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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 親

2019-05-08 16:28林秀藝林秋輝
閩南風 2019年4期
關鍵詞:農(nóng)活母親孩子

林秀藝 林秋輝

一說到母親、母愛,這樣的字眼,很多贊美的詞語或許就會跳入我們的腦海,因為有太多的人寫過感人的文章。趁春節(jié)放假期間,回娘家?guī)滋?,陪母親說說話。有時,看母親年老瘦弱的身影,我想,母親是那樣的普通和弱小,說不上有什么高大上的贊美之詞,自然也就沒有什么感人的故事。她的勤勞老實和善良柔弱,在我心里,或者更像老屋上灰黑的瓦,或者更像以前老家土樓里那厚實堅硬的墻壁,即使歷盡風雨,也要為家人牢牢的撐起一個溫暖的小屋。所以,我還是想寫一寫,關于她的一些文字。

出生在四十年代的母親七十多歲了。原本只有一米五出頭的身高,現(xiàn)在又被歲月縮去了幾厘米。以前喜歡扎麻花大辮子的長發(fā)早已稀松花白,并剪得很短。八十斤左右稍稍佝僂不能再挺直的身板,讓我感覺母親確實是老了,需要我們更多的照顧和體諒。只是母親已經(jīng)勞碌慣了,兩只手老是忙個不停。叫她少做家務,不要做農(nóng)活,可她經(jīng)常是不聽。有時回娘家看她,不是在菜園里,就是在山上的果園里鋤草什么的,沒個清閑。我總是一再強調(diào)她,年紀大了,不要再上山勞動了。母親老是笑著說沒事沒事,哪就那么嬌嫩了。我有時電話回去想和她聊會,囑咐她一些事。只是她的耳朵已經(jīng)不大能聽清楚我電話里的聲音,總是答非所問的說:“知道知道,沒事沒事,好得很,別浪費電話費了啊”,然后就掛了我的電話??傊挥X得自己已經(jīng)老了,需要別人來照顧她。偶爾,她也會說,我沒有工作,沒有退休金,哪能在家吃閑飯呢。

母親每個月有空閑的時候也會來我家里和我們住幾天。來了也基本不告訴我,自己搭公交車就上城里來了。到家了才給我打電話,說,飯已經(jīng)在煮了,下班早點回來吃。而且每次來,還總帶點自己種的東西。如果確實沒東西可以帶,也會帶幾個自己蒸的饅頭來。她說,我小時候最喜歡吃饅頭了。前段時間我老是咳嗽,她不知去哪個田間地頭,挖了好多魚腥草,然后叮囑我如何煎熬,不放糖,常常喝,并一再囑咐我少吃西藥。從我記事起,就知道母親不喜歡西藥治療,她自己若有什么身體不適,也大都是煎熬各種中藥來治療。她老說,西藥比較傷身,最好不吃。我知道母親嘮嘮叨叨的脾性,也就隨了她的意思,即使去醫(yī)院拿了西藥回來也大都瞞著她。最讓我無可奈何地是,每天晚上十點多就催促我趕緊去睡覺,要我早睡早起,念叨得我耳朵疼。若是在二三十歲的年紀,對于母親關心的管教,我大多會“從左耳朵入,從右耳朵出”那樣不以為然,有時甚至頂撞她幾句。人到中年以后,我好像越來越能遷就她了,只好早早鉆進被窩,一睡了之。就這樣,反反復復的咳嗽,在母親特意來過多次,又尋來好幾個偏方,在她的中藥監(jiān)管和關切的嘮叨聲中,終于是慢慢地好了。

聽我以前的外公外婆說過,年輕時的母親是話比較少的一個姑娘,而且膽子特別小。也許是歲月的磨礪,也許是當了四個孩子的母親,長年累月地想要管好我們的心吧,才讓她漸漸地有了這嘮嘮叨叨,什么都要管的習慣。對于母親的成長過程,從以前長輩的一些話語中,我多少能夠有所了解。母親年幼時家境尚好,有送到鄉(xiāng)鎮(zhèn)、縣上去念書,而且書也念得可以。據(jù)說我外祖父是當年村里的殷實人家,曾送我外公到外省讀書并成了有知識的教書先生。我母親按正常邏來說本來可以順利讀完初中甚至高中,成為和我外公一樣有文化和學問的人,再順利謀到一份職業(yè)也許并不困難。不料因為當時的各種歷史原因和家庭變故,十五歲剛上完初中一年級的母親就輟學回家務農(nóng)和承擔各種家務。再后來,十年的文革,家境更糟,用我外公當年的話講,那是“幾次折騰和被抄家,已經(jīng)窮得只剩下睡覺的涼席和四條腿的板凳了?!?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9/05/09/qkimagessoutsout201904sout20190424-2-l.jpg"/>

