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艷，張諾增尕瑪

(1.西北民族大學 新聞傳播學院，甘肅 蘭州 730030；2.中國社會科學院 民族文學研究所，北京 100732；3.西北民族大學 社會科學研究院，甘肅 蘭州 730030)

一、引言

1873年，德國考古學家謝里曼(Henry Schliemann)在土耳其挖掘出特洛伊遺址，這是一座被大火焚燒過的城堡，隨處可見的黃金酒杯、王冠、手鐲等黃金珍寶與《荷馬史詩》中特洛伊之戰(zhàn)中描寫的一模一樣，轟動整個西方世界[1]。以前的史學家都是通過文獻記載來通向歷史，然而對于無文字時代的歷史卻難以重構，正如特洛伊戰(zhàn)役中膾炙人口的神話傳說“木馬屠城”，史學家們卻堅信那僅僅是虛構的故事，謝里曼的考古挖掘使神話和傳說走進了歷史，由此開啟了考古學劃時代的新方法?！痘魩X大戰(zhàn)》是《格薩爾》史詩中最著名的戰(zhàn)役，主要講述了霍爾王趁格薩爾王去北地降魔之機入侵嶺國，搶走了王妃僧姜珠姆，格薩爾王得知后，只身前往霍爾國，殺死霍爾王奪回王妃的英雄故事。《霍嶺大戰(zhàn)》內(nèi)容豐富、語言精煉，故事情節(jié)曲折動人，描寫的戰(zhàn)爭場景極為宏大，被譽為東方的《伊利亞特》，而霍爾國遺址是否也會像特洛伊遺址一樣由神話變?yōu)楝F(xiàn)實，在今后的研究中值得探究。

霍爾國的白帳王、黃帳王、黑帳王3個部落的歷史淵源較為復雜，關于他們的民族歸屬眾說紛紜，無法確定。根據(jù)不同地區(qū)的神話傳說，霍爾國遺址“雅孜紅城”這一地名共有六處：分別是西藏自治區(qū)那曲、阿里地區(qū)，四川省阿壩藏族自治州毛爾蓋寺附近，甘肅省肅南裕固族自治縣林松山附近，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縣附近，青海省天峻縣快爾瑪鄉(xiāng)境內(nèi)。據(jù)藏族學者阿頓·華多太分析：“甘肅肅南的‘雅孜紅城’是白帳霍爾城堡，這里的‘霍爾’指裕固族，青海循化縣的‘雅孜紅城’是黃帳霍爾城堡，這個‘霍爾’指女真族，天峻縣快爾瑪鄉(xiāng)境內(nèi)‘雅孜紅城’是黑帳霍爾城堡，這個‘霍爾’指鮮卑族。”[2]而著名藏族學者毛爾蓋·三木旦認為霍爾黃帳部就是裕固族，“撒里畏兀爾”(sh-Aurke)是蒙古語黃帳之意?！段鞑赝踅y(tǒng)記》中記載：“唐王不許。使者返藏，偽言于王曰：唐王甚喜吾等，已許嫁公主矣。乃有霍爾塞吐谷渾離間唐王，以故不果?！盵3]此文中的霍爾塞即黃霍爾，是漢文史籍中的黃頭回紇，即今裕固之先民?！霸谠９套宓臍v史傳說中，黃帳王就是裕固族的可汗。”[4]

二、從天峻如何通往“霍爾國”

一直以來，文字書寫的歷史代表著對過去權威的、甚至是唯一的表述。直到1925年，國學大師王國維先生在清華大學講授《古史新證》時，提出一重證據(jù)(傳世文獻)之外的“第二重證據(jù)”，即地下材料甲骨文和金文，唯文獻至上的國學研究、歷史研究者們所奉行的“第一重證據(jù)”堅如磐石的地位才開始動搖。

上古之事，傳說與史實混而不分。史實之中，固不免有所緣飾，與傳說無異。而傳說之中，亦往往有史實為之素地，二者不易區(qū)別……吾輩生于今日，幸于紙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由此種材料，我輩固得據(jù)以補正紙上之材料，亦得證明古書之某部分全為實錄，即百家不雅馴之言，亦不無表示一面之事實。此“二重證據(jù)法”，惟在今日始得為之。雖古書之未得證明者，不能加以否定；而其已得證明者，不能不加以肯定，可斷言也。[5]

