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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英漢科普平行語料庫的翻譯漢語“被”字句語義韻特征研究*

2019-06-24 09:20上海財經(jīng)大學郭鴻杰上海對外經(jīng)貿(mào)大學周芹芹
外語教學理論與實踐 2019年2期
關鍵詞:譯本被動語料庫

上海財經(jīng)大學 郭鴻杰 上海對外經(jīng)貿(mào)大學 周芹芹

提 要: 本文使用英漢科普平行語料庫考察翻譯漢語“被”字句的語義韻特征以及在兩岸譯本中呈現(xiàn)的共性和差異。研究發(fā)現(xiàn),“被”字句語義韻特征在兩岸譯本整體趨于一致,翻譯文本的趨同性得以體現(xiàn)。差異表現(xiàn)在消極義“被”字句在臺灣譯本的出現(xiàn)頻率更高,翻譯文本的規(guī)范化特征在臺灣譯本更突出?!氨弧弊志涞恼Z義韻特征和受事人稱具有很大的相關性?!氨弧弊志湔Z義限制的消解既是歐化使然,又與受事人稱演變相關。語義韻也是影響翻譯策略的重要因素。

一、 引言

自20世紀以來,“被”字句研究一直是漢語語法研究的熱門話題?!氨弧弊志渲饕劢乖谡Z義功能、句法地位、結構類型、演化動因和地域差異等5個研究主題上,其中“被”字句的語義變異和變化一直是學界關注的熱點(王力,1943/1985;饒長溶,1990;賀陽,2008;郭鴻杰、韓紅,2012)。以往研究多采取間接取材或單向對比的研究模式,且多為靜態(tài)式、規(guī)約性微觀對比分析,鮮有涉及導致語義韻變化的因素分析。具體而言,對與“被”字句語義韻相關的動態(tài)分析,如語言因素和社會因素、源語英語和翻譯漢語、不同漢譯本之間的互動分析尚付闕如。

隨著平行語料庫的創(chuàng)建和應用,語言對比和翻譯研究開始走向合流,這種合流不僅促進了語言學研究與翻譯研究的有機結合和相互促進(Granger, 2003),而且對于翻譯語言特征的了解更有助益?;诖?,本研究創(chuàng)建了橫跨海峽兩岸的大型英漢科普平行語料庫,采用源語英語和翻譯漢語對比,臺灣譯文和大陸譯文雙重對比模式,討論翻譯漢語中“被”字句的語義韻特征以及在兩岸華語社區(qū)中呈現(xiàn)的共通性和特殊性。本研究還探討了語義韻與受事人稱之間的相互關系以及語義韻對英語被動句翻譯策略選擇的制約性。論文還引入了社會維度,分析了譯者性別、學科背景以及地域與不同語義韻環(huán)境下的被動句翻譯策略的互動關系。希冀本研究對描寫譯學、英漢語言對比和語言接觸研究提供新的研究視角。

二、 研究背景

1. 基于語料庫的翻譯研究

Granger(2003)指出,語料庫方法尤為適用于語言對比和翻譯研究。隨著語料庫尤其是多語(復合)語料庫的創(chuàng)建和應用,語言對比研究、翻譯研究、語料庫技術之間的關系日益密切。三者之間的共通性表現(xiàn)在都涉及到語言之間的差異、交流與碰撞。CTS不僅有助于人們認識到翻譯過程中所產(chǎn)生的文本、文化、策略之間的靜態(tài)差異,而且有助于從歷史、社會、政治等多維視角來解讀譯文的特點,這標志著翻譯研究從單純的描述研究向描述、闡釋研究發(fā)展。

刁晏斌(2015)提出海峽兩岸語言對比研究中“間接對比”和“直接對比”的概念?!伴g接對比”指選取臺灣或大陸的文本進行比較,這種研究模式多集中在差異較為顯著的詞匯層面,研究對象往往局限于此有彼無、同形異義或同義異形較為淺表的層次。事實上,該語料選取模式盲目性較大,無法形成全覆蓋,與進行全面、深入、細致研究的要求不完全相適應?!爸苯訉Ρ取笔侵竷砂秮碜酝辉凑Z的譯本。這種語料選取模式的優(yōu)點表現(xiàn)在由單向對比轉向雙向多重對比。具體來說,既包括兩岸華語變體之間“有無”差異,也包括“多少”差異,還包括英語源語和翻譯漢語之間的互動。翻譯與語言演變的關系在近幾年重新成為學界探討的熱點。翻譯可以作為引起變化的一個接觸來源,同時也是追索其變化的方法(McLaughlin, 2011)。平行語料庫的研發(fā)和應用為翻譯對語言演變的影響提供了一種有效的研究手段。正如秦洪武、司佳冰(2015)所言,基于語料庫的研究范式可以幫助我們了解翻譯與目標語之間的互動和碰撞,即翻譯作為一種間接的語言接觸如何誘發(fā)目標語的變異和變化。我們還認為,這種定量研究范式也為翻譯語言和原創(chuàng)語言之間的競爭和共生提供了數(shù)據(jù)支撐。

