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nèi)對于“成人動畫”和“成人向動畫”的界定不甚明了，常常等同使用這兩個概念，由此也造成了研究對象指涉不清，以致“名實相怨”，而“名實當則治，不當則亂”。以日美動畫分級制觀照中國動畫觀眾定位，文章認為，“成人動畫”指面向18歲以上成年人，表現(xiàn)社會、政治及人性等問題，可能包含兇殺、暴力、色情、粗俗等限制級內(nèi)容的動畫片。而“成人向動畫”，若循名責實，應比“成人動畫”指向更寬泛，因為“向”有“方向、趨向、接近、臨近、大約”之意，可解為“傾向于成年人”的動畫。此外，“從動畫的角度來看，‘成年的定義不是從法律上定義，而應該以受眾的生理、心理是否成熟作為標準，主要看其性成熟與否。目前，全球孩子性成熟的平均年齡已經(jīng)在12歲左右”[1]。因此，我認為，“成人向動畫”應為“非低幼動畫”，或曰“非兒童動畫”，即適合12歲以上觀眾觀看的分齡動畫，是包括少年動畫、少女動畫、女性動畫、青年動畫和成人動畫的總稱。

與分齡動畫相對應的概念，就是“全齡動畫”，觀眾定位為老少咸宜。“全齡動畫”雖然大都以少年向為主，既考慮到了低幼觀眾喜聞樂見的情節(jié)和畫面，把暴力盡可能弱化、幕后化、喜劇化或游戲化，把種族偏見、性、粗口等少兒不宜的內(nèi)容剔除干凈，同時考慮到了成年人的心理訴求，使之蘊涵著成年人才能看懂和品味的思想內(nèi)容，故常常是大多數(shù)商業(yè)大片對觀眾定位的不二之選。

一、日美動畫分級制與“成人向動畫”的內(nèi)涵

“成人向動畫”和動漫分級制密切相關(guān)。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探討中國“成人向動畫”的界定和創(chuàng)作問題，觀照規(guī)則和制度比較完善的日美動漫分級制，以此揆情度理，很多言人人殊的疑惑便會迎刃而解。

作為世界上最大的動漫輸出國，日本動漫高度繁榮，就類別和內(nèi)容而言，幾乎達到了“凡所應有，無所不有”的程度。由于武士道文化的浸潤以及商業(yè)利益的驅(qū)使，日本動畫“暴力度”全球聞名，很多作品內(nèi)容極端“變態(tài)”和令人發(fā)指。并且由于生殖崇拜及私小說傳統(tǒng)等的影響，對于性的表現(xiàn)也是百無禁忌。為了防“黃”防“暴”防異端，給未成年人提供健康的成長環(huán)境，日本管理甚嚴，形成了與動漫高度繁榮相伴生的動漫分級制。

日本動畫電影遵循1998年制定的電影行業(yè)分級制度，共四級。（1）G級：無任何限制。（2）PG-12級：12歲以下要有家長陪同觀看，劇情包含性、暴力、恐怖，及兒童可能會模仿的不良行為。（3）R15+級：15歲以下禁止入場，劇情包含比較深度的性、暴力、恐怖、集團排擠，及青少年可能會模仿的不良行為。（4）R18+級：18歲以下禁看，劇情包含深度的性、暴力、恐怖，以及青少年可能會模仿的不良行為、使用毒品、反社會行為等。