王國維提出的“二重證據(jù)法”源于當時的疑古思潮，在研究中國古史的時候，“傳說”與“史實”之間，孰是孰非，難以辨認。所以，他提出用“地下之新材料”印證“紙上之材料”，即用第二重證據(jù)補正第一重證據(jù)。青海是《格薩爾》的故鄉(xiāng)，《格薩爾》史詩中記載的風物遺跡都分布在青藏高原上。民間流傳著這樣的諺語：哪里有藏族，哪里就有《格薩爾》；哪里有《格薩爾》，哪里就有格薩爾王的傳說。在廣袤無垠的青藏高原上，隨處可見與《格薩爾》史詩相關的風物遺跡，每一處風物遺跡都伴隨著與格薩爾王相關的神話傳說。這些神話傳說與藏族的歷史形成、宗教信仰、民間習俗、生產(chǎn)生活、地理環(huán)境等諸多方面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一)絲路古道——天峻印象

青海湖以西名為海西。春秋到兩漢，青藏高原為羌人所居。《北史·宕昌羌傳》載：“漢有先零、燒當?shù)?，世為邊患。其地，東接中華，西通西域，南北數(shù)千里。”[6]西漢時期，漢武帝命“西逐諸羌”，部分羌人被迫西遷。西漢末年，王莽掌權，力謀開疆拓土，于漢平帝元始四年(4年)派中郎將平憲等人來到西海(今青海湖)地區(qū)，以錢財利誘卑禾羌首領良愿獻地稱臣，并設置西?？?。當時的天俊屬西海郡轄地，公元23年(王莽地皇四年)，王莽政權崩潰，西?？るS之棄廢，復為羌地。東晉十六國時，原牧于我國北方的鮮卑契汗部落和己弗部落(又稱己弗勿敵國)，分別徙居于天峻西北部和東南部，成為天峻地區(qū)的早期居民之一。大約公元430年，契汗和己弗部落降并于吐谷渾，今天峻地區(qū)成為吐谷渾屬地。唐初，吐蕃擊敗吐谷渾，當?shù)赜文敛柯洳⑷胪罗逯?，成為今日青海藏族先民的一部分。咸亨元?670年)吐蕃入侵吐谷渾，唐軍派兵協(xié)助收復失地，吐谷渾被滅，天峻地區(qū)遂被吐蕃占領。宋元年間，天峻為唃廝啰管轄區(qū)域。明清時期此地為東蒙古亦不剌駐牧地，后成為和碩特部固始汗轄地。19世紀初，藏族部落汪什代海部落遷居天峻地區(qū)，1955年天峻縣成立。從古至今，這片土地一直是游牧民族的駐牧地，曾有多個民族在這里繁衍生息，拉鋸式的兼并戰(zhàn)爭也使這里成為古代民族遷移和民族融合的大集散地，形成了兼容并蓄的區(qū)域性文化，創(chuàng)造了絲綢之路南道、唐蕃古道等諸多輝煌歷史，留下了眾多歷史文化遺跡。

(二)《霍嶺大戰(zhàn)》之部落——霍爾()

在眾多古籍中，關于北方民族的記載很多，其中“霍爾”是一個常見的族群稱謂。它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指不同地理范圍內(nèi)的族群，并且有不同的寫法和譯法。在藏文文獻中記載尤多，例如在苯教文獻、敦煌文獻、吐蕃金石錄、吐蕃簡牘等文獻中均有記載。但“霍爾”確切指哪個民族，在學術界眾說紛紜。在《藏漢大詞典》中關于“霍爾”記載為：“名詞。霍爾。不同的時期，所指的名詞不同，唐、宋時期的回紇；元代指蒙古人；元明之間指吐谷渾；現(xiàn)代指藏北牧民和青海土族?！盵7]3071“霍爾巴”則載為：“①藏北牧民；②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所屬道孚、盧霍、朱倭、甘孜、東谷五地蒙古族人?！盵7]3072《藏族辭?！分休d：“在不同的時期產(chǎn)生不同的諸點，薩迦派執(zhí)政時大概指裕固族，帕珠執(zhí)政時大概指蒙古，在這之前指阿夏(吐谷渾)，現(xiàn)指居住在藏北地區(qū)的藏人，青海海東地區(qū)的土族?！盵7]3660在《東噶藏學大辭典》中載：“在歷史的不同時期有不同的含義，有時指蒙古族；有時指北方的牧民；有時指突厥系的邦國。”[9]21

