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族
拌面
拌面,新疆人又叫“拉條子”,顧名思義就是拉出來的面,但與陜西扯面、蘭州拉面不同,拉條子不能太粗,亦不能太細(xì),否則會喪失其筋道和韌性。
吃拌面,選擇路邊只做拌面的小飯館最好,進(jìn)入店中報上拌菜的菜名,然后選一個座位坐下等待。拌面永遠(yuǎn)只是一種,但拌菜幾乎涵蓋了所有蔬菜,如西紅柿雞蛋拌面、蘑菇肉拌面、茄子肉拌面、羊肉皮芽子拌面、韭菜肉拌面、白菜肉拌面、土豆絲拌面、蒜薹拌面、豆角肉拌面、辣皮子拌面、過油肉拌面、辣子雞拌面、毛芹肉拌面、辣子肉拌面、椒麻雞拌面、大盤雞拌面、酸菜拌面,等等,即使一周連續(xù)吃拌面,拌菜也不會重復(fù)。
拌面煮熟撈出后,食客根據(jù)口味喜好,可要求過水或不過水,不過水者是“然窩子”面,吃然窩子面需要快速將拌菜拌入面中,若慢了會使面黏在一起。新疆人將“黏”稱為“然”,黏在一起便說成是然在一起。然窩子面的優(yōu)點是保持面的柔軟,吃起來舒適。
另一種用水過一下的面則叫“過水面”,其特點是經(jīng)涼水浸一下后變得筋道、柔滑和細(xì)膩,吃起來口感頗為舒爽。過水面的水很重要,有的人直接用自然生水,腸胃不好的人吃了會有麻煩,正宗的過面水是將水燒開放涼,然后過面便無礙。
吃拌面須用盤子,否則會因為不易攪拌顯得不方便。也有餐廳用碗盛拌面,但必須是那種敞口的大碗,使用舒適度與盤子別無二致。新疆人吃拌面的習(xí)慣是,一份面配一份菜,將拌萊倒入面中,用筷子來回拌數(shù)次,菜汁的味道便浸入面中,達(dá)到菜面合一的效果。
吃拌面可免費加面,此為從托克遜縣延伸的傳統(tǒng),托克遜是去南疆的必經(jīng)之地,飯館老板為了司機(jī)們吃好后有精力跑長途,便為他們免費加面,久而久之便形成傳統(tǒng)。我曾在托克遜吃過一次拌面,本來一盤拌面已經(jīng)足夠,但覺得來一趟不易,哪怕讓肚子撐一點也要體驗一下加面,于是便讓面館的小伙計加一份面。本以為拉面、下鍋和出鍋的程序至少需要十分鐘,不料一扭頭一份面已端了上來。
我最早在新疆吃拌面時一份三塊錢,后來漲到五元、八元、十元、十五元,現(xiàn)在大多是十八元和二十元。新疆人吃拌面從不去大飯店,大多選路邊小店,因為拌面是平民吃食,小飯館味道更合口味。
有人在外地嘗試做拌面,因為面粉和水質(zhì)的原因,做出的拌面不好吃。這其實不難理解,新疆的小麥日照時間長,面質(zhì)適合做拌面一類的面食,而其他地區(qū)的面粉太過綿軟,達(dá)不到拉條子的效果。
新疆人出差回家前,家人都在電話中問晚上吃什么,答之兩個字:拌面。有一位朋友因為太過于思念拌面,下飛機(jī)后直接打出租車去了一家面館吃拌面。后來他描述當(dāng)時的情景,吃完拌面出來,被九點鐘還沒有落下去的太陽一照,一下子就全身舒服了,才感覺是真正回到了新疆。
有一戰(zhàn)友從西藏阿里下山到葉城,讓飯館老板做三份拌面,老板說如果面不夠可以免費加面,不必一次點三份。他說不是加不加面的問題,而是太想吃拌面了,哪怕一份只吃幾口也要來三份。于是老板給他上了辣皮子肉、土豆絲和過油肉,他逐一品嘗,面露欣喜之色。
新疆人大多有吃完拌面喝面湯的習(xí)慣,美其名曰原湯化原食。面湯的稀稠取決于煮過拌面的多少,一般情況下都是清淡、略有面色的湯,喝起來頗為爽口。有一人在飯館吃完拌面后離去,走到半路總覺得少了點什么,他抓耳撓腮一想原來忘了喝面湯,于是返回那家飯館,老板說就知道你會回來,面湯在爐子上給你熱著哩!