日本漫畫分齡（或曰分眾）清楚，根據(jù)作品風格及讀者定位，分為兒童、少年、少女、青年、女性和成人六類。因為日本漫畫和動畫的共生關(guān)系，現(xiàn)將兩者作為合體“動漫分級”論述。（1）兒童動漫，適合6～11歲兒童，內(nèi)容簡單，如《多啦A夢》《櫻桃小丸子》《聰明的一休》等。（2）少年動漫，面向10～18歲少男（校園男生），題材幾乎涵蓋所有常見類型，涉及體育、偵探、懸疑、恐怖、魔幻（科幻）、校園故事等，主題突出青春、熱血、勵志、友情、勝利等，如《鐵臂阿童木》《森林大帝》《龍珠》《北斗神拳》《灌籃高手》《名偵探柯南》《新世紀福音戰(zhàn)士》等。（3）少女動漫，脫胎于少年動漫，面向10～18歲少女，內(nèi)容溫柔浪漫、富有詩意，如《藍寶石王子》《美少女戰(zhàn)士》《流星花園》《側(cè)耳傾聽》《千與千尋》等。（4）青年動漫，面向18～35歲的青年人，內(nèi)容比較生活化，以考試、體育或?qū)W校生活為主，以大學生、上班族、自由職業(yè)者、甚至失業(yè)者為故事主角，暴力和色情因素增多，但情節(jié)不很復雜怪異，尚處在社會可以容忍的限度內(nèi)，如《全職獵人》《非常家庭》《攻殼機動隊》《保衛(wèi)者》等。（5）女性動漫，面向20歲以上女性，主要是主婦和白領(lǐng)，以浪漫愛情故事為主，如《歲月童話》《千年女優(yōu)》《哈爾的移動城堡》等。（6）成人動漫，內(nèi)容深奧復雜，性、暴力多，情節(jié)怪異，如手冢治蟲成人動畫三部曲《千夜一夜物語》《埃及艷后》《哀傷的貝拉透娜》等。成人動漫也有專指“嚴重社會公害”的色情動漫，由于畸形追求商業(yè)利潤，可謂聲名狼藉。

日本動畫分級定位明確，兒童動畫必須避免誘導不良傾向，違者一律刪減，否則禁播。面向成人的動畫，只允許在兒童入睡后的深夜播出。一旦作品被懷疑誘發(fā)不良事件，播出機構(gòu)必須立刻“自肅”——停播以查原因。除要求制作方和播出方要提供健康內(nèi)容外，還要求家長監(jiān)護，篩選內(nèi)容。兒童動畫中若有可能被模仿的危險動作，畫面必定會注明“好孩子請勿模仿”的文字。“由于動畫片相比漫畫，動態(tài)視覺沖擊更強，適應的人群年齡下限也更低，因此動畫片的審核也比漫畫嚴格。比如著名的《圣斗士星矢》，在漫畫中有大量血腥場景，動畫片中都加以淡化。主角一輝用幻魔拳擊中‘那智，使其產(chǎn)生可怕的幻覺，漫畫中用了整整3頁描繪手腳折斷、內(nèi)臟四濺，最后剩下一個頭顱。動畫中則改成僅僅是盔甲破碎的溫和場面?！盵2]

1997年，美國實施了電視節(jié)目分級制度（包括動畫片）。（1）TV-Y級：所有兒童適宜，如《小熊維尼歷險記》《海綿寶寶》。（2）TV-G：普遍觀眾可看，如《大力水手》，無暴力、粗口以及和性相關(guān)的語言和場景。（3）TV-Y7級：7歲以上兒童適宜，有輕度幻想、怪念頭，或者是少量戲劇性暴力，如《X戰(zhàn)警：進化》《蝙蝠俠》《鐵臂阿童木》，父母要篩選和監(jiān)護。（4）TV-PG級：低齡兒童不宜，含有中度暴力以及和性相關(guān)的場景及語言，偶爾會有臟話和粗話，如《辛普森一家》《犬夜叉》，需父母篩選，家長陪看。（5）TV-14級：有強暴力以及和性相關(guān)的鏡頭多，臟話和粗話多。如《賞金獵人》《雙面艷舞女郎》，強烈建議父母監(jiān)控，14歲以下兒童不得單獨看。（6）TV-MA級：17歲以下未成年人不適合看或只適合成年觀眾。過量地涉及暴力、性和裸露鏡頭以及不雅用語，免費電視頻道中比較罕見，付費頻道在深夜可能會播放。美國對兒童動畫片很多細節(jié)作了規(guī)定：“如畫面中不允許出現(xiàn)槍口、兒童角色不許穿露臍裝等。美國對日本動畫片也有‘整改，如把里面抽煙鏡頭改成了手持火柴棍，把刀改成了木棍，把‘槍口指著人改成‘手指著人。甚至《七龍珠》中‘壞人雙手擰著‘孫悟飯臉蛋，也因為‘虐待兒童的嫌疑，被改成了抓住肩膀。”[3]

美國電影分級比日本更細，大致如下：（1）G級，大眾級：任何人都可看，如《玩具總動員》《獅子王》。（2）PG級，輔導級：建議學齡后兒童觀看，如《怪物史萊克》《功夫熊貓》。（3）PG-13級，特別輔導級：建議13歲以上兒童觀看，如《蜘蛛俠》。（4）R級，限制級：建議17歲以上觀看，如《范海辛》《角斗士》。（5）NC-17級：17歲以下（包括17歲）禁止觀看，如《色戒》《德州電鋸殺人狂》。（6）特殊分級：包括M/X/P級（禁止在大院線放映的電影）和NR/U級（未指定級別的電影），如《怪貓菲力茲》。

