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 王鵬
[內容提要] G20機制成立20年來已發(fā)展為全球經濟治理的“首要平臺”。然而,其固有缺陷、當前全球治理所面臨的新挑戰(zhàn)以及世界大國間的戰(zhàn)略矛盾等因素導致其面臨困境,且使部分“杭州共識”面臨邊緣化的威脅。本文在文獻研究和密集調研的基礎上,回溯G20機制20年演進史,以有效性和代表性的變化為主要依據,分階段考察G20全球治理的演進邏輯,討論其當前困境及杭州峰會后“中國方案”面臨的挑戰(zhàn);在此基礎上就應對困境提出具可操作性的政策建議。
二十國集團(G20)2019年6月28至29日將在日本大阪舉行第14次首腦峰會。自1999年正式成立以來, G20機制已經走過20年。從早期的部長級會議(財長和央行行長會議機制)到2008年以后的峰會,其層級不斷提高、影響力穩(wěn)步擴大,業(yè)已取代七國集團(G7)成為“全球經濟治理的首要平臺”。中國則在這一“歷史轉折中發(fā)揮了獨特的重要作用”。[注]何亞非:《風云激蕩的世界:從全球化發(fā)展看中國的機遇與挑戰(zhàn)》,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37頁。作為國際社會應對2008年全球經濟危機的制度性產物,G20峰會機制為全球經濟金融的發(fā)展與改革提供了新的動力。[注]參見崔志楠、邢悅:“從‘G7時代’到‘G20時代’——國際金融治理機制的變遷”,《世界經濟與政治》,2011年第1期,第134~154頁。然而,在G20機制固有缺陷、當前全球經濟低迷、貿易保護主義泛濫、民粹主義盛行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機制本身以及包括中國在內的全球治理主體都面臨新挑戰(zhàn)。[注]參見曹帥、許開軼:“逆全球化浪潮下‘全球風險社會’的治理困境與中國方案”,《理論探索》,2018年第6期,第69~74頁。鑒此,本文在文獻研究以及近兩年來對美國、歐盟、日本、印度、印尼、土耳其、澳大利亞等G20國家以及伊朗、巴基斯坦等非G20重要國家進行密集調研的基礎上,首先分階段回溯G20機制成立20年來所取得的成就,重點評估2008年G20升級為峰會后的機制化建設與演進邏輯,然后研討近兩年來G20機制所遭遇的最新困境,重點考察杭州共識的國際接受度與所面臨的最新挑戰(zhàn),最后就如何延續(xù)“杭州共識”,并進一步優(yōu)化G20架構、推進全球治理改革提出新的中國思路。
促成二十國集團(G20)機制產生的機緣是兩場沖擊全球的金融危機。[注]Peter Wilson, Challenges for the Singapore Economy after the Global Financial Crisis, Singapore: World Scientific, 2011, pp. 10-11.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使“富國俱樂部”認識到“既有G7/G8及更早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已無力為新的全球化時代提供金融穩(wěn)定;同時,需要建立既包括現(xiàn)有強國又包括新興經濟體的更廣泛和更長期的集團來提供這一全球公共產品”,于是建立了G20財長及央行行長會議機制以共同應對。[注]約翰·科頓:“二十國集團治理的成長——一個全球化了的世界使然”,《國際展望》,2013年第5期,第40頁。而十年后的2007年美國次貸危機則使G7自身淪為金融危機的發(fā)源地與重災區(qū)。為盡快恢復本國經濟以擺脫危機,發(fā)達國家不得不借助新興經濟體的資源和支持,因而促成了G20從部長級會議升級為領導人峰會機制,并由此逐步取代G7/G8峰會在討論國際經濟金融事務中所發(fā)揮的核心作用。[注]王文、王瑞晶:“G20框架中的利益陣營及新興國家的戰(zhàn)略空間”,載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主編:《誰來治理新世界:關于G20的現(xiàn)狀和未來》,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第159頁。下文將分階段考察G20作為全球治理平臺的演進邏輯,評估各階段成果。
(一)部長級會議時期,1999年9月至2008年10月,在柏林、蒙特利爾、渥太華、新德里、莫雷利亞、柏林、北京、墨爾本、開普敦,共舉行了9次G20部長級會議。G20機制于1999年12月16日在德國柏林成立,由原八國集團(G8)以及包括歐盟在內的另外12個重要經濟體組成,形式為非正式財長和央行行長會議,宗旨為在布雷頓森林體系框架內提供一個非正式對話的新機制,以擴大在具有系統(tǒng)重要性的經濟體之間就經濟、金融核心議題進行討論并合作,以取得惠及所有人的穩(wěn)定、可持續(xù)的世界經濟增長。[注]余永定:“崛起的中國與七國集團、二十國集團”,《國際經濟評論》,2004年第5期,第9~12頁;“二十國集團在柏林創(chuàng)始”,《世界貿易組織動態(tài)與研究》,2000年第1期,第5頁。G20機制最終成員名單主要考慮了成員國在世界經濟中的地位和影響力,以及作為一個會議協(xié)調機制的最大容量。[注]張海冰:“G20機制的發(fā)展歷程與前景展望”,《人民論壇》,2016年第25期,第34~36頁。這使得G20在代表性以及由此所產生的“國際合法性”(International Legitimacy)上較G7/G8都有了大幅提升。[注]Yu Yongding, “The G20 and China: a Chinese Perspective,” L20 Project, 2004, https://www.uvic.ca/research/centres/globalstudies/assets/docs/publications/G20andChina.pdf. (上網時間:2019年3月28日)
正如有學者所批判的,G20在該階段仍局限于扮演G7“外圍組織”的角色。[注]宮力:“國際金融危機與國際秩序的變革”,《現(xiàn)代國際關系》,2009年第4期,第23~24頁。會議本身即明確規(guī)定,G20的創(chuàng)設只是在布雷頓森林體系框架內部提供新的非正式對話機制;它只是IMF和世界銀行框架內的一種機制。它所發(fā)布的聯(lián)合公報也多為長期問題,且并不對實施這些目標所需要推進的具體步驟進行嚴格規(guī)定。以上種種特質共同導致了在成立最初的10年中,G20在國際社會所受關注較為有限,一直籠罩在G7/G8的光環(huán)之下,因而也無法在全球經濟治理中發(fā)揮任何主導性作用。[注]Peter I. Hajnal, The G8 System and the G20: Evolution, Role and Documentation, Burlington, VT: Ashgate, 2007.