那人喝了面湯后再次上路,腳步陡然快了很多。
馕
馕,先經(jīng)揉捏,后又經(jīng)大火炙烤,但新疆人卻不說做馕或烤馕,而是用一個“打”字,極富動感地說成“打馕”。
不僅叫法非同一般,而且還有不少諺語。譬如:“父母給你的是生命,小麥給你的是馕?!薄翱梢砸蝗諢o菜,但決不可以一日無馕?!?/p>
新疆人吃馕,不吃一口菜,不喝一口湯,卻仍然吃得香,吃得飽。
馕出自馕坑,南疆的大多人家都有馕坑,隔幾日打一次馕供全家食用。巴扎(集市)上有專門賣馕的攤位,離巴扎近的人家,打了馕會端出去賣。
新疆人喜歡吃馕,往往馕一打出就吃,其口感脆香,可品嘗到面食烤熟后的美妙香味。有人從馕鋪子買了一個馕往回走,在半路忍不住嘗了又嘗,到家后只剩下小半個。
放涼的馕也有脆香之味,但人們還是喜歡吃熱馕,即使是放涼的馕,也要烤熱,吃起來味道不錯。
二十余年前在南疆,多次見人們把馕當(dāng)作吉祥物和幸福的象征。譬如,男方向女方提親,見面禮除了衣料、鹽、方塊糖外,還必須有五個馕。在結(jié)婚儀式上,一位姑娘站在新郎和新娘中間,雙手捧出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碗鹽水,鹽水里泡著兩塊小馕,新郎和新娘必須按照姑娘指示,搶吃那兩塊鹽水馕,誰先搶到馕,象征誰最忠于愛情。
我有一天突然想看看打馕的全過程,便下樓在“阿布拉的馕”店旁看了約一個半小時。打馕的程序并不復(fù)雜,一個小伙子把雞蛋和牛奶倒進(jìn)面粉中,加適量放了鹽的水,五指分開攪動一會兒,然后加進(jìn)去色拉油和蜂蜜,用力揉十余分鐘后便成為面團(tuán),然后用布子蓋起來發(fā)酵,過了十余分鐘,小伙子用手指在面團(tuán)上戳出一個洞,發(fā)現(xiàn)其并未收縮拉緊,便一臉欣悅的神情。我知道他通過這個洞在檢驗面是否發(fā)酵好了。很快,他將面團(tuán)揪出拳頭般大小的圓球,一個個擺好,然后用手逐一輕輕壓扁,再迅速壓圓,在圓圓的邊沿捏出厚度,用馕戳子在上面拓出花紋,刷上一層色拉油,撒上芝麻,啪的一聲甩進(jìn)了馕坑。
雖然知道了打馕的方法,但我卻悲哀地發(fā)現(xiàn),我一輩子也打不出一個馕,因為我沒有打馕的馕坑。這世間的事物,有很多僅僅是親眼看見過而已,要想親手制作卻很難。
馕有五十余種,常見的有油馕、肉馕、窩窩馕、芝麻馕、片馕、希爾曼馕等。最大的馕直徑有四五十厘米,需要面粉兩公斤左右;最小的馕只有常見的茶杯口那么大;還有一種馕,厚度有近十厘米,但因為在中間有一個洞,卻并不顯得厚。
我十余年前在庫車縣塔里木鄉(xiāng),見一老鄉(xiāng)做出的馕很大,價格卻僅為三元,我們便買了一個在車上各捧一邊掰著吃,最后僅吃掉其三分之一。那天我們是去看塔里木河的,在半路被一潭積水擋住,向周圍的人詢問水坑情況,他們說昨天有車已從此處過去,無礙。結(jié)果我們的車一開進(jìn)去便栽入深坑,他們大聲哄笑著離去,我們這才明白他們閑得無聊,誘惑我們的車栽進(jìn)去看熱鬧。
1992年的一天,我們部隊在葉城農(nóng)場勞動,營長為了讓戰(zhàn)士們在中午吃飽,聯(lián)系附近一戶農(nóng)民打馕,幾袋面粉送過去后,對方稱可以打一百個馕,但那天有一百一十人,于是又補(bǔ)一袋面粉,對方言之鑿鑿稱打一百一十五個馕有多沒少,讓我們放心。營長為感謝那農(nóng)民,便說那多出的五個馕,送他家的小巴郎(孩子)。那農(nóng)民在中午送來了馕,一數(shù)是一百一十五個,他驚訝地說不對呀,打是打了一百一十五個馕,我知道你們需要一百一十個,就給我們家的巴郎子(孩子)留了五個。營長肯定他打了一百二十個馕,便說沒關(guān)系,讓他把多出的五個馕拿回去,但他一定要弄清楚,大家于是餓著肚子等他又?jǐn)?shù)了一遍,結(jié)果還是一百一十五個。他再次驚慌大叫,我已經(jīng)給我的巴郎子留了五個馕,難道它們像長了腿一樣跟到了這里嗎?他還要再數(shù)一遍,營長把五個馕塞到他手里,一番好言相勸,他才一臉疑惑地離去。
