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恩榮

（肇慶學(xué)院 肇慶經(jīng)濟社會與歷史文化研究院，廣東 肇慶 526061）

《禮部志稿》作者俞汝楫，是明朝天啟年間官修禮部志書未成之稿，是明代兩京官署修志潮流的產(chǎn)物，備載明代禮部職掌與官方禮制，后被收入《四庫全書》?！抖Y部志稿》取材于萬歷會典，歷朝實錄和寶訓(xùn)，禮部題名碑和案牘、傳記等文獻、史源分布較為得宜，且十分可靠。對于一部史書來說，史源決定了該書內(nèi)容的可靠性，但對史源的處理也會影響到全書的質(zhì)量。對《禮部志稿》編纂細節(jié)的考察，有助于準確評估該書的價值，目前學(xué)界僅有一些相關(guān)研究①，并無直接研討之作，故本文試作探討。

《禮部志稿》100 卷，卷1 至6 圣訓(xùn)，卷7建官、建署，卷8 總職掌，卷9 至24 儀制司職掌，卷25 至34 祠祭司職掌，卷35 至38 主客司職掌，卷39 至40 精膳司、司務(wù)廳職掌，卷41至44 歷官表，卷45 至50 奏疏，卷51 至58 列傳，卷59 至100 為各類備考，列目64，輯錄四司及相關(guān)事例，大抵與職掌相表里。各部分的史源，除四司職掌及“歷官表”兩部分比較集中外，其他部分皆較為分散，多為零散摘錄，再加以歸類，一條或數(shù)條擬一小標題，再統(tǒng)以大標題。對史源的處理方式，大致可分為原文摘錄，刪節(jié)摘錄，精簡改寫，刪節(jié)、增添、替換內(nèi)容，綜合處理，立足全書、統(tǒng)籌兼顧等方式。

一、原文摘錄

原文摘錄指將史源文字整段移植過來，是《禮部志稿》對史源最常見的編纂方式，圣訓(xùn)、四司職掌、奏疏三部分基本上都是原文摘錄，列傳與備考部分亦有不少采取原文摘錄的方式。原文摘錄雖能較真實地保留史源原貌，但由于抄謄、版本等因素，難免有錯字、漏字、異體字、訛誤等情況，又或是俞汝楫增刪、潤色個別字詞，并不能保證皆與史源完全一致。

茲舉兩例，見表1（不同之處以粗體標出，下文同）。

表1 《禮部志稿》原文摘錄史源案例

從表1 可以看出，一是俞汝楫可能對某些字詞進行改動、潤色。如第一條中將“及儀賓已授封者，爵職、封號、祿米盡行革去”改為“及儀賓巳授封爵，祿米、封號盡行革去”；“女婦”改為“婦女”。二是可能因抄謄不慎，有漏文的情況。如第二條中“設(shè)官”之前，遺漏“設(shè)儒官?？苯?jīng)籍。禮部覆請，上從之，令毋”，使得志稿與史源原意不符。三是可能因抄謄、版本等因素，有錯訛字詞的情況。如第二條中“已”字訛為“巳”字，“邊衛(wèi)”變成“邊遠衛(wèi)”；第二條中“學(xué)校”訛為“學(xué)較”，“邵銳”訛為“邵銃”，“校畢”變?yōu)椤拜^畢”?？梢娫恼涍@種方式所致志稿與史源間的差異或是訛誤或是細節(jié)性的，較為瑣碎。

二、刪節(jié)摘錄

刪節(jié)摘錄是指將史源文字選擇性抄錄，相較于原文摘錄，刪除了史源中某些文字，但摘錄的文字仍與史源保持較高的一致性。刪節(jié)摘錄方式在奏疏部分較為常見。卷45“類奏疏”下即注明：“凡類奏內(nèi)條款不關(guān)禮務(wù)者不錄”[1,卷45 奏疏：p844]。該卷中“陳三事疏”條所錄為“禮部左侍郎胡濙言十事內(nèi)三款”，“覆奏三事疏”所錄為“禮科給事中王綸陳十事內(nèi)三款”，并非全錄史源實錄中的奏疏。備考部分采取刪節(jié)摘錄的方式更為常見，具體又有兩種操作方式，一是在史源中刪除某些詞句或段落，如表2。二是在史源中節(jié)取一段文字，見表3。

