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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孫陽

2019-03-22 02:25惠世強
遼河 2019年2期
關(guān)鍵詞:王海

惠世強

把最后一撥同學(xué)送出酒店,我又急匆匆上了樓。我推開那扇虛掩著的門,見蘇童童一個人氣呼呼地坐在圈椅上,正在對著鏡子抹口紅。

她見我進來,扭頭朝門口這邊瞅了一眼,然后繼續(xù)若無其事地在那張富有彈性的嘴唇上涂抹著。半晌,才陰陽怪氣地說:你不是走了嗎?怎么又回來了?你們不是去瞧那個孫陽了嗎?這會兒,那個孫陽肯定正站在他家的鹼畔上,傻乎乎地等著你們呢。

我沒有理會她的話,這些冷嘲熱諷酸溜溜的調(diào)侃,這幾天聽得多了,我早已習(xí)慣了。我只是掃了一眼周圍的桌子茶幾和亂囔囔的床鋪,脫口便說:你還不收拾,你不是說下午要趕到省城,晚上還不是要坐飛往上海的飛機返回上海嗎?

蘇童童聽了我的話,終于慢條斯理地收拾起手里的唇膏,站起來,一邊往旅行箱里收拾東西,一邊不冷不熱地說:不要你管!這些年你去哪兒了?我遭受了那么多的磨難,你卻躲得遠遠的,現(xiàn)在卻來獻這份殷勤,哼!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她手里的一個乳白色的胸罩就掉在地上。我忙說:這些年,我一直在國外跑,因為工作的原因,好多年也不回一次家,所以,大部分老同學(xué)的情況一概不知,但是,我一直在打聽你的消息。

她低頭聽著我一口氣把話說完,轉(zhuǎn)過頭,怔怔地看著我,然后一下子撲在我的懷里嗚嗚地哭起來。

我用雙臂緊緊地把她摟在懷里,婆娑著她因為這次同學(xué)聚會才在上海特意燙的大波浪,把臉貼上去,嘴唇剛挨上她的紅紅的富有彈性且棱角分明的嘴唇,她突然一把推開我,母獅般地怒吼道:你走,走得遠遠的,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嗚嗚。

我說:你還是這么任性,走,咱們一起去鄉(xiāng)下玩幾天,看看黃河,看看黃河畔上那綿延起伏的山巒,還有那一望無際的棗樹林蘋果園……還有咱們的老班長孫陽。

她分明是在大聲怒斥道:你走吧!你們都走吧!如果沒有他,我可能還不會成為這個樣子,如果沒有他,我能混的這么慘嗎?嗚嗚。

我悻悻地走出她的房間,我瞧見熱鬧紅火了幾天的大樓人去樓空,就像大潮退去以后,只留下一個空落落的海灘。

從蘇童童住的房間出來,我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但我可以朦朦朧朧地感覺到,這種說不透講不清想得到她又怕失去她的情感,就叫作愛。難道我似乎好像可能是真的又一次愛上了她,或者是幾十年前,那種愛慕的繼續(xù)。真的,愛得我簡直要發(fā)瘋,甚至,愛得我簡直不愿意離去。以前上學(xué)時,對她的關(guān)注和好感,對她特殊家庭的羨慕,現(xiàn)在看來只是出于那時候情竇初開懵懂地欣賞而已,絕不是愛。如果當(dāng)初我也能像孫陽那樣發(fā)瘋地去愛她去追她,現(xiàn)在可能也不會留下這么多的遺憾。

剛才,送走最后一撥前來參加聚會的老同學(xué),瞧著他們一路哭哭啼啼走出聚會的酒店,難舍難分地揮淚告別的場面,其實,我的眼圈也紅了。但我不愿意讓人瞧見本該軟弱謙和的那一面,還故意強裝歡顏地與他們一一握手告別,甚至還跟幾個老同學(xué)擁抱在一起,我拍著他們蒼老孱弱的后背,信誓旦旦地對他們說:各位保重,咱們后會有期,后會有期!我知道這是謊言,一文不值的謊言。都這般年紀(jì)了,有的滿頭白發(fā),有的滿口無牙,還有的竟然由家人攙扶著前來參加這次聚會。下一次相聚,誰曉得會在哪個猴年馬月。