從日美動畫分級來看，12歲以上的級別中已經(jīng)涉及到了“成人社會的秘密”，需要成人指導觀看。因此，文章認為“成人向動漫”應是日本電影分級制的G-12級以上“非兒童動畫”，即少年動漫、少女動漫、青年動漫、女性動漫及成人動漫。就美國而言，即電視動畫的TV-PG，TV-14，動畫電影的PG-13級、R級、NC-17級、特殊分級：包括M/X/P級和NR/U級。

“成人向動畫”就內(nèi)容與主題而言，主要包括治愈成長、諷刺批評社會問題、宣揚政治理念，有些涉及情色暴力和毒品，表現(xiàn)成人情感世界，所蘊涵的幽默嘲諷、生活哲理及生命感悟也只有成人才易領(lǐng)會。而“成人動畫”，文章以為觀眾應該定位為年滿18歲以上，因為按照法律，一般定義年滿18歲為成年人，犯法要負全責，因為18歲已經(jīng)有了完全意義上的辨別是非對錯能力，因此，可以觀看含有“黃賭毒暴”以及非主流思想的“限制級”影片。

就日美而言，動畫都是從低齡動畫開始逐漸向少年動畫發(fā)展。而“成人動畫”的發(fā)展，都用了數(shù)十年的時間，不是一蹴而就。動畫觀眾定位走向成人化和全齡化，并形成完備的商業(yè)類型片模式，是動畫產(chǎn)業(yè)成熟和繁榮的標志。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好萊塢動畫曾被定性為“兒童節(jié)目”，經(jīng)歷過產(chǎn)量銳減、水平降低的低迷時期。隨著以《怪物史萊克》為代表的系列“成人向動畫”——確切地說應是全齡動畫的出現(xiàn)，好萊塢動畫終于走出了低谷?？傊?，以全齡動畫，即老少咸宜的“成人向動畫”立足市場，這是好萊塢動畫橫掃天下無敵手的不宣之秘。

二、中國“成人向動畫”的創(chuàng)作歷史和現(xiàn)狀

在1940～1945年間，“蘇共中央在關(guān)于戲院劇目的一項決議中闡明：少年觀眾首先是動畫片的直接受眾，動畫片的影響對他們來說至關(guān)重要。蘇聯(lián)電影局此后公布的發(fā)展動畫片的命令就是以上述決議為基礎(chǔ)的”[4]。受其影響，20世紀，中國學派動畫提出了“動畫為兒童服務(wù)”的方針，以致動畫幾乎成了兒童專屬品。但是對非低幼動畫的探索，如潛流暗涌，從來就沒有停息過，甚至中國學派動畫的扛鼎之作，幾乎都是全齡動畫，如《鐵扇公主》（1941）、《皇帝夢》（1947）、《甕中捉鱉》（1947）、《大鬧天宮》（1961-1964）、《牧笛》（1963）、《孔雀公主》（1963）、《長在屋里的竹筍》（1976）、《畫廊一夜》（1978）、《哪吒鬧海》（1979）、《三個和尚》（1981）、《不射之射》（1981）、《人參果》（1981）、《蝴蝶泉》（1983）、《天書奇譚》（1983）、《金猴降妖》（1984）、《火童》（1984）、《超級肥皂》（1986）、《新裝的門鈴》（1986）、《山水情》（1988）、《雁陣》（1990）、《寶蓮燈》（1999）等。

