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英
《匡喆刻經頌》(圖2-1,圖2-2)是北朝周大象元年(579)所刻的摩崖石刻,坐落在山東省鄒縣城東北小鐵山。北京圖書館藏有此碑拓本兩本,一本為裱本,梁啟超舊藏,拓工甚劣。一本為整幅拓片,清末拓本,拓工精細。根據(jù)北京圖書館所藏整幅拓片,全文共12 行,行52 字,共600 余字。拓片通高30 米,寬約為3.7 米。頂有“石頌”兩個大字,字徑2 尺左右。
圖2-1 《匡喆刻經頌》,北京圖書館藏
圖2-2 《匡喆刻經頌》,北京圖書館藏
楊守敬之《匡喆刻經頌》雙鉤本,刻于清光緒三十三年(1907),12 卷,線裝6 冊,版心高約21 厘米,寬約16 厘米。
南北朝時期,多崇尚佛教,匡喆在此處刻經,得他人頌揚。此碑便是頌揚匡喆刻經之事的石刻。此碑無碑名,后人根據(jù)碑文內容命名為《匡喆刻經頌》,亦未題書撰人姓名,因此前人的有關著錄,均說法不一。而楊守敬在《匡喆刻經頌序》中所說:
是碑立于周大象二年,正道安未即世之時,此撰頌者為匡喆,書石者為道安,可無疑義。1
碑文的內容是歌頌他人的,而《匡喆刻經頌》中說道:“是以有信佛弟子匡喆及弟顯,祖珍,漢丞相衡之苗裔也。秀德自天,英姿獨抜?!本鶠閷飭粗灀P,可斷定其書撰者非匡喆。因此,楊守敬關于書撰者的考訂是不正確的。根據(jù)查小山摩崖可知,皆為后周時期所刻,又有安道壹著經之條,故書者為安道壹是毫無疑義的。
從書法藝術的角度來看,《匡喆刻經頌》更具藝術價值。其書風雄渾俊逸,磅礴古拙,識別度較高,為學書者提供了寶貴的研習資料。歷來多有專家對其有高度評價。如楊守敬在《匡喆刻經頌序》中說:
相其格度,當與泰山石經峪《金剛經》、焦山《瘞鶴銘》相頡頏、云峰山鄭氏諸碑尚覺不及,自非古德命世之英,安能有此絕詣哉!2
楊氏強調當與“泰山石經峪《金剛經》、焦山《瘞鶴銘》相頡頏”,眾所周知,楊氏對《泰山經石峪金剛經》與《瘞鶴銘》評價較高,他還認為《匡喆刻經頌》與其二者不論高下,足見此碑在楊氏所收古碑拓本中的重要地位,這亦是楊守敬將此雙鉤本進行刊刻,使其廣為流播的重要原因。
泰山經石峪(圖4-1,圖4-2,圖4-3)位于山東省泰安市,該石為峽谷之中自然形成的一橢圓形斜坡石坪。石面自東北走向西南,長約56 米,寬約34 米,周長約176.5 米。石上所刻經文為《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因歷時太久,石面經文已不全。有的僅存一兩筆畫,有的早已不見痕跡?,F(xiàn)共存1038 個字。經文由東而西排列,共47 行。其字四周有界格,格寬48 公分,高47 公分。字距、行距分別為9.5 公分和10.5 公分。字的大小不盡相同,有的高39 公分,寬63 公分,如“令”字,有的高40 公分,寬66 公分,如“爾”字,有的高52 公分,寬40 公分,如“實”字,有的高48 公分,寬75.5 公分,如“今”字。四周石壁上多有歷代名人題刻。西北角有北宋政和丁酉年陳國瑞題刻,并說“經石歷千百年曾不磨滅”。此石不大,又仰橫在葦草和亂石之中,很少有人知道。還有“暴經石”三個大字,為明代萬恭所書,字高180公分,寬147公分,而方向與經文相反。溪西石壁上刻有“高山流水”四個大字,其下是大片摩崖,題有“溪西山人書,濟南府通判王之綱、泰安知州李逢旸刻石”等字樣。
關于泰山經石峪的書者、書刻的時代也是眾說紛紜。其中有云為北齊,有云為北周,有云為唐以前的舊物,說法不一。其書體為“今隸”。從書法風格而言,《泰山經石峪》的風格雄渾樸茂,雖依峪底為勢,書、刻于不規(guī)整的石面上,但卻能自成布局,不失其章法,渾然天成。作為摩崖石刻的重要范本,它在中國書法史上有重要的地位。此外,也多受歷史學界的關注,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然而,《泰山經石峪》的拓本卻極為少見,由于其字大,攜帶不便,不易臨習。