南疆人多喜歡就著茶水吃馕,將馕掰開后伸入茶碗浸泡一下吃掉,然后喝一口茶。馕被浸泡后變得酥軟,利于啃咬也利于消化。
將馕和烤羊肉串一起吃,也是新疆人喜歡的一種吃法。將羊肉串在馕表面磕幾下,讓烤肉上的孜然、辣椒面、鹽和胡椒粉等沾在馕上,可一口馕一口烤肉地吃,旁邊的人能從食者的臉上看出有馕又有肉的喜悅。
烤馕吃的情景,只能在鄉(xiāng)村見到。我曾在墨玉縣見過幾個人用樹枝將馕挑到火堆跟前,翻來覆去烤一番后才吃。我以為馕被再烤一次會堅硬難咬,一嘗卻頗為酥軟,而且更為脆香。
不論哪種吃法都必須先將馕掰開,掰馕是有學(xué)問且極富儀式感的,將右手掌做刀切狀放在馕上,但并不用此手掌去切,只是壓住馕即可,然后用左手向上掰馕的一邊,便可將馕從中掰出一條直線,并讓馕無比均勻地一分為二。如果要繼續(xù)掰成小塊,依此類推即可。這樣掰出的馕既有厚的馕邊,也有薄的馕塊,吃起來口感多變,脆柔共享。
1998年我在解放軍文藝出版社修改書稿時,社長程步濤在一日中午,請幾人到白石橋的一家新疆飯館吃飯,大家閑聊等待上菜的間隙,我用“掌刀”法將一個馕掰成整齊的塊狀,受到大家一致好評,我亦發(fā)現(xiàn)當(dāng)時已吃了近十年馕的我,已是馕中有我,我中有馕。
吃完離開時,我看見桌上有些馕渣子,便本能地伸手要將其收攏到一起,旁邊的一位維吾爾族女服務(wù)員對我一笑,示意她收拾即可。她小心將馕渣子掬到掌心,放進(jìn)了院中的鴿子籠中。
這正是我所希望的,此等情形,新疆人早就總結(jié)成了諺語:人吃剩的馕渣子,要留給鳥兒。
小白杏
在庫車有一個說法,吃一顆小白杏,就是一口蜜。另有一個現(xiàn)象,人們即使待在石榴樹下,依然會說是在杏園子里,可見人們鐘情小白杏到了何種程度。
小白杏在維吾爾語中稱為“阿克其米西”,意為“白色蜂蜜”。庫車在西域時是有名的龜茲,后來亦有屈支一名。《大唐西域記》中記載:“屈支國東西千余里,南北六百余里有葡萄、石榴、梨、李、桃、杏……”其時的龜茲人,家家門前有杏樹,有“杏花龜茲”的美稱。
庫車的小白杏之所以好吃,是因為受到了雪水澆灌。有一次與朋友說起雪水的好處,他說天山是一個懸在天上的“水庫”,其腳下兩千余公里的綠洲,無一不得其益處,而受益最大者,便是小白杏。
每到六月,杏樹都掛滿熟透的小白杏,但人們卻不急于去摘,而是聚于杏樹下抬頭仰望,等到有一顆小白杏“啪嗒”一聲掉下,才開始釆摘。有一年眼見一顆小白杏在枝頭晃蕩,但卻不落下,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它,好像目光里能伸出雙手,要把它拽下來,但是哪怕再急也拽不得,只能等它自己落下。那“啪嗒”落下的聲音,是杏子順應(yīng)天地力量,對人類發(fā)出的號令。
落下的第一顆小白杏,必須當(dāng)場吃掉,且把杏核用于種植杏樹,據(jù)說長出的杏樹會結(jié)出更甜的小白杏。
小白杏上市僅一月左右,早了青澀難咽,晚了塌軟發(fā)酸,所以在每年六月間,庫車人每餐后都吃小白杏,然后喝一碗羅布麻茶,一臉滿足的神情。
十余年前第一次在庫車吃小白杏,大的宛若雞蛋,小的形似荔枝,每一顆都將白、黃、紅三色融為一體,看上去頗為誘人。我挑一顆淺咬一小口,用舌尖輕輕一品,便滿口汁液和甜味,咽下后覺得濃汁入肺腑,潤五臟,美妙情狀令人滿心欣喜。
園子主人正在樹上摘小白杏,見有人來便跳了下來,把一籃子小白杏遞了過來說,吃吧!這是最有名的阿克其米西,甜得很!我們一行中有女士,他便說,女人吃了阿克其米西,能把一張臉都變甜,吸引得所有帥哥都圍著你打轉(zhuǎn)呢!