縱觀這些作品，除《大鬧天宮》《牧笛》《哪吒鬧?！贰度齻€和尚》《人參果》《天書奇譚》《寶蓮燈》等兒童勉強可以看懂外，其他的由于內(nèi)容和主題太過成人化，如《鐵扇公主》《皇帝夢》《甕中捉鱉》涉及成人世界的敵我斗爭和政治諷刺，《孔雀公主》《蝴蝶泉》講愛情，《超級肥皂》《新裝的門鈴》講人性，《山水情》講人生失意，所有這些除了閱盡人生百態(tài)的成人外，兒童幾乎是難解其意。甚至一些經(jīng)典全齡動畫，亦有“少兒不宜”的情節(jié)，如被稱為“國產(chǎn)黑暗動漫的杰出代表”的《十二生肖》（13集，1993-1995），講12種動物與12個妖魔生死相搏，每消滅一個妖怪就犧牲一種動物，一集死一個，各種死法，最終全部同歸于盡?！痘鹜分泄嶙迳倌昝髟滔禄鸱N化為火球后消滅妖精，用生命換來大地夜晚中的光明。這兩部作品歌頌殉道和犧牲精神，但過多主人公的死亡結(jié)局，使得作品充滿著陰暗壓抑的氣氛。而《黑貓警長之吃丈夫的螳螂》中蟑螂妻子肢解丈夫，《大鬧天宮》中孫悟空從龍宮（鄰居家中）恃強劫掠盔甲兵器，搶走定海神針金箍棒后，龍宮已搖搖欲倒，水族瀕危，他卻不管不顧一路打出去，實乃典型的強盜一個。《哪吒鬧?！分欣罹副破葍鹤幽倪缸詺?《寶蓮燈》中兄妹反目，甥舅成仇，監(jiān)禁對方或者是置對方于死地;《天書奇譚》中狐精色誘和尚師徒使其內(nèi)訌，甚至還有師傅移尸滅跡的謀殺情節(jié)等。這些情節(jié)或場面有的殘忍、有的反人倫、有的色情曖昧，著實不適合心智尚未成型的兒童。

實際上，“在早期的迪斯尼動畫片中，大凡成功之作，同成人的關(guān)系似乎遠遠大于同兒童的關(guān)系?！币驗閮和^看動畫的選擇權(quán)在成人手中，“盡管作為家長的成人刻意地維護動畫作品的某種純潔性，”諸如宣揚倫理親情、遵守規(guī)則、團結(jié)友愛、天道酬勤、善惡有報、勤能補拙等，諱言暴力死亡、反社會反人倫、色情謀殺等成人社會的種種不堪?！暗鳛閭€人的成人，要求宣泄被壓抑了的情感”。[5]以此觀之，中國這些聲名赫赫的全齡動畫有如此多的“少兒不宜”情節(jié)，主要還是滿足了成人潛滋暗長地突破道德規(guī)范和暴力禁忌的心理。

21世紀以來，蹈襲中國學派動畫“兒童化”的傳統(tǒng)，大多數(shù)國產(chǎn)動畫片受眾范圍定位為6—12歲，內(nèi)容簡單，符合低齡觀眾心理。按理說，低幼動畫也完全可以做出兒童鐘愛、成人也追捧的高品質(zhì)作品來，如《小蝌蚪找媽媽》，把親情和科普知識水乳交融地結(jié)合到一起。但是新世紀以來的眾多創(chuàng)作者誤以為低幼動畫就是“低劣”動畫和“幼稚”動畫，以“弱智化”和“去智化”為高，以無厘頭和惡俗為能事，甚至有的以暴力粗口等意圖取悅小觀眾，使得很多兒童動畫成了“劣質(zhì)品”的代名詞。一個國家的動畫在初始階段定位“低幼化”是無可厚非的，但是若長期奉為圭臬，則必然會成為動畫發(fā)展的桎梏，必須革故鼎新才能實現(xiàn)蟬蛻龍變。

21世紀以來，我國對于“成人向動畫”的探索從來就沒有停止過，除麥兜系列、秦時明月系列、俠嵐系列、十萬個冷笑話系列、魁拔系列、龍之谷系列等知名的成人向品牌外，影響大的作品還有《梁?！罚?003）、《魔比斯環(huán)》（2006）、《風云決》（2008）、《打，打個大西瓜》（2008）、《李獻計歷險記》（2009）、《夢回金沙城》（2010）、《藏獒多吉》（2011）、《一萬年以后》（2015）、《藏羚王之雪域精靈》（2015）、《王子與108煞》（2015）、《搖滾藏獒》（2015）、《大圣歸來》（2015）、《大魚海棠》（2016）、《青蛙總動員》（2016）、《大護法》（2017）、《大世界》（2018）、《昨日青空》（2018）、《肆式青春》（2018）、《白蛇·緣起》（2019）、《羅小黑戰(zhàn)記》（2019）、《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等。

