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白鯨》中存在著一種基本上貫穿小說始終的矛盾沖突,就是亞哈與斯達巴克之間的矛盾。然而這個沖突卻最終沒能阻止亞哈船長帶著全船的船員走向毀滅。因而本文對“亞哈——斯達巴克”矛盾進行剖析,探索出其矛盾背后所隱藏的人類精神困境。
關(guān)鍵詞:“亞哈——斯達巴克”矛盾;精神困境;反抗
作者簡介:楊君澤(1993-),男,漢族,黑龍江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yè)文學在讀碩士,研究方向:比較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06--02
在《白鯨》中,麥爾維爾在主人公亞哈船長與大副斯達巴克之間營造了一種矛盾沖突,這種矛盾沖突非常明顯,也本應(yīng)是避免全船人走向毀滅的一個希望,卻終究沒有完全爆發(fā),最終隨著“裴廓徳號”石沉大海。透過對“亞哈——斯達巴克”矛盾的剖析,筆者發(fā)現(xiàn)一種隱藏其背后的精神困境,籠罩著亞哈和以斯達巴克為首的水手們,讓他們宿命般地走向死亡與毀滅。
一、“亞哈——斯達巴克”矛盾分析
亞哈是捕鯨船“裴廓徳號”的船長,他在一次獵鯨中,被白鯨莫比·迪克咬斷了一條腿。從此他內(nèi)心充滿了復仇之火,一心想追捕這條白鯨,直至最后竟失去理智,變成了一個獨斷專行的暴君。亞哈的原型來自于《舊約·列王記》,是傳說中以色列的第七代王?!白髡邔喒某晒λ茉斓靡嬗谒麑Α腿宋锏娜胬斫夂蜕羁贪盐?,這種‘前理解對讀者同樣是重要的:我們一旦弄清了主人公亞哈背后隱藏的‘原型象征意義,其邪惡的內(nèi)在本質(zhì)便能昭然若揭?!盵1]小說中亞哈將白鯨看成人間萬惡之源,不顧船東的利益,甚至是全船人的性命,以獵鯨為名出航,威脅利誘船員一起搜捕白鯨。最后遇到白鯨的連續(xù)三天惡戰(zhàn)中,亞哈本人、“裴廓徳號”、全船船員與白鯨同歸于盡,墮入海底深淵,只剩下水手以實瑪利一人存活。
而大副斯達巴克是“裴廓徳號”上地位僅次于亞哈的人,也是唯一一個敢于反抗亞哈和有希望反抗成功的人。他的務(wù)實、理性和對上帝的虔敬與亞哈的狂熱、瀆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斯達巴克與亞哈之間的矛盾最直接的體現(xiàn)在是否追捕獵殺白鯨這一點上。整部小說唯一一次向下屬暴力動武的描寫就發(fā)生在亞哈與斯達巴克之間。因為底艙油桶漏油,大副請求船長停船,清倉檢查;然而亞哈內(nèi)心急于追殺白鯨,便拒絕了斯達巴克的請求。這時斯達巴克繼續(xù)堅持并且語氣略有不敬,亞哈便抓起一支實彈的滑膛槍直指斯達巴克,咆哮道:“主宰人間的只有一個上帝,主宰‘裴廓徳號的是船長。——上甲板去!”[2]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情,促使斯達巴克認清了亞哈船長捕殺白鯨的偏熱癥,認為亞哈將會把全船的生命都一起拖向深淵,從而后來對亞哈船長起了殺心:“那么,如果這時候把他——收拾掉了,他就不會犯上那個罪孽了?!盵3]
斯巴達卡當時手里拿著實彈的滑膛槍,他只消一扳,便可殺死熟睡的亞哈,便能拯救自己和全船人的性命。麥爾維爾單獨用了一章來描寫斯達巴克內(nèi)心的波瀾起伏,當讀者以為這波瀾終成驚濤駭浪時,卻突然歸于平靜。他最終沒有殺掉亞哈。
斯達巴克很早就看清了亞哈的狂熱,也多次試圖勸說轉(zhuǎn)變亞哈的心意,甚至在有機會殺掉亞哈改變毀滅命運的時候選擇了放棄,這讓人費解,又不得不使人深思其背后的原因。
二、矛盾背后的人類精神困境
從斯達巴克的角度來看,“亞哈——斯達巴克”矛盾的背后,有斯達巴克對命運的糾葛、與亞哈之間的對抗、甚至是和蘊藏在那個時代中一種鮮為人接受的倫理思想的對抗。作者借這種矛盾揭示了一種人類所遭遇的普遍精神困境。
(一)宿命論與反抗精神的糾葛