他的小白杏好吃,放入口中輕輕一咬,便滿口汁液。朋友吃完一顆小白杏后,嘴一張吐出了杏核,園子主人手一伸接住杏核,笑著說杏核不要浪費,里面的杏仁也很好吃。他把那顆杏核放在石頭上,用另一塊石頭輕輕一敲,一粒杏仁便露了出來。他讓我品嘗,我一咬杏仁,口感清脆,有一股近似花生的味道,但又多了一份淡淡的甜醇。
南疆人喜歡的杏干水,亦出自小白杏。人們把小白杏洗干凈,加以葡萄干、鷹棗、酸梅、山楂片、桃皮、冰糖等,放在鍋中加水熬一小時,起鍋冷卻后,有清涼、略酸、微甜的口感。以前的杏干水須當(dāng)天喝完,過夜就壞了,現(xiàn)在有了冰箱,可冷藏起來慢慢喝。
到了盛夏,人們又喝刨冰杏干湯,即把小白杏曬干,不切碎,連核放入鍋里熬出湯汁,加以冬天貯藏的冰塊,其涼爽之感讓人忍不住叫好。刨冰杏干湯有消暑、解渴、降火、開胃、美容、祛腹脹、通便之效。我十余年前在庫車大巴扎上喝過一次刨冰杏干湯,當(dāng)時天熱,我一口氣便喝了一杯。喝完才發(fā)現(xiàn)守攤的姑娘詫異地看著我,一問才知道喝刨冰杏干湯的同時,要搭配吃酸棗和光桃,那樣才味正。我笑笑,只能期待下次按正統(tǒng)方法享用了。
小白杏也可用于做飯,南疆每年四五月間,人們把未熟的小白杏采回,放入湯飯中,美其名曰青杏子湯飯。青杏子湯飯是難得的季節(jié)性美食,浸入湯中的酸味,也就這幾個月有,所以人們在這個季節(jié)便不用醋,只享受青杏子略酸的味道。
小白杏亦有趣事,有一年五月突降大雪,把滿樹杏子打得搖搖欲墜,人們擔(dān)心其難以成熟,一年將沒有收成。幾日后雪霽,人們見杏子并未受損,便暗自希望其味道亦不要受影響。挨到六月,第一顆掉下的小白杏仍然透亮,一嘗仍然像以往一樣綿甜清爽,馥郁細(xì)膩。人們于是便感謝那場大雪,說它和天山雪水一樣對人有恩。
另有一人,某一日突然不說話了,問醫(yī)吃藥均不見效。一位老者聽得院中的杏樹掉下第一顆小白杏,便讓他吃了那顆小白杏,少頃,他臉上浮出幾絲扭結(jié)的神情,待平靜下來,便復(fù)又開口說話。
椒蒿
“五月的角,六月的蒿,七月八月當(dāng)柴燒。”此為北疆說椒蒿的順口溜。
依我看,此順口溜說得久了,便會像“吃肉的牙長在嘴里,吃人的牙長在心里”一樣成為諺語。諺語并非是神創(chuàng)造的,而是人們長久言傳,被更多的人記住并深信有一定的道理,遂成為諺語。
新疆人將椒蒿稱為“麻烈烈”,是因為其入口有一股異香,近似薄荷和藿香,但又比此二者的味道濃烈,麻烈烈地攪?yán)p舌頭和味蕾,故得此名。
椒蒿是多年草本植物,多產(chǎn)于北疆的溫泉、精河、察布查爾及東疆的巴里坤等地。新疆人對椒蒿的態(tài)度持兩端,一者認(rèn)為其味麻而苦,一口不吃,避而遠(yuǎn)之;另一者卻鐘愛其獨特之味,吃一次后欲罷不能,常掛念在心上。
我第一次吃椒蒿是在駐巴里坤的邊防一團(tuán),一道涼拌椒蒿上桌,立刻將一桌人分成兩派,一派如前面所說覺得其味道不好,筷子一伸又猶豫著收回;另一派如我,一嘗之下喜形于色,不但覺得那么好的味道難得,而且食之后感覺有了提神的作用。
那天在席間聽說有人將椒蒿稱為“新疆芥末”,我深以為是。巴里坤是新疆漢文化最為集中之地,尤以中國傳統(tǒng)美食最為多見,據(jù)說這里的家庭主婦因鐘愛椒蒿,遂用其代替花椒,久而久之巴里坤人便吃椒蒿上癮,尤其是喝酒后吃一碗椒蒿湯飯,既解酒又解饞。
后又聽人說椒蒿還被稱為“新疆毛尖”,想必是被當(dāng)作茶喝了,但我沒有喝過,想象不出是怎樣的泡制程序,泡出的湯水又是怎樣的顏色和味道。
吃過一次椒蒿土豆絲,進(jìn)而便知道把椒蒿用作輔料,還可做出椒蒿炒羊肉、椒蒿餃子、椒蒿拌面、椒蒿炒雞蛋、椒蒿湯飯等。我那次想從巴里坤帶一些椒蒿回去,但尋遍菜市場卻不見其蹤影,細(xì)問之下得知,吃椒蒿吃的是剛長出的嫩葉尖,我去的時令不對,用巴里坤人的話說椒蒿已經(jīng)長成了稈,快結(jié)籽了。
后來聽說居住在伊犁河邊的錫伯族人將椒蒿稱為“布爾哈雪克”,即“柳葉草”“魚香草”的意思。錫伯族有一道菜叫“椒蒿燉魚”,是從河中打出魚后,在河邊現(xiàn)用河中水,放入椒蒿燉煮而成,出鍋后味鮮肉嫩,讓吃過的人念念不忘。