就國產(chǎn)電視動畫而言，“成人向動畫”相對較少，著名的有《我為歌狂》（2000）、《隋唐英雄傳》（2002）、《大英雄狄青》（2003）、《白鴿島》（2003）、《快樂東西》（2003）、《三國演義》（2009）、《泡芙小姐》（2011）、《俠嵐》（2012）、《太乙仙魔錄之靈飛紀》（2016）、《快把我哥帶走》（2017）等。

縱觀以上作品，現(xiàn)象級作品幾乎無一不是全齡動畫和少年動畫。如《風云決》《魁拔》《大圣歸來》《大魚海棠》《哪吒之魔童降世》等皆名噪一時，可稱之為風向標作品。也正是由于這些作品成為全民性話題，業(yè)界和學界才一次又一次歡呼“國漫崛起”。此外，先鋒探索性作品如《一萬年以后》《大護法》《大世界》《青蛙總動員》等，一言以蔽之，是講“人心惟危”，以暴力、血腥、反常、前衛(wèi)的主題及表現(xiàn)手法，開“暗黑動畫”一脈，拓展了國產(chǎn)動畫的疆域，與日美非主流動畫相比也毫不遜色。

21世紀以來，國產(chǎn)動畫在繼承傳統(tǒng)，師法日美方面做出了巨大的努力，盡管問題很多，但成績依然喜人。特別是對日美動畫的優(yōu)勢和不足，已然有了明晰的認識。美式巨片為賺取巨大商業(yè)回報，以“中庸”的中產(chǎn)階級主流價值觀為準繩。在娛樂性和思想性方面，美國動畫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娛樂第一，商業(yè)至上。至于思想深刻性，一直不被美國大片看重。在20世紀50年代麥卡錫主義的白色恐怖時期，美國國會提出了《漫畫與青少年犯罪》的報告，指出有犯罪和恐怖情節(jié)的漫畫會鼓勵助長青少年犯罪。在迪斯尼這個動畫界龍頭老大引領(lǐng)下，美國影院動畫主題傾向兒童化，而非成人化。有鑒于此，日本電視動畫《森林大帝》在策劃階段就制定了在美國的銷售策略：“不表現(xiàn)人種歧視;不制作攻擊動物的畫面;在人類之間也基本不做暴力描寫;不做女性裸體等性表現(xiàn);故事不連貫，每集獨立。人種、暴力、性都是不能讓孩子看的內(nèi)容，絕對禁止。”[6]日本則不然，由于具有龐大的成人觀眾群，從成人視覺思考是其具有思想深刻性的決定因素。特別是其商業(yè)巨片，更是登峰造極，最為突出的例子就是《千與千尋》，可以說是把娛樂性和思想性結(jié)合得幾乎完美的一部劃時代巨作。

總體而言，沒有分級的中國動畫沒有日美那樣嚴格的規(guī)定。但值得稱道的是，中國電影審查制度壁壘高筑，禁止危害國家統(tǒng)一、主權(quán)和領(lǐng)土完整，危害國家安全，泄露國家秘密，煽動民族分裂，宣揚不正當性關(guān)系;禁止違反道德、內(nèi)容淫穢、宣揚迷信、渲染暴力、誹謗侮辱等內(nèi)容。此外，中國家長自覺地承擔起了兒童觀看動畫的“守門人”之責。在此規(guī)則下，新世紀以來的中國動畫創(chuàng)作，既有中國風作品的復興，如《風云決》《大魚海棠》，也有美式G級全齡動畫巨片的成功之作，如《大圣歸來》，也有試圖把思想性和娛樂性完美結(jié)合的全齡動畫大作，如《哪吒之魔童降世》。同時也在“成人向動畫”創(chuàng)作方面多方拓進，如成人動畫《大護法》《大世界》，對日本分齡動畫“凡所應有，無所不有”的個性化探索亦有矚目的成果。

三、中國“成人向動畫”創(chuàng)作之得失

分級制之目的是防止“少兒不宜”的作品被少兒看到，當前國內(nèi)影視創(chuàng)作的現(xiàn)實情況是真人影視占據(jù)主流，兒童電影幾乎付諸闕如，而動畫卻情況相反，故動畫分級實乃大勢所趨，可以先真人影視一步而行。這樣可以防止在兒童動畫中夾帶“少兒不宜”內(nèi)容的積弊，而且便于家長擇選和陪看。一般情況下，影院電影家長肯定陪看，而電視和網(wǎng)絡(luò)動畫家長不一定陪看。影院電影的主力向來都是青少年群體，因此，影院動畫要以合家歡的全齡動畫及少年動畫為主流，以青年動畫和成人動畫為輔助，以少女動畫和女性動畫為補充。新世紀以來，經(jīng)過20年的不懈探索，中國“成人向動畫”格局逐漸明朗，雖然國家管理部門還未出臺明確的分級制度，但學界和業(yè)界已基本形成了一些共識，呈現(xiàn)出良好的創(chuàng)作態(tài)勢。

