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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是A的譯文”意味著什么?
——基于唐詩《清明》及其五個英譯文語篇認識世界分析的解答

2019-11-26 18:01王曉農(nóng)趙紅梅
英語知識 2019年4期
關鍵詞:連貫性譯文語篇

王曉農(nóng) 趙紅梅

(1. 魯東大學外國語學院,山東煙臺;2. 煙臺職業(yè)學院基礎教學部,山東煙臺)

“翻譯”是什么?這是一個極難回答的問題。在中外翻譯史上,傳統(tǒng)譯論主要關注“怎么譯”的問題。在現(xiàn)當代翻譯學領域,這個問題逐漸進入了人們的焦點視域。不同的翻譯理論從不同的視角對這個問題進行觀照,也就給出了存在不同側(cè)重的嘗試性界定,其中描寫翻譯研究學派的翻譯定義最為寬泛,即“翻譯”是由目的語文化發(fā)起的,在目的語文化中表現(xiàn)為或被認為是翻譯的任何目的語表達形式(Toury,1985:19)。盡管同時存在界定過寬和過窄的問題,描寫翻譯研究學派建立的旨在研究翻譯行為的普遍性、或然性規(guī)律的“發(fā)現(xiàn)程序”對于翻譯定義性研究還是有啟發(fā)性的。美國學者Tymoczko(2005:1083)在展望未來幾十年翻譯研究發(fā)展前景時指出了七種發(fā)展趨勢,第一種就是對翻譯的定義性研究,并認為翻譯定義性研究在今后幾十年仍將是翻譯研究的中心領域。何謂“B是A的譯文”的問題是“翻譯是什么”問題的一個指涉文本關系的從屬問題。本文擬應用認知語言學關于語篇認知世界的理論觀點,以唐詩“清明”及五個英譯本為研究對象,采用歸納性文本細讀和對比研究方法,探討并描述譯文和原文之間在認知世界上的關系,由此嘗試部分地回答“B是A的譯文”這個判斷在文本認知世界意義上的含義。本研究屬于文學翻譯的定義性研究范疇。

1. 認知語言學的語篇認知世界概念

“認知世界”(Cognitive World)是認知語言學(Cognitive Linguistics, 簡稱CL)的一個概念。CL認為,語言世界和現(xiàn)實世界并不是直接對應的,二者的中介是認知世界。Jackendoff (1985:28)指出,人們所經(jīng)歷的世界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心智組織程序,他區(qū)分了“真實世界”(the real world)和“映射世界”(the projected world)。這里的映射世界即相當于“認知世界”,亦稱為“經(jīng)驗世界”“現(xiàn)象世界”“心智世界”和“心理世界”等。沈家煊(2008)也指出,語言事實以及心理實驗都證明存在三個并行的世界:物理世世界和語言世界。這里的心理世界亦相當于認知主體的認知世界。若把CL的根本觀點“現(xiàn)實-認知-語言”表述為“現(xiàn)實世界-認知世界-語言世界”也是成立的。

與認知世界概念緊密相關的另一個CL概念是理想化認知模型(Idealized Cognitive Model,簡稱ICM)。Lakoff于1982年針對客觀主義語義理論提出了他的ICM理論并在1987年的著作中進行了更為詳細的論述,以說明人類的范疇化、語義和概念結(jié)構(gòu)等問題。ICM指特定的文化背景中說話人對某領域中的經(jīng)驗和知識所作的抽象的、統(tǒng)一的、理想化的理解,是一種建立在許多認知模型(Cognitive Model, 簡稱CM)之上的一種復雜的、整合的完形結(jié)構(gòu),具有格式塔性質(zhì)(Lakoff,1987:68)。語言符號在心智中激活的語義可以用ICM來解釋。一個語言符號在認知主體心智中會激活相關的ICM,若其語義由直接理解的ICM加以確定,一般是該符號的字面意義或基本意義,而若需要通過隱喻或轉(zhuǎn)喻模型來確定,則是其引申義或稱為隱喻意義。ICM指涉認知主體組織知識的方式,更強調(diào)其主觀能動性,對語言分析比“框架”、“圖式”、“腳本”等概念包含的內(nèi)容更為豐富,而對語篇連貫性的解釋力更強。ICM作為分析工具多用于詞語、句法、語義等領域的研究(Cienki,2007:180)。ICM理論考慮到了認知世界和客觀世界的差異,認知主體的ICM系統(tǒng)與客觀世界之間存在著不同程度的對應關系,從對應到很不對應,從精確到很不精確。

