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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鯉

2019-09-28 02:20但及
長江文藝 2019年9期
關(guān)鍵詞:小胡子文身錦鯉

但及

1

他在櫥窗前停下。這里是華庭街,人來人往。她等了一會兒,也走了過去。

眼前是一張文身圖,截取了身體的一部分,是女性的身體。一只蝴蝶停在女性的胸口,展翅欲飛,蝴蝶是黑的,旁邊點綴了幾朵小紅花?!罢娴氖敲溃 币黄秸f,眼睛一直盯著。海報就貼在櫥窗里,那只瀟灑的蝴蝶就仿佛飛行在兩個小山峰間,飄飄欲仙。店的名稱叫吉野。

“真的是文身嗎?”她問。

“當然是。人家高明,文得這樣好,是藝術(shù)品?!痹捓锍錆M了羨慕。他又靠近了幾步,站在圖片前?!耙院螅乙惨囊粋€,文頭老虎,威猛,然后把你吃下。”說著,他把她摟在了懷里。她能感受到他的臂力。

“你的背會成為一塊大花板。”

“這是藝術(shù),我把藝術(shù)背在背上,一直背著。這樣的感覺何等好啊?!?/p>

她對文身不懂。小姐妹美蓮也有文,是在小腿上,文了幾片碎花。她看過,覺得一般般,但面前這幅讓她眼前一亮,的確如一平說的那樣,有種藝術(shù)感。但她不想在自己身上文,她有障礙,怕痛,也怕血。

“現(xiàn)代人都會文,你看國外的明星,哪一個不文?你的思想保守,傳統(tǒng),已經(jīng)落伍了?!彼麚еA庭街深處走。

他們在“天龍”時尚餐廳里坐了下來,餐廳里布了面流水墻,水在嘩嘩地流。水池里有錦鯉魚,它們悠閑地擺動尾巴,不受進進出出人們的影響。她坐了一會兒,去衛(wèi)生間,出來的時候在流水墻前停了許久。還蹲下身來,仔細地觀察這幾條魚。魚很大,有半尺多長,紅的,黃的,也有紅黃黑相間的。其中一條錦鯉抬起頭來,張嘴透氣,眼睛朝著她,好像在跟她打招呼似的。她把手伸下,摸到了錦鯉光光的背,那魚先是不動,后來像被搔癢了,一個轉(zhuǎn)身,掀起一片浪花。水濺到了她裙子上,她不僅沒惱怒,反而笑了。

“那些錦鯉魚很可愛?!被氐阶琅?,她對一平說。

“好家伙,那是大價錢,都是從日本買來的。”她男友彈著煙灰說。

“錦鯉是個網(wǎng)絡熱詞,大家都在轉(zhuǎn)錦鯉。送錦鯉,就是送好運?!彼f。

“是嗎?”他像是不知情,又岔開了話題。

半個月后的一天,那天起霧,潮濕且陰沉。她身穿運動衣褲,腳蹬白色板鞋。先乘30路至江南大廈,再步行。穿過都是服裝店的中基路,然后到了小吃店遍布的少年路。她在路邊一家剛裝修好的小店里買了杯熱飲,邊走邊吃。在中藥店寬大的玻璃前,停下來,嘴含吸管,看著玻璃中的另一個自己。她用左手撩了撩自己的頭發(fā),繼續(xù)往前走。她的內(nèi)心既激動,也不安,當太陽從瓶山的枝頭升起時,心情又明朗了。

來到了那家叫吉野的店。她站在那張文身圖前,凝視一會兒后,從一個側(cè)門走了進去。先是樓梯間,拐彎后,來到一間木制門框前。門里有馨香傳出來,那是一種遙遠的香味,仿佛就在印度。她停留了一會兒,吸了口氣。這時,有人走了出來,是個中年男人,留著藝術(shù)化的小胡子?!澳愫?!”他說。