《白鯨》中在章節(jié)命名上有一點值得關(guān)注,就是第二十六章和第二十七章的名字都是“武士與隨從”,并且整部小說僅此一例。同時,第二十六章卻只介紹了大副斯達巴克一人,并在后半部分進行了彌爾頓式的吁求描寫,而二副、三副卻與三個標槍手一起放在了第二十七章介紹。由此我們可以推測,作者一定非常重視第二十六章的描寫與告白,不惜打破章節(jié)的正常劃分。麥爾維爾希望“和彌爾頓一樣,他要進行一次‘大膽冒險的嘗試,要做能工巧匠和才智之士都無法完成的事業(yè)——將車輪托舉出塵?!阉炙茉斐捎⑿?。”[4]
同時把大副斯達巴克與這段呼吁放在一起,也是因為他具有較為濃厚的反抗精神,是在水手群像中最可能塑造成英雄的一個代表人物。然而正像作者本人描述所說:“人類都是生活在捕鯨索的包圍里。人類都是天生就在脖子上套著絞索的;只不過等到突然讓死神倏地捉住了,人類這才體會到了生命那種悄然而來的、難以索解的卻又永遠存在的危險?!盵5]斯達巴克作為水手早就認清從事捕鯨行業(yè)的風險性。他的父親兄弟都葬身海底。因而他在捕鯨時極其小心謹慎,“每當夕陽西下后,他就沒有放下小艇去打鯨的雅興”[6]。他如眾多的水手一樣,會翻來覆去地修改遺囑,也早已在內(nèi)心潛意識中對死亡和毀滅泰然處之。
“《白鯨》中的‘裴廓徳號捕鯨船是人類社會的縮影,它一步步走向白鯨和沉沒的航程也就是人類社會不可避免地走向毀滅的過程。從這種意義上講,《白鯨》代表了麥爾維爾對人類社會的悲觀主義態(tài)度?!盵7]這個平民英雄最終如很多希臘式的古典英雄一樣難逃宿命。他表現(xiàn)出的那種糾葛,也深深地反映了人類自身在面對命運時的奮然反抗與無奈屈從的精神困境。
(二)理性與獸性的對相抗衡
斯達巴克在小說中象征著一種明智與理性,他雖然是個捕鯨船上的水手,卻堅持認為:“我在這個危險的大洋上,是為我的生活而打鯨的,并不是為鯨的生活而反讓它們殺了的”[8]。作為捕鯨業(yè)發(fā)源地的南塔開特人,他出海純粹是為了生活。因而相對亞哈船長來說,他一直保持著清醒的頭腦。
斯達巴克是資本主義追求經(jīng)濟利益的典型代表。他心中保有對生活的向往,堅持在規(guī)避風險的同時追求最大的經(jīng)濟利益。所以在捕鯨船漏油之后,他擔心捕鯨船遭受重大的經(jīng)濟損失,才極力規(guī)勸船長亞哈要珍惜辛苦弄來的油。在遭到了亞哈的拒絕后,又試圖以船東的利益進一步規(guī)勸。
而亞哈船長的瘋狂、偏執(zhí)的復仇舉動與大副斯達巴克的理性、實際的謀生手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們看到,亞哈身上的獸性一直潛伏躁動,并占據(jù)主導地位。尤其是后來他被獵殺白鯨的偏熱癥完全吞噬后,開始與人類社會倫理原則相背離。“在亞哈的潛意識里,他和孤獨的灰熊、野人一樣已與人類社會發(fā)生了疏遠和隔離。在更多的時候,亞哈與大鯨之間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相似性?!盵9]亞哈早就在追殺白鯨的過程中從人轉(zhuǎn)變成了獸,因而捕鯨也變成了一場被獸性所主導的復仇行動。
在這場對復仇行動的對抗中,斯達巴克最終敗下陣來。他雖然很早就看清了亞哈的意圖,也多次試圖通過反抗或情感來轉(zhuǎn)變亞哈的想法,卻仍抵擋不住那種更大的精神上的恐怖。
因而面對亞哈巨大的邪惡意志力,他內(nèi)心深深地恐懼。即使當他作出反抗時,仍舊小心翼翼,也盡量不有所外露。尤其是小說第三十八章“薄暮”,整章都是斯達巴克的獨白。他內(nèi)心嘶吼道:“我的靈魂是無敵的;可它卻被壓服了,被一個瘋子壓服了!難挨的苦惱呵,一個精神健全的人竟會在這樣一個戰(zhàn)場上放下武器!但是,他已經(jīng)直鉆到了我的心底里,把我身上所有的理性全都炸掉了!”[10]最后“裴廓徳號”的全船覆滅也印證了在這場理性與獸性的對相抗衡中,理性所遭遇的失敗。這讓人感到費解,為什么斯達巴克保持理性,卻還是避免不了毀滅的悲劇結(jié)局,最終只有以實瑪利一人存活下來。