(三)《霍嶺大戰(zhàn)》之遺址——雅孜紅城()

三、第三重證據(jù)：口述史

葉舒憲先生指出不管是“第一重證據(jù)”，還是“第二重證據(jù)”，“都還沒有超出漢字記載的媒介范圍。其研究視野被牢牢地束縛在有漢字記載以來的商周以下，對于商代之前的虞夏時期，乃至更早的炎黃時代，則不免發(fā)出難以企及的概嘆”[15]。楊向奎在《宗周社會與禮樂文明》序言中提出三重證據(jù)說：

文獻不足則取決于考古材料，再不足則取決于民族學方面的研究。過去，研究中國古代史講雙重證據(jù)，即文獻與考古相結合。鑒于中國各民族社會發(fā)展不平衡，民族學的材料，更可以補文獻考古之不足，所以古史研究中三重證據(jù)代替了過去的雙重證據(jù)。[16]

在當時的歷史語境下，民族學是文化人類學的同義詞，楊向奎在王國維提出的“第二重證據(jù)”的基礎之上，將民族學材料歸結為“第三重證據(jù)”，可以補充文獻和考古之不足之處，對于解讀古史古書有重要的啟發(fā)。后來，葉舒憲先生將其總結為人類學的“三重證據(jù)法”，這一說法也得到了他本人的認可。另外，也有學者提出以下看法：

考古學、民族學、民俗學、神話學和比較宗教學等，就其嚴格的學科劃分而言，均可視為文化人類學的系屬和分支。借人類學之名與傳統(tǒng)考據(jù)學結緣，不用標新而新意自現(xiàn)，又能統(tǒng)合包容多重求證的各種途徑于一身。[17]

由西北民族大學曼秀·仁青道吉研究員帶領的課題組于2017年7月在青海省田野考察期間對天峻縣扎格老人[注]扎格老人()：女，1947年10月20日出生，天峻縣快馬爾鄉(xiāng)人。扎格老人為海西地區(qū)一位德高望重的民間藝人，50多年以來，她致力于藏族民間文化的搜集整理，尤其在世界非遺文化《格薩爾》的傳承與保護方面做出了卓越的貢獻，曾多次榮獲全國《格薩爾王傳》先進個人稱號。的訪談。他為我們講述了當?shù)仃P于雅孜紅城的民間傳說。扎格老人認為，天峻縣的雅孜紅城，并非真正的雅孜紅城。第一，本地是發(fā)生過霍嶺大戰(zhàn)的地方，有眾多與霍嶺大戰(zhàn)相關的風物遺跡、民間傳說。民間有云：每個藏族人心中都有一部格薩爾。有些故事也許與文本相符，有些故事則與文本不相符。我們會盡量選擇與文本相符的故事，與實地相匹配進行定論。當然，并非與文本不符，就不能稱之為《格薩爾》史詩，這恰恰能證明這部偉大史詩的多樣性、廣泛性與傳播之廣。此地并非霍爾國雅孜紅城，當初霍爾國搶走僧姜珠姆，奪走嶺國財產(chǎn)之后，深知終有一日格薩爾王會回來討伐復仇，奪回珠姆。所以此地山丘很有可能是霍爾國部隊扎營地或御敵哨所。因為四周地形為懸崖絕壁，士兵很難徒手攀爬登頂作戰(zhàn)，為絕佳的作戰(zhàn)防御地。第二，根據(jù)當?shù)孛癖娍趥?，近年來通過實地走訪，從此地前行數(shù)百米，有一座古城遺跡，那可能是霍爾國白帳王的宮殿。經(jīng)過估算，一面邊長大約為二百米左右。再繼續(xù)前行，還有一座城堡遺跡，因為當時僧姜珠姆執(zhí)意不肯去霍爾國城堡，特意為她修建的一座名為嘎茂三智(也稱當郭三智)的城堡。在《霍嶺大戰(zhàn)》中僧姜珠姆曾唱道：“從今往后日子里，王妃僧姜珠姆我，決不踏進雅孜城，請白度母來作證!殺頭挖眼任處置，就此死了倒安心!如若非讓珠姆我，踏進王宮雅孜城，第一殺了白帳王，取來他的心頭血；第二殺了梅乳孜，挖來他的眼珠子；第三還要瓊拉他，剁掉手上大拇指；四要野馬馱馱子，五要猛虎把門守，六要杜鵑來報曉，七要孔雀來解憂。這些條件辦不到，決不往雅孜城中走!”[13]336因此，這里出現(xiàn)這座孤城，也并非意外。第三，雅孜紅城為何得名？其實是因為這里的地形為懸崖峭壁，色澤為褐紅色巖石，遠觀形似城堡，外形十分雄偉壯觀。所以，應該是把這里的地形地貌借喻為雅孜紅城。目前沒能定論真正的雅孜紅城到底在何處，是因為格薩爾王曾說過：嶺王所到之處，讓霍爾蹤跡絕無。所以在民間流傳的霍爾國白帳王古城遺址、唐澤玉珠古城遺址均沒有確定的遺址可尋。

