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澤龍

摘要：在人工智能飛速發(fā)展的現(xiàn)在，我們有必要考慮現(xiàn)有的責任框架是否能適應這種新技術的發(fā)展。人工智能給既有的責任體系提出了過錯責任適用難;產品責任難于舉證，包括難于對人工智能產品的缺陷進行舉證以及對因果關系進行舉證等問題。在現(xiàn)在這個時代人工智能仍然是人類的工具，是一種物，確認人工智能的法律屬性是討論一切人工智能問題的前提。在探討人工智能引發(fā)事故的承擔方式時，否認了舉證責任倒置的可能性，討論了設立專項基金的可能性，對于實力弱小的公司來說，雖然是自愿選擇但應當被納入監(jiān)管;對于實力雄厚的公司，則可以自愿選擇是否被納入監(jiān)管。

關鍵詞：人工智能 產品責任 法律屬性 承擔方式 專項基金

一、引言

當今世界但凡是想走在世界前列的國家，無一不在關注人工智能的發(fā)展。迄今為止，已經涌現(xiàn)出了很多關于人工智能的應用，最典型的如人工智能助手、無人駕駛技術、人臉識別……再比如可以自行進行創(chuàng)作文藝作品的微軟小冰，可以與人進行辯論的Project Debater等。

雖然現(xiàn)在各個領域的科學家一直在對人工智能進行研究，但是在法律方面，其最核心的人工智能的法律地位問題卻并沒有隨著研究的進行而達成共識。在理論上，各個學者的觀點莫衷一是，基本停留在理論階段;現(xiàn)實中，關于人工智能造成侵權事件的法律適用也并沒有隨著人工智能的發(fā)展而發(fā)展，且在適用時存在分歧。

2017年，國務院發(fā)布《新一代人工智能發(fā)展規(guī)劃》，其中明確規(guī)定將“建立人工智能法律法規(guī)、倫理規(guī)范和政策體系”作為我國發(fā)展人工智能的戰(zhàn)略目標。

二、人工智能對傳統(tǒng)責任提出的挑戰(zhàn)

就傳統(tǒng)意義上的機器來說，無論多么先進，在追溯法律責任時，都是可以追溯到人類身上的，無論是它的眾多制造者在里面注入的設計思想、使用的知識、或者是編寫的程序，又或者是它的使用者操作不當引起的事故等等。沒有人會因為它是非常先進的機器而去追究機器的責任，它們只不過是工具而已。就拿機器中算是非常先進的智能手機來說，當手機發(fā)生事故致人受傷——例如電池爆炸時，要么會追究到使用者充電方式不當?shù)脑蛏?，要么會追究到其制造商三星身上，追究其產品缺陷責任，而不是去追究手機。

但是人工智能出現(xiàn)后，出現(xiàn)了另一種可能性：當自主的機器被推向市場——譬如自動駕駛技術——在其采取侵害行為后，對其侵害后果進行法律責任的分配時，現(xiàn)有的責任規(guī)則還是否適用？是否可以處理它所引發(fā)的絕大部分問題？因為雖然是人類制造了它們，但是它們在行動時，并不會考慮人類的命令，它們的行動基準只有一個——它們收集來的數(shù)據。這就造成它們在不同情景中的行為模式不會被其制造者所預料，又或者在同一情境中由于其收集到的數(shù)據不同而采取不同的行為模式，這是無法控制的。

關于產品責任的規(guī)定，可以見諸于《侵權責任法》、《產品質量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等法律里面，具體來說，如果產品存在缺陷且造成損害，那么受害者可以向產品的生產者或銷售者申請賠償?，F(xiàn)在一般認為，產品責任是無過錯責任。如果人工智能發(fā)生致人損害的事件，受害者需要證明人工智能（產品）有缺陷、損害事實的存在，以及兩者之間的因果關系才能獲得救濟。

產品缺陷，這個產品責任中的核心現(xiàn)在一般分為設計缺陷、制造缺陷、警示缺陷這三類。關于這個缺陷認證標準，我國在《產品質量法》第46條中予以規(guī)定。問題是，如果受害者要申請賠償，他就必須證明這三點，其中最好證明的損害事實略過不談，光看產品有缺陷和因果關系這兩點。

就證明人工智能有缺陷這點，已經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讓受害者證明人工智能的設計缺陷——人工智能的設計涉及到領域內的專業(yè)知識和編程，讓普通的消費者去證明這些編程有錯誤，宛如海底撈月;首先，普通消費者如何去獲得人工智能的編程代碼？其次，就算得到了，又去如何尋找其中的缺陷？

讓受害者證明人工智能的制造缺陷——人工智能的制造通常會集中在某些芯片里，讓普通消費者去尋找這些芯片的制造缺陷，那更是強人所難，無論是消費者的技術還是知識，根本無法達到這個水準。