圖4-1 《泰山經石峪》,選自《楊守敬集》
圖4-2 《泰山經石峪》,選自《楊守敬集》
圖4-3 《泰山經石峪》,選自《楊守敬集》
1909 年,楊守敬縮摹雙鉤了《泰山經石峪》選字本,6卷12 冊,無重復字,共310 字。楊氏摹本在諸多摹本中最為清楚,最能體現(xiàn)此石刻原本的精神。由于《泰山經石峪》為摩崖石刻,石面粗糙,在拓片的過程中,字口不易拓出原貌,尤其方筆處常拓成圓形,而楊氏的摹刻恰好解決了這一重要問題。這與楊守敬身為書法家、金石文字學家等的知識積累和作為鑒藏家的獨特眼光是分不開的。
《高句麗好太王碑》(圖6-1,圖6-2)是高句麗王朝第十九代王之子長壽王為他父親立的墓碑。此碑立于東晉安帝義熙十年、長壽王二年(公元414)。好太王名安,或作談德,東晉孝武帝太元十六年(公元391)即位,安帝義熙八年(公元412)卒,在位22 年。死后謚“國岡上廣開土境平安好太王”或簡稱為“廣開土王”“平安好太王”“好太王”,亦有據(jù)碑文稱為“永樂太王”者?!逗锰醣吩诮窦质〖部h以東約5 公里。碑通高639 厘米,是我國有名的巨碑之一。
圖6-1 《高句麗好太王碑》,選自《楊守敬集》
圖6-2 《高句麗好太王碑》,選自《楊守敬集》
此碑略成方柱形,無額,四周環(huán)刻碑文。形制與秦瑯琊刻石、吳封禪碑相似,頗有秦漢遺風。字體為古樸端莊,方嚴厚重的隸書,亦具篆書和楷書的特征,是中國書法由隸書入楷書的重要例證之一。碑文涉及高句麗建國傳說、好太王功績及當時東北、朝鮮半島與日本列島倭人之間的關系,為中外學者所珍視。
《好太王碑》坐落在原懷仁縣通溝口子,一般稱通溝,或寫作“洞溝”。這個地區(qū)在清初即劃為禁區(qū),但從歷史實際情況看,到同、光之際,當?shù)夭⒉话捕?。崇實是在光緒元年乙亥(公元1875 年)三月,駐防大臣盛京兼署戶部的,同年呈請清政府批準,派設治委員,次年即設懷仁縣。但這一切均是在清政府用兵“清肅”以后才實現(xiàn)的。北京圖書館藏有未刊草稿本《崇實詩稿》,其中有詩記錄了對通溝編外用兵“剿辦”的情況,如《崇實詩稿》曰:“親承天語下神京,化賊為民視此行。圣世恩深原止殺,疆臣計絀始言兵。地當絕險謀宜慎,人到和衷事必成。寄語諸君須努力,好將奇跡答升平?!薄胺埏棌浛p近百年,邊荒久已墜云煙。明知譚虎顏皆變,誰料探驪志竟專。事后褒貶憑眾口,眼前擔荷懔余肩。天心轉處民心順,一笑功成亦偶然?!蓖ㄟ^詩中所記,對通溝的描述情況是一致的。崇實是二月陛辭,三月到現(xiàn)在,五月出師,水陸并進,估計到同年底以前即可“清肅”。因此才呈請派設治委員,次年即建懷仁縣。局勢既已穩(wěn)定,也就有可能在此時發(fā)現(xiàn)久處荒草漫野中的《好太王碑》。所以推定此碑在光緒二年或稍后一點時間發(fā)現(xiàn)是有根據(jù)的。因此,《崇實詩稿》中的詩詞亦為《好太王碑》發(fā)現(xiàn)的時間提供了旁證。3
在碑刻的名稱上,由于此碑的原碑沒有題名,后世諸家對其題名,尚不完全一致。楊守敬曾作過《高句麗廣開土好太王談德碑跋》一文,從名稱來看,并無異議,他在跋文中對此碑的發(fā)現(xiàn)地點、碑文經過及碑文的內容作了詳細的考證。楊氏在考證的過程中,極為謹慎,如他在跋文中提到此碑“或為磨崖,未詳也”。雖然他認為此碑為摩崖石刻,但沒有經過詳細的考證,并用了“未詳也”,體現(xiàn)了楊氏在此碑的判斷上是極為慎重的,也可以看出他對待考證之學的嚴格態(tài)度。楊氏對此碑的發(fā)現(xiàn)地點和時間的認識上亦存在問題。在跋文中說道:
碑出遼東鳳凰城,十余年前傳來拓本,或云是庚子中日之役覓得。碑高丈余,廣亦丈余,分四紙拓之,似經幢之制。4
