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夏志清、余英時與錢鍾書的交誼

2019-09-25 06:23孫守讓
書屋 2019年9期
關(guān)鍵詞:余英時夏志清錢鍾書

孫守讓

夏志清(1921—2013)第一次見到錢鍾書(1910—1998)是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上海。1943年秋季的一個晚上,夏志清的好友宋淇在家里開派對,邀請了在上海當大學講師的錢鍾書與會,由宋淇引薦,夏志清得以見到風度翩翩、以一部《圍城》名聞上海灘的青年作家錢鍾書,而夏先生當時還是一個年輕的青澀的文學愛好者。據(jù)夏先生回憶,當時的錢鍾書手持一根“史的克”(手杖),完全是一副英國紳士的派頭。他說:“錢鍾書本人給我的印象,則好像是蘇東坡《赤壁懷古》里的周公瑾,的確風流倜儻,雄姿英發(fā),雖然他穿的是西裝,也戴了眼鏡?!碑敃r錢鍾書問夏志清最近讀了什么書,夏志清說他讀了古希臘史詩;錢問夏志清喜歡哪一部,夏志清說喜歡荷馬的《伊利阿德》,但不喜歡另一部《奧德賽》。錢鍾書說,喜歡《伊利阿德》的人,趣味是古典型;偏愛《奧德賽》者,屬于浪漫型。這一夜,二人談興甚濃,隨后一起乘電車,錢鍾書住在法租界,夏志清住霞飛路,剛好順路,在車上又談了一程。夏志清下車時,錢鍾書叫夏志清多來看他。年少氣盛的錢鍾書當然沒有料到,這位愣頭青年日后成為蜚聲世界的中國文學方面的研究權(quán)威,而且在推介自己的小說《圍城》方面有“伯樂”之功。

這一次見面之后,世局巨變,國民黨敗退臺灣,夏志清及其兄長夏濟安已經(jīng)先期赴臺,任職臺灣大學;而錢鍾書則留在大陸,在文學研究所就職。后來的幾十年,彼此之間動如參商,幾乎沒有了見面的機會。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夏志清進入美國耶魯大學學習,并獲得博士學位,后來在密歇根大學、紐約州立大學、匹茲堡大學和哥倫比亞大學教書,1961年由耶魯大學出版社出版的《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一書轟動西方。此書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西方研究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的經(jīng)典之作,影響深遠。而這部書的最大特點是,其觀點、視野迥異于中國傳統(tǒng)的小說史,特別是迥異于體現(xiàn)大陸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著作,挖掘出了錢鍾書、張愛玲、沈從文等思想上傾向于自由主義、成就卓越的小說大家,并給予了極高的評價?!秶恰肥清X鍾書一生唯一的長篇小說,除了小說剛剛問世的時候引起轟動之外,其余時間在海內(nèi)外都顯得默默無聞。在大陸大講政治的時期,這部小說表現(xiàn)的是知識分子的生活,而且作者采用幽默諷刺的手法對知識分子的劣根性予以鞭撻和批判,而不是反映革命斗爭和工農(nóng)兵生活,就顯得更加不合時宜了。因此,在當時大陸的所有文學史著作中極少提到這部著作,或者即令提到這部作品,也是寥寥數(shù)語,評價不高。夏先生對錢鍾書這樣的學人小說贊賞有加,他推崇《圍城》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中寫得最有趣、最細膩的小說,或許是最偉大的小說”。經(jīng)他這么一評,眾人刮目相看,獲得了國內(nèi)外的廣泛認同。正是因為得到夏先生的高度評價,錢鍾書的聲譽迅速提升,更由于1987年電視劇《圍城》的上映,其名字被更多的人所熟知。

夏志清晚年唯一的一次來中國大陸,是在1983年春夏之交,時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的錢鍾書,通過秘書長梅益邀請夏志清先生到北京訪問。在北京,夏志清訪問了中國社會科學院,然后到上海拜訪他的親戚,而他的這位親戚就是復旦中文系的王繼權(quán)先生,當然也就順道訪問了復旦大學。由于當時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局限,學界對夏志清先生的到訪不是很熱情,甚至有些人還加以抵制。據(jù)劉再復先生回憶說,在一次政協(xié)會議上,丁玲與馮牧兩位長者對夏先生的來訪進行了嚴厲的譴責:“怎么可以讓這樣的‘反共學者到中國?”這件事情對錢鍾書來說,未免是一件令人尷尬的事情;而對于夏志清先生來說,這次訪問并不是一次成功的訪問,以至于后來他一直不愿提及。