我一直瞧得他們佝僂著背蹣跚著離去,我才返回到蘇童童住的房間。我知道她不愿意混在這些送別的人群中,在眾目睽睽之下,哭哭啼啼難舍難分地與大家揮淚告別,然后惆悵憂郁地離開。她一直喜歡自己像舞臺上的主角明星那樣,眾星捧月般地被人關(guān)注和尊重,而不是任人擺布隨波逐流。雖然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失去了這一切耀眼的光環(huán),但她自命清高桀驁不馴的性格,一點也沒有改變。

我順著直梯下到燈火通明的大廳,王海這小子這時候還一直趴在吧臺那兒,與那個描眉畫唇的服務(wù)員聊得正起勁。

王海瞧見我下來,立馬拎起包幾步走到我跟前,眼神怪怪地說:怎么你一個人下來了,她不去?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話,我知道王海這小子說的她是誰,我故意不理他。就因為蘇童童上學(xué)時曾經(jīng)告過他的黑狀,導(dǎo)致王海最后被學(xué)校開除,所以,王海一直對蘇童童耿耿于懷。這次同學(xué)聚會,他把分布在全國各地的幾十個老同學(xué)請回來,居然把這個自命清高我行我素的蘇童童也給吸引回來了,卻自始至終沒跟那娘們兒說一句話,甚至,就連一個友好或友善的眼神,也沒正眼看過她一眼。當(dāng)然,因為我和他的關(guān)系,他也沒敢罵過她一句什么不好聽的話。誰叫我們是幾十年都不離不棄的鐵哥們呢。

王海拎著他的包,朝那個一往情深的服務(wù)員扮了個鬼臉,然后跟著我走出酒店的旋轉(zhuǎn)門。一出酒店,他就故意把臉一沉,那一雙小眼睛眨巴了幾下,顯得不耐煩地說:我還以為你在樓上突然休克了呢,怎么,又在那娘兒們屁股后面磨蹭了一陣,你小子就這點不好,優(yōu)柔寡斷,要愛就愛她個死去活來;要恨就恨她個咬牙切齒,恨之入骨,哼,誰像你,又愛江山,又愛美人。呦,嘴上見紅了,你小子真行!嘗到甜頭了吧!嘻嘻。

我沒理會王海這小子一路的喋喋不休。走到車跟前,他卻突然問到這話,我下意識地朝后視鏡看了一眼,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順手在嘴唇上摸了一把,說:我哪有那艷福!這是我咬牙切齒地恨了她,才把自己的嘴唇給咬破了,哈哈,這下你可放心了吧。

我知道王海這小子走在路上肯定要跟我說那個服務(wù)員的事情,這幾天,他與那個服務(wù)員眉來眼去的,被那小娘們弄得神魂顛倒的。果然,車子剛開出酒店,他就迫不及待地給我夸起了他的本事。他說那個重慶妹之所以跑到咱這里來當(dāng)服務(wù)員,就是為了賺錢,所以,這娘們其實還有個兼職。說到這里,他故意不往下說了,而是看我的反應(yīng),見我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呆呆地瞅著他。于是,他神秘兮兮地說:那家伙是個野雞,不過,不是一般的野雞,而是一個有文化有思想有追求的高檔野雞,跟我要價絕不亞于省會級城市那些五星級高檔酒店的價錢,看那姿色,一晚上八百塊錢包夜,我他媽的覺得值。

八百塊錢!我一下子就想到在我去過的那些非洲和中南美洲的國家里,那些窮人可以衣食無憂地生活上很長的一段時間。就是在老家的鄉(xiāng)下,也可以買到一家人一年吃的幾袋子白面,就是買肉也能買來肥嘟嘟的一只羊或半只豬。

在我的記憶里,王海還是那樣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樣子,以前上學(xué)時那種調(diào)皮搗蛋玩世不恭的脾氣和性格,一點都沒有改變。那時候他整天吊兒郎當(dāng)光顧貪玩,不好好學(xué)習(xí),上課不是看小人書,就是睡大覺,各門功課都學(xué)得一塌糊涂。別瞧這家伙學(xué)習(xí)不中用,可那腦子就是靈巧,鬼精鬼精的,而且對什么事情都頗有心計。臨近畢業(yè)的前半年,就因為跟班主任老師鬧意見,把人家正在熱戀中的兩個男女老師反鎖在教工宿舍里。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和當(dāng)時的工宣隊出面調(diào)查此事,每個同學(xué)天天輪流人人過關(guān)。有著反潮流精神的蘇童童,看到這種曠日持久的精神折磨既無聊又耽誤學(xué)習(xí),所以,嘴一松,心一橫,就把王海給供了出去。最后,王海連高考也沒能參加上,就被學(xué)校給開除了。他那當(dāng)卡車司機的爹,氣得大動干戈,把他壓在石床上往死里打,把一根鏟煤的鐵锨把子都給打斷了,他老子把打斷的兩截鐵锨把子朝跑出家門的他砸去,厲聲罵道:你給老子去死!

