口水咕嚕咕嚕冒上來,又咕嚕咕嚕吞下去。我一動不動。當初我怎么這樣冷靜呢?

油卵比我小三四歲吧,卻知道“人家年齡大,騷”?;蛟S是她過分大方了,這種不請自到讓我惶恐。現(xiàn)在認真想來,還是我覺得她不夠聰明,二,我真是少年老成。

謝天謝地,當初沒有睡了她。

7

白蓓蓓要生孩子了。李立龍父親說到城里醫(yī)院生,母親覺得公社衛(wèi)生院就行,李立龍說,當年大家都到城里生嗎,生孩子就是生蛋。白蓓蓓說,好吧,就公社衛(wèi)生院吧。羊水來了,到了公社衛(wèi)生院,很快生下來了,是個兒子,八斤七兩。大家都夸白蓓蓓有能耐,有力量,那么大的孩子一下子就生下來了。李立龍說,這和雞生蛋不是一樣的嗎!

李立龍父親換了一個人似的,喜歡抱孫子。有時吸著煙,把煙吹到孫子臉上玩;有時酒后,滿臉通紅,他親親小臉蛋。大家都說隔代親。李立龍抱孩子了沒有,我沒有看到過。

“四人幫”早已粉碎,推薦讀大學的事已經擱淺。李立龍說,一擔糞挑著挑著,倒在地上了,我們讀大學的事怎么辦?我說不是考試嗎,大家都在復習,我們也抓緊復習。李立龍說,把我的頭剁到屁股這里,我也不復習。我心想依你的成績,的確是沒藥救。白蓓蓓也一樣,而且有了孩子。我說那你怎么辦呢,民辦教師是永遠沒有出路的。他說,船到橋頭自然直。我說好吧。

隔年之后,我考上了之江大學。我原先填的志愿是數學系,錄取卻是中文系。原因不明,當時大概是黨的需要吧。油卵到了我家,給了我一個五百元的紅包。五百元!我懂得她的意思,或者說,我懂得她一家人的意思。但我不會收。我只說謝謝,最后看她要流淚了,收了一百元。油卵走后,我父親有些不高興,說,收起來有什么不好?她體格多好,她爸是公社書記,他們是居民戶口,不讀書也可以頂替,有工作。招生政策也是哪里來到哪里去,你也要回到天州,我和你媽也只有一個你。

我一聲不吭。

我到之江后,我用一百元買了兩次東坡肉,寄給油卵。油卵很喜歡吃肉。

不想油卵來勁了,以為我以物傳情。三天兩頭給我寫信。有些信明顯是“情書選”之類上抄來的。我也給她回信,只說你很好,你應該有比我更好的人。她以為我在贊美,來信說,再好的人我也不要,我就愛你。封口那兒還有唇紅。寫信最能激發(fā)愛情了,我決定少回信,不回信。我說當年和你哥你嫂同學,沒有很好讀書,現(xiàn)在大學里吃力得很。我原來強的是數學,現(xiàn)在倒是讀中文,緊張得不得了。我們放假慢慢聊。她回信:這個我懂,哥。

放假回到家中,我對我媽說了油卵的事,總而言之是油卵不能當老婆。我媽極贊成,她對油卵父母很了解,且認為當官人的女兒是不適宜當老婆的,是動不得的。我說倘若油卵來找我,你就說我不在家。我媽點頭。

油卵兩次來找我,都被我媽回回家了。第三次還是來,拿來了一大袋白糖。我媽還是說我不在家。油卵鼻子抽了幾抽,跑出了我家,站在屋前,對著我二樓的房間,大喊:

從晨哥!

從晨哥!

從晨哥!

我的心被喊得猛跳。因為我聽到了凄哀之意。她是什么時候愛上我的?為什么愛上我呢?小伙子很多啊,為什么偏偏愛上我呢,而且那么熱烈?

