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門
那一小橫,就是我的一生
1965年2月-,或1965年3月-
一陰歷一陽歷,時間仿佛
有分身術;仿佛我一出生
就被悲喜死死抓住
從黑發(fā)到白發(fā)
凡人都一樣,這一串數字的后面
早晚會跟著另一串數字,很平靜
很平常,也很公平
都由他人填寫
一個人
從忙到亡的日期
而中間,比破折號還短的
那一小橫,就是
我的一生
在半百的路口找不到自己
經過十字路口,等紅綠燈時
一張貼在電線桿上的尋人啟事
逼我看它
先是照片里的目光,射出來
平靜,意味深長地望向我
仿佛我是他的親人,躲著他
仿佛我是騙子,欠他的債
這讓我內心怯怯的,望而卻步
繼而粗大的文字撲面:重金酬謝
走失時的穿著和地點……
仿佛他在兜售蛛絲馬跡
仿佛就等我破鏡重圓
這讓我恍惚,前世我丟失過自己
這一刻,我相信他是另一個我
失聰的,抑郁的
靈魂無處安放的
被小目標強迫的
在半百的路口徘徊的
找不到自己的我
從口服到心服,一片安眠藥
出院后,晨昏數粒藥
已十年
作為動物之一,這十年
我不比一株植物更倔強
免疫力一下降,大大小小的病
滿臉壞笑,劫持并逼我妥協
有過抗拒,卻如浸了水的白紙
一痛一癢,一戳就破了我的命門
明知是藥三分毒,卻已屈從
并習慣藥后短暫的正常
從動脈到靜脈,一路無結石
從口服到心服,一片安眠藥
那些年的懵懂與純真
詩人阿翔在朋友圈曬情書
曬他珍藏了十三年
唯一的一封情書,手寫的
記憶被喚醒,中學時代
我也寫過情書,給女同學
且不止一個、一封,手寫的
那時不叫情書,叫紙條兒
體育課假裝去小便,溜回教室
賊一樣,放進她的鉛筆盒
下一節(jié)體育課,我的鉛筆盒
會躺著她的回信……提著心
吊著膽,從初中到高中
三十五年過去了。這些情書
古董一樣,藏在書柜的一角
退休后打開,然后寫回憶錄
一場急雨留下一汪淺水
一封情書——我很想瞞著妻子寫給誰
但誰有,那些年的懵懂與純真
他脆弱得不像個男人
他脆弱時
像低頭失意的向日葵
作為一個女孩的父親,他先前的硬
半百后,像槍口面對鮮花,軟了
半百后,他的內心越來越脆弱
只能托詩歌,替他活著
活著,前怕狼后怕虎
想象力逼他,簡單事復雜化
事后回顧,又反反復復自責
想以飛翔的姿勢告別一切
唉!他病了,脆弱得
不像個男人
一半攙著另一半
清明之后,重陽之前
花朵開花朵的,葉子落葉子的
我寫我的
我寫我的半生史
半明,半暗,至今日
這一生,已經走過了大半
陪我走過大半的,還有另一半
此時,她在收拾房間
我在收拾心情
時光的塵埃,落房間也落心間
她一半是保姆,一半是醫(yī)生
幫門打開窗戶,讓陽光跳進來
緣分派她成為我的耳朵,聽弦外之音
看火焰起舞,逼死灰復燃
讓孤獨,后退三尺
此刻,丹桂亮起了花蕾。半空中
暗香浮動,雨水洗過的路上
一半攙著另一半,走向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