他沒有去死,這是他十多年來最后一次違背了他父親的旨意,沒有去死,卻像印度電影《流浪者》里的拉孜那樣,開始了到處流浪。后來,在媽媽和姐姐偷偷地幫助下,開始在社會上倒騰起了小買賣。跑到廣州深圳去倒騰點小家電,拿回來賣高價。后來還販過水果,開過服裝店。突然有一天,他聽說他從小在外婆家一起玩耍的一個小伙伴,在外頭做起了倒騰煤炭的生意,他就跟了去。這一去,他就像條魚兒一樣,如魚得水,在這個廣闊的大世界里,開始了自由自在沒完沒了的撲騰?,F(xiàn)在,財產(chǎn)數(shù)千萬,老婆都換了幾個,那車就換得更多了。聽說,現(xiàn)在他屁股下面坐的這輛路虎,是他的第十二輛座騎了。

車子在老縣城那窄窄的街道上七拐八拐,轉(zhuǎn)了半天,最后轉(zhuǎn)到王海一個朋友開的小超市那里,買了米面油和方便面飲料礦泉水,把后備箱塞得滿滿的,然后,過了縣城的老橋,徑直向縣城的東溝駛?cè)?。這里山大溝深,公路在山與山之間的溝渠里蜿蜒穿行,車速自然就放慢了。

剛才跟王海講了一些那個蘇童童的情況,實在困得不行了,幾次打著盹睡了過去,幾次又被他吵醒。昨晚上從歌廳下來,又與這些分別了幾十年的老同學(xué)胡扯閑聊拉談了半天。我?guī)状纹鹕砩闲l(wèi)生間,完事后又偷偷溜出去,在蘇童童住的房間外徘徊了一陣,最后還是猶猶豫豫終于沒敢去敲她的門。這個晚上,我在王海這小子那如雷貫耳的鼾聲干擾下,徹夜未眠。

這次同學(xué)準(zhǔn)備聚會,平時很少在群里說話的蘇童童,非常罕見的在同學(xué)群里露了一次臉,聲稱自己身體不好,不回來參加。雖然蘇童童的確很少在群里露臉,可這一次突然在即將聚會的時候,冒了一個泡,卻也在同學(xué)中間引起不小的反響。其實,蘇童童這些年的遭遇,大家都知道。她早年辭職下海,后來跟前夫離了婚,單身獨處了好多年。再后來,又聽說跟一個韓國老板結(jié)了婚,還在韓國的光州生活了一段時間,誰知,那個韓國老板在一次飛機空難中去世了,到了這個時候,她才曉得,人家這個韓國老板有家室,有兒女,她給人家當(dāng)了幾年的小老婆,叫人家玩弄了幾年,最后落了一個被世人唾棄的壞名聲,又過起了憂憂郁郁的獨居生活。不過,那個韓國老板的老婆還算仗義,有點良心,把上海的那套房子給了蘇童童,不至于叫她跟大老板生活了幾年,連個遮風(fēng)擋雨的安身之處都沒有。

誰也沒想到,蘇童童在聚會報到的那天才從上海飛到西安,然后,又自己一個人駕駛著從朋友那里借來的一輛豐田霸道,晚上十一點多才趕了回來。我一聽說咱們班的班花來了,穿著拖鞋就跑下樓去迎接。當(dāng)我從電梯里一出來,就瞧見蘇童童一個人拉著一個大旅行箱,憂心忡忡地站在酒店的大廳里。我遠遠地打量著這個幾十年都未見,但時常在我的夢中遇見的老同學(xué),一股不知是憂傷心酸還是激動興奮的暖流涌上心頭,脖頸硬硬地叫了聲:蘇童童。

蘇童童緩緩地轉(zhuǎn)過身,愣愣地瞅著我。

我瞧見她憂郁的眼神似乎突然亮了一下,渾身的倦怠和陌生感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于是便一把上前抱住了她。

蘇童童終于認出了我,喜出望外地也叫了聲我的外號:傻大個!

