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心科

魯迅的《故鄉(xiāng)》寫于1921年1月，發(fā)表于5月1日第九卷第一號《新青年》，被收入1923年出版的短篇小說集《吶喊》。這篇小說發(fā)表后好評如潮，并被作過多種解讀。發(fā)表后不久，就被收入多套中學國文、國語教材，至今仍是眾多語文教科書中的固定篇目。其在日本也被多套“國語”教科書收錄，甚至被視為“國民文學”。日本藤井省三著的《魯迅（故鄉(xiāng)）閱讀史——近代中國的文學空間》探討了此文1949年之前在中學語文教科書中的收錄情況。但關(guān)于收錄此文的教科書，作者只提到了自己所見的三套;關(guān)于教學，作者所采用的只是回憶資料。其實，1949年之前收錄此文的中學語文教科書至少有十三套，而且1924年就有學生研讀此文的筆記發(fā)表。鑒此，本文以1929年為界，分為兩個階段呈現(xiàn)1949年之前教科書編者及廣大師生對此文的解讀情況。

一、1921～1928年的解讀

《故鄉(xiāng)》在《新青年》上發(fā)表后，一些在中學、師范院校任教的青年教師就以此為教材讓學生學習。1920年9月～1921年冬天，在湖南第一師范學校擔任“主事”（校長）的毛澤東為學校高小部所辦的成人補習班上課時，就囑咐學生“熟讀并抄錄魯迅的一篇小說《故鄉(xiāng)》”。

1922年，孫很工任上海吳淞中學國文教員，試行道爾頓制，他和沈仲九自編了白話教材，即后于1923年～1926年由民智書局出版的六編（冊）《初級中學國語文讀本》，其第三冊就收入了《故鄉(xiāng)》一文。這可能是《故鄉(xiāng)》第一次正式進入中學教科書。之后，《故鄉(xiāng)》被收入商務(wù)印書館出版的葉圣陶和顧頡剛負責編寫的初級中學用《新學制國語教科書》第五冊。1924年8月，《故鄉(xiāng)》又被收入沈星一編寫、中華書局出版的《新中學教科書初級國語讀本》第一冊。這些教科書的編者和廣大師生對《故鄉(xiāng)》作了自己的解讀。

1.教科書編者的解讀

（1）對主旨的解讀

第一，揭示知識分子與農(nóng)民隔膜的現(xiàn)實，暗示知識分子的使命。這一時期的新青年愛談“問題”和“主義”，認為這些比單純地學習國語更為重要?！冻跫壷袑W國語文讀本》編者之一的沈仲九就持這種觀點，而孫假工則曾于1917年在北京高師創(chuàng)辦的《工讀雜志》上宣傳知識分子應(yīng)與工農(nóng)結(jié)合。因此，《初級中學國語文讀本》中雖然收入了大量的文學作品，但多數(shù)被當成討論某種“問題”和“主義”的憑借。收入《故鄉(xiāng)》的第三冊第一課是俄國盲詩人愛羅先珂在中國的一次演講《智識階級的使命》。編者如此安排，大概認為《故鄉(xiāng)》所寫是知識分子與民眾的隔膜，以及知識分子的使命——知識分子應(yīng)該像《狹的籠》（《故鄉(xiāng)》的前一課）中的老虎解救關(guān)在籠中的奴隸一樣，通過文學創(chuàng)作等方式打破盤桓在普通民眾頭上的精神枷鎖，讓他們獲得自由。《新學制國語教科書》的編者也作如此解讀，《故鄉(xiāng)》之后的課文便是選自東漢王充《論衡》中的《別通篇》。

第二，表達了一種對故鄉(xiāng)失望的情緒及對未來的期盼。在《新中學教科書初級國語讀本》第一冊中，《故鄉(xiāng)》前兩課為《一個掃雪人》《迎春》，后兩課為《去國》《為什么要愛國》。前兩課所寫的季節(jié)與《故鄉(xiāng)》所寫的深冬一致?！度穼懸粋€叫英士的人年少時因鬧革命而被迫流亡美國，后來因思念故國回到故鄉(xiāng)，卻發(fā)現(xiàn)故鄉(xiāng)變了，很失望，在失望中又寄托希望，這與《故鄉(xiāng)》所寫的“我”的經(jīng)歷及感覺相似。因此，《故鄉(xiāng)》也是要表達一種對故鄉(xiāng)失望的情緒及對未來的期盼。