“我想文一條錦鯉。”她淡淡地說。

2

錦鯉就文在手臂上。

剛才在燈下,她細看過,現(xiàn)在走到大街上,又想看,但她的手臂被紗布綁著。文身師是個小年輕,三十來歲,話不多,定好樣式后就埋頭工作了?,F(xiàn)在,她有些恍惚,想給一平電話,告訴他發(fā)生了什么,但又想等紗布拆了,整條錦鯉都顯露時,再給他個驚喜。她想象著他的神情。他不驚訝才怪呢。他一直對文身有一種崇敬,已在她面前夸耀過許多回,沒想到她搶在了前面。

文身師告訴他,要休息,不要洗澡,不要吃辛辣的食品。她都記住了。她還在想,如果晚上不洗澡,該有多么不舒服。

傍晚,她去一平的住處。他與人合租,住在嘉州美都朝南的一個小間里。一進門,一平就板著一張臉,悶悶不樂。看到她手臂,一愣,還沒等她說明,就說開了?!鞍l(fā)生了什么?你的手臂?!彼麊枴?/p>

她瞇瞇一笑。曾想給他個驚喜,心中也盤算過多回,沒想到他是這么副面孔。

“你猜猜。你猜不到的?!八f。

“被油燙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

她把頭搖得前后擺。她想說“文身”兩個字,卻死死地守著,她期望他說出來。他說出來的話,或許更有滋味。

“猜不出來。”他一屁股坐到了沙發(fā)上,端起手機看起來,不再關(guān)心她的事了。這讓她納悶。她走到他身后,摟住他的頭,他頭一縮,又鉆了出來。

“我文身了?!彼龂烂C又認真地說。他抬起頭,看著她,半天也沒神情,好像不相信。

“誰讓你文的?你文了什么?你怎么可以不先告訴我呢?……”一連串問題向她拋來,讓她接也來不及。她很不悅,但沒表示出來。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了,“你這個人就是自作主張。你文了什么?不是文什么都是好看的,有些文身難看死了。遇上一個差勁的文身師就夠你嗆了,他們不懂,只知道賺錢。他們眼里就是錢錢錢,什么也不懂,這個你明白嗎?”

原本想討好他,結(jié)果卻引來火氣。

“現(xiàn)在有幾個懂藝術(shù)的,他們都在胡搞。有些文得鬼不像鬼,人不像人。比不文還不好,比不文還難看。你說你到哪里去文了,你說,你到底去了哪里?”

如此尖刻的提問,令她喘不過氣來了。她怒視著他,覺得異常陌生。不久,她轉(zhuǎn)過了身,兩人陷入了沉默。

“讓我看看。”終于,他緩和了口氣,把手伸過來,搭在她肩頭。她不想理,覺得眼前這個人陌生無比。

“不看?!彼獟昝撍氖?,但他死死地擒著。有一股力把她拉向他,她不敢反抗,又怕碰到了文身,努力讓自己與他分開。

他開始解她的繃帶。“不能看,還沒有結(jié)好。”但一平不聽。他來回地繞著,把繃帶一點點松開了。到最后,他看到了那條錦鯉。魚是紅色的,眼珠金黃,就在手臂上,仿佛要跳起來一般。

“怎么會弄這么俗氣的一條魚呢?魚與愚是同音,你真是愚到家了。”說完,他推開了她,繃帶散開著,往下墜,好在沒觸到地。

魚有一盒煙那般大,就在臂彎里,張著嘴,躍起身子,仿佛在討水喝。文身師當時就說,這個好,現(xiàn)在流行轉(zhuǎn)發(fā)錦鯉,你算是趕時髦了。他還說了一堆錦鯉的好,錦鯉是風水魚,運氣好,口彩好,鎮(zhèn)妖,還長壽。文身師很興奮,說會有更多的人來文錦鯉。