有一次去伊犁參加一個文學(xué)活動,我先前的戰(zhàn)友,后復(fù)員到一家報社工作的蔣本正,一大早去伊犁河邊釣魚,無奈那么大的伊犁河在那天偏偏無魚,他見到一漁民用漁網(wǎng)打得一條大魚,便掏錢買回來讓餐廳做了一大盆椒蒿魚。大家在席間吃得贊不絕口,無意間一問才知道他為買那魚花了一千多元,我便覺得太貴了,但又覺得他是出于深情,便多吃了一些。
回到烏魯木齊后,聽說幸福路有一家叫“嘎善”的錫伯族餐廳,其椒蒿燉魚做得頗為地道。我去吃了一次,發(fā)現(xiàn)廚師除了在魚湯中放椒蒿外,還打入了一點面糊,撒了些韭菜花,一嘗味道更是鮮美,忍不住幾口就喝完了一碗魚湯。那一頓我放下矜持,吃得酣暢淋漓。
吃完后與餐廳老板交流,得知現(xiàn)在已有人專門種植椒蒿,哪怕大雪紛飛的寒冬也能吃到新鮮的椒蒿,喜歡椒蒿的人在菜單上一看到“椒蒿”二字,便大聲吆喝著讓服務(wù)員上一道有椒蒿的菜。
難忘的是在溫泉縣吃到了椒蒿拌面,本來是一大盤拌面,拌菜中有羊肉和青椒,但因為有了椒蒿提味,吃起來連拉條子也感覺不一樣了,顯得分外筋道和爽快。吃完后本來要按照“原湯化原食”的原理喝一碗面湯,老板卻勸我們喝一碗放了椒蒿的魚湯,并強(qiáng)調(diào)魚是早上剛從河中打來的,椒蒿也是剛長出的嫩尖葉片,來她餐館吃拌面的人沒有不喝那湯的。我想起先前幾次喝過的椒蒿魚湯,便讓老板趕緊上魚湯,等到喝完一抹嘴,那舒爽享受的美妙感覺,已很難用言語表達(dá)。
后來在烏魯木齊北京路的一家餐館又吃到了椒蒿拌面,但卻聽到了一個讓人傷感的事情,說是有一個人前后三年,每到星期天必去那家餐館吃一頓椒蒿拌面,每到他要來的日子,餐館會早早地為他備好面菜,他一進(jìn)門坐下便可以動筷子。但有一天他卻沒有來,幾經(jīng)打聽才知道他在來餐館的路上出了車禍。我聽得很震驚,好像剛吃下的拌面堵在了心里,直至回到家才好受了一些。
另有一件和椒蒿有關(guān)的事情,聽來讓人欣喜。有一人發(fā)現(xiàn)椒蒿廣受歡迎,便承包了十余畝地大面積種植椒蒿,不料到了該長出嫩芽的時節(jié),那椒蒿才長出一兩寸高的小苗。他覺得選擇的地方不宜種植椒蒿,遂絕望放棄。但誰也沒想到,之后那椒蒿卻長得很快,在第二茬給他長出了齊刷刷的嫩葉。他跪在地邊大喊一聲椒蒿,繼而淚流滿面,喜極而泣。
黃面
下班路過科技園路的黃面館,見老板在門外打出了“三號涼面”招牌,記得他在冬天對外打的是拌面招牌,也難怪,大雪紛飛的寒冬,沒有人吃涼面,而天熱了改成主營涼面,真是會做生意的老板。
黃面通常被稱為新疆涼面,因其顏色金黃而得名,是新疆夏令風(fēng)味小吃。
科技園路的這家黃面,我在去年夏天來過兩次:一次因為天氣熱到41攝氏度,只吃了碗裝的小份,但吃出了面中的蓬灰?guī)淼氖孢m感,同時對澆在面中的芝麻醬印象深刻;另一次亦是大熱天,發(fā)現(xiàn)老板推出了盤子裝的黃面,在上面覆蓋了一層烤肉,美其名曰“黃面烤肉”,吃過后覺得有素有葷,有涼有熱,實在是愜意。
吃黃面須在酷熱天氣,其涼爽自口舌浸入,頓時會舒服很多。一份黃面好不好吃,取決于和面時使用蓬灰是否適量,此蓬灰來源于戈壁上的蓬蒿,人們在秋季將其收集起來放進(jìn)火坑,蓬蒿會被燒得流出汁液,人們將汁液接入盆中,待冷卻凝結(jié)成塊便是蓬灰。在新疆,人們做面食時把鹽、堿和蓬灰一并放入水中,攪勻溶化后用于和面,此方法多年不變。
黃面也是拉出的細(xì)條,但比拉條子細(xì),粗細(xì)程度與常見的牛肉面差不多。做黃面不難,但澆黃面的鹵汁卻頗為講究,首先要把西葫蘆、雞蛋花和菠菜等煮熟,加濕淀粉勾芡成澆鹵汁,再把芹菜段入油鍋炸熟,備好油潑辣子、蒜泥和芝麻醬等,等到黃面煮熟出鍋后過兩遍涼開水,淋少許燒熟的清油拌開,將澆鹵汁、醋、蒜泥、油潑辣子、芝麻醬、芹菜段等一并入面,攪拌開后就可以吃了。