（2）對結(jié)尾的處理

上述三套教科書，將全文照錄，并未刪除被評論家所詬病的結(jié)尾。

2.廣大師生的解讀

（1）閱讀教學中的解讀

1923年左右，孫假工轉(zhuǎn)入東大附中，和穆濟波、廖世承等人繼續(xù)開展道爾頓制實驗。穆濟波所用教材即孫假工、沈仲九合編的《初級中學國語文讀本》，他還將自己的學生馬培義研讀《故鄉(xiāng)》的筆記發(fā)表了出來。道爾頓制主要是讓學生自學研究，而班級授課制主要是教師講解。馬培義是非道爾頓制班的學生，可見，這篇筆記是馬培義在聽穆濟波講解分析之后整理出來的，其中有教師的觀點，也有學生的心得。

1924年，穆濟波重擬了一份《初級高級中學必修國文課程綱要草案》。他認為，國文科目的是讓學生“有思想，有作為，有修養(yǎng)”，“反對專以本科知識與技能為主的教學”。這必然影響了他對《故鄉(xiāng)》的解讀，進而影響學生的解讀。下面簡要介紹馬培義的解讀圈。

第一，對主旨的解讀。這篇筆記的開篇是一段充滿感情的“題語”：“隔膜之墻，人相互間惡魔似的隔膜之墻，你牛筋般的堅韌，銅鐵般的鞏固，人間親愛的天真被你摧殘了，人生的幸福被你毀壞了，你，人類的仇敵呵！你究竟能快意到幾時？”從中不難發(fā)現(xiàn)，馬培義認為作品寫的是因為隔膜而毀滅了人生的幸福。那么，這隔膜是怎樣形成的呢？他又寫道：“作者的著眼處——他與閏土之間，為階級思想及習慣所隔離的痛苦。”可見，造成這種隔膜的原因，不僅有茅盾所說的“歷史遺傳的階級觀念”，還有成仿吾所說的“村人的性格”。就全篇來說，其“所透視的意義——人生的悲哀，寂寞，冷酷，煩悶。都由于人相互間之不了解，天真的親愛為階級思想及習慣所隔離，所以我們大家必須合力地去打倒這隔膜之墻”。

第二，對人物的評價。馬培義認為楊二嫂是“亂拿別人東西”“貪小便宜”的人;少年閏土是可愛的，而成年閏土是可憐的。他認為小說中的“我”就是魯迅，所以在分析“作者的修養(yǎng)”時說：“他對待閏土的態(tài)度：若是普通的人，必早已把閏土忘記了，許多親近的人的心里還不記念，何況一個傭工的窮孩子呢？就假使他還記得，誰肯舍得再給他許多東西呢？如果他給了他些東西，他心里必定很是快活，并且他必是覺得自己是非常的大量與慈善了，而作者如何呢？他卻仍是煩悶，悲哀——煩悶，悲哀！”

第三，對結(jié)尾的解讀。馬培義寫道：“象征——結(jié)論中寫出他的希望;但卻不實實地說出，用‘我在朦朧中……一輪黃金的圓月影出，格外地耐人玩味?！笨梢姡J為這段景物描寫用的是象征手法。而文末關(guān)于“希望”的論述，則更好地表達了作者的思想：“他痛惡極了人間的隔膜——這種冷酷無情的人生，而他的希望，以為將來必有那種怡怡和和，充滿了親愛之情的融融境界?！?/p>

（2）自然閱讀中的解讀

自然閱讀，一般是消遣性閱讀。因為是沒有教師指導的閱讀，所以往往又是一種真實的閱讀。翻譯家戈寶權(quán)這樣回憶20世紀20年代初讀《故鄉(xiāng)》時的印象：“其中的《風波》《故鄉(xiāng)》《阿Q正傳》和《祝?！返刃≌f，都在我的心里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因為它們所描寫的，也很像我的家鄉(xiāng)的情景。雖然我的家鄉(xiāng)在江蘇省蘇北的東臺縣，但是城鎮(zhèn)和農(nóng)村的景色，人物和風俗習慣，還有阿Q和祥林嫂等一類人物的生活和命運，則都是一樣的?！笨梢?，他喜歡的是其中的景物和人物的生活、命運，因為小說寫出了南方城鎮(zhèn)的景物和真實普通人物的生活、命運，并非其揭示了某種哲理。作家沙汀當年的閱讀又是另一方情形，他說：“五四運動后不久，我在成都省立師范讀書。一天，在普益閱報社，讀了魯迅的《故鄉(xiāng)》。我一下就被那彌漫全篇的抒情筆調(diào)吸引住了，被小說結(jié)尾那詩一樣的哲理性的警句征服了。從此，我就愛上了魯迅的著作。”