（一）少年向的全齡動畫和少年動畫已成主流，趨于成熟

就影院動畫創(chuàng)作而言，巨無霸式的商業(yè)類型片無疑是首選，要觀眾多多益善，而老少咸宜的全齡動畫肯定會被優(yōu)先考慮。但考慮到電影的主流觀眾是青少年，那么少年向的全齡動畫和少年動畫必定要擎天架海，撐起中國動畫的藍天。事實上，中國動畫自1941年的首部影院大片《鐵扇公主》至2019年的《哪吒之魔童降世》，近80年來一直如此定位目標觀眾。

少年向的全齡動畫目標觀眾是龐大的中學生群體，甚至大學生群體，另外會照顧到小學生及成年人的心理需要，以青春、勵志、成長、親情等為主題，優(yōu)秀之作大都貫徹著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精神。如《大圣歸來》中，“孫悟空由原著和以往改編動畫中的樂天派，變成了法術(shù)全失，意志消沉的悲情人物，成了一個凡人”[7]。而《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哪吒形象作為問題少年的現(xiàn)實主義基因，融入了許多當下社會現(xiàn)象元素，如留守兒童親情缺失、社會偏見導致心靈隔膜、青春期少年的孤獨與叛逆等”[8]。少年動畫的觀眾基本都是中學生，甚至還有大學生，也以青春、勵志、成長、親情為主題，會涉及對現(xiàn)實社會的批判或隱喻，對人性的探討，一般不會太“暗黑”復雜，但不會考慮兒童能否看得懂。如熱血動畫《魁拔》，“包含著復雜的氏族、陣營以及象征著社會等級的紋耀系統(tǒng)，而這些成人元素的設(shè)定，正是《魁拔》區(qū)別于其他國產(chǎn)低幼動畫電影的主要原因?！犊巍酚昧α康膽沂夂兔艿膶α⒈憩F(xiàn)了人性的諸多層面，對等級制度進行了質(zhì)疑和批判”[9]。

（二）青年動畫和成人動畫作為輔助，良莠不齊

世界是多元的，有以歌頌為主的正能量“陽光動畫”，也就應有以批判為主的“負能量”“暗黑動畫”。這類“暗黑成人動畫”的美學主張一般是“審丑”——表現(xiàn)人性的丑陋、社會和政治的反?；蔚龋郧樯?、暴力和怪異等為其表征?！肮聿胖鳌薄兑蝗f年以后》乃鴻篇巨制，被稱為中國“首部18禁大片”，“神學、佛學、哲學、生物學、未來、獨裁反思、文明毀滅，統(tǒng)統(tǒng)混放在他獨創(chuàng)的奇幻世界里。說唱部落、植物部落、蠻巴族、烏族、精靈族、獸族、熔炎族、多普族……匪夷所思的各種族與神魔，陰冷殘虐的地獄景相，龐大扭曲的奇葩世界觀，都有資格讓該片成為動畫影史中暗黑暴力系的奇葩史詩”[10]?！洞笞o法》“以黑色幽默的表現(xiàn)方式，對偶像崇拜進行了尖銳的嘲諷，對人性的懦弱和盲從進行了反思，對專制體制進行了入木三分的鞭撻”[11]。而批判現(xiàn)實的《大世界》可謂驚世駭俗，影片“沒有加入‘主流電影甚至是‘新主流電影的樂隊合奏，歌頌‘光風霽月，而是另開天地。影片以‘批判現(xiàn)實的姿態(tài)搴纛前行，令人刮目相看”[12]。