“跟你沒什么好說的?!彼匦吕p好繃帶,轉(zhuǎn)身走了。腳步很響地踩著,噔噔聲一路伴隨。她覺得氣人,自尊心也受挫了,第一次覺得一平這人不可理喻。

“我只是隨口說說,不要當真。你回來,聽到了嗎?你回來!”他沖到樓梯口叫,還把身子探出來。

她只當沒聽見。

“只是覺得突然。你要事先跟我說一聲,要告知一下嘛?!彼宦?,只顧沖出樓道。

3

她盯著錦鯉的眼睛,看著看著,魚眼仿佛在閃爍。她幻想魚游起來,輕盈地擺動尾巴,從她的小臂游到上臂,再游到身體的其他部位。最后,魚變成了她,她也變成了魚。

這樣的開心沒有持續(xù)多久,這些天她更多的是煩惱。手臂在紅腫,魚的部位仿佛凸起了。不僅如此,手臂還癢,癢中有痛。隱隱地,她感到不安,她嚴格按照要求,沒洗澡,沒吃辛辣,但還是出現(xiàn)問題了。她想起臨走時文身師的神情,好像對自己的作品很有把握。但她現(xiàn)在卻滋生出了懷疑,會不會出問題呢?

文身師正忙著,她趕到時看到他正在文身,兩人中間隔著玻璃門。他抬了一下頭,她向他招手,但他仿佛沒看見,又低下了頭。一位女護理身穿白大褂坐在柜臺后玩手機,她問了聲,那人說你要找文身師。于是,她只好在門口等。玻璃門那頭,文身師在安靜地干活,樣子似乎是認真的,但認真怎么又會弄成這樣呢?她想不通。

又看手臂,手臂變了,魚也變了。尤其是那條魚,肚皮大了,魚眼小了。魚彎曲了,像是扭了一下。心中的恐懼更深了。那里癢得厲害,在癢的同時又伴著刺痛。她恨不得把魚從手臂上拎掉,但拎不動,現(xiàn)在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終于,文身師出來了,看到她,沒點頭,像是不認識一樣。她拖住他,告知他情形。他把她拉到光亮處,看了一眼?!笆悄闫つw的緣故,你的皮膚敏感,不是我文的原因?!彼噲D平靜,但又掩飾不住一種窘迫,連說話的聲音也有點兩樣。他瘦弱,胸口狹窄,個子比她還矮了一截。

“那怎么辦?”

“這種情況很少,幾萬分之一吧,正好你輪上了。有些人會有反應。這是膚質(zhì)的問題?!彼f。

“什么叫膚質(zhì),明明是你文的問題。”她的喉嚨響了起來,工作人員都擁來了。

“我們每天都在這樣文,也沒看到有人會這樣。這是膚質(zhì)的問題,你的膚質(zhì)不行?!蔽纳韼煍偭藬偸?。她真想一個耳光掃過去。他把自己的責任推得一干二凈。

“你們不講道理?!彼轮?。

“不講道理的是你?!蹦莻€穿白大褂的女護理也插話了,她穿了雙紅色的運動鞋?!澳愕哪w質(zhì)有問題。質(zhì)量一點問題也沒有,我們開了七八年了,都是好好的,唯獨你出問題。你隨便到哪里去問,這根本不是我們的問題?!?/p>

“那是誰的問題呢?”

“是你自己的問題,你身體的問題,是你父母給的時候給得不好?!迸o理這樣說令她氣憤。她猛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紙巾盒跳了起來。手臂更痛了,有陣子這痛還往上涌,順著手臂來到了她肩部,連胸口也覺得了。

“熄火,熄火,我很同情你,發(fā)火解決不了問題?!钡谝淮我姷哪莻€小胡子出現(xiàn)了,樣子像老板。

“那怎么辦?”她覺得小胡子和氣,好說話些,就把希望寄托到他的身上。

“真的,我非常理解你。我們工作人員態(tài)度不好,我向你道歉。你不要急,遇事都不要急?!毙『拥?。

這時,女護理又出現(xiàn)了,手拿一張紙,在晃動。她不明白她在晃什么。

“這是你簽的字。每個來我們這里的人,都會被告知,文身有風險,對于引起的各種后果本店不承擔任何責任。你看看,上面有你的簽字?!奔堖f到她面前,又迅速抽回。

她想起來了,的確像是簽過,但又記不清晰了。上面寫了什么,根本沒看。當時她已經(jīng)躺下,燈光也打開了,有一張紙從邊上塞過來,上面列了許多條款?!懊總€人都要簽的,是流程?!蔽纳韼熣f。她想也沒想,就簽了。