二、1929-1949年的解讀

藤井省三認為，1930年之后《故鄉(xiāng)》再次成為評論界和教育界談?wù)摰脑掝}，與1930年“左聯(lián)”的成立，其所倡導的關(guān)心工農(nóng)命運的文藝政策以及運用階級分析作品的方式有關(guān)。但原因并不如此簡單。1927年，南京國民政府開始推行黨化教育，并加強對教科書的審查;1929年確立“三民主義”（民族主義、民權(quán)主義、民生主義）為教育宗旨。從教育的角度來說，《故鄉(xiāng)》被多套教科書選人，與“民生主義”直接相關(guān)。

1.教科書編者的解讀

1929年頒布的《初級中學國文暫行課程標準》確定了六條教材的標準，《故鄉(xiāng)》完全符合這些標準，尤其是文章內(nèi)容、主旨與標準中的“合于現(xiàn)實生活的;樂于社會生活的”“含有改進社會現(xiàn)狀的意味的”完全一致。之后，《故鄉(xiāng)》集中出現(xiàn)在以下十二套語文教科書中：陳彬穌等編初級中學用《新時代國語教科書》（第五冊，商務(wù)印書館，1929年），南開中學編《南開中學初三國文教本》（上冊，編者自刊，1931年），孫使工編初級中學用《國文教科書》（第一冊，神州國光社，1932年），朱劍芒編初級中學用《初中國文》（第五冊，世界書局，1932年），戴叔清編《初級中學國語教科書》（第三冊，文藝書局，1933年），史本直編中學用《國文研究讀本》（第一冊，大眾書局，1933年），羅根澤、高遠公編《初中國文選本》（第三冊，立達書局，1933年），張鴻來等編《初級中學國文讀本》（第五冊，師大附中國文叢刊社，1934年），馬厚文編《標準國文選》（第三冊，大光書局，1935年），夏丐尊、葉紹鈞編《初中國文教本》（第二冊，開明書店，1937年），教育總署編委會《初中國文》（第四冊，新民印書館股份有限公司，1939年），葉紹鈞等編初級中學用《開明新編國文讀本：注釋本甲種》（第六冊，開明書店，1947年）。

（1）對主旨的解讀

第一，要關(guān)注農(nóng)民的疾苦，且只有靠實踐才能創(chuàng)造新生活。

陳彬穌等編《新時代國語教科書》在“編輯大意”中稱：“本書的編輯，完全根據(jù)三民主義教育的精神”，“本書所選教材，純?yōu)榉e極的”?！豆枢l(xiāng)》一文選人第五冊，之前是蔡元培的科學論文《建筑》《雕刻》，之后是胡懷琛的哲學論文《知行合一新解》。編者顯然把《故鄉(xiāng)》當成一篇討論民生問題的現(xiàn)實主義小說，并認為要改變民生必須到農(nóng)村進行實踐。

戴叔清編《初級中學國語教科書》將魯迅的《風波》和《故鄉(xiāng)》放在一起，顯然是在關(guān)注農(nóng)村問題。《故鄉(xiāng)》課后設(shè)置了三個問題：“（一）這一篇創(chuàng)作里面，說明了封建社會的農(nóng)村實際狀況;它所展開的中國農(nóng)村，究竟到了怎樣的階段？（二）人物——閏土這一個人物，你了解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怎樣的一種典型？他老年和幼年不同的原因何在？水生、宏兒又是說明著什么？（三）具有抒情詩氣分（氛）的這一篇小說，你從這里面所了解的作者的思想的批判。”說明編者認為封建農(nóng)村已經(jīng)到了使農(nóng)民接近破產(chǎn)的階段，閏土的轉(zhuǎn)變就說明了這一點，未來的希望只有寄托在宏兒和水生這一代人身上。