CL認為,認知主體的認知世界的內(nèi)容構(gòu)成按照普遍性、代表性和理想化程度可分為ICM和背景知識,即認知世界 = ICM + 背景知識(王寅,2007:360)。背景知識不一定具有ICM的上述性質(zhì),它主要指細則性的具體知識,會因人因時因地而異,是交際雙方早已共知的,也可能是在當下交際中剛獲知的,在具體語言交際中處于動態(tài)中,通過同化或順應機制不斷充實、加強、調(diào)整乃至改變會話雙方的現(xiàn)有背景知識和當下交際情況。在共時維度上,一個語言社團及其成員的ICM是分層的,但和背景知識之間并不存在截然分開的界限。在歷時維度上,ICM和背景知識在一定條件下可相互轉(zhuǎn)化。因此,認知主體的認知世界具有動態(tài)的實時在線性質(zhì)。即使對同一個具體文本的語言符號世界而言,不同讀者作為認知主體的微觀認知世界也是動態(tài)的,只能是大致相似而不可能完全相同的。

2. 認知世界語篇分析方法和本文的語篇翻譯分析框架

CL認為,心智連貫是語篇生成和理解的前提,必須從認知角度才能較合理地分析語篇。文本是實現(xiàn)了的語言現(xiàn)象,但一個文本卻不一定成為認知意義上的語篇。①本文分別用“文本”和“語篇”兩個術語,以區(qū)別作為一個語言符號集的“文本”與認知主體對該集的連貫理解結(jié)果的“語篇”,因此,“文本”是客觀的,而“語篇”因不同的讀者存在多多少少的差異。決定一個文本的一組語句成為語篇的必要條件是,語句的語義內(nèi)容能在認知主體心智上實現(xiàn)認知上的連貫。文本語言符號的意義主要是指它經(jīng)讀者理解在其心智中建構(gòu)語篇意義的潛勢。文本的語句是一個有意義潛勢的整體,只有當它在讀者心智中激活的信息具有關聯(lián)性和鏈接性,能夠形成一個統(tǒng)一的語篇認知世界,它才具有語篇連貫性,才能意味著對語篇的真正理解。

2.1 認知世界語篇分析方法

文本理解具有體驗性和多重互動性,涉及多重認知世界。語言可使作者運用最少的語法結(jié)構(gòu)構(gòu)建出適合某一語境的具有豐富意義潛勢的文本語言世界,而文本可提供很少但卻足夠使讀者能找到在某一語境下用于意義建構(gòu)的線索(Fauconnier,2008:40)。對于作為認知主體的讀者,語篇的生成從根本上講都是以其體驗認知為基礎,在客觀世界、他的認知世界和文本的語言世界的多重互動中實現(xiàn)的。隨著語篇認知過程的啟動,在文本語言符號引導下,大多數(shù)的認知建構(gòu)在幕后進行,不斷出現(xiàn)新的認知域,建立跨域連接,抽象的認知映現(xiàn)開始運作,內(nèi)部結(jié)構(gòu)開始改變、擴展,視角和焦點不斷轉(zhuǎn)換等等(Fauconnier,2008:40)。對可激活的信息而言,顯性信息可能僅是冰山一角。讀者會根據(jù)自己的認知世界知識,結(jié)合語境,在文本語言表達上增加許多內(nèi)容,尤其要補充缺省信息,通過關聯(lián)和激活機制在上下文概念成分之間努力發(fā)現(xiàn)照應關系,尋求命題的發(fā)展線索,獲得語用推理上的順應性。讀者若能夠在心智上建立一個連貫統(tǒng)一的語篇認知世界,就說明他理解了語篇。