余英時(1930—)和錢鍾書結(jié)識要相對簡單一些。1978年10月16日至11月17日,美國通過“美中學術(shù)交流會”和“國家科學院”兩個機構(gòu),組成了一個“漢代研究代表團”到中國考察考古遺址,余英時是這個代表團的團長。代表團訪問了北京、洛陽、西安、敦煌、蘭州、長沙、昆明、成都。余英時先后會見了俞平伯、錢鍾書、余冠英、唐蘭、唐長孺等學術(shù)大師。其實余英時和錢鍾書彼此之間應該還是有所了解的,余英時是錢穆的入室弟子,而錢穆(字賓四)和錢鍾書不僅是一個家族,而且錢穆和錢鍾書的父親錢基博(字子泉)曾經(jīng)是無錫省立第三師范的同事。錢穆在《八十憶雙親·師友雜憶》中記載:“時其子鍾書方在小學肄業(yè),下學,亦常來室,隨父歸家。子泉時出其課卷相示,其時鍾書已聰慧異常人矣。子泉家近三師,彼一年離校后,遇其返,余亦常至其家。其雙胞同胎弟基厚孫卿亦甚有名。故余與子泉兄弟及鍾書相識甚稔?!?/p>

余英時是錢穆的得意門生,他們在討論學問或者閑談的時候,提及錢家父子是非常自然的,余英時在《我所認識的錢鍾書先生》一文中敘及他和錢鍾書第一次見面時敘舊的情況時說:“好像開始不久我便曾問他還記得他的本家賓四先生嗎?因為我知道關(guān)于他的一點背景主要是得自賓四師的閑談?!备螞r錢鍾書作為一名著名的學者,即令一輪接著一輪的政治運動的波濤,也沒有完全淹沒他的盛名。錢鍾書先生的《宋詩選注》出版后,在海外也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當時羈留海外的胡適先生給予了很高的評價,指出他的書中人物小傳和注釋寫得非常精彩,這些對余英時來說也應該是非常清楚的。錢鍾書對余英時也應該是不陌生的,余英時的父親余協(xié)中本身就是一個著名學者、大學教授,寫成著名的《西洋歷史》一書。在美國哈佛大學,余英時師從著名文史大家楊聯(lián)陞先生,以后又執(zhí)教于哈佛大學、耶魯大學和普林斯頓大學,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期還擔任香港新亞學院院長和香港中文大學副校長。余英時在研究中國古代歷史方面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特別是在西方漢學界聲名卓著,這些對于錢鍾書來說,肯定也不會是陌生的。

按照社科院的安排,余英時和錢鍾書在三里河俞平伯先生住所見面。參與交流的還有耶魯大學教授傅漢思,傅漢思和余冠英一起談漢魏詩;而余先生主要和錢先生、俞平伯先生交流,因為俞平伯先生是著名的紅學家,所以交流從《紅樓夢》開始,把談甚歡。余冠英先生告訴余英時說,錢先生有一部皇皇大著《管錐編》正在印行之中,余英時還是第一次聽到《管錐編》這個書名。余英時記載了當時和錢先生見面時的深刻印象,他說:“默存先生的博聞強記實在驚人。他大概事先已看到關(guān)于我的資料,所以特別提及當時耶魯大學一些同事的英文著作。他確實看過這些作品,評論得頭頭是道?!笨梢?,他們第一次見面,彼此還是非常高興的,討論問題也非常廣泛而且深入。

1979年4月底到5月初,中國社會科學界的一個代表團訪問美國,最先落腳在紐約。4月23日,錢鍾書等人訪問了哥倫比亞大學,和在該校執(zhí)教的夏志清見面,這是他們的第二次見面,距離第一次在上海見面已經(jīng)有三十六年了。初相見,是在哥倫比亞大學行政樓前,夏先生已經(jīng)記不清錢先生的相貌,還不能確認哪位是錢鍾書;等到認清那位穿深色中山裝的就是錢先生之后,兩人不禁“相抱示歡”,足見兩人相互思念之殷、傾慕之誠,這種情真意切的場面真的有些令人動容。