教育總署編委會編的《初中國文》將《故鄉(xiāng)》和茅盾的小說《年關(guān)》放置在一起?！豆枢l(xiāng)》的課后習題為：“（一）就閏土的話看，那時農(nóng)村的情況怎樣？（二）本篇的結(jié)束，表示什么意思？”《年關(guān)》的課后習題為：“（一）近年來市面蕭條，原因何在？（二）商業(yè)因農(nóng)村破產(chǎn)而衰落，農(nóng)村又由什么而破產(chǎn)呢？”可見，編者認為這兩篇小說分別寫了農(nóng)村破產(chǎn)和城市衰落，而且需要探求其中的原因。

在葉紹鈞等編《開明新編國文讀本：注釋本甲種》第六冊中，《孔乙己》和《故鄉(xiāng)》被放置在一起。前文被認為是在批判封建教育制度的弊端，而后文被認為是在探討農(nóng)村生活的疾苦和農(nóng)民的出路。《故鄉(xiāng)》的“課后提示”認為：小說上半篇寫少年閏土及其與自己的親密關(guān)系，下半篇寫成年閏土及其與自己疏遠的現(xiàn)實，這種轉(zhuǎn)變是“一個受壓迫的鄉(xiāng)民”受生活重壓而導致的。如果要改變這種現(xiàn)實必須寄托于未來，寄托于下一代，并靠實踐去努力解決。

第二，階級差異和習慣的不同造成隔膜，知識分子的使命在于破除隔膜、改變習慣。

這種解讀方式，是在延續(xù)1922年《初級中學國語文讀本》和1924年穆濟波指導學生馬培義時的解讀方式。如1934年張鴻來等編《初級中學國文讀本》中《故鄉(xiāng)》的課后“題解”稱：“本篇描寫人情之炎涼，人與人心心不相印如中隔厚壁。自己當老爺，而未做閏土，所見尤明，所感尤深。魯迅先生于中國下層階級之經(jīng)濟壓迫、人生苦痛特別注意揭出?！?/p>

第三，抒發(fā)對故鄉(xiāng)的依戀之情，或表達對都市生活的厭惡。

在孫俍工編《國文教科書》中，《故鄉(xiāng)》之后的課文是日本作家加藤武雄的《鄉(xiāng)愁》。將這兩篇小說放置在一起，主要是認為二者都在表達一種鄉(xiāng)愁。在朱劍芒編《初中國文》中，該課的練習也提問道：“作者對于二十年不歸的故鄉(xiāng)，有什么留念？”到底是在依戀什么樣的故鄉(xiāng)呢？

羅根澤、高遠公編《初中國文選本》也是將《故鄉(xiāng)》和加藤武雄的《鄉(xiāng)愁》放置在一起，編者還節(jié)錄了一則魯迅所寫的《雜感二十五》附在《故鄉(xiāng)》之后作為“補白”。大概在編者看來，《故鄉(xiāng)》所表達的是一種對如北京這樣的現(xiàn)代大都市生活的不滿，而懷念故鄉(xiāng)鄉(xiāng)間生活的主旨。

（2）對人物的評價

因為這一時期多數(shù)教科書的編者認為這篇小說是反映民生疾苦的，因此所關(guān)注的主要人物是閏土，而且多認為閏土是值得同情的受害者，而對楊二嫂關(guān)注得不多。提到楊二嫂時也多強調(diào)作者對其所用的描寫方法等，如在《開明新編國文讀本：注釋本甲種》中，該文的“提示”就寫道：“描寫楊二嫂，從她的聲音、外貌、對話下手，都非常具體;所以能使讀者如見其人，并且如見其心。”但并沒指出其“心”如何。

（3）對結(jié)尾的處理

這一時期的教科書對《故鄉(xiāng)》的結(jié)尾都予以了保留。其基本考量，首先如《初級中學國語教科書》的“編輯大意”所說：“有的從長篇中節(jié)出，但決不損害原作的精神?！辈贿^更可能的是，在一般編者看來，這是一篇討論問題的小說，其象征性的結(jié)尾表達了作者的某種觀點，所以一般都會以問題的形式讓學生思考其中的寓意。如教育總署編委會編《初中國文》中，該文課后練習問：“敘述宏兒留念水生，是什么用意？”如《開明新編國文讀本：注釋本甲種》中，該文“提示”設(shè)問：“末了兩句話什么意思？”書后注釋中的回答為：“走路比喻實踐。單存希望，不去實踐，就是不走不成路。存著希望，又去實踐，結(jié)果如愿達到了，就是走了便成路?！?/p>