(二)危機應對時期,2008年11月~2010年6月,在華盛頓、倫敦、匹茲堡,共舉行了三屆G20峰會。2008年G20舉行首次全球經濟治理峰會,“面臨的首要挑戰(zhàn)是共同應對金融危機”。[注][土耳其]費伊楠(Feride Inan):《全球治理新格局:G20的中國貢獻與未來展望》,新世界出版社,2017年,第3頁。而金融危機對各成員國所造成的巨大共同威脅,也迫使各成員國產生更強烈的動機求同存異,彌合彼此間的認知差異與主張分歧,因而大幅提升了機制的有效性。效用的提升反過來又吸引更多國際關注與支持,從而加強了該機制的國際代表性與合法性。[注]金燦榮:“G20的緣起與前景”,《現(xiàn)代國際關系》,2009年第11期,第3~5頁。
2008年11月14日至15日,20個國家元首齊聚美國華盛頓,一致決心加強合作,共同努力恢復全球增長,實現(xiàn)世界金融體系必要改革。此后,G20告別了上一階段作為松散、非正式國際組織的狀態(tài),轉而開始在協(xié)調各國政策、應對金融危機方面發(fā)揮實質性作用。2009年,G20確定在2011年之后將升級為年度性、制度化的論壇,專注于探討全球經濟議題。作為一個多層次的全球論壇,G20的會議在該階段已逐步發(fā)展、細分為內部與外圍兩個相互關聯(lián)的體系。[注]內部體系包含四個層次,分別是:(1)領導人峰會;(2)協(xié)調人會議;(3)部長及副部長級會議,包括財長和央行行長會議、勞工和就業(yè)部長會議、貿易部長會議、農業(yè)部長會議、發(fā)展問題部長會議、旅游部長會議,共六種;(4)專家工作組會議,包括就業(yè)工作組、發(fā)展工作組等,共九種。外圍體系包括G20商業(yè)峰會、G20智庫峰會、G20 公民峰會、G20婦女峰會等相關專項論壇。參見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2016:G20與中國》,中信出版社,2016年,第9~10頁。內部機制的細化以及外圍配套機制的逐步完善被認為是G20機制成熟化、規(guī)范化的重要特征。
(三)預防機制轉型時期,2010年11月至2015年11月,在多倫多、首爾、戛納、洛斯卡沃斯、圣彼得堡、布里斯班、安塔利亞,共舉行了七屆G20峰會。在危機應對期之后,隨著G20治理效用的逐步顯現(xiàn),世界經濟開始恢復、發(fā)展,應對危機的緊迫性隨之下降,大國/主要經濟體間的差異和矛盾重新凸顯。與此同時,表現(xiàn)出較強治理能力與潛力的G20機制則相應地從“應激性”“救急性”向預防性常規(guī)機制轉型。成員國以及國際社會希望G20在完成逐步治愈全球危機創(chuàng)傷的基礎上,進一步為未來全球性經濟危機的預防工作做出新的機制性貢獻。該階段G20在國內政治治理、審議結果、方向確立、決策和承諾、承諾落實、全球治理制度建設等領域不斷形塑共通理念,強化國際社會的凝聚力,并逐步打造出一個有更強代表性、認可度和高效性的全球治理網絡。[注]約翰·科頓:“二十國集團治理的成長——一個全球化了的世界使然”,第40頁;Peter I. Hajnal,The G20: Evolution, Interrelationships, Documentation, 2nd Edition, New York: Routledge, 2019, pp. 12-13.圣彼得堡峰會后,G20的議題和目標也變得更加廣泛,除了關注中長期全球經濟增長的質量外,也加入了氣候變化、反腐敗、就業(yè)、聯(lián)合國千年發(fā)展目標等新議題。[注]“ICC Summary of the St. Petersburg G20 Leaders’ Declaration,” International Chamber of Commerce (ICC), https://iccwbo.org/publication/icc-summary-of-the-st-petersburg-g20-leaders-declaration/. (上網時間:2019年4月17日)
(四)“新全球化”時期,2016年9月至今,在杭州、漢堡、布宜諾斯艾利斯、大阪,共舉行了四屆G20峰會。在危機應對期與之后的預防轉型期,以中國為代表的發(fā)展中國家,憑借較有效的經濟刺激政策以及對國際社會“公益”的切實維護,已經逐步超越美歐傳統(tǒng)發(fā)達經濟體,而成為拉動世界經濟復蘇、增長的主要引擎。[注]Geoffrey Garrett, “G2 in G20: China,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World after the Global Financial Crisis,” Global Policy, Vol. 1, No. 1, 2010, pp. 29-39; David J. Lynch, “Economic Growth is Slowing all around the World,” The Washington Post, December 25, 2018.而中國等新興經濟體對大宗商品的巨大需求,也帶動世界經濟快速增長。這些不僅導致了世界經濟力量對比與國際格局的變化,而且使國際社會對中國等新興經濟體進一步改革G20機制充滿期許。[注]東艷、張琳:“二十國集團與全球經濟治理:杭州峰會成果評估及發(fā)展展望”,《浙江學刊》,2017年第1期,第13~20頁;Ren Xiao, “A Reform-minded Status Quo Power? China, the G20, and Reform of the International Financial System,” Third World Quarterly, Vol. 36, No.11, 2015, pp. 2023-2043.