黃面因為汁濃、面細(xì),吃起來軟而有筋感,酸中帶有香辣。我曾聽說烏魯木齊五十年代出過一位叫馬文義的“涼面大王”,他祖輩以制作涼面為生,積累有不少豐富的經(jīng)驗,據(jù)吃過馬師傅涼面的老人講,他拉的面均勻,細(xì)而不斷,下鍋后注意火候,吃起來軟硬適度的嚼頭,不失為一種享受。我后來在《烏魯木齊掌故》中看到過記錄馬師傅的文字,他在1956年參加公私合營,在烏魯木齊市飲食公司清真合作食堂掌勺,在烏魯木齊享有盛譽(yù)數(shù)十年。
我之所以懷念馬師傅,是因為我有一次在人民電影院的夜市吃黃面時,朋友指著一位賣黃面者說,他就是涼面大王馬師傅的孫子,我特地要了一份他的黃面,果然獨具特色,尤其是盤子里油亮的黃面,猶如盛開的金菊,讓人覺得賞心悅目。朋友向他詢問涼面大王的往事,他卻一臉不悅地說,你們吃飯就吃你們的飯,打聽那么多無關(guān)的事情干什么?我們便不好再問什么,但后來從別處知道,涼面大王的后人皆在食品公司工作,不料某一日都接到下崗?fù)ㄖ麄儫o奈之下便重操祖上傳下的手藝,到夜市上賣黃面,光景用他們的話說是吃不飽也餓不死,勉強(qiáng)維持生計而已。
另一賣黃面者的事情亦讓人傷感,十余年前,我有一戰(zhàn)友在紅山路開了一家專賣黃面的小飯館,旁邊的一個烤肉攤主看見他的生意好,便加了烤羊腰子、烤板筋、烤羊肉串等湊近他的店,吃的人倒也多起來。一個大熱天我去吃黃面,聽見有人勸那位戰(zhàn)友也應(yīng)該擺上烤肉攤,那樣的話就不會讓別人賺走本該他賺的錢,但他一笑并沒有說什么。不久便聽說他因為患癌癥去四處求醫(yī),一年后傳來消息說他已離開人世。之后我每每經(jīng)過那個小飯館,看見仍在賣黃面,但因為不知道是何人在經(jīng)營,加之心中痛惜戰(zhàn)友英年早逝,便打消了進(jìn)去吃一碗黃面的念頭。
另有與黃面有關(guān)的事,說起來也頗讓人傷感,我有另一戰(zhàn)友受一朋友委托照顧他在部隊的孩子,戰(zhàn)友找到那孩子所在的部隊,叫他出來了解他的情況,然后問他想吃什么好吃的,戰(zhàn)友請他便是。不料他卻說最想吃的是黃面烤肉,他去年夏天吃過一次后一直盼望再吃一頓,戰(zhàn)友覺得黃面烤肉太過于簡單,便帶他去青年路的一家飯館吃了一頓湘菜。分開時他告訴我那戰(zhàn)友,他第二天將去山上執(zhí)行一項任務(wù)。戰(zhàn)友強(qiáng)調(diào)回來后再請他一次,以彌補(bǔ)這次吃得匆忙的遺憾,他笑著說要請的話還是吃黃面烤肉為好,因為他太喜歡吃,不吃一次終生遺憾。不料,他和另幾位戰(zhàn)士上山后在一山谷中駐扎,半夜,雪山上融化的雪水流下來變成洪水,把他們?nèi)繘_走淹死了。
我那戰(zhàn)友每每提及此事,總是悔恨讓那戰(zhàn)士少吃了一頓黃面烤肉。
唉,想寫黃面,卻不覺間引起莫名的傷感。沒想到,我關(guān)于黃面的記憶中,竟然有如此多的艱難與生死的事情。
地軟
很多地方都有地軟,它們往往因一場雨醒來,又往往在一場雨后沉睡。
地軟因南北不同,通常被稱為地皮木耳、地見皮、地踏菜、地皮、地衣等,不一而足。它們生長范圍廣,適應(yīng)性強(qiáng),有木耳之筋道,卻比木耳更脆;有粉皮之綿軟,但比粉皮更嫩,常用于炒、涼拌、熘、燴和做羹等,可葷可素,味道極佳。
人們在雨后撿拾地軟回家,常見的是做地軟包子、地軟餃子、地軟炒雞蛋、地軟湯、地軟炒肉等。
我老家多地軟,每逢雨后,大家便提一個小竹籃去野外撿地軟。說起來有意思,地軟是一種在短時間內(nèi)蓬勃生長,展示生命的陸生藻類植物,如果長期不下雨,它們便呈干枯收縮狀,但卻仍然活著,只等大雨一下便綻放生命光彩。
那時候我們在草叢、樹根或石頭上找到地軟,用手指捏住其一角輕輕一拉,一片柔軟濕潤,且?guī)捉谕该鞯牡剀浘偷搅耸掷?。盡管要用力從地上撥拉,但老家人仍將此稱為“拾地軟”,似乎一場雨后滿山遍野皆是地軟,只需去撿拾即可。
我每去拾地軟都提家中的一個小竹籃,地軟不會拾得太多,而我的小竹籃總是滿滿的,一晃頗有成就感。
拾地軟時仍能感覺地面的濕氣浸入褲管,不一會兒就讓腿腳發(fā)涼,但這時候的地軟更吸引人,我們已管不了那么多。拾地軟僅有一上午時間,中午的太陽會讓地軟又縮回,不但難以撥出,亦吃不出綿軟嫩滑之感。所以我們都是一大早就出門,拾過一處便迅速奔向另一處,是真正的與時間賽跑。