半晌,我才意識到,此時此刻的大廳里除過吧臺那兒兩個女服務(wù)員正在低聲對著什么賬單外,電梯口那兒,還站著幾個跑下來迎接的同學(xué)呢。

王海這時候肯定是瞌睡了,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似乎就是故意嗆得也不讓我睡,我也就索性不睡了。我坐直身子,瞧著車窗外的景色。這時候,我突然瞧見一只老鷹,從山峁那兒的樹林子里飛出來,在湛藍的天空上撲閃著碩大的翅膀,自由自在地開始了飛翔,一會兒在車的前面,一會兒又飛到車的后頭。整個碧空如洗的天空,就成了它自由翱翔的大舞臺。我把頭伸出車窗,梗著脖子,一路攆著觀望。我不曉得,這只老鷹,是不是小時候經(jīng)常蹲在我家腦畔山尖尖上那一只的后代。正午毒毒的太陽,把兩旁的山峁染成了淺黃色,到處長滿了荒草,偶爾瞧見有些地塊還生長著一些莊稼。有的坡地,被大雨沖刷開了一條一條的小溝,白生生的崖壁上還殘留著被洪水沖刷過的痕跡。一叢叢酸棗樹,已經(jīng)掛滿了還沒有曬紅的酸棗,被太陽曬得沉甸甸地彎下了腰,有一枝竟然突兀地從崖壁上垂下來,像我這個頭,只要稍微跳一下,就能夠的著。最不愿意看到那些破敗的村莊,但是,車窗外這種毫無生氣的村莊隨處可見,不時高高低低地閃過一個又一個。寂靜和荒蕪籠罩下的村落,安詳而又神秘。道旁的村碑上馬家溝牛家灣的村名依然清晰可辨,可是已經(jīng)沒有了炊煙,沒有了往日人歡馬叫雞鳴狗吠的嘈雜和熱鬧。偶爾見到攔羊或放牛的老漢,眼神里總透出好奇的目光,怯生生地打量著小車駛近他們,然后,再一直目送著小車駛出他們的視線??梢钥吹贸觯麄儾]有對眼下這種孤苦寂寥的日月光景的焦慮和無奈,而是習(xí)慣了對已經(jīng)改變了的生活規(guī)矩和生存狀態(tài)的那種坦然面對和淡定。

王海瞧見我好像對這些熟悉的山峁溝岔有了興趣,剛才那樣昏昏欲睡的倦怠一掃而光。于是,把一根長長的煙把子撂到車窗外,終于又開始向我打問起了蘇童童跟孫陽的事情。

看來,這次同學(xué)聚會,還真聚出了點真感情。用王海的話說,就是花錢買來了一段久違了的思念。他說:他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錢花到哪里哪里好。買了煙酒吃呀喝的,能享受到吃喝的香甜;如果花在女人身上,那種銷魂的感覺,當(dāng)然遠非煙酒這等商品所能相比;如果花在聚會這種事情上,不光風(fēng)光無限,而且比吃煙喝酒玩女人,更能真正體會出那錢的價值。要不,像王海這樣財大氣粗目空一切的家伙,從不打問別人的事情,今天過堂似的,剛問完他最不喜歡的蘇童童,現(xiàn)在,居然又開始問起了孫陽。

其實,我好多年一直都在國外的那些產(chǎn)油國跑,好多同學(xué)的情況真的一點也不了解,尤其是孫陽。要不是這次回來參加老同學(xué)的聚會,我根本不知道從前那個學(xué)習(xí)優(yōu)秀風(fēng)流倜儻的孫陽居然瘋了,而且瘋了好多年了。聽同學(xué)說,孫陽補習(xí)復(fù)讀了八年,他沒有按照他的理想考上像蘇童童那樣的大學(xué),最后甚至就連一個普通的中專也沒考上。真正的八年抗戰(zhàn),我們把日本鬼子都打敗了,而他打敗的卻是一個自己?;氐缴B(yǎng)他的家里,覺得沒臉面見人,一個人偷偷跑到山上的山神廟里大哭了一場,然后準(zhǔn)備在廟前的老柏樹上了卻一生。繩子栓在胳膊粗細的樹枝上,猶豫了半天,最后,還是含著眼淚把頭伸進自己栓好的繩套,只聽喀嚓一聲,柏樹枝子折斷了,他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天黑了,他拍干凈身上的土,一個人偷偷地回家了??磥硎巧耢`保佑,命不該絕,那就好好地活吧。不久之后,與前莊子上王木匠的女兒桂花成了親,一年后,就生了一個兒子。添人增口的日子過得紅火起來。于是,他就開始跑出去做起了買賣,誰曉得,他念書還可以,可做買賣就不行,做甚賠甚,幾年下來,沒掙下幾個,卻拉下了一屁股的饑荒。后來就病了,很快變得喜怒無常摔盆子摔碗。他婆姨桂花帶他也出去瞧了幾年,吃藥打針中醫(yī)西醫(yī)都瞧過了,病不見好,欠債卻越來越多,桂花一氣之下,甩下他和這個負債累累的家走了。從此以后,他的生活就靠年邁的二老照顧,可后來,他的父母也都相繼去世,而他的病情卻越來越嚴(yán)重。大學(xué)畢業(yè)在新疆工作的兒子,只好把他接去住了幾年,后來打家劫舍弄得死活不住了,兒子只好把他又送回來,托付給孫陽的三媽一家照看服侍。