這些期許集中體現(xiàn)在2016年杭州峰會的共識上。在貿易領域,各國達成《G20全球貿易增長戰(zhàn)略》,共同聲明反對貿易保護主義,推動盡快實施世貿組織《貿易便利化協(xié)定》;在投資領域達成了《G20全球投資指導原則》;在金融領域達成《邁向更穩(wěn)定、更有韌性的國際金融架構的G20議程》;在發(fā)展領域,各國就推動包容與聯(lián)動式發(fā)展、推動落實《2030可持續(xù)發(fā)展議程》達成共識;在創(chuàng)新領域,峰會首次將“創(chuàng)新增長”納入G20核心議題,并就“G20創(chuàng)新增長藍圖”達成共識;在結構改革方面,杭州峰會完成了G20結構性改革的頂層設計;確定了結構性改革的九大優(yōu)先領域和四十八條指導原則,制定了衡量改革進展和成效的指標體系。[注]“二十國集團領導人杭州峰會公報”,《人民日報》,2016年9月6日。
尤其難能可貴的是,在中國的推動下,G20機制不僅致力于推動全球發(fā)展事業(yè)的前進,更自覺將自身議程與《聯(lián)合國可持續(xù)發(fā)展目標》(SDG2030)對接,以推動全球包容、聯(lián)動式發(fā)展,使經濟增長更加公平公正地同時普惠發(fā)達國家和欠發(fā)達國家。G20機制不僅首次將發(fā)展問題置于全球宏觀政策框架的突出位置,而且也首次就落實SDG2030制定出有一定可操作性的集體行動計劃。[注]周世騏、周世镕、劉洋:“中國成功推動可持續(xù)發(fā)展首次作為G20領導人杭州峰會核心議題”,《環(huán)境與可持續(xù)發(fā)展》,2016年第5期,第106-107頁。對此,國際社會普遍認為,G20推動落實SDG2030是一項“雙贏”的選擇:一方面,落實SDG2030不僅可以為G20整合其發(fā)展議程提供難得的契機,而且有助于推動G20成功轉型為全球經濟治理的長期性平臺;另一方面,G20杭州峰會在推動國際社會落實SDG2030上邁出了關鍵的第一步,對推動愿景的全面實現(xiàn)具有開創(chuàng)和引領意義。[注]Alex He and Xingqiang He, The Dragon’s Footprints: China in the Global Economic Governance System under the G20 Framework,Montreal: McGill-Queen’s Press-MQUP, 2016, pp. 8-9; 東艷、張琳:“與歷屆G20峰會相比,杭州G20峰會有何特色”,《人民論壇》,2016年第25期,第29~31頁。
面對西方所推動的“舊”全球化缺乏動力和國際合法性的困局,日益走近國際舞臺中心的中國在中共十八大以后提出了一系列有關全球治理的新方案、新思路。正如習近平主席指出,所謂“新全球化”的目的就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也就是建設一個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榮、開放包容、清潔美麗的世界。[注]習近平:“共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在聯(lián)合國日內瓦總部的演講”,《人民日報》,2017年1月19日,第1版。對G20機制而言,在歷經危機應對期、危機預防轉型期之后,以杭州峰會的召開為標志,轉向推動世界經濟的“新全球化”,即“讓經濟全球化進程更有活力、更加包容、更可持續(xù)”。而在這一歷史進程中,中國“要主動作為、適度管理,讓經濟全球化的正面效應更多釋放出來,實現(xiàn)經濟全球化進程再平衡”;“要順應大勢、結合國情,正確選擇融入經濟全球化的路徑和節(jié)奏;要講求效率、注重公平,讓不同國家、不同階層、不同人群共享經濟全球化的好處?!盵注]習近平:“共擔時代責任共促全球發(fā)展——在世界經濟論壇2017年年會開幕式上的主旨演講”,《人民日報》,2017年1月18日。
在G20峰會機制發(fā)展的早期階段,圍繞它在全球治理模式和成效的批評可被歸納為“多余論、拒絕論、強化論、替代論、衰退論”五大類。[注]約翰·科頓:“二十國集團治理的成長——一個全球化了的世界使然”,第39~57頁。近年來,隨著反/逆全球化、民粹主義、孤立主義、貿易保護主義等思潮的興起,以及大國間結構性矛盾的上升,全球治理面臨新困境,G20機制也同樣面臨新挑戰(zhàn)。
(一)G20機制自身性質和組織形式存在固有缺陷。G20內部存在三個組合:一是G7,就世界經濟和金融面臨的主要問題在發(fā)達國家內進行協(xié)調;二是金磚國家組織,在G20期間也將就重大國際議題協(xié)調立場;三是中等國家或者中等強國組成的稱之為“MITKA”的集團,成員包括墨西哥、印尼、土耳其、韓國和澳大利亞。它們游離于前兩者之間,希望“抱團取暖”、加大發(fā)言權。因此,G20具有先天的臨時性、非正式性和不穩(wěn)定性,譬如三個集團間權力不均衡、缺乏凝聚力、合力不足等。這些特性又共同導致了G20的低效性,如議程的泛化等。[注]Andrew F. Cooper, “The G20 and Its Regional Critics: The Search for Inclusion,” Global Policy, Vol. 2, No. 2, May 2011, pp. 203-209.峰會本身作為一個松散的國際論壇,其能否形成合議、公報本身依賴于出席該次峰會的首腦們能否達成共識;不僅效率不高,而且每年的公報內容也因為參與方數(shù)量較多而較為龐雜。此外,即便達成共識并發(fā)表公報,也不能對簽署國未來的行為構成任何實質性約束。峰會創(chuàng)始初期,目標明確,就是為了應對2008年經濟危機,且各國政策儲備手段也相對充足。而11年后的今天,各國能夠使用的政策抓手已經用盡,其效果還在逐年遞減;而刺激經濟發(fā)展和協(xié)調各國立場的新手段尚未成熟。
(二)全球治理新形勢給G20機制帶來新挑戰(zhàn)。一是低速增長的新常態(tài)。全球經濟發(fā)展總體趨勢為低速增長,新的危機和風險卻在上升。[注]David J. Lynch, “Economic Growth Is Slowing all around the World,” The Washington Post, December 25, 2018,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business/economy/economic-growth-is-slowing-all-around-the-world/2018/12/25/e2337206-0491-11e9-b5df-5d3874f1ac36_story.html?noredirect=on&utm_term=.b2fa4b1d829e. (上網時間:2019年3月28日)英國《經濟學家》雜志專門創(chuàng)造了一個新詞“慢全球化”(Slowbalisation),以概括當前及未來全球經濟與全球化的基本特征與趨勢。