目前國內外業(yè)已建成的平行語料庫文本多為通用類或文學類語料庫,而結合地域特點的或針對某一文類而研制的雙語專門語料庫則較為少見(李德超、王克非,2010)。此外,相比較其他探討專業(yè)的科技文體的翻譯,作為面向大眾的科普翻譯的學術研究成了一塊乏人問津的領域(Liao, 2010)。這顯然與科普翻譯實踐的繁榮無法同步,甚至是處于極度“欠發(fā)達”的階段(徐彬、郭紅梅,2012)。近年來,語料庫研究范式下的科普翻譯研究開始呈現(xiàn)出強大的生命力(參見郭鴻杰等,2015)。這些基于語料庫的科普翻譯研究推動了科普翻譯研究從規(guī)約性研究范式向描述性研究范式的轉變,拓寬了科普翻譯的研究空間和疆界。

2. “被”字句語義研究

關于漢語“被”字句的語義特征,王力(1943/1985: 88)認為:“被動式所敘述,若對主語而言,是不如意或不企望的事,如受禍,受欺騙,受損害,或引起不利的結果等等?!备鶕?jù)李臨定(1980)、祖人植(1997)等統(tǒng)計結果,表如意的“被”字句實例屈指可數(shù)。當然,也有學者指出,人們對詞義的褒貶理解不完全一致,而且很多研究并沒有考慮到語境等因素,因此得出的統(tǒng)計結果可能有失偏頗。

通過對“被”字句歷時演變的分析,發(fā)現(xiàn)其語義功能、使用頻率和使用范圍都得到了擴展。王力(1985: 352)和Kubler(1985)先后指出,受英語影響,如意的事或企望的事也用“被”字句表達。饒長溶(1990: 84)指出:“有些‘被’字式表示為非不如意的用法,可能是受印歐語和翻譯作品的影響,近些年來有越來越擴大的趨勢,甚至有些人有時只將‘被’字式當作單純表被動的格式來使用?!辟R陽(2008)發(fā)現(xiàn),明清小說中消極義“被”字句所占比重為93%,而“五四”以后消極語義色彩明顯減弱,尤其在當代文學作品和學術著作中僅為60%和43%,這種語義嬗變被認為是受英語等印歐語言的影響,即以翻譯為媒介的語言接觸造成的。呂叔湘和朱德熙(1952: 123)、謝耀基(2001)、郭鴻杰(2005)、游達裕(2003)的研究成果都在某種程度上證實了“被”字句的語義功能似乎不再囿于漢語傳統(tǒng)語法的束縛。

另一方面,也有學者對歐化語法引起“被”字句打破了形式和意義限制提出疑義。Peyraube(2002)指出漢語被動句古已有之,歷來就具有3種語用意義,古漢語被動句表示中性、積極意義并非例外。據(jù)此而論,現(xiàn)代漢語中被動句表示“非不幸義”的現(xiàn)象是“對漢語被動句歷史發(fā)展的繼承”。邢福義(2004)也提出,表示積極義的承賜型“被”在古代典籍中就有,促成該類“被”字句在現(xiàn)代漢語語法系統(tǒng)中發(fā)展成型既有社會發(fā)展的因素和使用者的心理因素,更有語言自身的因素。

