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米爾
電影《無名之輩》講述了在貴州的一座小城中,一對憨實的劫匪、一個癱瘓的“毒舌女”、一個命運多舛的中年保安、一個攜情婦躲債外逃的商人,以及一系列社會小人物,因為一把丟失的槍和一樁手機店的烏龍劫案,被命運裹挾而演繹的一場場啼笑皆非、極具黑色幽默色彩的故事。本片從上映首日的票房低迷到幾周后的成功逆襲,使這部以小人物群像為表現(xiàn)主體的電影成為近年來難得的銀幕“黑馬”。本文從《無名之輩》的意象與格調(diào)展開“黑色幽默”的美學(xué)探微,并基于歷史、時代、地域追溯影片審美的文化之源。
一、美在意象:物件指涉與意義王國
《無名之輩》的意象使用增添了道具的指涉意義與畫面的情感調(diào)性。饒曉志作為具有戲劇功底的電影導(dǎo)演,在物件的意象化上具有獨到的藝術(shù)敏銳力。
槍:向往與傷痛。槍在《無名之輩》中是一個核心意象,故事圍繞一把失蹤的槍展開,懸念設(shè)置也緣于此。槍是一種權(quán)威的象征,即人物不遺余力甚至舍生忘死追求的身份外化。影片中的槍是一種身份與尊嚴(yán)的代名詞,是人物追求的一種隱喻。同時,槍也是一種傷痛的表征,即人物越是靠近它,越是為其所傷。所以,槍的存在似乎在告誡底層小人物,對權(quán)威的渴望和對尊嚴(yán)的向往需要付出傷痛的代價,這是實現(xiàn)階層跨越難以避免的磨難。
門:隔離與彌合。門在《無名之輩》中是一個充盈著感情力度的意象,是一種暗示命運轉(zhuǎn)折的象征。馬先勇沒能推開妹妹馬嘉旗的家門,帶有一種情感隔閡的意味。然而,馬嘉旗決定和哥哥訣別的一刻,她強忍淚目、故作灑脫地“貶斥”馬先勇,就是擔(dān)心和哥哥見面后無法控制胸中情感的閘門。此處,門的存在直接避開了直面的尷尬,客觀上帶給三個人物獨立的心靈空間。這一切都以門內(nèi)“眼鏡”的視角,見證馬嘉旗與哥哥的親情彌合。作為傾聽者的“眼鏡”,此刻也與馬嘉旗敞開了彼此的心扉。
畫:泡影或藍(lán)圖。畫在《無名之輩》中是美善的寫照,同時隱喻著新生。當(dāng)一切塵埃落定,馬嘉旗醒來看到“眼鏡”留下的畫。畫上留言“我想陪你走過剩下的橋”是一種真情的流露,也是美善本質(zhì)的彰顯。然而,此時“眼鏡”因為誤傷馬先勇正面臨牢獄之災(zāi)。那么這幅畫究竟只是一種“烏托邦”式的泡影,還是二人未來的生活藍(lán)圖?畫中的理想能否實現(xiàn)已不重要,畫本身就是底層弱者相互取暖的寫照。
路:逃離與回歸。路在《無名之輩》中代表著命運軌跡之轉(zhuǎn)變,“人在旅途”即是對“人生道路”“心靈之旅”的指涉。影片中最為鮮明的“路”之隱喻不外乎高明的逃離與歸來。作品的不同人生之路是一種“互文”,高明的“歸途”實則也對影片其他人物命運之路發(fā)生轉(zhuǎn)折的指涉。“路”對馬先勇而言,也具有重大的命運關(guān)聯(lián),酒后駕車的道路災(zāi)難使“路”成為馬先勇不可磨滅的創(chuàng)傷記憶。自此馬先勇一直在父性與尊嚴(yán)的“歸途”上苦苦追尋。
橋:盡頭或開端。橋在《無名之輩》中具有多層象征意義。橋梁用來連接空間斷裂處,也是人生告別一段旅程而開啟新的旅程之隱喻。首先,橋意味著一種“盡頭”。影片中眼鏡認(rèn)為,“橋是路走到了盡頭”,這里透露出的是小人物在生活無望之余的悲涼與絕望。其次,橋隱喻著未知與失衡。橋可以視為另一種“路”,是人生轉(zhuǎn)折的“關(guān)節(jié)”處?!按箢^”與真真兩人在橋上的奔跑如同漫天煙花一般浪漫而短暫,處于一種非恒定的狀態(tài)。最后,橋暗示著一種“開端”?!按箢^”與真真橋上重逢,也隱喻著過往糾葛的結(jié)束與全新旅程的開啟。