四、第四重證據(jù)：寄魂鳥“烏鴉”

葉舒憲先生通過對考古學新材料、博物館收藏的上古文物的研究和解讀，將考古學、博物學的研究方法和范式結合起來提出“第四重證據(jù)”，即圖像和實物。

將比較文化視野中“物質(zhì)文化”(material culture)及其圖像資料作為人文學研究中的第四重證據(jù)，提示其所擁有的證明優(yōu)勢。希望能夠說明，即使是那些來自時空差距巨大的不同語境中的圖像，為什么對我們研究本土的文學和古文化真相也還會有很大的幫助作用。在某種意義上，這種作用類似于現(xiàn)象學所主張的那種“直面事物本身”的現(xiàn)象學還原方法之認識效果。[18]

“四重證據(jù)法的提出對應著文化人類學研究的一個最新的方向，即‘物質(zhì)文化’(material culture)，也就是直接研究物體本身蘊含的潛在‘敘事’，要讓從古代遺留的實物及圖像中解讀出文字文本沒有記錄的文化信息?！盵19]從古城西寧啟程……大約走五小時，就能到達海西州天峻縣所在地?！瓘哪抢矧T一匹駿馬向東北交界處走一小時左右，就能看見一座自然形成的紅土城，據(jù)當?shù)厝罕娭v，這是霍爾國白帳王的城堡——雅則卡爾瑪。那座紅城的左角上有一塊體形與老鴉一樣的石頭，人們說這是白帳王的寄魂鳥——黑老鴉[20]?！痘魩X大戰(zhàn)》雖然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部落戰(zhàn)爭，但是其導火索是烏鴉，霍爾王派白鴿、孔雀、鸚鵡、烏鴉去尋找適合做王妃的美人，只有烏鴉不負使命，探知嶺國的格薩爾王王妃珠姆傾國傾城，是做王妃的不二人選，由此拉開了長達9年的部落戰(zhàn)爭。在《格薩爾》史詩中，烏鴉是招來厄運的災鳥，血染嶺國的導火索。但是作為霍爾國白帳王的寄魂鳥，烏鴉飛遍嶺國、找尋王妃、傳遞消息的行為被視為忠誠和機智?！痘魩X大戰(zhàn)》中，烏鴉前往花花嶺地給白帳王找尋王妃時說：“若是不認識我這鳥，是霍爾御養(yǎng)黑老鴉；油黑的身段圓眼睛，蕎麥的鼻梁胡麻舌；彎彎的嘴喙瓶子頸?！盵13]69