2.廣大師生的解讀

（1）政治性解讀

1931年之后日本加快了對中國的侵略步伐，1946年之后內(nèi)戰(zhàn)爆發(fā)。戰(zhàn)爭期間經(jīng)濟崩潰、民生凋敝，呈現(xiàn)的是一派“嚴冬”之象。廣大師生，因面對的是與小說所寫的相近的社會現(xiàn)實，又受教科書編者解讀方式的影響，所以多數(shù)必然會將其作“問題”小說來解讀。1946年，傅庚生在《讀（吶喊）》中分析《故鄉(xiāng)》時說：“人為的社會習慣，造成了人世的階級”，使得閏土將兒時伙伴的“我”當成了“老爺”和“偶像”，于是“我”希望下一代能開辟出一條新路，能有“新的生活”。1947年12月，孫起孟在面向中學生閱讀的《讀書與出版》上就作如此解讀：“這篇文章的主旨是寫什么？就在寫艱澀的世道和凄苦的人情。這樣的世道和人情正反映出一個經(jīng)濟瀕于崩潰的農(nóng)業(yè)社會……作者在那個時候（一九二一年）固然還覺得‘愿望茫遠，但他的深邃的觀察已使他看定怎樣實現(xiàn)希望的道路?！彼J為，魯迅在文中并非沉湎于“嘆息”和“牢騷”，而是通過“有見解并非教條”式的敘述來“引導他們到為我們所未經(jīng)生活過的生活理想中去”。

（2）審美性解讀

前文提到，有編者認為《故鄉(xiāng)》是抒發(fā)對故鄉(xiāng)的依戀之情，或表達對都市生活的厭惡之感。也就是說，這篇作品只是表達某種個人的“感情”，并非有某種偉大的“思想”。為使這種情感富有詩意，作者安排還鄉(xiāng)、失落和離鄉(xiāng)這些情節(jié)，因為其中具有濃濃的眷念和淡淡的哀愁之情，就顯得富有詩意。正是出于審美性閱讀的考慮，所以1929年一位署名“A.B”的人，以中學國文教師的身份討論了《故鄉(xiāng)》，并對其結(jié)尾頗有微詞。他說：“最后二段帶哲理臭味的文章，我看還是刪除了更好，不知作者以為如何？”可見，這種敘述、議論不僅破壞了整個作品眷念、哀怨的氛圍，而且顯得直露而違背了詩歌含蓄的原則。

除了情節(jié)的安排體現(xiàn)詩意外，還有多處運用了帶有濃濃的詩意的描寫，例如文章開頭的故鄉(xiāng)景色描寫，結(jié)尾處月下沙地的景色描寫等。在《初中國文》中，該文課后練習就設(shè)置了“本篇的描寫法，最精彩的那一段”的問題，《初級中學國語教科書》更稱該文具有“抒情詩氣分（氛）”。作品中有多處富含詩意的景物描寫，而編者又通過課文安排和練習等文字暗示其詩意的存在，那么一些教師也必然會對此作審美性的解讀。1984年，于漪回憶自己在20世紀40年代學習《故鄉(xiāng)》時說：

至今我還清晰地記得幾位語文老師給我們上課的情景。我永遠忘不了年輕的黃老師教《故鄉(xiāng)》一文時的眼神。他穿著長衫，戴著金絲邊眼鏡，文質(zhì)彬彬。講到少年閏土出現(xiàn)在月下瓜田美景之中時，他眼睛睜得大大的，放出異樣的光彩。“深藍的天空，金黃的圓月，碧綠的一望無際的瓜田，少年閏土奮力向猹刺去，手中的鋼叉和頸上的銀項圈明晃晃的，交相輝映……”他描述得那么生動，那么富于感情，我被深深地吸引住了，猶如身歷其境，品嘗著其中的歡樂。

從這段充滿愉悅、激動的情感的回憶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教師通過自己富有感情的描述，學生通過自由的想象，均進入了作品所描寫的情景，最終師生與作品產(chǎn)生了共鳴。這應(yīng)該是審美性解讀的最高境界，所以雖然四十年過去了，于漪仍然難忘當年的這個教學場面和自己的感受，回憶起來猶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