讓受害者證明人工智能的警示缺陷——比起前面兩個缺陷來說，這個缺陷似乎更容易作為產品缺陷來提出，但是具體到人工智能身上，卻也并不那么好用。人工智能的使用方法就目前來看要么是全自動，要么是通過語音進行控制，在這里尋找使用方法的警告似乎不太現(xiàn)實;但是就產品潛藏的風險進行警告來說，現(xiàn)在任何產品幾乎都會有說明書進行說明，更不用說人工智能了。

之所以確定無過錯責任這種歸責原則，在于要保障消費者的權益，保障因缺陷產品而造成的損害都能被救濟，都能讓生產者、制造者、銷售者承擔各自的責任，并且這種責任無法被推翻。在人工智能領域，專業(yè)性極強情況下，其設計者的責任被放大，成為主要責任人。因為要設計并制造一個人工智能，其所需要的專業(yè)知識何其龐大，而且在設計出來后人工智能有“自我學習”的特征，“學習”后的人工智能可能采取的行動模式可能連設計者都無法判明。既然設計者都無法判明，那這種證明責任就更不可能強加給受害者。要知道，在高科技專業(yè)領域，受害者與設計者、制造者的知識比起來，那就是天上地下的差距。設計者本人都不能證明的缺陷，當然不能強行推到受害者頭上，否則就太不公平了——本身受害者已經處于弱勢地位，還要承擔對自己來說難于登天的證明責任。

因此證明人工智能有缺陷這點，對于普通消費者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因果關系又如何呢？

因果關系也就是說受害者必須證明自己受到的損害是人工智能造成的。應當知道，人工智能最本質的特征之一就是“自我學習”。以自動駕駛汽車為例，因為這個特點，使得人們在事故后進行導致事故發(fā)生的決策邏輯和過程變得非常艱難。因為此時的人工智能系統(tǒng)在經過自我學習之后已經脫離了設計者最初給它設計好的決策邏輯和模式。這時，即便是其設計者或者制造商都會頭疼于這一問題，決策邏輯的黑箱并不是那么容易看清的。對設計者和制造者如此，更遑論普通的消費者。當然，如果受害者恰好具備專業(yè)知識或者也有專業(yè)的設備對其進行分析，那么在這個過程中產生的成本是否會超過受到的損失，又或者普通受害者是否有成本與精力去進行這么繁雜的分析，又是一個問題。

因此，要受害者證明人工智能的產品缺陷責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三、現(xiàn)階段人工智能法律地位的定位

研究人工智能的法律問題，就必須先回答其核心問題：人工智能的法律地位究竟是什么？這個問題是繞不過去的，在將來，一定會出現(xiàn)跟人類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工智能機器人，那么，它究竟是人還是物？

目前對此主要有三種不同意見：肯定說、否定說、折中說。

對于人工智能到底具不具有人格這個問題，筆者認為應當依據人工智能的發(fā)展的情況來分類討論。人工智能業(yè)界把人工智能按照先進程度分為：弱人工智能、強人工智能、超人工智能三類。超人工智能這種屬于夢想中的智能暫且不論。

就強人工智能來說，雖然對其描述是“有自我意識、擁有思維、有推理和解決問題的能力”，但是如今在國際上強人工智能的研究幾乎沒有進展，也沒有相關活動。事實上，現(xiàn)在業(yè)界的目標也只是弱人工智能而已。

就弱人工智能來說，目前的所有人工智能都屬于這一類。賦予它們以人格，就目前來看，顯然并沒有必要。如果賦予了弱人工智能以人格，就意味著它需要獨立承擔責任。那么，如果弱人工智能引發(fā)事故致人受傷，受害者就應當去找弱人工智能去尋求賠償而不是它的制造者。

在此，筆者根據目前民法的理念來看：目前的人工智能仍然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物，是人類的工具——只不過比其它的工具更先進，僅此而已。

四、對人工智能造成損害后果的承擔方式的探析

在否定人工智能具有人格這一點，明確其法律地位仍然是物之后，對于其造成的侵權事故就應當仍以傳統(tǒng)民法下的責任框架為主——但是也必須看到，就像之前所說，傳統(tǒng)責任框架下要對人工智能適用過錯責任幾乎是不可能，適用產品責任也有極大的難度，因此必須稍作改變來適應這一狀況。

首先應該明確現(xiàn)在人工智能的侵權責任應當歸屬于當代侵權責任法中的產品責任，即便適用起來有困難，但這是由人工智能的法律屬性所決定的。難道當“索菲亞”出現(xiàn)故障或者被駭客侵入而傷害他人時，要對索菲亞予以刑事制裁或者讓它承擔責任，拿錢來賠償受害者嗎？顯然并不會有人這么想。