楊守敬將發(fā)現(xiàn)此碑的地點和時間說成“遼東鳳凰城”和“庚子中日之役”與前文關于“通溝”的考證是不相符的。在跋文的最后,楊守敬落款署名為“宣統(tǒng)元年嘉平月,宜都楊守敬記”。根據(jù)紀年,此年的農歷十二月初一為1910 年1月11 日,因此,此跋文的寫作時間應為1910 年而不是1909 年。關于楊守敬其他的作品和書文的落款時間是否與實際一致,尚未得知,而此文的署名時間與實際是有出入的。
楊守敬對此碑的內容還進行了詳細地考證。從《高句麗廣開土好太王談德碑跋》中提道:
余初托友人于京師購得一通,模糊殊甚,媵有日本人釋文,約略可讀。旋借繆筱珊同年藏本校之,亦復如是。光緒壬寅,舊友曹彝卿(廷杰)寄來二通,謂是“初拓本”。曹君宦游東三省二十余年,固可信也。展讀之,雖有缺失之字,而所存者明晰清朗,與舊得大異,足正日本人釋文之誤。又多出十余字,以書問之,曹君云:碑初出時,人爭拓之。土人以其踐踏禾苗,以牛糞泥其上,用火燒之,故剝蝕乃爾。旋又得鄭君尗問(文焯)釋文,其所釋亦多缺誤,因雙鉤此本存之篋中。問諸友朋,無如此本之完善者。念此碑遠在邊仿,又形存而神亡,恐來者之不得見此完本,乃以鉤本付梓。5
楊守敬身為金石學家、版本目錄學家,對碑刻拓本的內容、釋文等格外關注。在此跋文中他詳細說明了他所過目的此碑拓本有四種,分別為其于京師購得的有日本人釋文的一通、繆荃孫藏本、光緒二十八年(1902 年壬寅)曹廷杰寄來的所謂“初拓本”、以及鄭文焯釋文。
楊氏并未提到于京師購得拓本的確切時間,根據(jù)跋文中所提及“十余年前傳來拓本”“或云是庚子中日之役覓得”等句可推測其購得此拓本的時間為光緒二十年(1894)以后至光緒二十八年(1902)得“初拓本”之間。鄭文焯之書全名為《高麗國永樂好太王碑釋文纂考》,有光緒二十六年平湖朱之榛刻本。而此文成于戊戌二十四年。楊守敬見鄭書是在光緒二十八年(1902)得曹氏拓本稍后的時間,因此可以推測楊氏購得此拓本的時間應為十九世紀九十年代后期。其雙鉤本是用曹廷杰的拓本雙鉤而成的,從跋文中所提“曹君宦游東三省二十余年,固可信也?!笨梢钥闯鰲钍鼐凑J為曹廷杰給他的拓本為“初拓本”。而“雖有缺失之字”“而所存者明晰清朗”“又多出十余字”等都說明了楊守敬判定曹氏本是“初拓本”的判斷緣由。而事實上并非如此。據(jù)考證,曹氏拓本并不是早期拓本,相反,恰是碑面經過石灰修飾過的拓本。但從“念此碑遠在邊仿,又形存而神亡,恐來者之不得見此完本,乃以鉤本付梓”句,足以看出楊守敬堅信此本為“初拓本”,并進行雙鉤行世,這亦是楊氏對《好太王碑》重視的體現(xiàn)。
此外,關于《好太王碑》釋文字數(shù),歷來多有考訂。如王志修《高句麗永樂太王碑考》云:四十二行,行四十一字,共計一千七百二十二字,鄭文焯《高句麗國永樂太王釋文纂考》云:四十三行,行四十一字,計一千七百零九字,另殘缺一百九十七字,總一千九百零六字,榮禧《高句麗永樂太王墓碑讕言》云:一千七百九十八字,付云龍跋《長白征存錄》云:凡四十有三行,行四十一字,約一千七百五十九字,于云峰《好太王碑釋文》按語云:知此碑字數(shù)確為一千七百六十二。而楊守敬認為,實存四十三行,一千五百六十一字。諸家對此碑的考訂在碑的行數(shù)上或相同或不同,而在統(tǒng)計碑刻的字數(shù)上,卻無一家相同?!逗锰醣窞樗拿婵套?,由于各面寬窄不同,因而行數(shù)各異。第一面11 行,第二面10 行,第三面14 行,第四面9 行。四面共44 行。一般每行為41 字,不過有的行由于有意空格、或因碑角偏斜無法鐫刻,故不足41 字。也就是說,《好太王碑》原刻是44 行,不是43 行。原刻字數(shù)是1775 個,現(xiàn)在實存1655 個,而不是揚拓本的1561 個。
《好太王碑》不僅是當今書法藝術愛好者學習的碑刻范本,亦是重要的歷史資料。楊守敬用金石文字學家特有的眼光從歷史學角度對其進行了基本的考證,為后世研究《好太王碑》提供了有價值的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