關(guān)于孫陽,大致就是這樣的情況,聚會時,同學(xué)們常常把他當(dāng)做一個熱門的話題,在各種場合已經(jīng)說得夠多了,大家同情他,可憐他,當(dāng)然也為他感到惋惜,感到難過。

王海說他并不是想知道孫陽現(xiàn)在的情況。他知道孫陽現(xiàn)在的情況,我原先也肯定不知道。他是想知道孫陽跟蘇童童的事情。他知道孫陽跟蘇童童那時候的情況我知道,因為他曉得我那時候跟孫陽關(guān)系好,他還知道,孫陽那時候跟蘇童童好,我也一直對蘇童童有好感。這種在上學(xué)時,朦朦朧朧微妙的關(guān)系,或者說是情感,似乎我們大家都或多或少的有過那么一星半點兒。但如果超越現(xiàn)在成年之后的深刻理解,把那種微妙的情感叫做什么愛或愛情,我覺得就有些牽強,有些矯情。不過,從孫陽跟蘇童童他們兩個當(dāng)時的交往程度來看待這個問題,我覺得說是彼此互相愛慕,甚至說是愛慕得很厲害,一點也不為過。

這些事情,王海當(dāng)然不知道,他被學(xué)校開除以后,就去外面闖蕩,后來發(fā)生的事情,他當(dāng)然不可能知道。

畢業(yè)的那年,正好恢復(fù)了高考,孫陽經(jīng)常背著書包去學(xué)校下面的武裝部找蘇童童一起復(fù)習(xí),人家蘇童童的爸爸在武裝部當(dāng)部長,辦公室就成了他們學(xué)習(xí)和幽會的地方。每當(dāng)?shù)搅讼挛?,武裝部下了班,那么大的院子,就成了他們兩個人的天地,學(xué)習(xí)散步打羽毛球。那段時間,他們兩個朝夕相處,形影不離,偶爾還成雙成對地去一墻之隔的電影院里瞧電影。那時候,我雖然也對長得如花似玉氣質(zhì)不凡的蘇童童有好感,但那畢竟是自己裝在心里偷偷的好感,蘇童童當(dāng)然不可能曉得,孫陽也可能沒瞧出來,不然,他不會經(jīng)常帶我去武裝部串門。那時候,我們班里只有我們?nèi)齻€高考最有希望,這不是我自己說的,這是所有任課老師一致的認為。但我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上學(xué)時,他們都叫我傻大個。的確,那時的我傻乎乎的只曉得學(xué)習(xí),人長得不怎么地,穿戴也土里土氣不講究,家又在農(nóng)村,比人家蘇童童這樣的干部子弟,那是打死也不敢比的,就是比同樣是農(nóng)家子弟的孫陽,我也是不敢比。人家孫陽長得英俊瀟灑一表人才,哪個女同學(xué)都看他順眼,都愿意跟他接近。人家孫陽家里的條件好,家里吃的喝的都不缺,即使學(xué)校大灶上那些稀湯湯飯菜吃不飽,人家蘇童童家里有的是好吃好喝。人家孫陽的爸爸在公社的林場里當(dāng)頭頭,跟公社的頭頭腦腦都能說上話,萬一考不上,將來當(dāng)個兵什么的,也沒麻達(麻煩)。而我呢,家貧不說,老爸更是一個大字不識的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所以,只能是下死功夫?qū)W習(xí),再無他路。