在當天上午的交流當中,他們推心置腹地談政治,談文學。談話當中,有時用中文,有時用英文,有時候甚至用法文,錢先生的法文流利漂亮,深為夏先生所嘆服。同時他們也談到了錢先生夫人楊絳的妹妹、英國薩克雷名著《名利場》的翻譯者楊必(璧)先生。夏先生年輕的時候,是傾心于美貌加才女的楊必先生的,只是由于各種原因未能遂愿而已。下午二時到四時,錢先生和有關(guān)教授與研究生交流。在這次交流會上,錢先生有問必答。在回答的問題中,有的是純粹的文學研究方面的學術(shù)問題,比如和研究生討論小說《平妖傳》,和一位教授討論《朱子全書》,同時也和他們討論美國電影明星這樣的流行文化。錢先生足足講了兩個小時,獲得滿堂彩!夏先生在《重會錢鍾書紀實》一文的“補記”中記載了當時與會的學者和教授們的反應:“約而言之是witty(措辭巧妙,詼諧而有機智)和impressive(一見難忘)。德文系的一位教授對錢氏更是恭維佩服得五體投地,連說He is the most well intellectual that I have ever seen(他是我平生僅見學養(yǎng)深厚的知識分子)。那天錢氏自始至終都是用流暢的高級英語,兼及法文、德文,引經(jīng)據(jù)典,對西方文學功力之厚,令在座洋人咋舌?!痹谠撐闹校南壬€非常感慨地說:“我國學人間,不論他的同輩或晚輩,還沒有人比得上他這么博聞強記,廣覽群書?,F(xiàn)在想想,像錢鍾書這樣的奇才,近百年來我國還沒有第二人堪同他相比?!痹L美結(jié)束,錢鍾書在給夏志清的英文告別信中寫道:“與您再次會晤,使我歡欣無限。咱們四十年間只會見過兩次,并不算多,但是時光是一個多么神奇的魔幻師,它將我們四十年前的一個黑格爾或克爾凱郭爾式的那種偶識締結(jié)成了一種親情,其后綻放成了一種豐盈的、成熟的友情!”

代表團中一部分人,包括錢鍾書和費孝通在結(jié)束了紐約的行程之后,坐火車到達康涅狄格州的紐黑文市,訪問了耶魯大學。著名漢學家傅漢思和當時還在耶魯大學執(zhí)教的余英時親自到火車站接站。由于是第二次見面,他們已經(jīng)沒有什么生疏感,但是,錢鍾書先生面對余英時,也和與夏志清見面一樣,先來了一個“熊抱”,這是余英時先生根本就沒有料到的,所以他感到有些別扭。不過,他感到錢先生情感還是真摯的,他們是老朋友了,完全沒有了陌生感。

當天晚上,余英時和夫人陳淑平女士準備了晚餐,這頓晚餐是陳淑平女士費了三天的功夫準備的,是一頓自助餐。在晚餐會上,大家邊吃邊談,其中大家特別喜歡聽的是錢鍾書“重咳落九天,隨風生珠玉”的高雅談吐。他們談論的中心是經(jīng)過了“文化大革命”后知識分子應有的反思——整人和被整,正是極左政治的一個很重要的特征。余英時先生從這里看出了錢鍾書先生激昂慷慨的一面。

在中國當代史中,只要是知識分子,都繞不過去一些重大的歷史事件,比如整風、反右和“文化大革命”。海外華人,特別是海外華人知識分子都關(guān)心這一場場運動和運動中知識分子的命運。余先生和夏先生就是這樣的人,他們雖然身在海外,但理所當然地關(guān)心中國知識分子的命運,關(guān)心中國的前途。1975年,當時友人誤傳錢鍾書過世的消息,夏志清悲情難抑,寫了一篇《追悼錢鍾書先生——兼談中國古典文學研究之趨向》的文章,由臺灣《中國時報》發(fā)表。

錢鍾書在這些歷史事件中,還能夠安然無恙,這和他的性格與處世態(tài)度是很有關(guān)系的,正如他自己回答夏志清先生的問題時所表明的,他并非共產(chǎn)黨員,從未出過風頭,也未罵過什么人,捧過什么人,所以也沒有什么“劣跡”給人抓住。在“文化大革命”中,錢先生所遭受的沖擊僅僅是在河南息縣東岳公社的“五七干校”勞動過一段時間而已。夏先生推測:“在大陸,絕大多數(shù)的知識分子無福享受到‘沉默的自由,錢自稱多少享受了‘沉默的自由,我想情形并不這樣簡單。很可能上面有人‘包庇他,不讓當代第一博學鴻儒卷入無謂的斗爭之中?!睂嶋H上,在整個“文革”時期,周恩來總理總是在設法保護知識分子,特別是像錢鍾書這樣的著名高級知識分子,夏先生的這個推測應該是有依據(jù)的。