[注]“Slowbalisation: The Steam Has Gone out of Globalisation,” The Economist, January 24, 2019, https://www.economist.com/leaders/2019/01/24/the-steam-has-gone-out-of-globalisation. (上網時間:2019年3月28日)布魯金斯學會與英國《金融時報》的數(shù)據顯示,自2018年秋季以來,發(fā)達經濟體及新興經濟體的情緒指標和經濟數(shù)據都在持續(xù)惡化,全球經濟已進入“同步放緩”階段,且2019年也難見逆轉。[注]Chris Giles, “Global Economy Enters ‘Synchronised Slowdown’,” Financial Times, April 28, 2019, 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82204/en?ccode=LanguageSwitch&exclusive. (上網時間:2019年4月10日)二是爭奪存量的新博弈。在全球經濟增長趨緩的背景下,各國都傾向于加緊“多分蛋糕”,而不是想辦法“做大蛋糕”。各國都試圖從現(xiàn)有的經濟增長中攫取更多份額,而非通過加強合作等手段促進全球經濟的全面復蘇與可持續(xù)增長。包括世界第一經濟體美國、本屆峰會東道國日本在內,發(fā)達國家大多謀求通過修改全球經濟治理的游戲規(guī)則,以便從現(xiàn)有的經濟存量中進行利益再分配,占有更大份額。三是科技外溢的新效應。科技革命盡管有力提升了全球生產力,但由此在收入分配方面造成的新鴻溝未能有效彌合,于是在發(fā)達國家產生新的國內矛盾,并向國際社會外溢。四是世界秩序的新亂象。在國際層面,英國脫歐對歐洲乃至全球經濟和金融體系都產生了遠超此前預估的巨大沖擊;烏克蘭與俄羅斯在刻赤海峽的對峙激化烏俄、俄歐、俄美、俄—北約矛盾;面對更加動蕩的中東局勢,美既插手中東事務又不想陷入泥潭的模棱兩可態(tài)勢使中東亂象加深,難民危機、伊朗核危機、巴以沖突等問題的解決前景更加黯淡。[注]Thomas J. Knock, To End All Wars, New Edition: Woodrow Wilson and the Quest for a New World Order, New Jers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9, pp. 11-12.在國家層面,右翼政黨執(zhí)政在不少歐洲國家特別是東歐國家已然成風;而在歐洲的核心地帶,起源于法國的“黃背心”運動正延續(xù)和放大歐洲各國的排外和孤立主義現(xiàn)象,并向歐洲其他國家、世界其他地區(qū)蔓延;由難民、移民問題所引起的矛盾和沖突此起彼伏;防不勝防的“獨狼”式襲擊正利用最新科技給無辜平民造成巨大殺傷。[注]何亞非:“2019,世界面臨哪些重大挑戰(zhàn)”,環(huán)球時報網,2019年1月10日,http://opinion.huanqiu.com/hqpl/2019-01/14023171.html?agt=15435. (上網時間:2019年4月17日)
(三)西方發(fā)達國家對G20機制的重視度大幅降低。歐盟內部的分裂使其僅關注與自身有關的議題,而忽略全球治理。日本則希望借2019年大阪峰會為2025年大阪博覽會預熱、鋪陳,遂提出“社會5.0”概念。[注]“Toward Realization of the New Economy and Society - Reform of the Economy and Society by the Deepening of ‘Society 5.0’,” Keidanren (Japan Business Federation), April 19, 2016, http://www.keidanren.or.jp/en/policy/2016/029_outline.pdf; “B20 Tokyo Summit: Joint Recommendations - ‘Society 5.0 for SDGs’,” Global Business Coalition, March 15, 2019, http://www.globalbusinesscoalition.org/global-governance-news/b20-tokyo-summit-joint-recommendations-society-5-0-for-sdgs/. (上網時間:2019年3月28日)博覽會主題是“構建未來社會,想象明日生活”。顯然,日本在議題設定上旨在把峰會的主題引入國內公共事務管理,而非G20職分所在的全球治理領域。[注]“From Industry 4.0 to Society 5.0: the Big Societal Transformation Plan of Japan,” i-SCOOP, https://www.i-scoop.eu/industry-4-0-society-5-0/. (上網時間:2019年3月28日)與此同時,特朗普政府對全球治理、G20峰會的認知、立場和行為都產生了質變。在峰會初創(chuàng)時期,美國總體上仍奉行國際主義,強調雙邊及多邊合作。但近兩年來,特朗普政府調整美國對外總體戰(zhàn)略,奉行“國家主義”,強調“美國也是民族國家(nation state)”,其國內甚至出現(xiàn)了“拋棄G20”的聲音。G20初創(chuàng)時期,美國尚能放下身段,為尋求合作而適度讓權、放權;但現(xiàn)在隨著美國經濟的復蘇,特朗普政府正謀求從多邊國際組織中“強行收權”;如不答應,則以“退群”回應。[注]韓一元:“美國退出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背后的邏輯”,《世界知識》,2017年第21期,第58~59頁。美國保守主義勢力在國內事務中歷來主張“小政府、大社會”。特朗普政府正使該偏好加速外溢到國際社會和全球治理中,因而削弱、制約了G20這類依賴各國政府通力合作的全球治理平臺的影響與效用。2019年年初,特朗普政府在有關美國經濟事務的多次表態(tài)中,點明了三個國際經貿組織作為其制定經濟政策的參考重點,包括世貿組織(WTO)、經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OECD)和亞太經合組織(APEC),但沒有G20,進一步說明G20機制不受特朗普政府的重視。[注]Peter S. Rashish, “The United States, Germany, and WTO Reform: An Answer to the Rise of China?” The American Institute for Contemporary German Studies (AICGS), March 28, 2019, https://www.aicgs.org/2019/03/the-united-states-germany-and-wto-reform-an-answer-to-the-rise-of-china/; Thomas J. Duesterberg, “The Importance of WTO Reform from a Transatlantic Perspective,” Washington International Trade Association (WITA), February 19, 2019, https://www.wita.org/atp-research/the-importance-of-wto-reform-from-a-transatlantic-perspective/. (上網時間:2019年3月28日)