以往“被”字句的研究方法多采用翻譯文本和原創(chuàng)文本之間的靜態(tài)比較而采用源語文本和翻譯文本,或不同譯本之間的多重復合比較研究相對較少。我們認為,將翻譯文本和原創(chuàng)文本進行簡單的頻率比較,常常得出相互矛盾的結論。比如,胡顯耀、曾佳(2010)發(fā)現(xiàn)漢語翻譯小說中“被”字句的使用頻率低于非翻譯小說,郭鴻杰、韓紅(2012)則發(fā)現(xiàn)“被”字句的使用頻率在原創(chuàng)漢語和翻譯漢語中并沒有呈現(xiàn)顯著差異,而賀陽(2008)則發(fā)現(xiàn)文學翻譯與學術翻譯中的“被”字句出現(xiàn)頻率都顯著高于漢語原創(chuàng)小說。事實上,出現(xiàn)頻率的多寡會受到多種因素制約,這些因素包括譯者主體、源語、翻譯文體等。另外也有研究多采集某一部英文作品及其兩岸譯本,或直接采用兩岸譯本,較少涉及英語源語和翻譯漢語之間的互動?;诖?,本文在先前研究的基礎上,擬提出以下4個研究問題:

第一,翻譯漢語“被”字句的語義韻特點如何?在兩岸華語社區(qū)有哪些共性和差異?

第二,翻譯文本和原創(chuàng)文本之間的互動和共融表現(xiàn)在哪些方面?

第三,“被”字句語義韻演變的動因和機制是什么?

第四,英語被動句的語義韻特征對翻譯策略的選擇有何影響?其他社會因素,包括譯者性別、學科背景以及地域對翻譯策略的選擇有沒有制約作用?

三、 研究設計

1. 語料收集

我們創(chuàng)建了一個橫跨海峽兩岸的英漢科普歷時平行語料庫(The English-Chinese Parallel Corpus of Popular Science,簡稱ECPCPS),庫容約為1 000萬詞,時間跨度近50年,下設英譯漢和漢譯英兩個子庫,每個子庫包括大陸、臺灣兩個小子庫,樣本包括5類主題: 自然科學、生命醫(yī)學、地球環(huán)保、技術發(fā)明、科學教育,下分多個小主題。本文考察的科普語料取自2000年以來262個平行文本,具體信息見表1所示:

表1. ECPCPS語料庫介紹

2. 語料提取

通過語料庫檢索軟件Wordsmith 6.0提取了ECPCPS漢語譯文中所有“被”字句。在此基礎上,剔除了一些凝固性高、復現(xiàn)率高的詞匯化短語,如“被統(tǒng)治者、被迫、被捕”等。最終從大陸、臺灣譯本分別提取3 330和2 024個“被”字句。為了考察不同語義韻環(huán)境下英語被動句的翻譯策略及其相關制約因素,我們還隨機提取了兩個子庫各1 000例英語被動結構,其中固定動詞短語(如be born、 be fed up with、 be engaged in等),或者表示情感類的過去分詞(如be excited、 be frightened等)均不在本文討論范圍之內。

3. 語料標注

我們認為,翻譯應該放到一個包括語言、社會、認知等多維層面的大語境下去觀照。翻譯策略的選擇自然是多重界面、多個因素合力作用的結果。據(jù)此,本研究除了對被動結構的語義韻、翻譯策略進行標注外,還對相關的語言變量和社會變量進行了標注。

“被”字句的語義韻主要是由謂語動詞來表達和承載,此外還體現(xiàn)在動詞的前后搭配成分,即擴展語篇上。李宗江(2004)把消極義細分為3個層次: 1) 謂語動詞本身具有消極義(例如殺害、推翻、燒、禁止等);2) 謂語動詞本身不具有消極義,但整個謂語結構對受事有不好的影響;3) 無主語或主語并非謂語動詞的直接受事,但整個“被”字句對說話者或某個句中或句外的相關對象構成了不利影響,見例(1)~(2)。參照此分類標準,本研究也從擴展意義單位(extended units of meaning)來考慮被字句的語義韻特點(參見衛(wèi)乃興,2002: 300;Sinclair, 2004)。

(1) 半夜返達家門,卻發(fā)現(xiàn)被小偷闖空門,幸好我的資料都隨身帶著。(《暴力犯罪的大腦檔案》ECPCPS-TW)

(2) 我們晾在院子里的衣服常常會被鸚鵡將上面所有的扣子都啄掉。(《所羅門王的指環(huán): 與蟲魚鳥獸親密對話》ECPCPS-TW)

本文研究對象主要是英語被動結構及漢語“被”字句之間的互動。因此英語被動句的語義韻特點也同樣進行了標注,標注標準和漢語“被”字句一致。

就生命度(animacy)的配置標準而言,Leech & Svartvik (1975)認為,被動結構的重要語用功能是突出受事(patient)的非人稱性。對于漢語而言,熊學亮、王志軍(2002)認為,非人稱受事和動作的組合是無標記的,而人稱受事本來沒有受事屬性,必須借助“被”來表示被動關系,從而產(chǎn)生“被”字句原型效應。據(jù)此,受事分為人稱受事和非人稱受事兩類。