在我國一些古代民族中有著鳥崇拜的習俗，例如在西藏古代巖畫中的鳥圖案、藏族苯教原始自然崇拜中的大穹鳥崇拜、被采用在藏族建筑題材五長壽中的鳥長壽以及在民間流傳的喜鵲送來吉祥等各種關于鳥的民間傳說；滿族尤為誠敬烏鴉，“滿族敬天的神桿祭，主要祭烏鴉，嚴禁傷害或抓捕”[21]；在蒙古族中也有著許多與飛禽有關的原始崇拜，蒙古族原始宗教薩滿教是古老的泛靈信仰，后被薩滿這一通神者所代替，將其視為鳥的化身，也對禽鳥的理念升華為“神話”的境地，薩滿的神諭、神衣、神器以及薩滿的舞姿，無不具有直接的聯(lián)系。蒙古服飾和生活生產(chǎn)用品中，都有與鳥崇拜有關的圖形、圖案和雕刻。成吉思汗說：“白海青，乃我自身。”[22]時至今日，蒙古族都有著馴化鷹、鷲等猛禽為狩獵工具的習俗。在蒙古族中，烏鴉被認為聰明機智，是造物者的使者?！霸谝粍t傳說中，烏鴉以其智慧和雄辯才氣敢于和鳥王爭議，挽救了所有飛禽的性命，因而得了‘蔑爾干·烏鴉’的美稱?！盵23]在一則海西州北柯柯村流傳的蒙古民歌曲調(diào)《道爾吉才欽可汗》的唱段中也有這種記敘。

很早很早的時候，聰明的烏鴉會說話的年代。

有一位年輕的王子，他叫道爾吉才欽可汗。

他的妻子叫東瑪古拉，他的弟弟叫哈拉尼東。[24]

有關“鳥王”的母題傳說，屬于先民對權力的象征。東蒙古喀爾喀人認為烏鴉有兩個舌頭，即祝愿和咒罵兩種語言，從這一求吉避兇的心理，可以看出他們對烏鴉的敬畏之情。蒙古族中也有以烏鴉的來去方向和鳴叫占卜吉兇禍福的習俗。在《蒙古秘史》中，有一名為“客列亦惕”的古代蒙古族部族，以烏鴉為族名，可見蒙古族崇拜烏鴉的習俗。蒙古族烏鴉崇拜的這一文化現(xiàn)象在天峻當?shù)厝丝磥碚梅匣魻柾醯募幕犋B——黑老鴉的形象。

筆者在調(diào)查走訪中還發(fā)現(xiàn)，在海西地區(qū)蒙藏雜居的環(huán)境下，當?shù)孛癖娖毡檎J為《霍嶺大戰(zhàn)》中白帳王部落就是現(xiàn)在的蒙古族。首先，蒙古族中烏鴉崇拜這一文化現(xiàn)象符合霍爾寄魂鳥烏鴉的崇拜觀念。其次，在《霍嶺大戰(zhàn)》文本中，多次出現(xiàn)“巴圖”[注]“巴圖”也稱“巴圖魯”蒙語，意為勇士。清初，滿族、蒙古族有戰(zhàn)功者多賜此稱。在巴圖魯稱號之前，復冠他字為“勇號”，冠以滿文如搏齊、烏能伊之類者，謂之清字勇號。后來也用于漢族武官，冠以漢文英勇、剛勇之類者，謂之漢字勇號。的稱謂。如：“嘉洛僧姜珠姆唱完，擦香·丹瑪香察立即單騎出發(fā)，首先來到阿嘎大道上部的拉孜跟前，觀望霍爾方向。只見霍爾十二族部落的無數(shù)兵馬……營寨邊沿上駐扎著霍爾辛巴十二萬巴圖的兵馬，而且那一個個軍帳的大門都對著嶺國方向開著?！盵13]86再次，蒙古族在古代信仰薩滿教，在《格薩爾》文本中“再說霍爾人劫持珠姆去給他做王妃，殺害我的兄弟和許多將士，長形茶城中供奉的具有神力的佛像也被信仰邪教的霍爾人搶去”[13]368。當時藏族無法理解薩滿教，將除藏傳佛教以外的異教稱之為“邪教”。最后，元亡明興，元皇室及蒙古貴族退出中原，放棄了大元皇帝稱號，蒙古遂分裂為東西兩部，明代蒙古實行六萬戶制，分左右兩翼。自16世紀初開始，東蒙古以東部亦卜剌、阿爾禿廝(即滿都賚·阿固勒呼)和俺答汗等為首的東蒙古部落相繼遷入青海，活動于西海地區(qū)(青海湖)。他們的入遷打破了這一地區(qū)的族群分布的格局，對當?shù)氐牟刈搴腿隼镂坟柎笏翐锫雍团?，導致藏族南遷至黃河以南，役屬諸番，令其繳納“添巴”即賦稅[注]“添巴”是河套蒙古統(tǒng)治階級剝削藏族的一種形式，歲時加饋叫“添巴”。。撒里畏兀爾北遷逃往至祁連山北麓一帶，這一外族紛爭的歷史場景在當?shù)夭刈迦嗣裥闹行纬傻募w記憶，是族群敘事，更是口耳相傳的“史書”，為世人展現(xiàn)了多民族交融互動的歷史演進過程。所以，蒙古族在當?shù)厝说奈幕Z境中被指認為“霍爾”。