這兩位先生分別在不同的場合與錢先生說話的時候,都問及錢先生在那段特定的歷史時期的特殊“禮遇”。在錢先生訪問哥倫比亞大學的時候,夏先生問錢先生,海外傳說他曾經(jīng)擔任《毛澤東選集》英譯本的策劃主譯;錢先生回應說,根本就沒有那么一回事,因為他不是共產(chǎn)黨員,不可能擔任毛澤東的英文秘書。余先生和錢先生見面的時候,也問了這個相似的問題。錢先生告訴他說,這完全是誤會。大陸曾有一個英譯《毛澤東選集》的編委會,他不過是顧問而已,其實顧問也是掛名的,難得偶爾提供一點意見,如此而已。他們讀錢先生的著作,通過和他接觸,特別是通過交流,深深感到錢先生并不是一個趨炎附勢的小人,他做人有自己的底線。余先生為此還特地引用錢先生的“筋力新來樓懶上,漫言高處不勝寒”兩句詩來贊賞錢先生的高尚人格。

錢先生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曾經(jīng)出版過《宋詩選注》,這部書在當時是受到過批判的,批判者認為,這部書實際上是一面白旗,應該給拔掉,還有的批判者認為錢先生在書的序言中所標舉的“六條標準”(即所謂“六不選”:押韻的文件不選;學問的展覽和典故成語的把戲不選;大模大樣的仿照前人的假古董不選;把前人的詞意改頭換面而絕無增進的舊貨充新不選;有佳句而全篇太不勻稱的不選;當時傳誦而現(xiàn)在看不出好處的不選),沒有強調(diào)政治標準第一,實際上是所謂資產(chǎn)階級文藝思想的反映,是一股逆流,等等。這些情況,處于海外的這兩位學術(shù)大師應該是了解的。余先生問錢先生,《宋詩選注》為什么也會受到批判,其中不是引了《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嗎?余英時先生回憶說:“他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大概因為時間不夠,但主要恐怕是他不屑于提到當時的批判者。他僅僅說了兩點:第一,他引《講話》中的一段其實只是常識;第二,其中關(guān)于各家的小傳和介紹,是他很用心寫出來的?!碑敃r的所有研究都要用馬克思主義來加以指導,引用領(lǐng)袖的話是任何研究,特別是文史研究中的應有之義,在當時是一個非常必要的程序。

《宋詩選注》是在當時文學研究所所長鄭振鐸的支持下,錢鍾書先生經(jīng)過兩年的辛勤工作才編撰出來的。在編撰的過程中,為了全身遠禍,錢先生按照當時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要求,挑選了一些反映民生疾苦的詩歌,而且在挑選哪些作品的問題上和鄭振鐸等先生商談過,可見錢先生在那個動輒得咎的時代,對待這個工作還是非常慎重的,但是后來仍然免不了遭受批判。只是《宋詩選注》的影響僅僅在學術(shù)界,在民間的影響不大,再加上錢先生在歷次運動中均保持沉默,因而批判的火力不是很猛,批判的時間也不是很長。

錢鍾書晚年基本上是深居簡出,除了有限地接受他人拜訪之外,基本上不去拜訪他人,更遑論出國訪問了。夏志清在1983年回國訪問遭遇不高興之后,再也沒有踏上大陸的土地;從1978年訪問大陸之后,余英時也沒有回過大陸。他們之間主要是通過書信往來,彼此聯(lián)絡?!拔幕蟾锩敝?,錢鍾書先生有百萬言之多的巨著《管錐編》出版,同時,他的另外一部學術(shù)著作《宋詩選注》修訂后重新出版。錢先生將這些著作分別寄送給了遠在大洋彼岸的這兩位學術(shù)巨子。

這三位學術(shù)巨擘在學問上應該是相互欣賞的,這一點應該沒有什么疑問。但是我們仔細地分析和揣摩會發(fā)現(xiàn),無論是錢鍾書對待夏志清、余英時,還是余先生、夏先生對待錢先生,他們之間的交往的許多細節(jié)還頗值得回味,從中似乎可以看到他們之間關(guān)系的疏密、情趣的不同。比如他們在美國見面,彼此之間的熱情擁抱,在夏先生看來是真誠和親切的表現(xiàn),而在余先生看來,卻顯得有些不自然。