如表2 所示，志稿將史源實錄中的文字刪去三處，其它字詞也偶有出入，且該段文字之后，實錄中還有《正孔子祀典說》正文，志稿亦未摘錄。該例中刪去《正孔子祀典說》正文，不僅僅因為該段文字較長，還在于該段文字之于禮部掌故，并非不可或缺。此種摘錄方式在“備考”部分較為常見。如卷91“封夷國鎮(zhèn)山”條，刪去史源實錄中的碑文②；“遣使赍詔往賜”條，刪去史源實錄中的詔書文字③。不過更多的是刪除史源中的儀注文字，倒不是因為儀注無關(guān)緊要，而是在四司職掌部分，已輯錄了各種主要的禮儀儀注，故在備考部分，僅保留實錄中制定儀注的背景文字，而刪除儀注原文，以免前后重復(fù)。如卷65 更定進玉牒儀，卷67 初御經(jīng)筵禮儀，卷81遣官祭旗纛、親禱山川諸神，卷82 初祀圜丘、祭大社稷儀物祝文、定諸神祈報告祭禮、親祭大社稷、改正奉祖配社，卷83 定祫禘祭禮、議二后題主遷祔，卷85 祭歷代帝王樂章、特設(shè)歷代帝王陵寢“嘉靖十一年”條，卷86（皇后喪禮）嘉靖年行“嘉靖七年閏十月”條，卷88 宸斷禱雪祀，卷91 定蕃王朝貢禮，卷95 隆慶大閱儀、嘉靖舉行親蠶，卷96 喪內(nèi)行吉禮等條目內(nèi)，其史源實錄中皆有儀注文字，志稿悉不錄。

如表3，史源實錄中尚有天地、宗廟、社稷等祭祀、齋戒禮儀，但志稿唯節(jié)取五祀相關(guān)的內(nèi)容，因為其它祭祀在別的卷次已有歸類。在對內(nèi)容較復(fù)雜的史源進行歸類時，僅節(jié)取所需的部分，便于對史源進行歸納、分類。

表2 《禮部志稿》刪節(jié)摘錄史源案例

表3 《禮部志稿》節(jié)取史源案例

三、精簡改寫

精簡改寫主要出現(xiàn)在列傳與備考部分，多是對史源文字進行刪減詞句、概括要意等處理，使之在保留原文主要意思的前提下，行文更為精練。與原文摘錄、刪節(jié)摘錄不同，精簡改寫后的文本與史源文本有較大差異。見表4。

表4 《禮部志稿》精簡改寫史源案例

（續(xù)表4）

如表4 所見，精簡改寫只是對史源文字進行再加工，刪除不太重要的枝節(jié)，必要之處進行改寫，與原文不同之處較為零散、細碎。值得注意的是，精簡改寫雖未損害原文主體意思，但也多未增加新的內(nèi)容。

四、刪節(jié)、增添、替換內(nèi)容

對史源進行刪節(jié)、增添、替換內(nèi)容主要出現(xiàn)在列傳部分，因列傳的史源復(fù)雜，以實錄為主，而兼用《國朝列卿紀》《國朝獻征錄》等文獻。如表5。

表5 《禮部志稿》對史源刪節(jié)、增添、替換內(nèi)容案例

如表5 所見，志稿中徐溥之傳顯然是以孝宗實錄所載之傳為基礎(chǔ)，但刪除其中某些不太重要的細節(jié)文字，使得篇幅大為精簡。但有些內(nèi)容未見于實錄，而是參考了《國朝列卿紀》中的徐溥傳記[7,卷44 禮部左侍郎行實：p707]，如升翰林院學(xué)士、太常寺卿、禮部左侍郎的時間，增入新傳之中。對于實錄中某些過于繁雜的文字，如徐溥的歷官履歷，志稿亦未照錄，而是參考列卿紀，重新改寫，對該段文字進行了替換。這種編纂方式也要求作者對史源內(nèi)容十分純熟，必要時還要有考辨意識，才不致訛誤。

五、綜合處理

綜合處理指對多則史源運用多種處理方式，進行較深程度的加工，融會貫通，得到新的更為綜括性的文本，其方式已與著述相近，而超出資料匯編的范疇。《禮部志稿》中運用綜合處理之處，主要集中在卷67《圣學(xué)備考》、卷86《國恤備考》兩卷。

茲舉一例以見之。見表6。

如表6 所示，志稿之文已不僅僅停留于匯集資料的階段，而是首先闡明自己的觀點，再以實錄中的資料作佐證，而且后一則史料還經(jīng)過精簡改寫。志稿中該段文字之后，又輯錄了數(shù)則洪武朝經(jīng)筵的史料，這些史料一起呈現(xiàn)出洪武朝經(jīng)筵進講的概況。