雖然,那時候很封建,男女同學(xué)幾乎不怎么說話,更不要說相互往來,但對于那些學(xué)習(xí)好的,尤其是那些干部子女,比起那些農(nóng)村娃,不光膽大,而且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陽光開放。對于像蘇童童和孫陽這樣明目張膽的來來往往,可能有嫉妒的同學(xué),會在背地里指指點點小聲說幾句風(fēng)涼話。而我卻不同,我不光嫉妒,而且,瞧見人家經(jīng)常成雙成對來來往往地在一起,很是眼紅。但是,自愧不如的自尊心,叫我把這種嫉妒和眼紅,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不敢外露。那次我突然發(fā)現(xiàn)孫陽的腳上新穿了一雙黃軍用鞋,我才真正看出他們的關(guān)系的確不一般。孫陽瞧見我老盯著他的腳上看,不打自招地說是在百貨公司里買的,百貨公司里哪有賣軍用膠鞋的,哄鬼才信。如果不是那次我在黃昏時候走進武裝部大門,老遠就瞧見他們兩個在菜園子外面的樹林里抱著親嘴,一雙說是從百貨公司里買來的黃色軍用鞋,就可以忽略不去再想它。可這回,我終于瞧見了實實在在活靈活現(xiàn)的現(xiàn)場直播,這還有什么可說的,從此,我把一切都信了。打這以后,我再沒去過那個聽起來叫人肅然起敬的武裝部。那年高考,蘇童童考上了省里的一所大學(xué),我只考了個中專,而孫陽卻名落孫山。那年的春節(jié)剛過,蘇童童的爸爸就調(diào)到了地區(qū)軍分區(qū)工作,她們家就搬走了。后來,后來孫陽就開始了漫長的八年復(fù)讀……從此,蘇童童和我,就再也沒見過孫陽。再后來,同在省城上學(xué)的我和蘇童童,有過幾年漫長的斷斷續(xù)續(xù)地交往。如果說是戀愛,有時好像是在談,有時又好像只是老同學(xué)老熟人那樣的來往,但來來去去好幾年,最后的結(jié)果,只能是各奔東西。人家蘇童童畢業(yè)后留到省城,而我卻被分配去了一個遙遠的西北油田,從此天各一方,我倆就再沒有見過面。我曾經(jīng)給她寫過很多信,可她卻一封信也沒回。她上學(xué)時的樣子,唱歌跳舞打球跑田徑比賽,特別是她那高挑的個兒穿著短褲,從跳高桿上一躍而過那矯健的身影,時常在我的腦海中閃現(xiàn),揮之不去。可這次再見到她,我簡直怎么也不敢相信她現(xiàn)在卻變成了這個樣子。不過,坦率的講,至今我還一直愛著她,所以剛才,剛才我在酒店里擁抱了她,并且第一次親了她……

故事講完了,可能斷斷續(xù)續(xù)講了不少于二三十里的路程,自始至終,王海這小子沒說一句話。

車子拐了幾個大彎,從一座山上開下來,走到一個村莊前,他突然把車停在路邊,只身跳下車,不聲不響地走下路基,走到一條溝里,這里濃密的柳樹遮天蔽日,陰森森的,讓人感覺到渾身的涼意,甚至還有幾分恐怖。他在一棵老柳樹的后面,揮揮灑灑地尿了一泡尿。轉(zhuǎn)身瞧見一個石頭箍成的大水井,那井窯里的水滿滿地從井邊上溢出來,上面飄浮著幾片柳樹葉子,咕咕地順著溝道流下去。他默默地瞅了一陣,然后,俯下身子,爬在水井邊,酣暢淋漓地喝了一氣,喝完,就那樣隨便在下巴上抹了一把,笑道:又喝到家鄉(xiāng)的水啦。

我說:你車上有那么多的飲料礦泉水不喝,卻要喝這好久都沒人喝的井水!

他見我走過來,擺擺手說:此水非彼水,他喃喃地說。瞧見這樣的村莊,這樣的水井,他就想起了他在鄉(xiāng)下的奶奶他的外婆和他的舅舅姑姑姨姨。以后,咱們什么都不干了,就在這里買幾孔窯洞買一塊地,把家安在這里,在這兒攔一個小水壩,然后蓄上水養(yǎng)上魚,再弄條小船,沒事的時候心煩的時候不想女人的時候不想數(shù)錢的時候,咱們就在這里釣釣魚,劃劃船。要不,把樹林前面的那個山包也推平,做個停車場,咱們再辦個農(nóng)家樂,哈哈,哈哈哈,豈不樂哉悠哉!說著,就躺臥在草地上,一邊抽著煙,一邊左顧右盼,好像饒有興趣地憧憬在他那美好的遐想之中。