夏志清主要從事中國小說方面的研究,他的出名主要是一部《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這部作品奠定了他在學術(shù)上的崇高地位。他對于錢鍾書在學術(shù)上所取得的成就是非常崇拜的,再加上他的年齡小于錢鍾書先生,所以,他總是以一種虔誠的心態(tài)、仰視的目光來看待錢先生,以至于第一次收到錢先生的書信,還在為究竟是用古文還是用英文回信而感到躊躇不定。用古文寫,他有自知之明,當然不能和錢先生處在同一水平;用現(xiàn)代白話寫,面對錢先生的用古文寫的信件,可能有些不恭。最后決定寫一封文言夾雜白話的信給他。由此可見夏先生從心底里非常敬佩錢先生。這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推崇和敬佩更表現(xiàn)在推介錢先生的小說方面,正是由于他在英文著作《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中對《圍城》的評騭,才使錢先生在文學創(chuàng)作領(lǐng)域獲得了很高的國際聲譽,并促使國內(nèi)外學者重新認識了這部幾乎早已湮沒無聞的小說。

2008年,錢先生已經(jīng)逝世十周年,余先生發(fā)表《余英時時隔十年談錢鍾書》一文,對錢先生給予了相當高的評價,特別是針對某些人認為錢先生的學問不成系統(tǒng),猶如“七寶樓臺,拆碎只見片斷”的說法進行了駁斥。他指出:“他捕捉的是一種很小的真理,但是加起來很可觀,就是這樣說他是有許多散錢,沒有整個串成一串,可是他有很多小小的串子,串起來的,那些還是有用的,而且是永遠有用的。換句話說就是所謂大系統(tǒng),往往沒有幾年,就被人丟掉了,就忘記了。你留下真貨,還是有用的。”錢先生也非常推崇余英時,他在送給余英時的《管錐編》扉頁上留下這樣的字樣:“每得君書,感其詞翰之妙,來客有解事者,輒出而共賞焉。今晨客過,睹而嘆曰:‘海外當推獨步矣。應之曰:‘即在中原亦豈作第二人想乎!”錢先生還在另外一封信中贊余先生道:“兩奉惠書及贈什,寓意深永,琢句工適,足使老于吟事者咋舌斂手,自是君身有仙骨也……弟如田光,恨不相逢于壯盛之日,友聲和答;今則臣精銷亡,愚才竭盡,惟有把君詩過日耳。”

但是無可諱言,錢先生對余先生,在某些方面還是有所保留的。在談到余英時先生詩作的時候,錢先生說:“今日作舊詩者,亦有美才,而多不在行,往往‘吃力,‘舉止生澀。余君英時、周君縱策之作,非無佳句,每苦無舉重若輕、‘面不紅,氣不喘之雍容自在?!卞X先生認為,余英時的詩作當然是不錯的,但是并沒有達到爐火純青的境地。而余先生對錢先生的某些見解也有自己的看法:錢先生“在美國他批評陳寅恪太‘Trivial(瑣碎、見?。?,即指《元白詩箋證稿》中考證楊貴妃是否‘以處子入宮那一節(jié)。我才恍然他對陳寅恪的學問是有保留的。我本想說,陳氏那一番考辨是為了證實朱子‘唐源流出于夷狄,故闈門失禮之事不以為異的大議論,不能算‘Trivial。但那時他正在我家做客,這句話,我無論如何當眾說不出口”。余先生是陳寅恪先生的再傳弟子,余先生的老師楊聯(lián)陞先生是陳寅恪先生的學生,余先生研究學問的路數(shù)大概也有出自祖師陳寅恪的,因而他對陳寅恪先生的了解可能比錢先生更全面、更深入。

錢先生在寫給夏先生的信中寫道:“尊著早已拜讀,文章之雅,識力之定,迥異點鬼簿、戶口冊之倫,足以開拓心胸、澡雪精神,不特名世,亦必傳世。不才得附驥尾,何其幸也!”錢先生對夏先生的《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推崇備至,而最后一句“不才得附驥尾,何其幸也”更值得玩味。他們除了互相仰慕其才華,引以為知己之外,更多的是錢先生深深的感激之情;而錢先生和余先生完全是學術(shù)之間的交流,錢先生研究的主要是文學和詩學,當然也涉及歷史文化典籍,而余先生主要研究的是中國歷史。兩人的研究有分野也有交集,在某個問題上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是很自然的。當然,中國古代有“文人相輕”的傳統(tǒng),兩人不能免俗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猜你喜歡
余英時夏志清錢鍾書
中國文學如何“世界”:以卡薩諾瓦和夏志清為中心
錢鍾書的幽默
錢鍾書還是錢鐘書?
由余英時《中國知識分子的古代傳統(tǒng)——兼論“俳優(yōu)”與“修身”》一文探析“俳優(yōu)”現(xiàn)象的當代意義
名師學案·錢鍾書
喜 歡
余英時的變與不變——再讀《朱熹的歷史世界》
錢鍾書的讀書筆記
楊聯(lián)陞日記探微
月光里,三十年的魚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