小胡子瞪了女人一眼?!笆栈厝ィ唛_,現(xiàn)在不談這個?!?/p>

小胡子讓人泡了一杯茶,遞到她面前。過了一會兒,小胡子拿來一個瓶子。“這是藥水,回去涂涂,你不要急,氣急解決不了問題?!彼f話慢條斯理。

她想不好怎么辦。

“有些人的皮膚特別敏感?;厝バ菹?,涂一下藥水,或許明天一覺醒來,皮膚就好了。這是有可能的?!彼X得他的話有道理,特別是他和藹的態(tài)度,讓她著急的心又舒緩了下來,也看到了某種希望。

4

門診部門口擠滿了人頭,叫到她名字后,她擠進了人群。

醫(yī)生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光頭,皮鞋锃亮。盡管白大褂里面有領帶,但人長得丑,五官黝黑,眉毛高挑。她坐下后,卷起袖子,讓醫(yī)生看。臂上已有點潰爛,稠水在魚里面,閃著混濁的光。醫(yī)生皺了下眉頭。

“爛了?!彼f。

醫(yī)生挪了挪凳子,離開了一點,兩只手指在桌上敲動著?!拔蚁炔豢床。雀懔牧?,我覺得有必要跟你聊聊?!?/p>

她愣住了。她從來沒見過這樣一個醫(yī)生。

“身體都是父母給的,理應珍惜,但你呢?你看看,看看,你為什么要這樣折騰呢?好好的,偏要去做這樣的事,偏要把自己引向歧途。你叫我怎么說你好呢?”他就像個長者一樣,口氣嚴厲。她縮著,不敢答話。

“你覺得美嗎?那些光怪陸離的圖案,把好好的皮膚弄得亂七八糟。我真不明白你們這些年輕人是怎么想的。這是在消耗生命,消耗健康?!闭f完他沉默了。室內(nèi)氣氛古怪,門口的人還踮腳在張望。如果不是要看病,她早就逃出去了。

醫(yī)生取出消毒藥水,用一雙蔑視的目光朝她走來。她不敢看他,把頭低下。她想告訴他這是一次失誤,她原本是不想文身的,一時好奇,一時沖動,但她什么也沒有說出來。就這樣,她僵坐著,渾身像是被膠住了一般。醫(yī)生站在她面前,滿是不屑。

“如果你是我女兒,我會把你痛快打一頓。真是不識好歹啊?!?/p>

開始涂藥水,潰爛的地方涌起了泡沫。涂了一會兒,他停下,望著她,再用手搭在她前額上。

“不行,體溫很高,你得住院。情況嚴重?!?/p>

她打了個寒戰(zhàn)?!坝心敲磭乐貑??”

“在這里,不時會看到像你這樣的人,粗暴地對待身體,對身體沒有一點愛惜之心。盡是自作自受!”

“醫(yī)生,我要工作?!彼幌胱≡海幌氡M快好起來,比如用點藥之類的。

“我隨你,情況嚴重了,不要怪我?,F(xiàn)在看還來得及,還能收拾,等來不及收拾,問題就大了。再爛下去,胳膊都保不住?!贬t(yī)生啪的一聲,重重地扔下正要開住院單的筆。

她的心被高高地拎起,恐懼迅速蔓延……

住院在五樓,辦了手續(xù),她找到了床位?;闹嚒峙屡c無聊之情不時涌上來,像潮水一樣沖刷著她。她給一平發(fā)了微信。只有四個字:我住院了。

他們相識一年多,廝混在一起,談不上多少感覺,但她又明顯感到離不開他。他偶爾會有脾氣,但更多的是順從。微信發(fā)出后,一直沒回復。她越是等待,手機越是沒聲音。她甚至把手機拿起,看看有沒有真的把微信發(fā)出去。到傍晚的時候,一平回了,只有幾個字:“在哪個醫(yī)院?”