我們還對英語被動結構的漢譯策略進行了標注。翻譯策略包括: 1) “被”字句及其變體(如被……所/給/加以等),以及帶有其他被動標記的句式,例如受(到)、遭(到)、為……所、靠、加以、是……的、由、得(到)、獲、應,等等;2) 無被動標記的意念被動句;3) 漢語主動句。

翻譯主體性是翻譯學研究的熱點問題。本研究重點考察了譯者的地域、性別、學科背景3個社會變量和翻譯策略的互動關系。具體而言,地域上分為大陸、臺灣譯者;性別上分為男性、女性譯者;學科背景包括具有專業(yè)學科知識的譯者和非學科專業(yè)背景的譯者。

四、 結果與討論

1. “被”字句語義韻分布

表2呈現(xiàn)的是兩岸翻譯漢語中“被”字句的語義韻研究結果?!氨弧弊志湔Z義韻的分布特點在兩岸大同小異。就相似性來說,都傾向于表達中性語義韻,其次是消極義,最后是積極義,該趨勢體現(xiàn)了翻譯文本的趨同性特征(convergence)(Baker, 1996)。與傳統(tǒng)“被”字句語義韻相比,消極義有了相當程度的減少,而含積極義的“被”字句均超過10%。鑒于科普文體多表達客觀的科學事實,這也是“被”字中性語義韻占優(yōu)的一個重要原因。根據(jù)我們對科普英語原文的抽樣統(tǒng)計,表達中性義的被動句約占69%(見下文表5統(tǒng)計)。在翻譯影響下,漢語傳統(tǒng)“被”字句消極義一統(tǒng)天下的格局已出現(xiàn)變化。

表2. 翻譯漢語“被”字句語義韻分布

就差異方面來說,大陸譯本中表積極義的“被”字句要超過臺灣譯本,而表消極義的分布則相反。刁晏斌(2013)在兩岸四地新聞語體“被”字句的考察中也有類似發(fā)現(xiàn),臺港澳地區(qū)“被”字句表積極義的用例也少于大陸。一方面,我們看到翻譯漢語和原創(chuàng)漢語之間的互動;另一方面,也可推測臺灣譯本更接近于傳統(tǒng)漢語,也更符合翻譯共性的規(guī)范化(convention)假設。刁晏斌(2012)指出,臺港澳地區(qū)“被”字句、“遭”字句與“獲”字句三足鼎立之勢已初步形成,這個趨勢說明臺灣華語變體一直傾向于挖掘漢語傳統(tǒng)的表達手段?;诖?,我們對科普語料庫中的“遭”字和“獲”字進行考察分析,結果見表3所示。

表3. 翻譯漢語“被”、“遭(到)”、“獲”數(shù)量對比

表3顯示,臺灣譯本中,“遭(到)”和“獲”的使用頻率都超過大陸,此類帶有古漢語色彩的被動標記詞在臺灣地區(qū)備受青睞,異?;钴S。然而,其異軍突起之勢在翻譯文本中并不明顯,“被”字句依然是主流。相比而言,“遭”字句可以與“被”字句自由變換,然而其詞匯意義還有相當程度的保留,虛化程度不高,依然表示重度“不如意”。

2. 受事人稱的語義韻表現(xiàn)

張延俊(2010: 202)稱,“上古時期‘被’字式主語表示的都是人類或人類組織,本期擴大至動物和非生物?!贝藜焉?2013)也認為受事表物的被動句是漢語自身演繹的結果。表4揭示了受事人稱特點和“被”字句語義韻之間的相互關系。對于非人稱受事而言,在許多情況下無所謂積極與否,顯然中性義占絕對優(yōu)勢,兩岸譯本皆然。對于人稱受事而言,“被”字句主要是用來表達“不愉快、不如意”,其次為中性義,再次為積極義?!氨弧弊志浞e極義和消極義的分布差異在臺灣譯本更凸顯,臺灣譯本更接近于傳統(tǒng)漢語“被”字句規(guī)范。因此,語義韻的變異和變化特征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