(四)中美戰(zhàn)略競爭使G20淪為大國博弈“角斗場”的風險增大。自2018年上半年以來,受中美兩國貿易摩擦加劇的負面沖擊,G20在淪為“清談館”的同時,又平添了淪為大國角力之戰(zhàn)場的風險。[注]Aaron L. Friedberg, “Competing with China,” International Institute for Strategic Studies (IISS), May 2018, https://www.iiss.org/publications/survival/2018/survival-global-politics-and-strategy-junejuly-2018/603-02-friedberg. (上網時間:2019年3月28日)2018年,中美兩國在另一重要跨區(qū)域多邊主義平臺APEC峰會上的拉鋸戰(zhàn),以及由此導致的大會共同宣言流產,給當年的G20峰會敲響了警鐘。[注]Katsuji Nakazawa, “US and China Ruin Asian Cooperation with Their Battle for Supremacy: 25 Years on, APEC Turns into a Finger-pointing exercise,” Nikkei, November 22, 2018, https://asia.nikkei.com/Editor-s-Picks/China-up-close/US-and-China-ruin-Asian-cooperation-with-their-battle-for-supremacy. (上網時間:2019年3月28日)也正是鑒于對大國拉鋸戰(zhàn)對多邊協(xié)調平臺巨大損傷的防范與規(guī)避,在APEC峰會后不久召開的阿根廷G20峰會上,中美兩國以及國際社會都做出了一定努力,避免同類事故的再次發(fā)生。[注]Mark Landler, “U.S. and China Call Truce in Trade War,” The New York Times, December 1, 2018, https://www.nytimes.com/2018/12/01/world/trump-xi-g20-merkel.html.“What to expect from the G20 summit in Buenos Aires,”Al Jazeera Media Network, November 30, 2018, https://www.aljazeera.com/news/2018/11/expect-g20-buenos-aires-2018-181129025216292.html. (上網時間:2019年4月10日)然而即便如此,在阿根廷峰會上所暴露出來的中美矛盾與分歧,依然成為會內會外的輿論焦點。從國際媒體的報道量來看,全球對中美關系的關注遠遠超過了對峰會本身議程的關注,且認為阿根廷G20峰會“已經變成了中美戰(zhàn)略與經濟摩擦的協(xié)調平臺”。[注]Roberta Rampton and Michael Martina, “U.S., China Agree on Trade War Ceasefire after Trump, Xi Summit,” Reuters, December 1, 2018.在經貿摩擦之外,美國在臺海、南海的行動,以及特朗普政府出臺的“印太”地緣戰(zhàn)略也對中美關系的穩(wěn)定性造成沖擊,從而增加了兩國在G20等多邊框架內的競爭強度。
如前文所回顧,以2016年杭州峰會的召開為標志,在中國等發(fā)展中國家的共同推動下,G20機制作為全球經濟治理的重要平臺,正朝著推動“新全球化”的目標邁進,并取得一定成果。然而,在最近三年的全球治理實踐中,“杭州共識”在加強各國政策協(xié)調、創(chuàng)新增長方式、改革經濟金融治理機構、促進貿易和投資便利化、推動包容和聯(lián)動式發(fā)展等領域的努力也遭到了一定阻力,面臨風險和挑戰(zhàn)。
(一)西方發(fā)達國家加大聯(lián)合制華力度。作為西方政治經濟架構的自然產物,“全球治理”本質上可被理解為某種“朋友圈”。其中,英語國家(美、英、加、澳、新所謂“五眼”同盟)、法德等西歐大國以及日本仍居于核心位置。它們在國家層面通過一系列同盟關系相互綁定,同時在次國家層面,甚至在家族、個人層面上具有上百年的實踐和交往網絡,自然形成一個較為封閉的小圈子,彼此在情報、資源、理念、政策上存在一定的共識與共享。[注]“The G7 and the Future of Multilateralism,”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 January 24, 2019, https://www.cfr.org/backgrounder/g7-and-future-multilateralism. (上網時間:2019年3月28日)它們之間存在矛盾,但面對“外來者”時則往往表現(xiàn)出高度的一致性,試圖共同“馴服”“規(guī)制”作為全球治理“新來者”的中國。[注]Andrew F. Cooper and Asif B. Farooq, “The Role of China and India in the G20 and BRICS: Commonalities or Competitive Behaviour?” Journal of Current Chinese Affairs, Vol. 45, No. 3, December 2016, pp. 73-106.全球治理本質上乃“全球公器”,應該為全人類的共同命運和福祉服務。但當前在西方強國的霸權陰影下,作為國際社會最重要“公共產品”的全球治理仍在相當程度上被某些小圈子、小集團“公器私用”。因此,中國仍需時間以積累全球治理經驗。
西方在全球治理各領域中的經驗、資源和手段仍強于中國。一個必須承認的事實是,G7仍將在G20框架內發(fā)揮主導作用。G7通常先行開會,討論對重大問題的共同立場,然后在G20峰會上體現(xiàn)一致性。課題組調研表明,歐美之間的一些爭執(zhí)本質上并非他們彼此間的直接矛盾,而是歐洲一些官員認為,美國不應將貿易戰(zhàn)矛頭指向自己,而應歐美“聯(lián)手”對付中國??梢姡@種所謂的“歐美矛盾”與中方此前的設想、期望相比,存在較大距離。故此次大阪峰會以及之后的G20會議上,都不能排除美歐在G7框架下事先達成協(xié)議,而后針對中國的可能。
