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波

2019年5月的最后一周，對中國足球而言，是信息量特別大的一段時間。

先是關于巴西外援高拉特從巴甲返回恒大后，有可能和他的前隊友、上港鋒線殺手埃爾克森一起，成為中國足協(xié)批準歸化的首批非血統(tǒng)球員，將代表國足參加2022年卡塔爾世界杯預選賽的傳說鋪天蓋地。據(jù)說這是里皮同意回到國足執(zhí)教的條件之一。因為有了高拉特和埃爾克森助力，國足打進世界杯決賽圈的概率會大大提高。

緊接著，便是U18國足在成都第四屆熊貓杯賽上一敗涂地、3戰(zhàn)皆北丟7球進0球的災難級表現(xiàn)，可謂連一塊遮羞布也沒能留下。特別是該隊門將撲救時出現(xiàn)的詭異烏龍，以及號稱國內同年齡段最好的前鋒距球門2米打空門居然擊中門柱偏出，被認為是足球史上罕見的低劣失誤。這支U18國足的法國籍主帥貢法龍賽前辭職，理由是“這支球隊實力嚴重不足，基本功完全達不到國際大賽標準”。

如果說，各級國足不斷刷新人們承受心理的下限，還不能算是不可理喻的打擊，畢竟國足就這德性，那么，在熊貓杯賽上3比0輕取我U18國足奪冠的韓國球員賽后踩踏獎杯的侮辱行為，則迅速激發(fā)了網(wǎng)上輿論的狂潮，中國網(wǎng)民群情激憤，韓國媒體亦是一片嘩然。當事球員和韓國教練、官員不得不公開出面道歉。熊貓杯賽組委會更是宣布收回韓國獲得的冠軍獎杯。

問題在于，一個道歉就能夠洗脫此舉帶給中國足球的奇恥大辱嗎？

中國足球后繼乏力的危機已經(jīng)到了崩盤邊緣

歸化高拉特、埃爾克森等巴西球星，以及韓國U18國腳3比0橫掃東道主之后狂妄羞辱獎杯之舉，凸顯的其實是同一種危機：中國足球后繼乏人的嚴重性，已經(jīng)到了難以遮羞的地步——如果不是即將迎來2022卡塔爾世界杯預選賽的國足深陷無米之炊，歸化非血統(tǒng)外籍球星怎么可能成為僅有的救命稻草？如果不是中國U18國腳虛弱到了不堪一擊，韓國同齡球員何以膨脹到失去理智的程度？

國足專業(yè)輸球30年，久違世界杯決賽圈亦有17年了，不過，以往中國足球只是差在成年隊這個層次，青少年梯隊的亞洲乃至世界賽事，我們的成績還是說得過去的。“為何國少和國青都行，一到國足便歇菜”之說，曾經(jīng)流行國內足壇許多年。然而，最近3個世界杯周期，中國各級青少年國家隊出現(xiàn)斷崖式下滑，U17、U19、U21等3個級別的國少國青，不僅無緣世少賽和世青賽，就連亞少賽和亞青賽，也經(jīng)常折戟于小組賽階段，比成年國足的表現(xiàn)更加糟糕。國足的青黃不接，顯然不是偶然的。

有人說，這種情況，是因為當年中國青少年球員虛報年齡的現(xiàn)象普遍，國少國青參加亞洲和世界比賽以大打小，所以青少年國家隊成績好，到了沒有年齡限制的成年國家隊，要比真本事，成績自然就下來了。這無疑屬實，但并非唯一原因。中國政績足球急功近利本質的變本加厲，長期忽視青訓，不按足球發(fā)展規(guī)律辦事，才是癥結所在。2002韓日世界杯國足首次打進決賽圈，其后足壇貪腐丑聞集中敗露，打假掃黑風暴驟降，中國足球陷入空前低谷，本來便供血不足的青訓幾近斷檔。國字號眼下的人才困境，正是在為當初中國足球基礎建設欠下的沉重債務買單。

兩年前里皮接手國足，在高洪波帶隊征戰(zhàn)12強賽4戰(zhàn)1平3負的艱難處境下，用6場比賽，把國足送到距世界杯預選賽附加賽資格一步之遙的地方。當時輿論認定，若一直由里皮執(zhí)教，國足或許已搭上了赴俄羅斯的末班車。豈料，今年1月，里皮率領一支亞洲最老的國家隊打進亞洲杯八強后黯然離開——意大利老帥意識到了，無人接班的中國國足，即使他繼續(xù)指揮，也很難在下一屆世界杯預選賽出線。兩年時間內里皮試用了所有能用的U23國腳，可惜最后他帶到亞洲杯的那套陣容，有過出場紀錄的，幾乎沒有一名23歲以下球員。

