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澳春
那條小河樸素而悠久。八角樓的牌坊在風(fēng)雨侵蝕中孤獨地倒下,河畔的楊柳也在春冬的交替中無言衰老。
我在時間的荒漠中遇見你——渭河。在世界上千千萬萬條河流中,我唯獨聽見了你清麗的聲音,靈魂便被你吸引。我走進你的身旁:“嘿,渭河,你好嗎?”我聽到了你叮叮咚咚的回答。自此,那聲音便成了我永生不忘的渭河之聲。
這條河,很長,很寬,但流經(jīng)家鄉(xiāng)的河段,很短。我對于渭河的記憶其實不多,但即便這些記憶支離破碎,依然不影響我對它的熱愛。它的一切都令我念念不忘。
最初的記憶,其實是從印象模糊的幼年開始的。
老家在渭河以南大約三十公里。小時候,馬車很慢,出門十里趕一趟集就已經(jīng)很遙遠了,三十里早就超出了懵懂孩童所能想象的極限。所以在我小時候的印象里,渭河是遙不可及的,它似乎不屬于家鄉(xiāng),我的家鄉(xiāng)沒有河流。
后來長大一點兒,便經(jīng)常去舅舅家玩,離渭河便近了許多。那時候,我最愛在枯水季光著腳丫子,踏過不深不淺的河。河面大約有幾十米寬,我動作利落地挽起褲腿,一手提鞋,一手橫在空中搖晃著,一會兒工夫便到了對岸。雖然河流有許多形狀不一,大小各異的石頭,但我踩在上面一點兒都不覺得難受。
平日,渭河里的水較淺,基本上是清澈見底的,但到了發(fā)大水的時節(jié),滿河灘都成了渾濁不清的黃泥水,水流用“急湍似箭,猛浪若奔”來形容也不為過,有幾次差點沒過河堤,淹了河堤附近的村子。渭河漲起來的時候,河上便會多兩條渡船。媽媽說,她曾坐那船到對岸去過。我也坐過一次,那次人少,大家都悠然地坐在船上,男人們抽著旱煙,女人們則圍攏在一起,聊聊家長里短。我只靜靜地坐在船邊,驚異于那無人關(guān)注的景色:正值傍晚,夕陽的余暉染紅了天際,水面也波光粼粼,耀眼奪目。我看飛鳥平展著翅翼,在水面上時起時落,或休息在岸邊叢生的雜草間,或尾翼輕輕掠過水面,打破那面光滑的鏡子,讓波紋一圈一圈蕩漾開去,忽而又飛去遠方……
這讓當(dāng)時的我想到了馬中錫的那首詩:“野色蒼茫接渭川,白鴿飛盡水連天?!?/p>
我靜靜地坐在船邊,聆聽著水的聲音。這聲音是獨特的,不同于黃河水的轟鳴之聲,不同于山泉的雀躍之聲,渭河水悠悠的,靜靜的。柔和的水聲撫平了我煩躁的心靈,讓我沉靜下來,看云卷云舒,雁來雁往。它不慌不忙地告訴我,大自然自有一種寧靜致遠的胸襟,人同自然融為一體,方能體味此中真意。
后來,父母要去集賢做生意,我自此便遠離了渭河,但我從來都沒有忘記它。
河流在日夜不息地奔跑,我也在不停地成長,學(xué)習(xí)上的壓力讓我騰不出空余時間去見見我念念不忘的渭河。
終于等來了一次機會,我又回到家鄉(xiāng)。我懷著無限憧憬來到河邊,入目的卻是一片陌生:河水粘稠,漂浮著垃圾和水草,水里沒有船——路修好了,也就不需要船了。水草耷拉著,白鷗驚起的漣漪也遠不如之前那般壯觀。
我向河對岸望去,過去生長小麥玉米的田野,如今長出了連綿的高樓。如果對比幾年前的照片,你會發(fā)現(xiàn),對岸開啟了一個鋼筋水泥的星球。
我漫無目的地往前走,陸續(xù)看到挖掘機在挖泥淘沙。聽大人說,那是為了建橋修路。我說不清道不明彼時的心情,只覺得心中有一種鈍鈍的疼。
回來后,我常在閑暇時站在門口向南眺望。南邊,是一望無盡、連綿疊嶂的秦嶺。倘若是晴天,山的輪廓很清晰,隱約有水墨畫的縹緲意境。但我心中總還是割舍不了那條河。
現(xiàn)在,我該以怎樣的心情擁抱它?
我再次來到渭河邊。橋已經(jīng)修好,鋼筋水泥十分堅固。兩岸的人們來往也不用再踏著水,深一腳淺一腳地摸河而過。路面也是水泥地面,平坦而光滑。我不知道這究竟是時代的進步還是倒退,總覺得心中有一處空缺,什么也填充不了。
也許我還是更愛以前的渭河。
如今,政府已經(jīng)認識到保護自然的重要性,發(fā)出了全線治理渭河的動員令。我相信,五年之后,放眼渭河,清澈的河水,蜿蜒的堤坊,如茵的河岸,秀美的河道,將會如一條斑斕的絲帶串起整個關(guān)中平原,將會再現(xiàn)“渭水銀河清,橫天流不息,渭水如鏡色,水中有鯉魴”的美麗景色。渭河流域?qū)瓉硪粋€嶄新的明天。
盡管古老的舊橋碎了,卻碎不了渭河的古韻,停泊的船沒了,卻帶不走渭河的靈秀,華夏的景變了,卻改變不了渭河的美。遙遠的漁民在唱歌,唱出了渭河永存的古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