(二)“中國方案”面臨被西方曲解和污名化的威脅。中國與西方的全球治理理念仍存在相當差異:一是在全球治理的主體上,中國比較強調聯(lián)合國的作用,而美國則強調自己的聯(lián)盟體系優(yōu)先;二是在全球治理的議題上,中國堅持發(fā)展優(yōu)先,美國堅持安全優(yōu)先;三是在參與全球治理的主權國家地位上,中國強調所有國家部分大小都是平等的“全球伙伴關系”,而美國則分出等級,認為其本國及盟友的利益要優(yōu)先滿足;四是在全球治理的方法上,中國強調“不干涉內政”原則,而美國是要干涉內政的。[注]金燦榮:“希望全球治理的貢獻能夠延伸到網絡空間”,國際在線,2017年12月4日,http://news.cri.cn/20171204/a1e45fca-c6b3-5cef-f684-8bc9cc50767b.html; Li Baodong, “China, G20 and Global Governance,” 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November 18, 2015, https://www.fmprc.gov.cn/mfa_eng/wjbxw/t1316064.shtml. (上網時間:2019年3月28日)還有學者從外交、經濟、社會政策三個維度考察中美全球治理觀的差異,認為他們在全球治理的方式、價值觀以及對全球治理各類行為體的重視程度都存在較大差異;如果說美國是“帶有霸權色彩的自由主義”全球治理觀,則中國的價值理念可被視為“主權基礎上的平等主義”。[注]趙晨:“中美歐全球治理觀比較研究初探”,《國際政治研究》,2012年第3期,第86~103頁。價值理念與行為方式上的巨大差異在網絡空間規(guī)則制定、氣候合作等重大議題中都有明顯體現(xiàn)。[注]王聯(lián)合、耿召:“中美網絡空間規(guī)則制定:問題與方向”,《美國問題研究》,2016年第2期,第17~36頁;康曉:“多元共生:中美氣候合作的全球治理觀創(chuàng)新”,《世界經濟與政治》,2016年第7期,第34~57頁;薄燕:“中美在全球氣候變化治理中的合作與分歧”,《上海交通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1期,第17~27頁。而當前中美戰(zhàn)略競爭的加劇更放大了上述差異。[注]壽慧生:“中美沖突的本質及前景”,《現(xiàn)代國際關系》,2018年第6期,第9~12頁。
正是由于西方在全球治理的主體、參與者關系、議題目標、具體手段等方面與中國的理解存在相當差異,目前在西方“全球治理”的研究圈子中并沒有按中國本意去理解“中國方案”,甚至一些西方智庫、媒體或有意或無意地把全球治理“中國方案”等同于“一黨專政”“共產主義”“國有企業(yè)”等,刻意制造“中國方案”與西方傳統(tǒng)政治理念和治理框架間“不可調和的沖突”,進而使“講好中國全球治理故事”面臨挑戰(zhàn)。[注]Louisa Lim and Julia Bergin, “Inside China’s Audacious Global Propaganda Campaign,” https://www.theguardian.com/news/2018/dec/07/china-plan-for-global-media-dominance-propaganda-xi-jinping. (上網時間:2019年3月28日)
近年來,西方國家屢屢在發(fā)展模式、貿易補貼、市場經濟地位等領域向中國發(fā)難。在大阪峰會及此后的G20峰會上,西方媒體將大概率對中國及其發(fā)展模式展開一定程度的輿論抵制。同時,先于G20峰會召開的G7峰會也存在預先在上述議題上達成某種合謀、共識的可能。而在過去的多次峰會上與中國形成密切戰(zhàn)略協(xié)作與互動的國家,譬如作為金磚國家之一的巴西,也可能在右翼的雅伊爾·博索納羅總統(tǒng)當選后轉向親美,從而進一步削弱G20框架內支持中國方案、中國主張的聲音。
(三)杭州峰會上所確立的若干原則面臨被邊緣化的風險?!岸畤瘓F的行動力與引導力,正在于持之以恒落實成果,確保各項議程的延續(xù)性。”[注]“在杭州共識引領下堅定前行”,《人民日報》,2017年7月7日。杭州G20峰會中的多項核心內容,如重視基建、加強反腐、促進增長、互聯(lián)互通、契合聯(lián)合國可持續(xù)發(fā)展目標等,屬于長期以來G20峰會的傳統(tǒng)議題。中國為其延續(xù)作出巨大貢獻。然而,另外一些具有鮮明中國特色的主張、理念,卻正在被西方國家淡化、稀釋和邊緣化。[注]Carrie Gracie, “Hangzhou G20: China’s Ambitions for Global Leadership,” BBC, September 2, 2016.譬如,在杭州峰會上所確立的“貿易部長會議機制化”“綠色金融”“發(fā)展中國家地位”“通過基礎設施建設提振經濟”等,已在后續(xù)的峰會中被陸續(xù)淡化或剔除。
以貿易與投資領域為例,國際貿易與投資規(guī)模的不斷萎縮、國際貿易投資體系的不斷分化,都給國際貿易投資的治理帶來嚴峻挑戰(zhàn)。為此,中國政府在G20杭州峰會上就推進貿易投資增長、強化G20貿易投資機制、促進發(fā)展中國家全面參與全球價值鏈等方面推動成員國達成共識。[注]潘曉明:“G20杭州峰會對國際貿易投資體系發(fā)展的影響”,《國際經濟合作》,2016年第11期,第20~26頁;“中國呼吁G20加強五大領域貿易投資合作”,《信息技術與信息化》,2016年第4期,第17頁。為使上述努力制度化、常態(tài)化,杭州峰會還通過了《G20全球投資政策指導原則》,這是國際社會首次在多邊機制下就全球投資規(guī)則的制定達成共識。在全球多邊投資體制缺失的情況下,《指導原則》有效地填補了國際經濟治理領域的空白,在全球多邊投資規(guī)制的歷史上了取得重大突破。[注]詹曉寧:“全球投資治理新路徑——解讀《G20全球投資政策指導原則》”,《世界經濟與政治》,2016年第10期,第4~18頁?!吨笇г瓌t》提出的九項原則不僅覆蓋了國際投資體制的所有核心板塊和要素,同時還納入全新的國際投資規(guī)則核心要素,對現(xiàn)行國際投資協(xié)定體系的增量改革提供了有效的政策指引,給國際貿易投資體系發(fā)展帶來了新的契機,推動國際貿易投資的國際合作進入新階段。[注]詹曉寧、歐陽永福:“《G20全球投資政策指導原則》與全球投資治理——從‘中國方案’到‘中國范式’”,《世界經濟研究》,2017年第4期,第3~13頁。