哦,被人愛也是一件很難受的事情。

8

1983年吧,我大學畢業(yè)。天州在之江大學的同學分配都不錯,比如公檢法、市委辦公室等,我被分配到天州日報社。一日,李立龍來到我的辦公室,他說自己體育不教了。我說你當領導了?他說當個鳥啊,我能當領導嗎,辭職不干了。我說你媽你爸你妹你老婆都好嗎?他說我媽還行,那老不死的臉色紅紅的,身體牛一樣,現(xiàn)在退休了。我說,你可以頂替他。李立龍說,我不提這事,你猜猜,他提出給誰頂?我說給你妹唄。他說,老不死的要給蓓蓓頂。我說好啊,白蓓蓓不是你老婆嗎,很好啊。也是先人后己。李立龍說,他和我媽是不一樣的。我媽的編制是集體的,他的編制是干部的。今年的政策,頂替他可以進派出所、稅務局,都是吃香的單位,頂替我媽就只能是供銷社。我說,讓白蓓蓓頂不是很好嗎?李立龍兩只眼睛死死地盯著我,又是兩粒黑藥丸似的,似乎有釘子射出來。

后來他說,他反對,他媽反對,他妹反對,白蓓蓓才頂替了他母親,到了公社供銷社,他妹進了稅務局。我說按傳統(tǒng),應該你進稅務局啊。對了,你當警察挺適合啊。他哼了一聲:我才不要頂他的替!“他”當然指他父親。我心想父子哪里有什么不可調和的矛盾呢。

李立龍把一雙牛皮鞋給了我,說是他妹妹送我的。我說,她自己買的?李立龍說,現(xiàn)在她還用自己出錢買鞋嗎,就是拿十雙二十雙人家都高興。我說這是怎么回事。他說人家拍我妹馬屁啊。我說為什么。他說人家可以少納稅啊。我說這怎么可以。他說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說,大家都要依法納稅,少納稅、不納稅都是違法的。他說,什么叫少納稅,什么叫不納稅,都是我妹說了算。我說,立龍,你父親一輩子做過好事沒有,沒有吧,我希望你妹吃公飯,應該做好事。李立龍說,你真是迂,越說越多。我無語。

李立龍說,我妹知道你的腳大,是45碼,對不?我點點頭,心想她怎么知道我的腳是45碼的?我說,你妹有男朋友了嗎?沒有!李立龍看著我,說,你和她挺般配,一個日報的,一個稅務局的,不是很好嗎?你們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了,多好。我說我已經有女朋友了,是我大學的學妹,明年畢業(yè)。李立龍好像沒有聽見,站了起來,說,借我200元。又是出人意料,我趕緊拉開辦公桌,和身上的錢湊起來,給了他。

他走了。我想起牛皮鞋,可是他已經走遠了。

過了一個多月,傳達室來電,說一個老人找你。我說請他進來。不想是李立龍父親。見他蒼老許多了,頭發(fā)也多數白了。讓座,沏茶。心想他找我有什么事呢。我們報紙專門報道好人好事,你有好人好事嗎?

待我把茶杯遞給他,自己坐下來,見他的臉色時,他的微笑里凝固著不尷不尬的氣息。從前的果斷、蠻橫和威風蕩然無存??吹贸?,他明顯是有求于我。我還是想,要登報,你有什么好人好事呢。下水救人、拾金不昧之類也要有新聞點才是。

半天,我說李伯伯有事嗎?他才說了事。原來他是為女兒的婚事來的。這回輪到我尷尬了。這事我爸來說還好一點,怎么是你來說呢?!野忠彩莻€勢利之徒,人家不是公社書記了,想必已經服從了我媽的意志。我想,李伯伯,你來談這事多么掉身價啊,你曾經是堂堂公社書記啊。

原來,聽到我已有人,油卵哭了。她讓她父親來最后做做工作。她的父親拗不過,反正沒事,老臉拿出來最后試一試吧,也就來了。萬一說動我改變主意呢。這是后來油卵自己找過我,她說的。他說,你們倆很般配,為什么不可以走在一起?他和李立龍的論調是一樣的,真是的。我說,李伯伯,我已經談了戀愛,你家女兒那么好,以后嫁的人一定比我好。你放心吧。他說,你們已經在一起過,怎么還可以分開呢。我心一顫,馬上辯白,沒有啊,沒有在一起過,絕對沒有。他說,就是蓓蓓提出結婚那陣子,那天在三樓,那么久,你半夜才回去。

這不是訛人嗎。我耐著性子,說,李伯伯,那天我是送立龍回家,他酒喝多了。我回家是遲了點,但一直坐著,沒有躺下過。真是這樣。心想這件事是否是油卵告訴她爸的,油卵是否有癔癥?