表4. “被”字句語義韻分布對比

3. 語義韻在翻譯中的作用

表5為英語被動句的語義韻和3種翻譯策略之間的交叉分析結果。和前文表2比較,表5顯示在英語被動結構中,積極義和消極義分布趨勢完全一致。英語被動結構是一種語義完全漂白,完全語法化的手段。相比較而言,盡管漢語“被”字句使用頻率非常高,然而僅僅依靠頻率并不足以判斷語法化活力或程度的大小。所以,根據(jù)“被”字句的語義韻特征來看,“被”字句仍處于語法化鏈中,尚未實現(xiàn)英語被動句同等程度的徹底語法化。

另外,在漢語譯文中,我們發(fā)現(xiàn),無論是主動結構,還是其他被動結構,積極義和消極義的差別并不顯著,見以下兩例所示:

(3) His study wasconsideredsignificantenoughthat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Psychiatry identified it as a ‘classic’ article and reprinted it in 1994.(積極義)

人們認為他的研究文章極其重要,以至于《美國精神病學雜志》不僅將其譽為“經(jīng)典”文章,還于1994年重印了此文。(《大流感》ECPCPS-CN)

(4) I believe that I wasconsideredby all my masters and by my fatherasaveryordinaryboy,ratherbelowthecommonstandardinintellect.(消極義)

我相信父親和全體老師都認為我很平凡,智力低于一般標準。(《達爾文自傳》 ECPCPS-TW)

然而,表5顯示在英語被動句的翻譯策略中,表示消極義的“被”字句顯著超過表示“積極義”的“被”字句(29%和18%)。該結果說明,在語義韻分布特點上漢語“被”字句“消極義”的內涵并沒有徹底改變。雖然受外來語的影響,后起的一些“被”字句突破了語義功能或使用范圍的限制,但就多數(shù)用例來說,“被”字句主要還是表示不如意以及不企望之類的事情。正如王克非、秦洪武(2017: 37)所言,“漢語結構的張力擴增,但漢語語法并未因此發(fā)生質的變化?!北?顯示兩岸譯本被動句翻譯策略的語義韻表現(xiàn)差異。

表6. 兩岸譯文被動句翻譯策略的語義韻分布差異

我們發(fā)現(xiàn),如果英語被動句表達積極義,大陸、臺灣譯本中譯成了漢語“被”字句的比例分別占29%和15%。顯然,被動結構的翻譯策略在兩岸呈現(xiàn)顯著差異。

(5) The early winners of the economics prize — among them Paul Samuelson, Kenneth Arrow, and Gunnar Myrdal — were generallyacknowledgedto be intellectual giants and lent their distinction to the prize. (積極義)

早期的經(jīng)濟學獎得主,包括薩繆爾森、阿羅和默達爾,被公認為學術巨人,為這個獎增添了奪目的光彩。(《納什傳》ECPCPS-CN)

(6) The paper by Avery, McCarty, and MacLeod is rightlyconsidereda classic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although sadly Griffith was not alive to appreciate it, having been killed in an air raid during the London blitz in 1941). (積極義)

這篇由艾佛瑞、麥克卡帝及麥克勞德三位所發(fā)表的文章,公認是20世紀的一項經(jīng)典之作,可惜格里菲斯不幸死于1941年德機對倫敦的一場轟炸中,沒能活著欣賞到該發(fā)現(xiàn)。(《基因組圖譜解密》ECPCPS-TW)

由例(5)~(6)的被動結構來看,同樣表達積極義的概念,大陸譯本中選擇了“被”字句,而臺灣譯本則選擇了意念被動句。而在例(11)中,英語被動短語be given the prestigious gold modal在臺灣譯本中對應的是漢語“獲”字句。

英語被動句表達消極義時,兩岸的翻譯策略也存在一定程度的差距。大陸、臺灣譯文分別有39.5%和30.5%譯成了“被”字句。一方面,大陸譯本中的“被”字句總體上超過臺灣譯本,約為3%;另一方面,如表3所示,臺灣譯本中,專門用來表達消極義的“遭(到)”字使用頻率是大陸的4倍之多。因此,用來表達消極義的英語被動句有時譯成了“遭”字句??梢?,臺灣譯本的翻譯策略相對更加靈活。在表達中性義時,兩岸譯本表現(xiàn)一致。