CL的語篇認知世界分析強調(diào)語篇理解所依賴的認知基礎。對于單語文本,王寅(2007:359-366)提出了一個認知世界分析方法,主要基于充分的背景知識從ICM入手分析語篇認知世界知識的激活和缺省信息填補問題。它主要從ICM和背景知識兩個方面進行分析,其要點是,只要一個分句中的任何詞語所激活的認知概念域能與其后分句中任何詞語所激活的概念域之間建立起某種聯(lián)系,存在命題上的索引性,就可以認為這兩個語句是連貫的。當然,不同的人因認識世界和心智中框架結(jié)構(gòu)的差異,在不同語境下可能會突顯不同的信息,同時,由于為了某種交際目的(如打趣或不配合),交際者也可能調(diào)用其認知世界中權重較小的信息充當交際話語的中心。因此,在交際實踐中,交際者需要視交際的具體情況來調(diào)整談話內(nèi)容。這是需要在分析中加以考慮的。

2.2 翻譯的認知世界分析和藉此建立的語篇翻譯分析框架

語際翻譯也具有體驗性和多重互動性,涉及多重認知世界。如果把上文語言內(nèi)的分析應用于翻譯過程分析,那么語篇翻譯中理解原文和生成譯文的過程都是以譯者的體驗認知為基礎,在涉及雙方的客觀世界、認知世界和語言世界的多重互動中實現(xiàn)的。譯者對原文的理解實際上是還原其承載的交際事件圖式結(jié)構(gòu)的過程。譯者在理解和翻譯語篇時,其語篇認知世界主要指對當下文本進行心智加工而建立的復雜心智空間網(wǎng)絡和語篇連貫表征(王曉農(nóng),2014)??梢哉J為,譯者的語篇翻譯目標是使目標讀者能夠在譯文文本語言符號世界引導下建構(gòu)譯者所期待的、與目標讀者的認知世界統(tǒng)一的譯文語篇微觀認知世界。這應該是譯文文本構(gòu)建的認知前提,而譯文表達是譯者對原文的理解和對翻譯目的、目標讀者和譯語語言文化等因素理解整合后形成的,這種整合是譯者經(jīng)驗思維的實時運作。

人們在閱讀文本時,一般會假設文本具有語篇性即心智上的連貫性。這樣看來,閱讀文本就是一個驗證語篇假設的過程。筆者在這里用CW表示一定歷史語言文化語境中的讀者的認知世界,用cw表示讀者理解該語言文本A所生成的語篇認知世界,相對于CW而言,cw是微觀的。本文對讀者理解文本的假設是,讀者經(jīng)A的語言符號線索與其CW知識和相關的邏輯、推理等能力互動,通過體驗性概念化過程,①關于“體驗性概念化”的含義,參見王寅 2008(3):211-217。最終建構(gòu)起與其CW相統(tǒng)一的cw。相對現(xiàn)實世界而言,CW指認知主體在體驗基礎上經(jīng)認知加工形成的各種知識,內(nèi)儲于人們的心智之中,能夠反映出個人興趣、需要、知識、文藝修養(yǎng)、欣賞習慣、個人信仰等因素,構(gòu)成了讀者理解文本的一種主觀性自我的必然存在;cw是相對一個文本內(nèi)的語言符號微觀世界及其反映的相對現(xiàn)實世界而言的微觀認知世界。就翻譯而言,在理解和翻譯文本時,cw主要指對當下的文本語言符號進行心智加工而建立的復雜心智空間網(wǎng)絡和形成的語篇連貫表征,可做如下假設,譯者經(jīng)A的語言符號線索與其CW知識和相關的邏輯推理等能力互動,通過體驗性概念化心智運作,建構(gòu)起與其CW相統(tǒng)一的cw,然后將該cw結(jié)合對翻譯目的、目標讀者等因素的認知再目標語言符號化為B。②這里沿用將翻譯過程簡化為“理解”和“表達”兩步的傳統(tǒng)做法。本文關于目的語文化中的譯文讀者對譯文本B的理解假設,其表述與前文假設類似,不同主要體現(xiàn)在因文化缺省而造成語篇認知世界建構(gòu)存在一定的困難。由此引出何謂“B是A的譯文”的問題。