連飯都吃不飽的母親,后來有去當學徒學習唱戲一段時間,兩三年時間,已經(jīng)能登臺唱花旦,但終究是放棄。沒有再堅持唱戲的原因,除了生活困頓,最主要的原因是當年的外婆身體不好,經(jīng)常臥床養(yǎng)病,需要身為長女的她回來操持家務和農(nóng)活,并照料幼小的弟弟妹妹。直到二十一歲,母親嫁給了我父親。在二十八歲的時候,母親已經(jīng)是四個孩子的母親了。聽長輩說,在母親二十幾歲的時候,有個機會差點就讓母親當上了老師。當時鄉(xiāng)村的小學需要招幾個民辦教師,母親因為上過初中,在當時也算是有文化的人,由村里報送到鄉(xiāng)里,本來已經(jīng)都定下來了。只是當時七十年代的“文革運動”還沒完全過去。因為我外祖父曾經(jīng)有被劃分為“地主”身份的緣故,母親最終被卡下來,又換了其他“根正苗紅”的人去替補她的名額。被招進去當民辦教師的這一批人,在工作多年后又都通過考試被轉(zhuǎn)了正,成了光榮的人民教師。對于這一段遺憾往事,母親很少說,偶爾提前,也只是淡淡地說,“總要有人有工作,有的人沒工作,種地也好,只是我沒有退休金,老了不能賺錢,要拖累你們了。”

樸實得有點過了頭的母親啊,在她的心里,大概沒有索取這個字眼。她心里想的大概是自己沒有退休金,要拖累我們來養(yǎng)她。我經(jīng)常想,如果沒有母親多年來辛勞的付出,哪來的我們和我們的家?

記得當教師的父親,經(jīng)常在離家?guī)坠锏泥l(xiāng)村教學,所以家里的農(nóng)活重活基本是由弱小的母親承擔起來。在我漸漸懂事的時候,就經(jīng)常看見弱小的母親挑著糞桶在田間地頭艱難地勞動??赡苁且驗樯聿奶?,跨不過溝渠,有好幾次我看到她連同沉重的糞桶,跌進溝里去??删褪沁@樣瘦弱的母親,在我們孩子面前還是很逞強的樣子。記得有幾次,年級還很小的我,隨她到田地里勞動。有時踩在水田里的腳被蝗蟲咬住吸血,那還不算很怕,最怕的是好幾次突然發(fā)現(xiàn)在水田里游來游去的小花蛇(我們本地話經(jīng)常叫“水蛇”),把我驚得又哭又叫。母親總是像箭一樣沖過來,猛地抓起小花蛇,遠遠地扔向遠處,然后拍拍我的背說“不怕不怕,那種‘水蛇沒有毒?!倍嗄旰笪遗紶柣叵肽赣H當年那慌亂的神情,知道其實她也很害怕,只是生活的磨煉和保護孩子的天性,才讓她變得那樣勇敢吧。

在我從小到大的記憶里,母親一直是那樣的忙碌,在各種農(nóng)活家務活之余,還會努力去學習各種手藝以盡量貼補家用。也許在她的意識里,自己沒有工作,比我父親底一頭,所以事事必要勤勞自強吧。自我記事起,就看見她幾乎每個晚上她都要縫制斗笠,然后等墟日再由奶奶挑到農(nóng)貿(mào)市場去賣錢。母親的這個手藝一直做到八十年代末,在很多人已經(jīng)更喜歡買成批生產(chǎn)的草帽,沒有了銷路后才開始停下來不再縫制。而每逢墟日,母親因為打得一手好算盤,經(jīng)常都在鄉(xiāng)鎮(zhèn)工商所對外承包的生豬交易市場與人合作去收繳交易稅。最初的時候還沒有計算機,所有的交易數(shù)字都要用算盤打。記得那時候還很小的我,經(jīng)常溜到那個生豬交易市場找母親。看母親端坐在一張寬大的木桌子前,兩只手靈活地在算盤上撥來撥去,一很快地就算出需要繳納的錢數(shù)。那時的母親,在我眼里是很了不起的模樣,和她在田間地頭勞作時相比,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只是這段有點像工作人員的經(jīng)歷在十多年后,因為鄉(xiāng)鎮(zhèn)里的生豬交易市場都拆了,據(jù)說交易稅也取消了,母親每逢墟日就去上班的工作就沒有了。