車子再次發(fā)動起來,他才不痛不癢地說:別羨慕人家那時候穿的什么軍用黃膠鞋,要是你穿上,現(xiàn)在恐怕早把綠帽子也戴上了。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著,并沒有看我,而是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前方。

我扭頭瞅了他半晌,才強壓住窩在心里的那火,沒好氣地說:我寧愿戴各種各樣的帽子,只要能得到她。

他說:誰說現(xiàn)在信仰危機?我承認你是個男子漢大丈夫,好不好!他說這話的時候,依然沒看我,依然只看著前方的路。

車開到孫陽家的莊上,已到晌午時分。不用問,一眼就能瞧得出,前莊子上那個平展展的大院子肯定就是孫陽的家。場院里一棵老槐樹遮住了大半個院子,這邊安一個石碾子,那邊還有一個大石磨,一個大石床就安放在窗前,一個頭發(fā)花白的半搭子老婦人,正坐在石床上揀韭菜,瞧見我們從車上下來東張西望的,便停下手里的活兒,走到近前,問我們是不是記者?

我忙說:不是記者,我們是孫陽的同學(xué)。你就是孫陽的三媽吧?

孫陽的三媽聽見我們不是記者,是孫陽的同學(xué),終于路出笑容,說:如今那些記者常來家里,又是照相,又是攝影,還不停地問這問那的,麻煩得很。說著,就撩起門簾讓我們進窯里喝水。

我們說外面涼快,就坐在老槐樹下的石床上,迫不及待地問起了有關(guān)孫陽的情況。什么吃喝拉撒,什么身體狀況,能不能認識人?會不會跟人交流?還能不能記得以前的事情?等等,等等。

孫陽的三媽聽我們一口氣問了這么多的問題,嘆了一口氣,然后慢吞吞地說:孫陽憨了,憨得甚也解不開。別說是你們,就連她這三媽也認不得了,一會兒叫她是阿慶嫂,一會兒又叫她是李奶奶,整天胡言亂語,不會說一句正經(jīng)話。說的話,唱的歌,也都是“文革”那個年代的,那時候,他們家住在公社的林場里。那時候公社里經(jīng)常搞甚運動,他小小的年紀(jì)怎么就都記下了!

我問:那他經(jīng)常喜歡唱什么歌?

孫陽的三媽說:也說不上甚喜歡不喜歡,就好像是那樣胡亂瞎唱哩。主要唱的是那些老歌,有時也唱樣板戲,像《紅燈記》里李玉和唱的《臨行喝媽一碗酒》……要么就唱《沙家浜》:要學(xué)那泰山頂上一青松……我也說不好,以前那些樣板戲也能哼幾句,爾格(現(xiàn)在)不行了,老嘍,咯咯咯。

我問:那他平時在家里都干些啥?

孫陽的三媽說:平時天氣好的時候,就穿上黃軍裝,不是上山修梯田,就是在溝里打土壩。遇上個下雨刮風(fēng)的天氣,就在家里抱著個舊機子,窩在窯里聽那樣板戲的老唱片,不愛看電視,也不聽廣播,也就瞧不成個甚樣子,也就不瞧。到了吃飯的時候,要回來洗臉洗手,洗完手臉,還要像文化大革命那樣,向毛主席老人家請示匯報。吃的甚飯呀菜的,還先要拿上錢和糧票,買飯票,買了飯票,才開始端碗吃飯。

孫陽的三媽,瞧見我們聽得目瞪口呆,便從石床上站起來領(lǐng)我們到孫陽住的后邊窯看。推門進去,仿佛進入一個塵封已久的紅彤彤的世界。滿屋子都是那個年代的氣息:墻壁上貼著毛主席畫像和毛主席語錄,還有各種樣板戲劇照。大大小小的毛主席像章,在下面掛了好幾排。桌子上擺放著毛主席塑像,塑像前,整整齊齊摞著毛澤東選集和幾本紅塑料皮包裝的紅寶書。旁邊掛的鏡框,和鏡框底下放的刷牙缸,喝茶的茶缸,都印著毛主席語錄。這種鋪天蓋地紅彤彤的記憶,當(dāng)然是那個特殊年代的產(chǎn)物,如今能在一個遠離城市的鄉(xiāng)村看到,不僅是件非常稀罕的事情,簡直可以說是一個駭人聽聞的奇跡。

我凝視著相框里孫陽年輕時的照片,目光久久地不愿意離開。心里默默地問:孫陽,你到底是怎么了?你為什么能成了這個樣子?你現(xiàn)在在哪里?