記得地軟最多的地方在地臺、石頭上、溝渠、樹下、洼地、塄坎、山坡和荒地中,那荒地被廢棄后不再長莊稼,卻總是長出地軟,有人便認(rèn)為那荒地并沒有徹底荒廢,下多少場雨就能拾多少次地軟,還不用費力氣種植,難道不劃算嗎?由此可見有些事情并非只有不好的一面,只要你保持熱情和耐心,就一定能等到好的結(jié)果。
后來在清人王磐的《野菜譜》中了解到地軟作為食物古已有之:“地踏菜,生雨中,晴日一照郊原空。莊前阿婆呼阿翁,相攜兒女去匆匆。須臾采得青滿籠,還家飽食忘歲兇,東家懶婦睡正濃?!?/p>
我到了新疆后驚喜地發(fā)現(xiàn),伊犁、博樂、塔城、阿勒泰和哈密等地也多有地軟,尤其是阿勒泰的白哈巴和禾木一帶,每到夏天幾乎天天都會下一陣雨,村后彌漫著松木清香的山坡上,在雨后便滿是地軟。
一次,我想弄清楚白哈巴村后的地軟,是否從山腳一直延伸到了山岡,沒走幾步便被一位牧民喝住,他責(zé)備我沒看見腳下的地軟嗎,那是吃的不是糟蹋的,我便趕緊停住腳步。我表示歉意后坐在石頭上抽煙,看他彎腰撿拾地軟。他撿拾得很仔細(xì),總是一手捋開草叢,用另一手將地軟輕輕撥出放入塑料袋中。遇到長在石頭下的地軟,他便把石頭搬開,取了地軟后又將石頭放回原處。我問他緣由,他說雨嘛會不停地下,地軟嘛會不停地長,人嘛會不停地來,如果一次把地軟的根破壞了,人再來嘛地軟就沒有了嘛!聽他那么一說我便坦然了,這些深居大山密林中的牧民,他們深諳大自然規(guī)律,從中找到了活命的方法,亦沿襲古老的游牧法則一代代繁衍,他們是真正的大自然之子。
到了下午走到村莊前的小河邊,他勒住馬韁繩讓馬停下,用手掬水洗干凈馬的四蹄,才讓馬過了小河。我又問緣由,才知道村里人吃那小河中的水,他不能讓馬蹄上的泥巴弄臟了河水。過河后他與我分開,很快牽馬進(jìn)了柵欄。他家屋頂上已升起炊煙,飄出了奶茶的香味。我想起他將石頭放回原處和洗馬蹄的動作,便覺得他活得坦然而從容,今晚一定做個好夢。
第二天又下了一場小雨,待雨停住,村中的孩子們便蜂擁向村后的山坡去撿拾地軟。我也想過一把癮,便尾隨他們?nèi)チ松狡?。因為雨下得小,冒出的地軟不多,有的只露出一個形狀,像是等待太陽出來就縮回原形。孩子們在山坡上跑來跑去,傳出一片“沒有,沒有”的聲音,一陣忙碌過后,很多孩子都一無所獲,沒有了再找的興趣。
但有一個孩子卻運氣頗好,碰到了一大堆地軟,好像所有的雨水都落到了這一堆地軟上。地軟雖多以散狀分布于山野間,但偶爾也有成堆的,但凡碰到者都會為好運氣驚呼。那孩子悄悄把那堆地軟撿拾干凈后,才發(fā)出欣喜的聲音。
他這一叫引得所有孩子都圍了過去,有羨慕的,也有失落的,更多的是想看看那成堆的地軟是何模樣,但他卻把塑料袋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不讓看。有一個孩子動了心思,提出與他投石頭比賽,每人用十個小石頭投向剛才撿拾地軟之處,他若投中得多,便贏走那袋地軟,如那小孩投中得多,他便付十塊錢。那小孩被十塊錢誘惑,遂同意比賽。
結(jié)果那小孩輸了,剛剛到手的一塑料袋地軟到了對方手中。他懊惱得大喊大叫,流露出反悔之意,所有孩子都不愿意了,紛紛指責(zé)他不講信用,并用諺語教訓(xùn)他:“一個人不可能有兩個影子,一件事不可能有兩個結(jié)果。”“說話算數(shù)的人,嘴一張是香的;說話不算數(shù)的人,嘴一張是臭的。”他被眾小孩的氣勢壓得低下頭,抹著眼淚回家去了。
不知道他回到家,會怎樣對家里人說這件事。
石河子涼皮
幾年前在烏魯木齊一家石河子涼皮店,為一位姑娘吃涼皮驚訝,她先是對服務(wù)員說,涼皮和面筋各一半,醋少,辣子要多,兩勺。等涼皮端來,她嘗一口覺得不夠辣,又讓服務(wù)員加了一勺辣子,眼見那盤涼皮已一片通紅,但她吃得頗為愜意,不顧周圍人驚愕的表情。
新疆人喜歡吃石河子涼皮,尤以年輕姑娘為多,所以街頭多見石河子涼皮店,一般都是只賣涼皮,分大份和小份兩種,吃者多為回頭客。