面具:流露與遮蔽。面具在《無名之輩》中具有兩點隱喻功能,一方面,“面具”是喜感的流露,是該片喜劇外殼的具象化。開場兩個憨匪搶劫手機店時,面具是一種小丑化、笑料化的表征,特別是“眼鏡”對面具的闡釋,是一種充滿喜感的笑料,也暗指兩個憨匪并非真正的兇神惡煞。另一方面,“面具”是卑微的遮蔽,隱藏著難以言說情感。兩個憨匪畏懼在馬嘉旗面前摘下面具,隱含著弱者冒充強大的可笑與可悲。憨匪摘下面具后對馬嘉旗的恫嚇實際上是試圖用語言武裝自己,重新戴上“面具”,這都是對面具之下卑微本質(zhì)的寫照。
煙花:宿命或憧憬。煙花在《無名之輩》中承載著多重職能。首先,煙花的短暫具有指涉意義。小人物的喜悅?cè)缤瑹熁ㄒ粯咏k爛短暫。其次,煙花的爆破發(fā)揮著敘事功能。過度緊張的“眼鏡”在煙花突如其來的爆破聲中不慎叩響了扳機,完成了他逞能當(dāng)“英雄”的美夢,同時也把自己的人生推向深淵。最后,煙花的絢爛也具有光明的指向作用?!稛o名之輩》片尾“彩蛋”交代了人物的結(jié)局,聊以慰藉觀眾情感的同時,也似乎在昭示著:生活雖難如愿,天無絕人之路。
二、審美格調(diào):以樂顯悲更顯其悲
《無名之輩》具有喜劇外殼,悲情內(nèi)核,是較為典型的中國式“黑色幽默”。黑色幽默是一種社會悲情的喜劇外化,是對現(xiàn)實情緒的一種美學(xué)提煉,悲喜風(fēng)格的對立統(tǒng)一使黑色幽默具有一種舉重若輕的戲劇張力。這種喜劇范式來源于美國20世紀(jì)60年代的文學(xué)流派。從根源上講,黑色幽默作家往往塑造一些乖僻的“反英雄”人物,借其荒謬可笑的言行影射社會現(xiàn)實,表達作家觀點?!稛o名之輩》中自詡為“俠”的兩個憨匪實則是“反英雄”的人物塑造。其滑稽荒謬的言行實際是美國黑色幽默所涵蓋的滑稽戲劇、電視喜劇、喜劇電影的一種沿襲。這些以黑色幽默為審美風(fēng)格的作品風(fēng)靡美國,長盛不衰,已經(jīng)經(jīng)受住了觀眾和歲月的考驗。中國電影市場美國電影票房一路高歌猛進正代表了中國觀眾在審美上對美國電影很大程度的認(rèn)同。因此,將黑色幽默風(fēng)格植入中國電影創(chuàng)作,在審美對接上不存在風(fēng)險。同時,由于此類國產(chǎn)電影為數(shù)不多,一旦出現(xiàn),觀眾耳目一新,這也增加了《無名之輩》的取勝砝碼。
(一)舉重若輕,喜劇外殼
走入影院,欣賞喜劇,對于在繁重工作與家庭瑣屑中奔波勞碌的無名之輩們而言,是一種放松心情的上乘之選,這是《無名之輩》在審美風(fēng)格上的一項優(yōu)勢?!稛o名之輩》不僅塑造了類似美國黑色幽默的“眼鏡”“大頭”這類喜感人物,還賦予了悲劇人物以喜劇色彩。比如,馬先勇的人設(shè)經(jīng)歷與《暴雪將至》中的余國偉如出一轍。二人的共同點是懷有“警察夢”,并具備過硬的刑偵能力。余國偉可以憑借一己之力接近真相,馬先勇也憑單打獨斗最終追回真槍。但是《暴雪將至》從色彩到環(huán)境都是一種陰郁風(fēng)格,始終處于一種哀怨郁憤的悲劇氛圍之中。《無名之輩》則在馬先勇這條線索上亦莊亦諧,依然浸潤在一種荒誕的喜劇格調(diào)之中。深入《無名之輩》,該片“黑色幽默”的喜劇外殼實際上由多種喜劇“原料”打造而成。所謂“黑色幽默電影”,是對“黑色幽默文學(xué)”內(nèi)容層面以喜劇表達悲劇這一核心思想的繼承。在形式層面,電影的喜劇手法除了荒誕滑稽,還有對西方自古希臘喜劇伊始的許多喜劇手法之融合與拼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