筆者以上述語篇認知世界分析方法為基礎,借鑒描寫翻譯研究以譯本為先的研究程序,從可觀測的文本翻譯事實出發(fā),針對本文的研究問題提出以下不涉及對譯文的價值判斷的、描寫性的語際翻譯(本文限于漢、英語)語篇認知世界分析框架:對于聲稱具有翻譯關系的兩個文本B和A,首先對譯本B從英語讀者角度進行認知世界分析,然后從假設具備充分背景知識的漢語讀者角度對原本A進行分析,再對兩個文本的認知世界分析結(jié)果進行比較,將B和A的翻譯關系描述具體化,以說明兩個文本間在認知世界上的大致關系,由此提出界定翻譯的認知世界關系參照點。這個分析程序在實際應用中還需要進一步細化。

文學是人類日常生活經(jīng)驗的一種特殊表達方式,也是人類認知世界的一種特殊體現(xiàn)方式(Gavins & Steen, 2003: 1)。文學家的認知世界也是基于人類賦予世界以意義的一般認知能力之上,因此對文學作品的賞讀就離不開人類普遍的語言和認知機制。一首詩是一個文學文本,其中包含一個中心主題,表現(xiàn)一定的思想感情,具有完整的組織結(jié)構(gòu)以及與其相適應的語言表達形式?;谌祟愓Z言所具有的可通約性及文化信息的可復制性和可解釋性,也由于文化原型的再生性和文本的互文性作用,文學文本一般具有基本的可讀性和可譯性(王宏印,2011: 375)。關于詩歌翻譯,歷來有關于詩可譯與否的爭論。有觀點認為,詩不可譯。假若這個命題為真,還需要看它在什么層面上是成立或不成立的。從現(xiàn)象上說,這無需論證,因為存在大量的詩歌翻譯現(xiàn)象。從翻譯本體上說,若承認“非有失本而不成翻譯”(王宏印,2017:17)的命題為真,那么在翻譯中發(fā)生不同程度的“失本”就是一種翻譯的根本屬性,因此可譯性是一個連續(xù)體,詩也必然是可譯的。關于從CL來關照漢詩英譯的研究,國內(nèi)外學術界已有不少成就。例如,國外方面,The Oxford Handbook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一書的6.5節(jié)就簡要分析了一些應用CL理論研究翻譯的成果(參見Cienki,2007:1191-2),國內(nèi)近年來這方面的研究也呈上升趨勢,但尚無專門從認知世界入手探討譯文和原文翻譯關系的研究。本文的研究對象屬于中國古典詩詞及其英譯范疇,具體的研究對象是唐杜牧《清明》及其五個英譯本。①五個英譯文(按本文順序譯者依次是蔡廷干、萬昌盛和王僴中、吳鈞陶、許淵沖、楊憲益和戴乃迭)轉(zhuǎn)引自黃國文(2006:191-3)。該書對這些譯文從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角度進行了分析。