（一）舉證責任倒置的可能性

在產品責任中，通常是由受害者來承擔舉證責任的。雖然《產品質量法》第四十一條第二款規(guī)定了免責條款，但是對于人工智能這個領域來說，如果把受害者的舉證責任也強加到設計者、生產者身上的話，連同免責條款的舉證責任一起，那么幾乎可以判定，只要消費者受到損害，那么設計者、生產者一定會承擔相應的賠償后果，那么這個舉證的意義幾乎蕩然無存。而且也會過于加重設計者、生產者的壓力，致使他們將司法這個隱性成本附加在產品價格上，無意中會抬高人工智能這一門惠及大眾的尖端技術的準入門檻，讓普通消費者望而止步。隨著社會需求減少，那么人工智能的發(fā)展也會受到限制。

因此就舉證責任倒置來看，可能性并不是很大，一味地加重設計者、生產者的責任雖然可以很好地保護受害者的權益，但是也會過分打擊設計者、生產者，與其讓他們一直擔心自己的產品會不會傷害人類從而畏首畏尾，不如一定程度上減輕他們身上的負擔讓他們勇往直前。

（二）人工智能專項賠償基金的可能性

隨著人工智能的發(fā)展，在將來一定會出現(xiàn)大量的相關產品，鑒于人工智能的特殊性，可以考慮由政府設立一個專項監(jiān)管機構對人工智能進行監(jiān)管。在監(jiān)管機構下，公司對于自家進入市場流通的人工智能可以自愿選擇是否被監(jiān)管。

對于選擇被監(jiān)管的公司，監(jiān)管機構可以對其產品進行登記、審批，監(jiān)管其安全性，提高公眾對產品的可信度。當然，這是需要繳費的。而政府也可以利用這筆資金建立人工智能的專項賠償基金，專門用來賠償人工智能所引發(fā)的事故。或許有人會擔心這么做之后市場上的人工智能會漲價，但是筆者認為完全不用擔心。因為這么做雖然太高了設計者、生產者的成本，但是同時又降低了事故發(fā)生后他們?yōu)槠较⑹鹿仕冻龅母鞣N人力物力財力，對于公司來說這絕對是一筆劃算的買賣。畢竟，引發(fā)事故的人工智能還是少數(shù)，以審批費為交換，公司的法律成本可以大大降低，不失為一件好事。

對于選擇不被監(jiān)管的公司，自然沒有上述益處。沒有政府為其背書，盡管其事實上的安全性高于選擇被監(jiān)管的公司，但其口碑上的安全性自然不比它們。而且在發(fā)生事故后，也沒有專項基金作為其后盾，那么它們的隱形法律成本將會直線上升。但是這么做的好處就是在不發(fā)生事故的情況下，其成本比選擇被監(jiān)管的公司低。

這樣一來，是否被監(jiān)管，是否納入專項基金的支援下，市場上的公司就會有不同的選擇。一些實力弱小，尚在成長中的公司選擇被納入監(jiān)管不失為一種好方法，這樣對公司的發(fā)展有很大好處，因為發(fā)生事故后的賠償會分散到其它納入監(jiān)管的公司中，正所謂“我為人人，人人為我”。而實力雄厚、對其安全性有自信、在發(fā)生事故后也有余力應對的公司則可以選擇不被納入監(jiān)管，從而降低成本?；蛟S有人認為這樣會放任實力雄厚的公司，但是筆者認為大可不必擔心。因為就算實力雄厚，公司還是公司，它必然會選擇對消費者有利的方向發(fā)展，否則就會失去市場，失去它一路積累起來的口碑，這對一家公司來說是不可想象的。

事實上，人工智能專項基金的本質就在于公司對利益的取舍，究竟是放棄普通成本，還是放棄法律成本，放棄哪個更能促進公司的發(fā)展。

五、結論

在人工智能迅猛發(fā)展的今天，筆者認為并沒有必要急急忙忙去認定人工智能的人格，認同它作為人的法律主體的地位。不如說如果真的認同了，才會產生更大的問題。而現(xiàn)今的人工智能造成的事故，也還能在既有的責任框架下進行解決。但我們必須向前看，當人工智能越來越智能時，現(xiàn)有的框架是否還能框住人工智能這頭“怪獸”，我們必須思考這個問題。筆者探討的這兩點畢竟只是紙上談兵，并未蓋棺定論。在將來當新的技術出現(xiàn)時，或許又會顛覆現(xiàn)在人們所探討的一切。對于未來的種種不確定性，我們只能翹首以待，隨著事物的發(fā)展而不斷調整既有的機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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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楊立新.《用現(xiàn)行民法規(guī)則解決人工智能法律調整問題的嘗試》.中州學刊，2018年7月第七期.

[3]馮玨.《自動駕駛汽車致?lián)p的民事侵權責任》.中國法學，2018年第六期.

（作者系山西財經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