那么，為何里皮后來又愿意回來再次執(zhí)掌國足帥印了呢？因為，中國足球可以歸化外籍球員了。不只是歸化李可、侯永永這樣的半血緣球員，而且他在恒大時引進和重用的埃爾克森、高拉特這樣的頂級外援，同樣有機會披上中國國足戰(zhàn)袍。

可是，依靠沒有任何中國血統(tǒng)的巴西歸化球員踢世預賽，哪怕國足真的打進了世界杯決賽圈，難道中國足球的問題就算解決了嗎？

孫興慜踢歐冠決賽前夕，U18國青熊貓杯崩盤，中韓足球誰更應該鞠躬道歉？

中國足球后繼乏人由來已久，國足青黃不接，國青國少則每況愈下。類似的新聞多了，人們的神經(jīng)也逐漸變得麻木，憤怒日趨被無奈替代。但這一次不一樣的是，國少國青的潰敗，暴露出的不再僅僅是教練球員的能力短板和訓練比賽中的缺欠，人才選拔上的各種貓膩和丑陋，更成為輿論關注和揭露的重點。于是，中國球迷的憤懣之情重新被激發(fā)出來。

本屆熊貓杯U18國青號稱由中國同年齡段最優(yōu)秀球員組成，可賽前法國籍主帥突然離隊，理由竟是這批球員基本功和戰(zhàn)斗力遠遠不能達標，無法應對這次比賽任務，個中緣由耐人尋味。若球員是他選的，訓練是他管的，事到臨頭說球員不行，豈非咄咄怪事！只有一種可能：球員不是他選的！

為備戰(zhàn)2020年東京奧運會而斥巨資請名帥打造的U22國奧，因主帥是大名鼎鼎的希丁克，被國人寄予厚望。誰知練了大半年，出征土倫杯首戰(zhàn)居然1比4潰不成軍，而去年土倫杯國奧首役土帥孫繼海帶隊僅以1比2惜敗強出北愛爾蘭一大截的西班牙，還是被對手最后一刻絕殺的。不是希丁克比不了孫繼海，而是孫繼海當初集中了國內國奧年齡段最好的球員，希丁克卻幾乎沒有從中超中甲召集有著豐富實戰(zhàn)經(jīng)驗的多名適齡骨干，只是把在歐洲幾家青訓營踢球的孩子湊到一起，便去踢土倫杯了。國奧是打著“為奧運會預選賽熱身”的旗號去踢土倫杯的，用一幫很可能不會出現(xiàn)在奧預賽陣容里的球員冒名頂替，這種“熱身”有何意義？這是希丁克的意思，還是別人越俎代庖？

豈止是國字號球隊。國內各級聯(lián)賽球隊，并不是每一名球員能否入選、能否參賽，都只是由球員的技戰(zhàn)術功力和訓練態(tài)度所決定的。青訓體系的人才選拔，一方面好苗子太少；另一方面，太少的好苗子也未必能夠得到生存和長大的機會。了解內情的人會說：“這里面水很深。”

更嚴重的是，在足球人才體系進一步下沉的基層，非專業(yè)領域，任人唯親和劣幣淘汰良幣的現(xiàn)象同樣積重難返。不久前，知名自媒體人呦呦鹿鳴發(fā)了一篇文章《一位浦東家長的來信：爸爸，我想踢足球！》，反映上海某區(qū)一所“模范中學”招收足球特長生，從小喜歡足球、作為小學隊主力經(jīng)常參賽，取得集體和個人榮譽無數(shù)的學生，被非足球因素排除在外，而沒有任何足球基礎的孩子順利上榜……

由于不重視基礎建設，中國足球后備力量薄弱是個不爭的事實，然而在這薄弱的后備力量里，還有很多本來可能出人頭地的孩子，被缺乏公正公平公開的人才選拔制度和種種暗箱操作所扼殺。

侮辱獎杯的韓國U18球員道歉了，然而應該道歉的，僅僅是幾個18歲的韓國球員嗎？當韓國球星孫興慜在馬德里大都會球場成為亞洲第一個出戰(zhàn)歐冠決賽的球員——這可是連高拉特也沒能做到的事情——前后，我們的國青和國奧在熊貓杯和土倫杯上兵敗如山倒。是誰給了韓國球員輕蔑中國足球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