孫陽的三媽聽到我問的這個問題,把我們又帶出窯門,指著窯洞那邊的后溝說:他在那里打土壩哩。又說,他整天不閑著,開春在山上修梯田,他說那是甚高產(chǎn)田,甚試驗田。這陣兒,山上都種上了高粱玉米,又開始在后溝里打起了土壩。

我們舉目朝山上望去,對面的山峁疙瘩上,一隴隴的梯田,層層疊疊,像個大花卷,從山下一直延伸到山頂。梯田上用白灰刷寫的標(biāo)語比比皆是,當(dāng)然,也是那個年代大干快上,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之類的口號。

孫陽的三媽領(lǐng)我們出了院子,拐到窯后面的溝口,老遠就瞧見,一個土人似的漢子,正在那里的崖壁上往下掏土。一陣陣的浮土被風(fēng)吹起來,彌漫到溝里溝外遮天蔽日,使人的視線一度變得模糊不清。

到了吃晌午飯的時候,孫陽扛著鐵锨镢頭回來了,遠遠地瞧他,走路步伐穩(wěn)健,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可等走近才瞧見,他滿頭的白發(fā),碩大的頭顱上胡子拉碴,那兩個圓溜溜的大眼睛,目光呆滯,從我們身邊旁若無人目不斜視地匆匆走過,也沒正眼瞧誰一眼。黑瘦的上身穿了一件紅背心,雖然上面手寫了:青年突擊隊幾個大字,但被塵土覆蓋著,已經(jīng)很難瞧出本來的顏色……難道這就是我們記憶中的孫陽嗎?看見他從我們的身邊大步走過,我和王海幾乎是同時輕輕地叫了聲:孫陽!他好像根本沒有聽見,自顧自地走進院子,把工具立在墻根下,從窯里拿來笤帚,連掃帶拍,把渾身掃了一遍,然后舀水洗刷一番,就進窯去了??赡苁且驗槲覀兊脑?,他走進窯洞又返身出來,把門簾放下來。過了一陣,可能是請示完了,又把飯票買了,才端起三媽給他做的面條,坐在門外的石床上,若有所思地吃起來。

一向?qū)κ裁词虑槎己敛辉诤醯耐鹾?,瞧見這情景,眼圈紅紅的對我小聲說,他原本走的時候想帶那個重慶妹服務(wù)員一起走,現(xiàn)在主意改變了,他想帶孫陽一起走。他說:漂亮的女人哪兒都有,可孫陽只有一個。

我聽罷,心里怎么就是一酸,但我強壓住自己內(nèi)心的激動和脆弱,緊繃繃的臉上強迫自己露出一絲苦笑,我一直以為有錢就可以任性。現(xiàn)在,我突然覺得,有錢就應(yīng)該這樣任性。這個時候,我并沒有說什么心有靈犀一點通,或英雄所見略同之類的老詞兒。我只淡淡地說:咱們畢竟是好哥們,怎就一下都想到一起了。我也正想著怎么想辦法帶他去國外看病呢。

王海呵呵地笑著說:沒問題,你老兄在前面帶路,小兄弟緊隨其后做你的堅強后盾。

三媽見我們兩個還站在那里瞎嘀咕,便招呼我們進窯一起吃。這時,我在遙望,月亮之上……這個每天無數(shù)次響起的電話鈴聲,從我的腰間傳出,我伸手一接,便聽到蘇童童那清亮亮的聲音,我喜出望外,急忙問道:蘇童童,你在哪里?

電話聽筒里蘇童童大聲叫喊道:她走到半道上迷路了,你們現(xiàn)在在哪里?

我激動地大聲說:我們在孫陽的家里,蘇童童,你快來吧!我們在這里等你。

王海站在一邊,樂呵呵地給我豎起了食指和中指。

就在這時,叫人不可思議的一幕發(fā)生了。當(dāng)孫陽聽見我驚奇地叫了聲:蘇童童,孫陽立刻站起來迅速轉(zhuǎn)身進窯去了。轉(zhuǎn)眼的功夫,孫陽穿著一身發(fā)白的黃軍裝,手握一把大斧頭,殺氣騰騰地挑簾出來了,嘴里大喝一聲:八年了,別提它!

叫人驚愕不已的,并不是他這一身威風(fēng)凜凜的戎裝和那把鋒芒畢露的大斧頭,而是頭上戴著的那個與這身打扮完全格格不入的面具——鐘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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