中國的青年動畫，亦或“成人動畫”的創(chuàng)作，正處于起步階段，也有一些作品對“暗黑”度的把握失當，以致用力過猛、擦槍走火，應當引以為鑒。如中外合拍片《王子與108煞》把成人動畫的血腥殘忍、人性陰暗和城府權(quán)謀被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暗蛉宋锎蠖紱]有尊卑忠孝的觀念，沒有君臣和上下級應有的禮節(jié)，由此造成表情奇怪，動作違和，行為突兀?！盵13]再如2016年銳意創(chuàng)新的《青蛙總動員》，效仿《怪物史萊克》，人設(shè)上大膽“丑萌”，這種不落窠臼的創(chuàng)意很好。但影片刻意表現(xiàn)叢林法則，講食物鏈，講物競天擇的殘酷，講“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作為對陰暗、恐怖、兇殺、暴力缺乏反思與批判的影片，其價值觀本身就有問題?！盵14]還有《十萬個冷笑話2》，把經(jīng)典動漫角色、神話和武俠人物，及當下熱點與笑料“一鍋燉”，影片“調(diào)侃經(jīng)典敘事、吐槽動漫人物、戲仿英雄言行、惡搞星際空間、解構(gòu)浪漫愛情，對陳詞濫調(diào)的冒險奪寶故事肆無忌憚地撕碎重組，對宏大敘事率性踐踏”[15]。

（三）少女動畫和女性動畫作為補充，處于探索期

少女動畫作為與少年動畫相對應的概念，在一定程度上與少年動畫的青春、熱血、勵志、成長等內(nèi)容相關(guān)但又有所區(qū)別，更傾向于關(guān)注少女的浪漫微妙的情感和青春期的煩惱。少女動畫的代表當屬現(xiàn)象級作品《大魚海棠》，影片涉及情與理的沖突，但是未能為兩者矛盾找到高妙的解決方式?！白尨粸榱藧矍椋糜H人和族人的生命與家園而不顧，甚至對一直無怨無悔愛著她的湫的無私奉獻和犧牲缺乏應有的回應。這就讓椿的道德觀出了問題，難以讓人認同?！盵16]女性動畫比較成熟的當屬麥兜系列，以麥兜視覺，講述單親媽媽麥太的艱辛，她的所遇所思反映了當今眾多都市底層成年女性在生活夾縫中的舉步維艱。而在女性動畫《白蛇·緣起》中，女主阿宣被塑造成一個被拯救者的角色，由此使得這個杜撰的“前傳”缺乏“正傳”中女性為追求婚姻自由而不屈不撓斗爭到底的光輝，落入了“英雄救美”男權(quán)主義模式的俗套。

總體而言，新世紀以來，少女動畫鳳毛麟角，正處于探索期。而講述女性情感糾紛、婚姻家庭的女性動畫亦是寥若星辰，亟需發(fā)展。

結(jié)語

“文以載道”的文人傳統(tǒng)主導著中國學派動畫的創(chuàng)作，21世紀以來，商業(yè)大片形式趨向于美式，但內(nèi)核上一直偏向日本動畫，強調(diào)思想性。也就是說，中國動畫一直隱存潛藏著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精神，這使得即使形式上看起來“很好萊塢化”的作品，都有特別強的“載道”意味，葆有中國學派動畫“寓教于樂”——特別是“教化”的“中國氣質(zhì)”。中國成人向動畫的主題，從《鐵扇公主》的“要團結(jié)抗日”、《大鬧天宮》的“要造反，要革命”、《天書奇譚》的“反欺凌，反強權(quán)”，直至近年《大圣歸來》的“逆境中奮起”、《大魚海棠》的“報恩”、《哪吒之魔童降世》的“我命由我不由天”等，這類“大字輩”的作品無不在“教人們按時代的要求做什么”?？梢哉f“載道”和“教化”是中國藝術(shù)真正的主流和特色，是“基因”般的存在，在今后的創(chuàng)作中不妨繼續(xù)發(fā)揚光大。此外，要嚴筑藩籬以拒日式色情“成人動畫”的荼毒，禁止在兒童動畫中摻入少兒不宜的內(nèi)容。

總之，進入新世紀20年來，繼承民族傳統(tǒng)，借鑒法日美等世界各國的成功經(jīng)驗，中國動畫“成人向動畫”的觀眾定位和布局已趨明朗。克紹箕裘，踵事增華。重建中國學派動畫，再鑄輝煌，注定是我國未來十年動畫創(chuàng)作的“天命所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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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楊曉林，男，陜西寶雞人，同濟大學電影研究所所長，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影視動畫研究。

【基金項目】 ?本文系2019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新時代中國動畫學派的重建與民族文化傳播研究”（批準號：19ZDA333）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