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露
(廈門大學 教育研究院,福建 廈門 361005)
1919年4月30日,杜威博士應(yīng)邀來華,游歷多地,持續(xù)兩年有余?;仡櫼酝芯?,改革開放后國內(nèi)關(guān)于杜威博士的研究成果豐碩,這是可喜的一面;其中,不少研究都談及杜威博士訪華及其在華活動。不過,此類成果產(chǎn)出的速度過快,沒有夯實研究的基礎(chǔ),容易出現(xiàn)罅漏,理應(yīng)及時補苴,以小成謀大成,日臻完善。
杜威博士是一位享譽世界的教育家、哲學家。1919年4月30日至1921年7月底8月初,杜威博士造訪中國,一共游歷了12省1市,期間,發(fā)表大量演說,對中國教育和東方文明產(chǎn)生了不可磨滅的影響。“中國面臨著一個選擇,要么在使世界和自身同時不得安寧中滅亡,要么在一個世紀左右的時間里集思想、科學、工業(yè)、政治與宗教方面的進步于一身?!盵1]百年以來,國內(nèi)對杜威博士的評價不一,因時勢的變化,曾經(jīng)發(fā)生重大的轉(zhuǎn)折。民國時期,因哥倫比亞大學師范學院畢業(yè)生的廣泛存在,評價杜威博士的基調(diào)以褒揚為主,當然有正面必然會有反面,偶爾批評有時也是在所難免的[2]。
新中國成立以后,對杜威博士的評價明顯發(fā)生轉(zhuǎn)向,多以批判為基調(diào)。 當時,曹孚[3-4]、杜佐周[5]、陳鶴琴[6]、朱智賢[7]、滕大春[8-11]和王天一[12]等一大批學者從不同側(cè)面對杜威及其思想進行深刻地批判。他們認為,杜威博士的各種思想和理論,要么“立場是反動的”[3],要么“偽善地掩蓋了資本主義制度”[5],要么“在帝國主義陣營里替壟斷資本家在思想戰(zhàn)線上打前鋒”[11],要么“最慣于用進步的語句和漂亮的辭藻來進行說教”[12],這不符合當時社會發(fā)展的直接需要,是應(yīng)當嚴肅批判的。杜威博士的一些主張,例如“凡是對我有用的,對我有效的,就是真理”[6],與社會主流價值觀相悖,無法立錐于當時中國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
改革開放以后,評價杜威博士的基調(diào)再一次發(fā)生了轉(zhuǎn)向,日趨理性和專業(yè)。有些學者推翻了之前的論斷,或是認為“杜威作為當代首屈一指的實用主義教育思想家,是當之無愧的”[13],或是借用他人的學術(shù)觀點來表明個人的學術(shù)觀點,如“他(杜威博士)的理論在改進現(xiàn)代教育的運動和潮流中,方向一直是正確的?!盵14]有些學者從不同的側(cè)面重新評價杜威博士,如陳科美[15]、夏之蓮[16]、喬有華[17-18]、張法琨[19]、柳之榘[20]、周洪宇[21]、馬驥雄[22]等。隨著社會思想的轉(zhuǎn)向和文獻資料的增多,此時評價顯得較為理性和專業(yè),有的學者認為:“無論世界各國的教育家對他(杜威博士)的教育思想是贊揚、推崇或是批判、指責,都不應(yīng)全盤肯定或否定其在現(xiàn)代教育發(fā)展歷史中的地位和作用”[9];有的學者認為杜威是“現(xiàn)代教育創(chuàng)始者之一,是反傳統(tǒng)教育的重要人物”[23];還有學者認為杜威博士將實用主義哲學運用于多個學術(shù)領(lǐng)域,“對促進這些領(lǐng)域的理論研究起過重要的作用”[24]。如今,評價杜威博士主要集中在教育思想[25-27]、實用主義[28-30]、《民主主義與教育》[31-34]、道德教育[35-38]和職業(yè)教育[39-44]等方面。一些學者還選擇杜威及其教育思想為主攻方向,獲得了博士學位[45-52]。
隨著對杜威博士的評價趨于理性,其訪華的研究開始進入學者的視野,如1985年中山大學黎潔華老師較早考察和評價杜威博士在華的主要活動[53-56];1987年湖北大學田子渝教授較早從微觀的視角考察杜威博士在湖南和湖北的演說活動[57],同年,華東師范大學單中惠教授編譯了《杜威傳》,書中部分記述杜威博士在華的游歷。1989年北京師范學院(首都師范大學的前身)周鴻志老師較早將杜威博士的思想和在華演說活動結(jié)合起來,綜合考察杜威思想的影響[58]。此后,相關(guān)研究日漸增多[59-68],從不同角度切入杜威博士的思想和生活,有助于我們傾聽“最深刻的代言人在面臨意義和命運時所發(fā)出的聲音。”[69]