然而,在此后的兩屆峰會上,上述杭州峰會共識與成果并未被東道國在大會議程中延續(xù),相關的研討、熱度明顯下降。各峰會主辦方更傾向于將本國所關注的內容設為核心議程。[注]Karl P. Sauvant, “After Successes at Hangzhou G20, it’s Germany’s Turn to Keep Momentum Going,” Shanghai Daily, January 13, 2017, http://ccsi.columbia.edu/files/2017/01/KPS-op-ed-China-G20-Shanghai-Daily-13-Jan-17.pdf. (上網時間:2019年3月28日)至于對杭州共識做后續(xù)的推進和落實,則面臨更大挑戰(zhàn)。[注]“落實G20杭州峰會成果要‘知行合一’”,新華社,2016年9月8日,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6-09/08/c_1119535011.htm; “What to expect from US and China at G20 summit,” CNN, November 29, 2018.尤其需要指出的是,在杭州峰會舉行時,盡管中美在全球治理目標和手段上存在一定分歧,但當時的美國奧巴馬政府總體上仍然贊成國際合作,因而與中國明確反對貿易和投資保護主義的主張存在一定共識。[注]王受文:“商務部副部長王受文——G20明確反對貿易和投資保護主義”,《南方企業(yè)家》,2016年第10期,第39頁。然而近兩年來,隨著特朗普政府所強力推行的“美國優(yōu)先”原則、貿易保護主義,中美上述共識正受到全面侵蝕。
盡管G20面臨種種挑戰(zhàn),但它仍然是中國積極參與、引領全球治理的重要平臺。而作為負責任大國,中國不僅需要利用好這個平臺為國家發(fā)展、民族復興創(chuàng)造更好的國際環(huán)境,也是為國際社會,尤其是廣大發(fā)展中國家提供更多的公共產品,攜手構建更加公平、合理的國際新秩序,為最終建成“人類命運共同體”奠定基礎。基于上文的分析,中國在現(xiàn)階段可以從以下措施入手,在進一步夯實杭州共識、捍衛(wèi)國家利益的同時,推動全球治理的發(fā)展與G20機制的進一步優(yōu)化。
(一)中短期延續(xù)杭州共識、捍衛(wèi)中國方案的策略思考。第一,借助G20峰會促進大國協(xié)調。首先,處理好大國協(xié)調特別是中美協(xié)調,審慎處理特朗普政府“美國第一”貿易保護主義政策與中國所高舉的全球化大旗間的關系,避免兩個大國間對彼此的戰(zhàn)略意圖和能力產生致命誤判。其次,借助參加G20峰會與東道國拉近距離,開展公共外交也是題中之義。譬如,在大阪峰會上,中國可以從不同層面夯實中日關系,促進政策溝通和民心相通,尤其是形塑日本下一代對中國的正面認知。再次,可借G20峰會夯實與新興大國的關系,繼續(xù)與它們一起尋找共同利益和共同語言,如和印度等國可以在大數(shù)據、醫(yī)藥、知識產權等領域就國際貿易規(guī)則公平化改革等議題達成共識。在G20框架中應注意團結發(fā)展中國家,協(xié)調立場,一齊發(fā)聲。
第二,以G20峰會為平臺占據國際道義制高點,推動國際制度和國際組織改革。中國不妨在G20峰會平臺全面闡述有關WTO改革、提高政策透明度、鼓勵市場競爭、捍衛(wèi)公平貿易原則等中國主張,作用在于:一是占據國際社會的道義制高點;二是對外通過在一定程度上“統(tǒng)戰(zhàn)”美歐國內的部分工商金融界人士來緩和與美歐間的戰(zhàn)略矛盾;三是對內進一步借助擴大開放來加速國內改革。
第三,高度重視G20配套活動,以打造更加豐滿、立體的國際形象。中國國家智庫、高校智庫、社會智庫都應積極參與G20峰會的籌辦、參會和后續(xù)工作,在二十國工商論壇(B20)、二十國智庫論壇(T20)、二十國青年論壇(L20)、二十國婦女論壇(W20)等平臺上繼續(xù)發(fā)力,從而打造更加豐滿、立體的中國國際形象與影響力。
第四,借助“一帶一路”、亞投行等政策抓手落實“杭州共識”,不斷擴大國際社會的接受度,并在促進“五通”的共同實踐中加以打磨、完善。作為“一帶一路”建設的“血脈經絡”,基礎設施投資計劃將建設亞歐地區(qū)以海陸空交通線、油氣管道、輸電線路和通信網絡等為構成要素的綜合性立體交互網絡,為沿線國家的民間文化“思想交流”奠定“物質交往”基礎。[注]劉偉、王文:“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視閾下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管理世界》,2019年第3期,第1~16頁; Ferdinand T?nnies, Community and Society, Michigan: 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1963.而在“逆全球化”大潮下,加強世界各國基礎設施建設合作,促進互聯(lián)互通,本身就是“探索一種全新的開放性經濟發(fā)展方式的嘗試,為密切國家間經貿的往來和抵御全球化風險提供更強大的戰(zhàn)略依托。”[注]劉偉:《讀懂“一帶一路”藍圖》,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70頁。
以作為杭州峰會亮點的“綠色發(fā)展與綠色金融”“以基礎設施建設促進經濟社會發(fā)展”為例,可以在“一帶一路”建設以及亞投行融資支持等領域加強政策傾斜與扶持。[注]馬中、周月秋、王文主編:《中國綠色金融發(fā)展報告2017》,中國金融出版社,2018年,第48頁。不妨借助“一帶一路”的建設,向全球推廣“要致富,先修路”的中國發(fā)展理念,并將生態(tài)文明融入綠色基建項目之中。[注]張俊杰主編:《“一帶一路”投資綠色標尺》,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48頁。
創(chuàng)新綠色金融機制不僅有助于綠色基礎設施建設,而且能夠引領多邊開發(fā)銀行參與綠色基礎設施建設。因此,也不妨以亞投行為牽頭單位,聯(lián)合世界銀行、亞洲開發(fā)銀行、歐洲復興開發(fā)銀行、歐亞開發(fā)銀行、伊斯蘭開發(fā)銀行、非洲開發(fā)銀行等在“一帶一路”沿線有業(yè)務交集的多邊銀行,建立包括基礎設施投融資在內的合作關系,更好地發(fā)揮多邊開發(fā)銀行資金優(yōu)勢互補的協(xié)同效應。[注]霍斯特·克勒:“生態(tài)金融國際合作會帶來更好的利益”,載陳雨露主編:《生態(tài)金融的發(fā)展與未來》,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6~11頁。
加強中國綠色金融國際標準的制定與全球推廣工作是重中之重。伴隨著國際社會對于氣候變化、資源保護、生態(tài)平衡等問題的日益重視,未來綠色金融業(yè)務將有更大的發(fā)展空間,全球綠色金融業(yè)務正處在同一條起跑線上。作為綠色金融服務核心的綠色標準,其內容與規(guī)范的發(fā)展也都在起步階段。而在綠色金融標準上,較之于國際“自下而上”的自愿性標準,中國的綠色金融標準更多采用了政府引導和市場化約束相結合的方式,通過“自上而下”的指導性準則,對綠色金融從綠色產業(yè)項目界定、募集資金投向、存續(xù)期間資金管理、信息披露認證等問題進行引導和規(guī)范。因此,推動綠色金融的中國標準國際化,正面臨一個重要的歷史機遇,并擁有政策支持優(yōu)勢。[注]綠色金融工作小組:《構建中國綠色金融體系》,中國金融出版社,2015年,第94頁。