他慢慢站了起來,不再說一聲,又慢慢踱出了辦公室。

后來油卵來過,拿來了兩雙牛皮鞋。哎呀呀,我見到牛皮鞋就看看油卵的腦袋。我在報社當編輯,喜歡平底布鞋,李立龍轉來的一雙都沒穿呢,油卵又送來了兩雙。放到油鍋里炸了吃嗎。心想,二,二。我讓油卵坐下,沏茶給她。她說他哥哥這個人不行,什么事都不干,經常帶女人到外面過夜,老是問她借錢,沒有斷過?,F(xiàn)在倒要離婚了。我問離了嗎。她說離和不離差不多,結果總是離。我說白蓓蓓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嗎,油卵說沒有吧,不知道。

我想油卵今天可能會坐很久,因為她還沒有說到自己。我傳呼同事,讓同事給我的辦公室打電話。一會兒,辦公室電話響,我胡亂接了電話,對油卵說是總編打來的電話,叫我到他的辦公室去一趟。站了起來。油卵也站了起來,說,從晨哥,你讓我抱一下好嗎。哎呀,編輯部門開著,玻璃窗又那么明亮……我還沒有回答,她就把我抱住了。很緊很緊。我明顯感覺到她的眼淚嘩嘩地流,我的肩膀都燙濕了。她大哭,聲音很響。天哪,這怎么行呢,這怎么辦呢,急中生智或是急中生愚不管了,我就用嘴去堵。這效果很好,她和我吻起來,轟轟烈烈,昏天黑地,她的口水都流進我的肚子里。

我的眼睛盯著窗外,提心吊膽,生怕有人走過。若干年后,兒子上小學,拿著一個作文題“一件難忘的事”問爸爸,我就想起這個事。

后來我到了“總編”辦公室,半個小時回來,她還是坐著……

9

從此,我和李立龍一家很少來往。幾十年來,只有李立龍找過我七八次,幾次到我單位,幾次到我新居,都是借錢。我想起油糖鍋巴和啤酒,不借也不行。最后一次明確告訴他,以后除了做生意、辦事業(yè),我可以借,其他都不行。他還真行,有一次說自己在做外墻油漆生意,利潤可觀,他要做大,叫我借他八千元。我給了他五千元,隨便說了一句,不用還。后來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借錢這種事總是叫人漸走漸遠。但碰到老同學,還是打聽他和他的家人。其實,他從來沒有做過什么事,借錢把世界借遍了。油卵嫁給她的同事,同事脾氣特好,但也差一點因為李立龍離婚了。他幾乎全是吃油卵的,還吃油卵夫婦管轄的所有企業(yè)單位。白蓓蓓有一段時間曾經腦子不好使,后來遠房親戚幫忙,到法國去了。據說一直獨身。我問她和李立龍離婚了嗎,答曰他們離不離反正早就一樣。

我和妻子一回旅游甘南,回來我母親說,李立龍曾經帶來一個重慶女孩子在家過了兩三天。都是我母親買菜燒給他們吃,夜里就在我的床上睡覺。離開的時候借了我母親五百元。我妻子這個人潔癖,嘴上不說,臉上明顯不快,竟然把枕頭和席褥都扔了。

近年來,時有初中、高中同學會。我基本沒參加。后來有傳言,說我當了報社副總編,眼里沒有同學了。這話并沒有完全錯,他們對世界的認知的確是淺顯的,和他們尿不到一個壺里去。勉強湊在一起有意思嗎。但今年正月初六,我還是參加了高中同學會。李立龍也在。我說你現(xiàn)在干什么。他說我現(xiàn)在吃低保嘛。我就不說話了。我想政府對你李立龍真是不錯啊。

同學會結束,AA制支付,我拿出手機,自覺把李立龍的一份也付了。李立龍平靜自若,要求和我加微信。我把二維碼給了他,我加了他,他倒是有網名:一條浮在空中的魚。一條浮在空中的魚把我拉進高中同學群,原來他們早已建群。

當天晚上,他發(fā)給我一個視頻,是男女的畫面。我給他一個微笑的表情。過幾天,又來一個這樣的視頻,出于禮貌,我還是給了他一個微笑。我見他在朋友圈里也發(fā),但是文字,我的朋友圈太多,實在是看不過來,但我常??偸鞘种敢粍?,給予點贊。