5

一平一直沒來。這令她意外,他肯定還在生她的氣。

躺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的天,她想,或許一平也是對的。他是為她好,她不該這樣,自作主張,獨自去文身。她有任性的一面,現(xiàn)在看來這一面也是有問題的。她又覺得一平的好了,他越是不睬她,她越覺得他好。他在生氣,他生氣是對的。她錯了,到了這個地步,也不知該如何收拾。她自己也懊悔。

忍不住,她就給一平打電話。一平很平靜,好像沒那回事,她卻哭了。話還沒有說,眼淚和鼻涕都下來了。她要一平在身邊,這個時候她孤寂,她需要一個安慰者,一個守護她的人。

一平來了。原先以為他會像上次一樣指責,結(jié)果沒有。他朝她手臂看,但那里纏了幾層紗布,他看不到里面?!斑@不是你的錯,是那些野雞店的問題。那些文身的地方,魚龍混珠。”

她還在輸液,這是今天的第三瓶了。液體正在無聲地往她身體里滴。她望著天花板,目光呆滯。

“文身是門藝術(shù),但有些人專門糟蹋這藝術(shù)。”他說。

她不想他再說文身,但他好像止不住,一個勁兒地說,于是她把頭扭到了里側(cè)。

“你看那些明星,文得多好。你文得這樣,不是文身的錯。我也會去文,已經(jīng)想好了,但要找一家上檔次的店?!?/p>

“我已經(jīng)這樣,你怎么還敢啊?”她現(xiàn)在不僅要擔心自己,更要擔心一平了。他好像吃了豹子膽,想死了,非文身不可了。

“你是個特例,但這不妨礙文身這門藝術(shù)。這是藝術(shù),你懂嗎?”他仰著趾高氣昂的頭。

“求你,不要。不要再去做了。”她幾乎是在哀求他了。

后來,一平出去了?;貋頃r,買回來許多東西,有蘋果、牛奶、麥片,還有她喜歡的黑巧克力。他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臉蛋?!拔也辉撘恢闭f文身的好。這樣的話,你就不會去文身了。是不是???”

她也不知道?!盎蛟S是吧。”

“你應該跟我說,我們一塊兒去文,然后文一樣的圖案。你想這該有多美?”

就在這時,光頭醫(yī)生進來了。

“都這個樣了,還說文身好,文身好。都是你害的,你把姑娘害慘了,弄不好,手臂也保不住。”醫(yī)生的話中氣很足,像在斥責一個無理取鬧者。

醫(yī)生的眼都鼓脹了,瞪著他,一平一下子癟了,不吱聲了。

護士把傷口打開。那里還在嗞嗞地痛。她瞄了一眼,魚不見了,只有一片粉紅,外加滲透出來的稠水和濃水。腐爛處,還是一個錦鯉的形狀,仿佛還能摸到那條逃走的魚。

“腐爛在往里面去了,往里就是骨頭了?!贬t(yī)生手里拿著鑷子,移動著。“你看看,你來好好看看。真是豈有此理。”他手拿躡子對著一平說。一平膽怯地站在一邊。

“現(xiàn)在就要植皮。這是我見過的最糟糕的文身。”

她緊緊揪住醫(yī)生的衣服。“換抗生素,大劑量?!惫忸^醫(yī)生對護士說。

醫(yī)生走后,一平也突然走了??赡苁轻t(yī)生惹惱了他,也可能他覺得自己羞愧了,總之,一個轉(zhuǎn)身,人不見了。她呼叫他的名字,聲音傳得很遠,卻也不見任何回音。

傍晚,她暈乎乎,渾身無力,頭也痛得厲害。迷迷糊糊中,睡了過去。

她做了個夢,電鋸鋒利地鋸著她的胳膊,鋒利的刀尖碰到了骨頭,骨頭發(fā)出清晰的碎裂聲。醒來時,后背都是汗。

6

一平消失了。打他電話也不接。她還是盼望他來,又給他發(fā)了微信。“要手術(shù)了,能過來陪我嗎?”