表6 《禮部志稿》對史源綜合處理案例

六、立足全書、統(tǒng)籌兼顧

上文從微觀的角度，論述了《禮部志稿》對史源的具體編纂方式，但《禮部志稿》作為一個整體，書中局部史料的處理，仍需服從于全書的宏觀布局。如一則史料采用與否、置于何處、是原文抄錄還是需要刪節(jié)或精簡改寫、何處從詳、何處從略，無不滲透著作者俞汝楫對該書內(nèi)容的理解，及其立足全書、統(tǒng)籌兼顧的編纂視野?！抖Y部志稿》主要包括圣訓(xùn)、四司職掌、奏疏、列傳、備考幾部分，各部分內(nèi)容相對獨立，但亦有相通之處。各部分在取材編纂時，于內(nèi)容相通之處，多能前后照應(yīng)、詳于此則略于彼，尤以四司職掌與備考兩部分表現(xiàn)最著。

四司職掌取自萬歷會典中的“禮部”，自成體系，備考多取材于實錄、禮部案牘，較為零碎，從備考中的條目及內(nèi)容來看，其編纂是以四司職掌的內(nèi)容為基礎(chǔ)，對其進行補充。凡四司職掌中已有內(nèi)容，備考中要么不載，要么從略。如卷68所載洪武元年（1368）詔定軍禮，輯自《明太祖實錄》卷33[5,卷33 洪武元年閏七月庚戌：p581-592]，僅錄遣將出師儀、授節(jié)鉞禮儀、告祭廟社儀、祭武成王廟儀、祃祭軍牙六纛儀、奏凱儀、論功行賞儀，而不錄皇帝親征告祭天地廟社儀、祃祭儀、祭所過山川儀、凱還告祭廟社儀，因為在四司職掌中（卷14親征儀及卷30 旗纛）已載有這些禮儀。又如卷86《國恤備考》中的皇帝喪禮，不載太祖與世宗喪禮，因為在卷31“大喪禮”中已載有二帝喪禮；至于成祖與仁宗喪禮，卷31 中僅載遺詔與部議，卷86 中又補充了具體執(zhí)行方面的內(nèi)容；英宗喪禮則僅見卷86 記載。在備考的一些卷次中，涉及職掌中已載之禮儀時，多不再詳錄，而使用“互見法”，僅注明“儀見職掌”。如卷60 午節(jié)賜廷臣宴，卷62 皇子命名、嘉靖冊立繼后禮，卷68親征儀，卷82 初祀圜丘，卷86 皇太后喪禮，卷87 為大臣發(fā)哀，卷91 定蕃王朝貢禮，卷95 耕耤之祭。

《歷官表》中亦多采用“互見法”，當有本部低級官員升轉(zhuǎn)為高級官員，其字籍等信息既見于前時，于后復(fù)出之處僅注“字籍見某某下”。如祠祭司郎中許淳之下即注：“字籍見員外下”；王壽之下注明：“字籍見主事下”[1,卷43 歷官表：p793]?？梢姟稓v官表》中對史源的編纂，亦是前后照應(yīng)，統(tǒng)籌兼顧，而不是孤立對待各則史料。

如上所述，《禮部志稿》一書史源較為多樣，不同的史源文本詳略程度不一，內(nèi)容既有相互補充，亦有重復(fù)雷同之處，為此，志稿一書采取了多種的編纂方式，如原文摘錄，刪節(jié)摘錄，精簡改寫，刪節(jié)、增添、替換內(nèi)容，綜合處理等方式，難能可貴的是，作者還立足全書，針對各種史源的特點進行統(tǒng)籌兼顧，使不同的史源在禮部的各個主題之下最終匯聚成書，取得很大的成功。當然，志稿在編纂方面仍存在眾多失誤，限于篇幅，筆者另撰專文論述。從宏觀上看，該書對史源的處理程度較輕，資料匯編的性質(zhì)仍然很濃，影響到全書的質(zhì)量。

[注釋]

①相關(guān)研究有吳恩榮《四庫館臣對〈禮部志稿〉的刪改及其政治寓意》(《云南社會科學(xué)》2016年第4 期)，《〈禮部志稿〉的作者、成書與版本考述》(《肇慶學(xué)院學(xué)報》2017年第1 期)。

②《禮部志稿》卷91《封夷國鎮(zhèn)山》，第649 頁?！睹魈趯嶄洝肪?7，永樂三年十月壬午，第723 頁。

③《禮部志稿》卷91《遣使赍詔往賜》，第652 頁?！睹魈鎸嶄洝肪?15，洪武十年九月乙酉，第1883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