在八十年代左右,有一天,父母買回來一臺半舊的縫紉機,父母親在三十多歲的時候,才開始跟裁縫學習做衣服。在后來十多年的歲月里,我們身上各種各樣的衣裳,有好多件都是由父親裁布,母親踩著那臺越來越舊的縫紉機,在昏暗的燈光下,“嚓嚓嚓”地為我們一家老小“做”出來的。在我上初中的時候,的確良布料非常流行又很貴,母親想辦法給我做了一件粉紅色的襯衫,那件襯衫我每天放學就趕緊脫下來洗好掛起來,到第二天上學再穿。直到初中快畢業(yè),襯衫已經(jīng)又窄又小,我還是經(jīng)常穿著它。后來九十年代到福州讀書的我,有一天平和的老鄉(xiāng)給我?guī)砦夷赣H做的一件厚厚的綠色大衣,說是因為我在信里說到福州冬天的寒風大這樣話,母親趕了一夜做出來的。那件布料和款式都顯得和城里賣的衣服不一樣的綠色大衣,在當年福州城里顯得很老土,卻為我擋住了福州幾個冬天的呼呼寒風。在我小時候來讀書,學習到很多人都耳熟能詳?shù)奶圃姡骸按饶甘种芯€,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边@樣的詩句時,其實并沒有什么感覺。直到多年以后,年紀漸長,有時回想起母親曾經(jīng)縫制過的那些針腳密密麻麻的衣服,再想起這樣的詩句,才會在心里漸漸地感受到一種被人疼愛的心暖。

所以,為了讓母親寬心,不要老想什么拖累孩子的話,有時候我會開玩笑地和母親說,“老媽你很厲害嘛。如果按照現(xiàn)在的工錢來計算,不得了哦。且不說現(xiàn)在的月嫂每個月的工資都是上萬的,就是普通的保姆也都要三四千的工資。這么多年,養(yǎng)兒育女,又帶孫子,各種家務活、農(nóng)活,手工活,算都算不清了,老爸那點死工資,跟你比,那就像是三瓜兩棗呢?,F(xiàn)在你就應該好好享福,真要算錢,我們都欠你太多了,永遠也還不清了”老爸有時也附和一下,說:“對對對,都是你老媽的功勞!”母親聽我說得笑嘻嘻,布滿鄒紋的臉上也經(jīng)常會舒展開來,像個受到獎勵的小孩一樣?!斑@孩子,一家人說什么錢不錢的話呢”她回我們一句,然后自己也呵呵地笑了起來。

記得在剛步入社會的那些年,我經(jīng)常想,我一定要賺很多錢,我可以給母親更好的生活。只是這么多年了,我不但實現(xiàn)不了給母親更好的生活這樣的心愿,反而是經(jīng)常在拖累母親,讓母親為我操心操勞。在我結婚以后很長一段時間,一直是母親過來和我們住在一起,幫我?guī)Ш⒆幼黾覄諏⒔甑臅r間。在其他的時間里,母親也一直不得閑,一直在幫我其他的三個兄弟帶孩子,做家務,做農(nóng)活。所有的辛勞,在母親看來,那都是理所當然,絲毫也不會推辭。有時我們做兒女的拿一點錢給她,她幾乎都拿去存起來舍不得花。再給她,就不要,說,你們負擔都比我重呢,房貸車貸的,我沒有任何貸款,還有存一點錢,比你們富有呢。

也許,很多做兒女的也都和我一樣,在年輕的時候,并不會覺得父母為我們做了很多,有時甚至懷疑父母的能力。只有在自己步入社會,與生活作戰(zhàn),幾個回合下來,才能深切體會到現(xiàn)實生活之殘酷,養(yǎng)兒育女之艱辛,為人處世之不易?,F(xiàn)在,隨著年紀漸長,關于母親的種種好,有時會漸漸在我的心里有了更多的領悟。也許,很多人的母親也都也是這樣的,普普通通,柔柔弱弱,可是為了孩子,為了家庭,她們可以像與生活作戰(zhàn)的勇士一樣,為我們辛勞付出,擋住生活所有的刀叉,擋住歲月所有的風雨,直到她們再也沒有力氣。如果你的母親有一份比較穩(wěn)定的工作,或許她可以稍稍輕松一點,如果你的母親沒有固定的工作,需要為了家庭和孩子,付出更艱辛的勞動,這樣的母親,更應該被我們所銘記和感恩。盡管我們能回饋給父母的,往往只能是杯水車薪,不及他們付出的一點點,但對年邁的父母更多的尊重、遷就和陪伴,或許就已經(jīng)能夠讓父母感到莫大的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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