直到第二天,他才回微信:“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弄成這樣,是我不想看到的。我不敢來,面對傷口我會內(nèi)疚。那個醫(yī)生自以為是,他當他是誰?。课依习忠膊桓疫@樣對待我?!?/p>

她想,一平的自尊受傷了。他有時嘴硬,其實內(nèi)心脆弱。植皮那天,她擔心得要命,盼著一平來。但他始終沒出現(xiàn)。

待她從手術(shù)臺上回來,她對一平產(chǎn)生了前所未有的失望。

傍晚,光頭醫(yī)生踱著方步來了。他脖子上掛著聽筒,光頭閃著油光。到她面前,彎下腰,查看傷口,最后還手測了一下她的體溫?!暗改隳芎闷饋?。”他說。

她以為醫(yī)生看后會走,結(jié)果沒有。醫(yī)生在里面轉(zhuǎn)了幾圈,走到窗口,扶著窗沿,眺望外面。

“姑娘,我也有一個女兒,跟你差不多大。她長得跟你很像,特別是眼睛那里。”

她給醫(yī)生遞了塊巧克力,他接了,但馬上又放到了小桌上。

“我非常疼愛她,我就這么一個孩子。她活潑,可愛,喜愛運動。她是個驢友,走了許多地方。年輕人多走點地方是好事,但凡事不能太過。我勸過她幾回,她都不聽。我說得越多,她越反感?!?/p>

“年輕人有時挺固執(zhí)的?!彼樍艘痪洹?/p>

“是啊,她就是一個勁兒地往外蹦。她到海邊,到深山,有一回去爬一座雪山。”他停止了,咽了一口口水。

“雪山?”

“是的,就是祁連山。結(jié)果……結(jié)果,她的腿被……”醫(yī)生突然說不下去了。他轉(zhuǎn)過身,用手背在擦眼淚。

“怎么樣?”她膽怯地問。

“凍壞了,截……截肢了……我前面對你態(tài)度不好,就是我想到了我女兒。這是我這一生中最悲傷的一件事。姑娘,不要怪我,我態(tài)度不好?!贬t(yī)生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眼。她的心在顫抖,眼淚也止不住地往下淌。

病房里一下子靜默了,暗淡的燈光無聲地落在地上。房里只有嘆息聲。

臨走時,醫(yī)生又折了回來?!皩α?,姑娘,你可以起訴這個黑店,你要學會保護自己。”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輾轉(zhuǎn)反側(cè)。她還在想醫(yī)生的話。她知道醫(yī)生的用心了。她遇到了一個好醫(yī)生。

子夜時分,靠著手機微弱的燈光下,她給一平發(fā)了條微信:“我終于領教了你的虛偽。”

7

再次來到吉野的店,是在一個月后。天空低沉,仿佛要落下雨來,空氣悶得像罩了一層布。

街上行人匆匆,沒有人留意她的存在。再次看到了那張海報,美麗的蝴蝶停在陌生女人的胸口,既招搖,又放肆。內(nèi)心在起伏,她努力讓自己平靜。鼓起勇氣,踏上了樓梯,她聽到腳步踩出的噔噔聲。

門是自動感應的,一站,就開了。她跨了進去,第一眼就見到了那個文身師,他正在看一本畫報,端在手里,小茶幾上放著杯冒氣的咖啡。

“怎么啦?你又來了?!蔽纳韼熣f。

“就這樣算了嗎?”她語調(diào)堅定,目光銳利,與上一次來完全不一樣?,F(xiàn)在手臂藏在衣袖里,一張外來的皮植在了那里,變成了她的一部分。那片皮膚粗糙,與她的不一致,她每次看都是怪怪的。