我沒去石河子之前,就吃了石河子涼皮,覺得以地名冠以一道食物的名字,那個地方便讓人充滿想象。后來到了石河子,卻并不多見涼皮店,想必是因為名聲在外,石河子人都跑到外面賣涼皮了,或者說,開涼皮店者多借“石河子”三字招攬生意,讓人誤以為石河子涼皮均出自石河子。
世間事物錯綜復(fù)雜,一盤涼皮也不例外。
石河子涼皮叫得響,其實是有歷史的,石河子的人群構(gòu)成,是一盤涼皮揚名的關(guān)鍵。新疆自五十年代成立兵團(tuán)后,各團(tuán)場農(nóng)工皆以種地為生,但每個月卻能領(lǐng)工資,待遇比別處的農(nóng)民好得多。石河子是兵團(tuán)城市,以陜西和甘肅人為多,陜西有搟面皮,甘肅有釀皮子,被帶入石河子后成為涼皮,歷經(jīng)五六十年時間,名氣越來越大。
還有一個原因,石河子的小麥好,做出的涼皮色澤鮮亮,看似薄得幾近透明,但卻極有韌勁,一嘗便可發(fā)現(xiàn),其筋道比其他涼皮強(qiáng)很多倍。
我老家天水有面皮和呱呱,尤以調(diào)料獨特而受歡迎。老家人將呱呱配一個燒餅作為早餐,不知情者以為很辣,實際上那是一種香辣,早餐一頓可提神一上午。按說,我自小吃天水的面皮和呱呱長大,嘴應(yīng)該刁頑,但第一次吃石河子涼皮便滿心欣喜,老家的面皮和呱呱遙不可及,而石河子涼皮近在眼前,剛好彌補(bǔ)遺憾。
也就是在第一次吃石河子涼皮時,發(fā)現(xiàn)其吸取了川菜的麻、湘菜的辣,再加入濃酸的醋,味道既濃郁又清爽,很符合新疆人直率的性格。新疆菜不在八大菜系中,但有融會和吸納的長處,石河子涼皮便是倒證。
我這些年吃石河子涼皮,固定去處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店。記得早先有石河子涼皮招牌,后在一次大風(fēng)中被刮破,開店者沒有再做,但生意不受影響。因為店小,坐十人便顯得擁擠,我每去都避開飯點,進(jìn)門向女店主報上想吃的涼皮、面筋和牛筋面的比例,她利索地拌好,我一人坐在店中慢慢吃,覺得頗為舒服。
一次見到她做涼皮,便多看了幾眼。也就是那幾眼,讓我知道了石河子涼皮的做法。她把和好的面放進(jìn)盆中,用涼水不斷地搓洗,一直洗到淀粉和面筋分離,把面筋取出,將洗面水澄清沉淀,倒去上面的清水,在剩下的糊狀淀粉中加適量的蘇打,在涮盤內(nèi)抹出一層,在上面抹少許清油,便放在開水鍋上蒸了。她動作嫻熟,不一會兒便做出一張,入鍋的那張三五分鐘即熟,下一張剛好跟上。
我嘗了她新做出的涼皮,看著她澆上辣椒油、醋、蒜末、醬油、芥末、芝麻醬等作料,看上去顏色悅目,一吃更覺得爽滑柔軟,似乎還品出了食物剛出鍋的那種蒸餾香味。
后又去吃,她喚女兒為我端來涼皮。我見是一亭亭玉立的少女,便想起以前她也曾給我端過涼皮,那時她七八歲,怕盤子掉地上,便用雙手緊緊握著,還咬著嘴唇。如今她已長成了大姑娘,我亦猛然發(fā)現(xiàn),我已在這個小店吃涼皮有十年時間。
一次與女店主閑聊,得知她來自兵團(tuán)農(nóng)四師的六十六團(tuán)(伊犁),很早便做涼皮謀生,乃至到了烏魯木齊,順理成章開了這個小店。她說其實還有比石河子涼皮更好吃的涼皮,至今沒有出六十六團(tuán),叫“矮桌子涼皮”。一位大娘最初經(jīng)營時,因為只有幾張矮桌子,被人們叫出了“矮桌子涼皮”一名。那涼皮很好吃,六十六團(tuán)人數(shù)十年間只要想吃涼皮,必去那家。
我打聽了一下,如今在六十六團(tuán),矮桌子涼皮店的生意依然很好,別的店已改用機(jī)器做涼皮,但那家卻依然堅持手工制作。傳來的消息還說,當(dāng)年創(chuàng)下矮桌子涼皮的大娘已經(jīng)年邁,擔(dān)心矮桌子涼皮傳承無望,甚是焦慮。
我曾去過六十六團(tuán),沒有碰上矮桌子涼皮,如若再去,一定要品嘗一次。
不論是石河子涼皮,還是矮桌子涼皮,皆出自兵團(tuán),深思此事,便明白了一點,兵團(tuán)人在新疆種地多年,能出好吃的涼皮,亦是必然。
責(zé)任編輯 杜小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