有一天,一個記者得到一條新聞,雪山墓園一個骨灰盒被人偷了。我當即下令,這條負面新聞,我們就別發(fā)了。那個記者年輕,臉上明顯的不悅。我才不管你悅不悅呢。

高中同學群里炸開了,說金炬校長骨灰盒被人偷走了。他當了天州中學三十來年的校長,桃李成蹊。他的學生很多,各方面人才都有。

我給公安局的同學打電話,問金炬先生骨灰的事,他說的確有這么回事。我說應該是敲詐吧,狐貍露出尾巴了嗎?他說敲詐還好,一打電話,準能抓住。如果泄私憤,骨灰倒入甌江,那真是完蛋了。他說作案者明顯有備,大前天夜里下雨,雪山墓園攝像模糊,一男子一米七三四的樣子,穿雨衣,戴鴨舌帽,似有眼鏡,取走骨灰時騎著自行車。監(jiān)控到三維橋下一個死角為止,自行車無主,沒有指紋。這人肯定在橋下乘車走了。線索基本沒有價值。

他說金校長有一男一女,都很有錢。金校長德高望重,天州不要報道,說起來難聽。公安局幾天破不了案,說起來也難聽。我說放心吧,我會給天州其他媒體的兄弟們打電話。

幾個月過去,案子破不了。我給公安局同學打電話,問怎么回事。他說警察事情太多了,重要的事多著呢。

我想,人已經死了,骨灰在哪里,還真無所謂。金校長,沒事沒事,哪里都可以安息。

10

凌晨時分,我醒來。我醒來是由于門警響個不停,樓下有人按數字。我冷得要命,年關時候的夜里,南方總是冷。我穿上厚棉睡衣,開了臥室門,已經有人搗外門了。我剛想你是怎么上樓的,只聽門外有人說,是智能鎖。我想聽一聽,來人是哪一部分的。這場景好似林沖在山神廟里,聽陸虞候、富安他們說話。我剛想問:誰?門已被打開,一陣刺骨冷風把四條漢子裹了進來。兩個便衣,兩個穿警服。一人說,你叫陳從晨嗎?我說是。心想他們的下一句是否是你被捕了。只見一人掏出一個證,在我眼前晃一晃,說,我們是某某公安局的。我說請進,請進。

兩個便衣進來了。兩個穿警服的站在玄關里,執(zhí)法記錄儀紅點一明一滅,一明一滅。

兩個便衣坐下,一人記錄,一人問,你認識李立龍嗎?

認識。他是我中學同學。

你平時都關注他的微信?

談不上關注,有時?一眼吧。

他負能量的話你都贊成?

李立龍,負能量,有嗎?

你把你的手機拿過來。

我到臥室,拿來手機,遞給便衣。便衣說你打開密碼。我打開密碼,又遞給便衣。便衣迅速找到一條浮在空中的魚,找到他的朋友圈。便衣指著一些內容,說,這些負面議論,下面有些地方有你的點贊。

這些是負面言論嗎?

難道副總編看不出來?

信息太多了,我哪能看得過來。

難道你沒有看?

沒有看。

沒有看為什么在下面點贊?

我都點贊了嗎?

一部分。

是同學,中學同學,禮節(jié)性點一下吧。

哦,是這樣。你是天州日報的副主編,你點贊了,別人就會看,影響很不好,知道嗎?

哦,知道了。

今后不要隨便點贊,知道嗎?

知道了。

另一便衣把談話記錄給我,說請過目。我說不看了。他堅持說這個要看,這是法律規(guī)定,看了簽字。他把筆給了我。我立即簽字。他又把印泥遞過來,說要按指印。我按了指印。兩個便衣站起來,說陳主編,打擾你了。我一看時間,是02:15,說,我是副主編,你們辛苦。他們出了門,最后一人一只腳還在我家,說,我們也沒有辦法。走到外面的一人似乎驚奇,說,一片白,下雪了!

你們走好。

我關了門。

心里有火。我給公安局的同學打了電話。他竟然還沒睡。說,是李立龍偷了骨灰盒你知道嗎!我們是查微信上的負面東西,查到了李立龍,又查到了他偷骨灰盒的事。他和他的妹夫討論骨灰盒的事。

我又火了。李立龍啊李立龍,你這大半生做了什么好事!

【作者簡介】 程紹國,1960年1月出生。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溫州市作家協(xié)會主席。在《人民文學》《當代》《十月》《中國作家》《鐘山》《山西文學》《天津文學》《江南》發(fā)表過小說和散文。出版有長篇小說《九間的歌》,散文集《雙溪》《暮春集》《跋涉集》,散文體長篇傳記《林斤瀾說》。1993年獲《中國作家》“1991—1993年度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2004年獲首屆郭沫若散文隨筆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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