下面我們進一步考察譯者主體性的內涵及其表現(xiàn)。首先,不同的語義韻環(huán)境下,翻譯策略和譯者性別之間的互動影響見表7所示。

表7. 英語被動句翻譯策略和譯者性別之間的交互作用

表7顯示女性整體上使用“被”字句以及其他標記被動句的使用頻率略高于男性,而男性更傾向于選擇主動句。翻譯策略的性別差異主要體現(xiàn)在表達積極義的語義韻環(huán)境下。具體而言,女性譯者中,有23%的表積極義的被動結構譯成漢語“被”字句,而男性譯者中僅有17%譯成了“被”字句。我們推測,源語滲透(source language shining through)在女性譯者中更突出。相比較而言,男性似乎更傾向于使用漢語主動句結構來翻譯表積極義的英語被動句。根據(jù)Brown & Tagliamonte (2012),女性在新興語言擴散中起著重要的引領作用。許多研究證實了女性在使用語言時具有創(chuàng)新性,更青睞新穎的表達方式。我們認為,“被”字句使用頻率的增加,語義功能和使用范圍的擴展,女性以及女性譯者起到的作用更突出。

表8為不同語義韻環(huán)境下,英語被動句的翻譯策略在不同學科背景譯者中呈現(xiàn)的差異。表8顯示,從英語被動句的翻譯策略上看,兩類譯者整體上保持一致,首選策略為主動結構,其次為“被”字句,最后為帶有其他被動標記的句式。其中選用“被”字句策略的兩類譯者旗鼓相當(18%和19%)。其差異表現(xiàn)在非學科專業(yè)背景的譯者采用主動句的策略占優(yōu)(75%和71%),而具有學科專業(yè)背景的譯者則采用帶有標記的漢語被動句占優(yōu)(10%和7%)。因此,具有學科背景的譯者采取的翻譯手段略為豐富。我們認為,這大概與具有學科背景的譯者對原文主題更為熟悉,理解程度更準確有關。這類譯者自然在翻譯中能夠做到以“我”為主,善于挖掘漢語中固有的表達方式。

表8. 英語被動句翻譯策略和譯者學科背景之間的交互作用

如果考慮語義韻的制約作用,在語義韻的兩極表達上,非學科專業(yè)的譯者多采用“被”字,而具有學科專業(yè)背景的譯者則傾向于選擇其他被動標記詞。我們推測,具有專業(yè)背景的譯者對專業(yè)知識的內在了解使其譯文表現(xiàn)出更大的靈活性,以及傾向于選擇其他被動標記詞,而不具有專業(yè)背景的譯者字詞句層面上更忠于原文,采用了較多的“被”字句。然而,在中性義語境下,不具有學科專業(yè)的譯者較多采用主動句策略(83%和77%),而具有學科專業(yè)背景的譯者較多采用“被”字句(15%和11%)。事實上,囿于各種限制,收集到的數(shù)據(jù)非均衡分布,例如科普譯者多具有學科專業(yè)知識背景,且多為男性譯者,這基本上反映了科普譯者隊伍的分布狀況。因此,以上研究結果是否具有顯著性差異還有待更多的語料加以檢驗和證明。

五、 結語

綜上所述,本文使用英語源語和翻譯漢語、兩岸譯本雙重對比的模式,對翻譯漢語中“被”字句的語義韻特征進行了系統(tǒng)和動態(tài)的考察。研究指出,兩岸譯本語義韻整體分布趨勢一致,這一方面體現(xiàn)了兩岸華語的融合和互通,另一方面又體現(xiàn)了翻譯共性中的“趨同性”(Baker, 1996: 184)。然而,兩岸譯本的差異表現(xiàn)在,臺灣譯本表達消極義的“被”字句頻率更高,而且具有明顯積極義和消極義的被動標記詞“獲”和“遭”字也在臺灣譯本中頻繁使用,臺灣譯本的規(guī)范化特征更突出。本研究還分析了語義韻特點和受事人稱的相互關系。積極義和消極義的語義分化在人稱性受事變量中表現(xiàn)更突出。因此,本文認為,“被”字句語義制約消解,語法功能越來越強,一方面是歐化的結果,而另一方面與漢語內部“被”字句受事人稱的演變也有著密切的關系。現(xiàn)代漢語就是在外部語言接觸以及內部自身演變的共振作用下不斷演變的。研究還證實了語義韻是影響英語被動句翻譯策略的一個重要參數(shù)。在不同語義韻環(huán)境下,翻譯策略和譯者性別、專業(yè)背景、地域等社會因素也會產(chǎn)生某種程度的互動。該差異和以往語言變異和變化中所呈現(xiàn)的社會變異特征的差異研究也具有一致性。因此,該研究結果也為翻譯語言和原創(chuàng)語言、譯者和語言使用者之間的互動提供了佐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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