3. 對唐詩《清明》譯文和原文的分析

讀者對一首詩的理解需要調(diào)動其認知世界知識中的語言文化百科知識,特別是詩學知識和審美經(jīng)驗。讀者在閱讀譯文前對譯作顯現(xiàn)方式的定向性期待主要有兩大形態(tài):一是在既往對文學類型、形式、主題、風格和語言的審美經(jīng)驗基礎上形成的較為狹窄的文學期待視野,二是在既往對社會人生的生活經(jīng)驗基礎上形成的更為廣闊的生活期待視野(姚斯 霍拉勃,1987:200)。原文或譯文讀者對一首詩的讀解可視為朝向杜威(Dewey)所說的一次審美經(jīng)驗的努力。杜威所謂“一個經(jīng)驗”是一個整體經(jīng)驗,它是完整、圓滿、和諧的經(jīng)驗,有格式塔心理學所說的“完形”(姚文放,2008)。 一旦人們的日常經(jīng)驗改變了那種零散、混亂和分裂的狀態(tài)而達到包容大度而又臻于完滿的結(jié)局,那么就成為“一個經(jīng)驗”,具有了審美的性質(zhì),轉(zhuǎn)化為審美經(jīng)驗(姚文放,2008)。讀者閱讀詩作以獲得一次文學審美經(jīng)驗的努力和獲得與自己的認知世界相統(tǒng)一的語篇認知世界的努力是一致的。理想情況下,若讀者意識到所讀的是詩,則會基于自身的文學知識和審美經(jīng)驗激活認知世界中關于詩的ICM,由此解讀詩的語言符號及文本結(jié)構(gòu)、比喻、聲音等方面。當然,詩中的情感、審美等因素是非概念化的,是難以言說的。一個語言文化內(nèi)關于“詩”的ICM在不同時代有所不同,對同一時代不同的人群而言也不是完全一致,但可認為一般的共識是,詩是一種文學體裁,形式上有韻律節(jié)奏、分行書寫的特征,其理解需要依靠基于體驗認知的想象力和審美力。對漢語讀者來說,在詩的ICM中還涉及“意境”的知識和審美經(jīng)驗。與英詩相比,中國古典詩詞創(chuàng)作和賞讀又以精神意境的營構(gòu)為著力點?;谠姷囊话愕腎CM,具體的一首詩的語言符號使認知細化,再概念化而生成連貫的微觀認知世界而理解該詩。據(jù)以上前提,本文案例分析主要限定在詩的詞句、結(jié)構(gòu)和比喻層面。

3.1 英語文本分析

(1)All Souls’ Day

The rain falls thick and fast on All Souls’festive day,

The men and women sadly move along the way.

They ask where wineshops can be found or where to rest —

And there the herdboy’s fingers Almond-Town suggest.

題目“All Souls’ Day”會激活讀者關于西方天主教11月2日“萬靈節(jié)”的ICM(例如,有各種活動,宗教意味濃,如紀念死者,為亡靈祈禱,愿其從煉獄升入天堂)。第一行The rain falls thick and fast 意為“雨大而急地下”;The是定指,All Souls’ festive day用零冠詞,似乎指這樣的節(jié)日總是下大而密、間歇時間短的雨。這和西方11月份的All Souls’Day的ICM不符。第二行The men and women和the way都是定指;move一詞未說明是步行還是乘交通工具;在All Souls’ Day的街上或路上會有行人,因此本句和上句有一定連貫性。第三行They指上句的行人,他們問的問題(間接疑問)是哪里可找到酒館或可落腳歇息,可能是勞累饑餓之故,這也可和上文sadly聯(lián)系起來;ask一詞激活的ICM中包括問自和問他,但句中描寫的場景似和常識不符,因為不太可能所有人都問。第四行herdboy指照料畜群的或做牧人幫手的孩子;there the herdboy’s fingers suggest令人感到費解,似乎那個herdboy用手掌比劃而不是用食指指。對于Almond-Town一語,讀者能基于語言的ICM識別它是個地名,可能和almond有關。全文從第三人稱視角描述了一個場景,雨、行人和兒童都是定指;整個譯文總體上語篇連貫性較弱。若讀者了解這個文本譯自漢語古詩,可能有助于改善對文本的認知解讀,但筆者認為,這個譯文仍較難和讀者的認知世界統(tǒng)一起來。

(2)The Tomb-visiting Day

The ceaseless drizzle drips all the dismal day,So broken-hearted fares the traveler on the way.

So broken-hearted fares the traveler on the way.

When asked where could be found a tavern bower,

A cowboy points to yonder village of the apricot flower.