“是你皮膚的問題。皮膚是這樣,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責任,你們的責任在哪里?”她下定了決心,必須給個明確的答案。

“我們事先都有警告,不是每個人都適合文身。文身是要有條件的?!?/p>

“手臂差點保不住,會診了幾次才保住。還有,這一個多月沒上班,還有精神上的損失……”她把準備好的話一股腦兒都拋了出來。

那個女護理又出現(xiàn)了。他跟女護理口語了幾句,女的就去了一個檔案柜,找了一會兒就找出了那張紙?,F(xiàn)在這張紙又出現(xiàn)了。

“你簽了名,白紙黑字,一清二楚?!彼麚P了揚紙,紙張發(fā)出輕微的晃動聲。

她的眼一直盯著那張紙。

就在這時,她像豹子一樣躍起。動作迅捷、利落,她從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利索過。身影一閃,空中劃出一道影子,她抓到了那張紙。紙張發(fā)出撕碎的聲音,聲音既清又脆。文身師沒想到她會使出這一招,急忙前撲,但來不及了,大半張紙被撕了。

文身師來奪。她用手來擋,閃身避開。他抓到了她的手臂,兩只手纏住了。

快速地將紙塞到嘴里,她沒有嚼,也來不及嚼。文身師驚呆了。

小胡子也出現(xiàn)了。小胡子的態(tài)度與前面完全不一樣,他來扒她的嘴。試圖在那一刻,把那張紙從嘴里揪出來,但她扭動著,狠命地下咽。最后,她完全吞了下去。

她渾身有力,怒目而視。小胡子上前,猛地推了她一把,她差點跌倒在地。邊上一下子圍了許多人,他們不讓她離開了。

“滾開?!彼暮鹇曧懥?。她急速地從口袋里掏出早就準備的東西,那是一瓶胡椒噴霧。

小胡子又朝她走來,目光仿佛在燃燒。

吱的一聲,她朝小胡子噴去,小胡子一下子捂住了臉。

“誰敢上來?誰敢?”她厲聲問。她整了整被拉皺的衣服,手握那支噴劑。眾人都露出膽怯的目光。

“我們法庭上見!”扔下這么一句后,她一步步退到門口。自動門開了,她跨了出去。她覺得自己經(jīng)歷了一次重生,現(xiàn)在的自己完全是全新的。

再次走上大街,天下起了細雨。雨絲飄蕩著,行人在奔跑,出租車摁響了喇叭,街頭亂糟糟的。這時,一平的電話響了。她躲到一個屋檐下,里面是奶茶店,一個少女朝她微笑。她手拿電話,不想接,但電話有很強的韌勁。雨絲落在臉上,涼涼的,她還是接了電話。

“聽說你康復了,我們之間有誤會,需要好好談一次?!彼谀穷^說。

“有必要嗎?我看沒必要了?!?/p>

“為什么?為什么?”

“我想,我們到分手的時候了?!?/p>

她摁掉了電話。這是她這些天來最想說的話。說完后,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她走到了雨絲里,雨像綢緞一樣光滑,輕盈地落在她發(fā)叢里。經(jīng)過一家鮮花店時,她停下了腳步,站在玻璃窗前,看著里面一束束的鮮花。她決定買一束鮮花,目光已聚在最大的百合花。

她推門進去,讓店員把那束花遞到面前。她低下頭,聞著百合的香味。

現(xiàn)在,她要手抱鮮花去醫(yī)院。她要把這束花獻給光頭醫(yī)生,以前她覺得他長得丑,但現(xiàn)在她覺得他是天下最帥的醫(yī)生。醫(yī)生教會了她許多,讓她自愛,自主,也自強。

她想象,自己手捧花束走入醫(yī)院的情形。她要當著大家的面把花獻給他。

責任編輯 吳佳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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