與此同時,在話語層面亦宜建立“一帶一路”生態(tài)文明傳播機制,擴大沿線國家對中國生態(tài)發(fā)展理念的認同,加強民心相通,為建成“一帶一路”的最終愿景——人類命運共同體奠定基礎。[注]郭業(yè)洲、金鑫、王文主編:《“一帶一路”民心相通報告》,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一章第一節(jié)“環(huán)境保護部:以碧水藍天換融洽無間”。在上述過程中,“杭州共識”將在雙邊、多邊的建設實踐中被國際社會“內化”。
(二)中長期進一步優(yōu)化G20架構、推進全球治理改革的策略思考。從中長期看,未來5~10年將是全球治理“中國方案”全面推進、開花結果的十年。盡管仍面臨空前的挑戰(zhàn)和阻力,但中國崛起的國家實力、“中國方案”自身的價值與全球吸引力,都為中國推進更加公平、包容、可持續(xù)的全球治理提供新動力。[注][英]羅思義:《別誤讀中國經濟》,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75~278頁。為延續(xù)杭州峰會的成果,同時因應新的挑戰(zhàn),應切實推進全球治理中國方案的落實,具體可從如下方面入手。
第一,針對世界大國實力消長與全球治理架構的現(xiàn)實,確立更加符合實際的全球治理目標和戰(zhàn)略預期;適度調整對G20的認知與心態(tài),在全球治理中聚焦力所能及的重點領域。中國在繼續(xù)利用G20平臺積極參與全球治理的同時,宜把重點錨定在聯(lián)合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WTO、APEC等多邊和區(qū)域機制,且仍以雙邊外交和雙邊經貿關系為基礎。
中國對G20自誕生之日起就自帶的制度性、結構性先天缺陷,以及民族國家的自立性、自助性需有充分、全面的認識;同時也需用更長時間適應全球治理的“深水區(qū)”。當下,全球治理盤根錯節(jié),復雜異常,中國作為新手仍需關心觀察、虛心學習。西方一些輿論過度宣揚“中國領導權”“中國模式主導/引導全球治理”,對此中國尤應謹慎。
中國尤其需對國際體系改革的漫長性、挫折性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貿組織等仍由美歐主導;中美貿易摩擦的長期性也將影響國際體系的改革;美歐、美日經貿之爭并不會完全使西方撕裂;國際體系未來恐將長期陷于“斗而不破”的摩擦“新常態(tài)”。因此,中國參與國際治理,將經歷一個長期的“干中學”過程。
習近平總書記2013年1月5日在新進中央委員會的委員、候補委員學習貫徹黨的十八大精神研討班上指出:“我們要深刻認識資本主義社會的自我調節(jié)能力,充分估計到西方發(fā)達國家在經濟科技軍事方面長期占據優(yōu)勢的客觀現(xiàn)實,認真做好兩種社會制度長期合作和斗爭的各方面準備。在相當長時期內,初級階段的社會主義還必須同生產力更發(fā)達的資本主義長期合作和斗爭,還必須認真學習和借鑒資本主義創(chuàng)造的有益文明成果,甚至必須面對被人們用西方發(fā)達國家的長處來比較我國社會主義發(fā)展中的不足并加以指責的現(xiàn)實。我們必須有很強大的戰(zhàn)略定力,堅決抵制拋棄社會主義的各種錯誤主張,自覺糾正超越階段的錯誤觀念。”該文于2019年3月31日重新刊載于《求是》雜志和《人民日報》頭版頭條,[注]“《求是》雜志發(fā)表習近平總書記重要文章《關于堅持和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幾個問題》”,《人民日報》2019年4月1日,第1版。習近平:“關于堅持和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幾個問題”,求是網,2019年3月31日,http://www.qstheory.cn/dukan/qs/2019-03/31/c_1124302776.htm?from=timeline&isappinstalled=0. (上網時間:2019年3月28日)不僅展示出中國國家領導人 對世界大局的最新觀察,更體現(xiàn)其高瞻遠矚的戰(zhàn)略遠見與一以貫之的正確研判。而認清這一點,有助于中國進一步審慎研判包括G20在內的全球治理平臺的實際價值,以及中國在其中的角色與地位,從而確立更加符合實際的全球治理目標和戰(zhàn)略預期。
在重新調整對本國實力、全球治理能力與G20潛力的認知之后,中國不妨將G20作為中國展示形象與主張的外化特色與傳播平臺,從而更加務實、有效地使用該平臺。
第二,借助金磚國家、上海合作組織等多邊架構,加強與新興經濟體在國際經濟金融治理領域的協(xié)調協(xié)作。全球日益高漲的“反全球化”浪潮源于西方國家在當前特定階段出現(xiàn)的區(qū)域和周期性倒退。該浪潮已經在發(fā)達經濟體中引發(fā)交叉?zhèn)魅臼降馁Q易保護主義、貿易增長緩慢、移民政策收緊,從而間接導致全球化的引擎從發(fā)達經濟體轉向新興經濟體。因此,中國不妨借助金磚、上合等多邊組織,加強與新興經濟體在國際經濟與金融治理的協(xié)調與協(xié)作,共同捍衛(wèi)自由貿易、開放市場的價值觀,并抓住下一輪全球化將帶來的機遇。[注]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主編:《新絲路·新格局——全球治理變革的中國智慧》,新世界出版社,2018年,第六章。
在國際金融領域,世界經濟已經進入動蕩不定的“美元退潮”期。長期來看,美元加息可能迫使西方企業(yè)債市場被迫持續(xù)去杠桿化,形成“債務懸崖”,從而因遏制創(chuàng)新而間接打擊世界經濟。[注]王文、賈晉京、卞永祖、陳晨晨:“大相變:‘美元退潮’下的世界變局與中國應策”,《現(xiàn)代國際關系》,2017年第1期,第52~59頁。除了美元自身的問題,美國政府惡意利用其美元霸權,頻繁使用金融手段制裁、打壓他國,也迫使更多國家從國家安全與戰(zhàn)略的角度警惕美元。尤其是俄羅斯、伊朗等近年來飽受美國金融制裁之苦的國家正謀求加強國際金融合作,希望通過強化在國際支付與清算領域的協(xié)調來破除制裁,從而捍衛(wèi)本國金融經濟主權。
由上述諸多因素所引發(fā)的“去美元化”(De-Dollarization)趨勢也在客觀上為人民幣國際化、中國加強與新興市場經濟體金融貨幣協(xié)作提供了一定的有利的外在條件。為了逐步發(fā)展起自己的供應鏈和價值鏈系統(tǒng),中國也不妨在國際貨幣結算清算系統(tǒng)中加強與俄羅斯、歐盟等的協(xié)作,適度、逐步遞減對美元的過度依賴,從而加強中國的貨幣—經濟主權,并推動全球經濟金融治理朝著更加公平、正義的方向發(fā)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