標題意謂“上墳的日子”,雖有定冠詞,但難以判斷是否是個節(jié)日。第一行名詞drizzle指毛毛雨、細雨,動詞drip指雨滴落,二者在ICM上似存在沖突,但若是較大的細雨和較小的雨滴,二者也能構(gòu)成一個自然場景。該句似認為讀者知道the dismal day是哪一天。形容詞dismal和標題存在關聯(lián),也和下行broken-hearted存在聯(lián)系。第三、四行構(gòu)成一個句子,間接疑問的問話人應是前文的行人,他尋找的是a tavern bower,即酒館涼亭、樹蔭之類,似乎要在亭子里或樹蔭下吃喝歇息。第四行的cowboy的ICM多與西方文化中的“牛仔”“粗獷、莽撞之人”有關;cowboy指的村子位于開著杏花的地方。全文從第三人稱視角敘述,文本內(nèi)部有整體連貫性,總體上和讀者認知世界也具有一定連貫性。全文描寫的主題較清楚,由于“行人”只有一個,更像是一個個人經(jīng)歷的描寫。

(3)The Pure Brightness Day

It drizzles thick on the Pure Brightness Day;

I travel with my heart lost in dismay.

“Is there a public house somewhere, cowboy?”

He points at Apricot Bloom Village faraway.

標題會使讀者意識到文本與其他文化的節(jié)日有關,Pure Brightness可能是該節(jié)日的一個重要特征,但難以進行具體化的概念性認知。全文描述視角是第一人稱。第一行更可能指具體的一個這樣的節(jié)日天在下雨,而非在這樣的節(jié)日天總是下雨。第一句與時間有關,因為“我”出行必然發(fā)生在某個時間,而通過這個時間關系可將兩句聯(lián)系起來。第三行是個直接引語,顯然是I在問。問話中public house在ICM上指帶“酒吧”的公共空間,有的提供便餐;如前所述,cowboy的ICM多與西方文化中的“牛仔”和“粗獷、莽撞之人”有關。第四行Apricot Bloom Village是個專名。全文內(nèi)部有整體的連貫性,與讀者認知世界有較強的連貫性關系,但譯文的文化主題似乎較模糊。從題目和全文關系看,更像是對那個節(jié)日里一個個人經(jīng)歷的描寫。

(4)The Mourning Day

A drizzling rain falls like tears on the Mourning Day;

The mourner’s heart is going to break on his way.

Where can a wineshop be found to drown his sad hours?

A cowherd points to a cot’ mid apricot flowers.

標題使讀者意識到面對的文本與其他文化的節(jié)日有關,悼念活動可能是這個節(jié)日的特征,由此能激活較多的背景知識,聯(lián)想起英語世界相關的一些場景,為全文定下了調(diào)子。第一行,drizzling rain和drizzle在ICM上類似,like tears在句法上似修飾fall,實為rain之補語,但drizzling rain不太像tears,用明喻tears指涉下雨樣態(tài)似也不太貼切,但可理解為渲染氣氛的修辭手段。英語fall突顯了“落下”,限制了drizzling可激活的概念域。第一句更可能指具體的一個節(jié)日天在下雨,而非這樣的節(jié)日天總是下雨。前文mourning和第二句mourner聯(lián)系起來,也使該定冠詞的使用較為自然。全文是旁觀者第三人稱描述,第三句是一個自由間接引語,更像是旁觀者在問話。句中hours指數(shù)個小時,可能不只是吃喝,還要住宿。第四行cowherd的ICM指被雇來照料牛群的人,一般不是孩子;由cot’的寫法和語境可知是cottage之略,牧人指向的是掩映在杏花中的一個村舍。全文內(nèi)部有點連貫性阻斷,第三行的問話人是誰不清楚,為了建立連貫關系,較可能的情況是把問話理解作When asked“where can a wineshop be found to drown my sad honors?”,但又似乎不是向一個陌生人的問話,且to drown my sad honors意指喝完酒就不再“欲斷魂”了。全文更像是描寫一個人的節(jié)日經(jīng)歷,文化主題似乎比較模糊,和讀者的認知世界連貫性似不太強。

(5)In the Rainy Season of Spring

It drizzles endlessly during the rainy season in spring,

Travelers along the road look gloomy and miserable.

When I ask a shepherd boy where can I find a tavern,

He points at a distant hamlet nestling amidst apricot blossoms.