這其中不乏作者悲觀現(xiàn)實主義思想的浸透,但作者想表達的一種更深層次的原因是:無論理性還是獸性,相對于白鯨來說,他們都是以人類為中心的倫理思想。斯達巴克的理性也只是明確將出海捕鯨作為謀求經(jīng)濟利益的手段,他依然是資本主義上升時期征服自然的一種表現(xiàn)。這樣的理性也注定了斯達巴克無法在真正意義上實現(xiàn)對亞哈的反抗,也無法避免覆滅的命運。
而相對于亞哈的復仇和斯達巴克的謀生,小說的講述者以實瑪利卻是想通過出海來擺脫對路上生活的不滿,他對于白鯨也只是好奇,并且對鯨魚保有著敬畏,認為只有像柏拉圖、皮洛、但丁那樣才能的頭腦才能與抹香鯨寬大空曠的額頭相媲美。甚至認為就算人類已經(jīng)消滅,鯨也會永存下去,對世人報以蔑視。總歸來說,以實瑪利帶有的是一種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自然倫理思想,而這種思想在當時的美國是不能為普遍接受的,在這種意識的反觀下再看斯達巴克的理性與亞哈獸性的對抗,便因為思想局限性的束縛,終與白鯨一起走向毀滅的深淵。
三、結(jié)語
“亞哈——斯達巴克”矛盾是推進《白鯨》小說情節(jié)向前發(fā)展的一條主線,然而這個矛盾最終沒能成功阻止“裴廓徳號”的覆滅。究其原因發(fā)現(xiàn),矛盾背后暗藏著人類所遭遇的普遍精神困境。宿命論與反抗精神的糾葛、理性與獸性的對相抗衡,以及無法跳脫出的思想局限性,這些斯達巴克所遭遇的精神困境,也是他所代表的那個時代群體性的精神困境。麥爾維爾清醒地認識到了這一點,并將它融合進小說的描寫當中,令人們今天讀來仍舊會陷入深省之中。
注釋:
[1]韓德星:《談<白鯨>人物形象的“圣經(jīng)”原型》,外國文學研究,2000年版,第83頁。
[2]赫爾曼·麥爾維爾:《白鯨》,曹庸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年版,第451頁。
[3]赫爾曼·麥爾維爾:《白鯨》,曹庸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年版,第487-488頁。
[4]周玉軍:《服從或反抗:<白鯨>中的社會關(guān)系初探》,外國文學評論,2012年版,第207頁。
[5]赫爾曼·麥爾維爾:《白鯨》,曹庸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年版,第270頁。
[6]赫爾曼·麥爾維爾:《白鯨》,曹庸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年版,第109頁。
[7]曹琳:《<白鯨>中倫理思想沖突》,遼寧大學學報,2003年版,第25頁。
[8]赫爾曼·麥爾維爾:《白鯨》,曹庸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年版,第109頁。
[9]郭海平:《<白鯨>中人與自然多維關(guān)系的倫理闡釋》,外國文學研究,2009年版,第36頁。
[10]赫爾曼·麥爾維爾:《白鯨》,曹庸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年版,第161頁。
參考文獻:
[1]赫爾曼·麥爾維爾.白鯨[M].曹庸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
[2]韓德星.談《白鯨》人物形象的“圣經(jīng)”原型[J].外國文學研究,2000.
[3]周玉軍.服從或反抗:《白鯨》中的社會關(guān)系初探[J].外國文學評論,2012.
[4]曹琳.《白鯨》中倫理思想沖突[J].遼寧大學學報,2003.
[5]郭海平.《白鯨》中人與自然多維關(guān)系的倫理闡釋[J].外國文學研究,2009.
[6]陳秋紅.《白鯨》象征意義的文化闡釋[J].外國文學研究,1997.
[7]張立新.《白鯨》對于美國文學與文化中“白色”象征意義的重新建構(gòu)[J].國外文學,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