五、結論

四重證據(jù)法的提出帶有歷史重建性質(zhì)的目標，物是沉默的，然而物卻如史書一般，用自身的符碼系統(tǒng)承載著豐富的歷史信息。葉舒憲先生將四重證據(jù)法內(nèi)部不同材料之間的互補互證效應總結為“證據(jù)間性”[25]。筆者以文字文本為基礎，結合文化文本，將文獻、遺址、神話、圖像以及口述史等四重證據(jù)放置在同一個框架中試圖去重建史前失落的歷史。

其二，雅孜紅城，意為雅孜紅色城堡，作為《霍嶺大戰(zhàn)》中最重要的地標，現(xiàn)在至少有六處，而且地理位置相隔甚遠。霍爾國是部落聯(lián)盟，由白帳王、黃帳王、黑帳王等十二個部落組成，霍爾國城堡的遺址可分為白帳王遺址、黃帳王遺址和黑帳王遺址。據(jù)實地考察，天峻縣的雅孜紅城為高山草甸型丘狀山體，山體為褐紅色巖石絕壁，最大的特征是它紅色巖山的地質(zhì)地貌，遠觀似一座城堡，而近看并沒有人工建造城堡的痕跡。根據(jù)當?shù)氐牡匦畏治觯阂皇窃撋角鹩锌赡苁枪糯狈矫褡宓牟筷犜鸂I地或御敵哨所。因為四周地形為懸崖絕壁，士兵很難徒手攀爬登頂作戰(zhàn)，為絕佳的作戰(zhàn)防御地。二是山丘上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天然巖洞，在作戰(zhàn)中適合部隊藏身。三是在當?shù)氐某芹E殘垣和出土的兵器類極有可能是古代民族在戰(zhàn)爭中遺留下來的文物，或是古絲綢之路南道的商路交通中的驛站或商貿(mào)交流過程中的文化遺留。四是在當?shù)乩先耸浪蝃注]訪談出自調(diào)查人張諾增尕瑪，于2018年8月23日上午對天峻縣世塔嘉老人(男，84歲)的訪談摘錄。口中得知，霍爾，應該是一個以廬帳為居的部落，所以很難找到霍爾國遺址，他小時候聽聞當?shù)乩先酥v在距離縣城十七公里處有一《霍嶺大戰(zhàn)》時期的廬帳遺址。因此，雅孜紅城實際上是以山丘的外觀形象和地質(zhì)地貌命名的，是一種隱喻。古代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的生活習俗，造成了霍爾國城堡遺址很難界定，天峻縣的雅孜紅城很可能是霍爾國白帳王哨所遺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