標題明確說“春天的雨季”,由此可使讀者激活較多的背景知識。第一句新信息不多,主要說春天雨季下的是毛毛雨;與on不同,during強調(diào)期間,句中the rainy season in spring似指常態(tài)。第一、二句主要通過時間概念聯(lián)系起來,行人不止一個,但不清楚行人為何愁苦,從語境看可能與下雨有關。第三句使全文描述的第一人稱明朗化。第一句的雨季包括了具體的每一天,而后文ask可能是發(fā)生在某天的某時刻,因此也可聯(lián)系起來。I顯然是前文所說行人中的一個,這里又使第一句似乎常態(tài)的描述具體化了;句中shepherd boy指牧羊男童。尾句hamlet多指比一般村子小的、由幾戶人家形成的小村落;句中描寫的村子掩映在杏花中。全文內(nèi)部有整體連貫性,和讀者的認知世界連貫性也較強,但譯文的文化主題不夠清晰。

3.2 漢語文本分析:

清明

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

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

牧童遙指杏花村。

本詩是唐人杜牧所作名篇。題目較清楚地指向“清明(時)節(jié)”,中國人“清明節(jié)”的ICM一般與祭祖踏青有關。第一句中“清明時節(jié)”指二十四節(jié)氣中的清明,其概念域包括了這段時間及其具體的每個雨天。“雨紛紛”,從自然現(xiàn)象上講,這段時間南方多細雨,北方未必有雨下。詩中寫雨主要為了營造氣氛。第一、二句首先通過時間概念聯(lián)系起來,“雨”和行人心緒也有概念聯(lián)系?!奥贰焙汀靶腥恕弊鲉螖?shù)或復數(shù)理解皆可,但單數(shù)更能體現(xiàn)一個離家而孤單的人在雨中行走所產(chǎn)生的凄苦愁緒、勞累疲乏的“欲斷魂”心態(tài)。第三句“借問”的發(fā)問者應是前文所說行人,如理解為多個行人的話可能是其中的某個。問話是間接疑問句(有的版本句末用問號,表明是直接疑問。原詩古代版本沒有標點)。尾句“牧童”所激活的ICM主要有:男童;牧的對象是一頭或幾頭牛;人和牛悠然閑適。在中國繪畫和文學作品中“牧童騎?!薄叭孀优!笔且粋€經(jīng)典形象?!斑b指”一般是用食指指遠處某個地方?!靶踊ù濉辈粦且粋€專名,因為牧童沒有說話,問者對當?shù)匾膊⒉皇煜?,不太可能知曉村子的名字。因此,較為可能的情況是,“掩映在杏花中的村子”。全文的敘述角度可能是第一也可能是第三人稱,文本內(nèi)部整體連貫,文化主題清晰,和讀者的認知世界具有統(tǒng)一性。

3.3 比較分析

各英語譯文文本都具備詩體特征,都表現(xiàn)出情緒壓抑的基調(diào),都具有“雨”“人”“愁苦心情”和“問答”等基本元素,能夠使讀者建立起基本的認知框架。漢、英文本都具有自身的語篇連貫性,基本都能形成一個統(tǒng)一的語篇認知世界,盡管程度有別。從前文分析可看出,譯文不追求與原文在語篇認知世界上的最大相似性。有的譯文內(nèi)部存在一定的連貫性阻礙,如(4)。在與譯文讀者宏觀認知世界的連貫性上,各譯文都存在一定程度的統(tǒng)一性。由此可見,作為認知主體,原作者和英譯者在體驗認知上存在一定的共同性,因此具有對文本大致相似的創(chuàng)作和理解的認知基礎,譯者也都是基于自己的體驗對原詩進行翻譯的。

漢、英文本的不同主要表現(xiàn)在,與原詩相比,有的譯文在語言符號的組織上有變化,例如詩行方面;因為語言符號激活的ICM和背景知識有差異,譯文的語篇認知世界與原文必然存在著程度不等的差異,有的差異較大,例如譯本(1)。漢語語篇與讀者宏觀認知世界具有統(tǒng)一性,但英語文本和英語讀者的認知世界的統(tǒng)一性則呈現(xiàn)多多少少的不連貫,例如譯本(5)和(3)較強,而譯本(1)較弱,但總是存在一定的統(tǒng)一性。①從文學審美來看,英語譯文與英語讀者的認知世界間的統(tǒng)一性未必越大越好,而譯者追求的目標在理論上可表述為“英語譯文與英語讀者的認知世界的最佳統(tǒng)一性”。當然,何為所謂的“最佳”會受到其他諸多因素比如讀者的英語詩學ICM的制約。漢語原詩語言的高度凝練使讀者的認知解讀空間很大,英語譯文是對原文語言符號概念化的再語言符號化,諸譯文的不同反映出不同譯者對原詩概念化和認知方式的差異。

4. 對“B是A的譯文”指涉文本翻譯關系的描寫性分析

基于以上對漢詩英譯語料的分析,我們可嘗試從譯文本B和原文本A的語篇認知世界關系對“B是A的譯文”這個判斷的含義進行初步描述。我們說“B是A的譯文”的時候,在它們的語篇認知世界關系上,意味著B和A在語篇認知世界上存在一定的關系,這種關系可描述為:以A為參照點,B保持A的基本認知世界元素和基本認知框架不變,而不追求與A在語篇認知世界上的最大的相似性;B在語言符號的組織形式上可能有所變化;B在語篇微觀認知世界上相對于A有或大或小的變化,涉及語言符號激活的ICM和背景知識差異,但B自身有基本的語篇連貫性,有時會出現(xiàn)一定的語篇內(nèi)部不連貫現(xiàn)象;B在與讀者宏觀認知世界連貫性關系上有變化,或強或弱,但連貫性總是存在的;作為譯文,B總會表現(xiàn)出某些與譯入語ICM不一致的地方,這種不一致可能涉及語篇內(nèi)部關系或與讀者的認知世界關系。此外,A和B是一和多的關系,B的不同表現(xiàn)形式之間對讀者而言總存在語篇認知世界的差異。相對于A的認知世界,B的不同文本間未必能形成完全的互補關系。

人們在理解一個詞語的意義時要根據(jù)該詞語在心智中被激活的相關經(jīng)驗和概念內(nèi)容,同時還取決于加于其上的認知方式,這體現(xiàn)為操一種語言的人的ICM大致相似,而操不同的語言的人之間的ICM存在或多或少差異,因此導致對文本的理解必然同中有異。對同一原文的不同譯文在選詞和譯法上的差異說明了語言表達的豐富性和多樣性,但不足以說明譯者的自由性和放縱性(王寅,2008)。以上結(jié)果也進一步驗證了文學翻譯具有客觀性和一定的主觀性。關于認知世界內(nèi)部的不連貫問題,從語篇認知機制來說,譯文讀者在遇到文本中新信息與原有認知結(jié)構(gòu)產(chǎn)生沖突時,一般會基于現(xiàn)有認知世界知識,通過同化和順應機制解決認知沖突,要么達到更高狀態(tài)的認知,要么維持原認知結(jié)構(gòu)的不變。

5. 結(jié)語

本文依據(jù)認知語言學的認知世界概念和語篇認知世界分析方法,設立了語際翻譯的語篇認知世界分析框架,并以一首唐詩及其五種英譯文為研究對象,分析了原文和譯文在認知世界上的異同,嘗試從認知世界關系的角度初步說明了“B是A的譯文”這個判斷的含義。在一個文化內(nèi)部,其語言社團對語際翻譯的結(jié)果即譯文的ICM只能就其最為基本的特征達成共識,而不同的人群則有自己相對的ICM。因此,對于從各角度對翻譯的定義性研究得出的結(jié)果,必然存在各種限制條件,也就不太可能同樣地適用于整個文化語言社團的ICM認知。所以,本研究存在著將讀者的語篇認知過程過于簡單化的問題。另外,本研究未進行針對原文和譯文讀者的實證調(diào)查,因此必然存在研究者的認知分析代替了兩類讀者的認知解讀的問題,并將兩類讀者理想化,即漢語讀者具備充分的漢語語言文化和詩學背景知識,而英語讀者也具有充分的英語語言文化和詩學知識。這是本研究的一些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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