通過梳理杜威博士訪華的研究發(fā)現(xiàn),路線是眾多研究成果的罅漏。具體表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杜威博士訪華沿線地點可能不全。以某一權(quán)威新著為例,該書認為杜威博士到訪地點為:“上海、浙江(杭州)、江蘇(南京、鎮(zhèn)江、揚州、常州、蘇州、無錫、南通、徐州)、北京、山西(太原)、山東(濟南、曲阜、青島、泰安)、天津、湖南(長沙)、湖北(武昌)、江西(九江、南昌)、安徽(安慶)、福建(廈門、福州)、廣東(廣州、汕頭)(共 13個省市)”[70],以上“13個省市”之論看似因襲了趙祥麟教授的觀點,實則為“10省3市”論,與正確的觀點截然不同?!?0省3市”論的貿(mào)然推出具有一定風險性,其一,在沒有確鑿證據(jù)前提下,斷然略去奉天省,此舉似乎欠妥;其二,在沒有充分說明的情況下,若僅僅以天津一地替代整個直隸一省,似乎以偏概全;其三,視1919年的上海為直轄市,與諸省并列,完全違背史實。
二是,杜威博士訪華路線順序可能不當。依然以最新出版的權(quán)威著作為例,該書認為杜威博士到訪順序為:“上海、浙江杭州、上海、江蘇南京、北京、山東濟南、天津、北京、江蘇南京、江蘇鎮(zhèn)江、江蘇揚州、江蘇常州、上海、江蘇南通、浙江杭州、江蘇徐州、江蘇無錫、江蘇蘇州、北京、湖南長沙、湖北武昌、江西九江、江西南昌、江西九江、安徽安慶、北京、福建廈門、福建福州、廣東汕頭、廣東廣州、北京、山東曲阜、山東泰安、山東濟南、山東青島。”[70]其一,到訪順序和到訪地點前后不一致,到訪地點明顯是“10省3市”論,而到訪順序?qū)嶋H是“9省3市”,無故省略山西省。其二,路線的順序似乎壓低上海(時歸江蘇省)的地位,上海(時歸江蘇?。闁|部的水陸交通樞紐,在杜威博士訪華路線中作為中轉(zhuǎn)站,如杜威博士由上海(時歸江蘇?。┲修D(zhuǎn)去徐州;再如,杜威博士由上海(時歸江蘇?。┲修D(zhuǎn)去廈門。其三,路線順序中明顯遺漏一些路線地點,如杜威博士由北京去湖南長沙,當時幾乎沒有直達火車,應(yīng)在“武漢三鎮(zhèn)”中轉(zhuǎn);再如,杜威博士由北京去山東曲阜,當時幾乎沒有直達的可能,應(yīng)在山東濟南中轉(zhuǎn)。
與權(quán)威新著一樣,絕大多數(shù)的書刊沒有正確指明杜威博士訪華的路線。由此可見,路線為同類研究的罅漏,這一罅漏具有一定危害性,不僅掩蓋了杜威博士教育思想的時代意義,也縮小了杜威思想在華的影響力,甚至還削弱了杜威研究的學術(shù)價值。因此,不得不補苴罅漏,否則,會如學者所擔心的那樣,各種形式的杜威來華百年紀念很可能會淪為“一種儀式、一種喧鬧、一次文化消費”[71]。 那么,如何才能補苴罅漏呢?個人認為,要先勾勒出杜威博士訪華路線的各個地點,再填充相應(yīng)的史實,如同摹搨法書一樣,雙鉤廓填,缺一不可。
在眾多研究杜威博士訪華的成果中,趙祥麟教授較早提出“在中國旅行了13個省市”[72],即“13個省市”論。然而,對于該論的內(nèi)涵,不同學者持有不同的看法,既有“11省2市(北京、上海)”論[73-75],又有“10 省 3 市(北京、上海、天津)”論[70]。如今看來,這13省市應(yīng)當指的是12省1市。
1919年4月30日下午杜威博士應(yīng)邀來華,其到訪的第一站為上海(時歸江蘇?。诙辔桓鐐惐葋喆髮W師范學院畢業(yè)生的陪同下,杜威博士先后前往杭州和南京。因為五四運動的廣泛蔓延,杜威博士加速了北上的步伐,由天津(時歸直隸?。┤氡本?,意欲一探中國學生民主運動的究竟,其私人書信中反映出思想轉(zhuǎn)變,“從最初的疑慮轉(zhuǎn)變?yōu)楦叨仍u價五四運動的成績,再轉(zhuǎn)變?yōu)橥葱钠鋭虞m罷課的手段,反對其全面變革的主張”[76]。為了避免學生民主運動走向極端化,杜威博士在北京的演說重申學生自治,試圖以自治引導學生,將學生民主運動引向積極的方向。1919年5月底至1920年4月初,杜威博士主要在北京等地活動;期間,為了更好地了解中華大地,杜威博士還短暫造訪了晉、奉、魯、直(時轄天津)等地。
1920年4月4日,杜威博士抵達南京。4月初至6月底,他主要在蘇、浙二省活動,活躍在江蘇省的南京、上海、鎮(zhèn)江、揚州、清江(今淮安)、常州、南通、徐州、無錫和蘇州等地以及浙江省的杭州和嘉興等地。因為直皖戰(zhàn)爭①1920年7月,為了奪取北洋政府的主導權(quán),直系軍閥和皖系軍閥在京津地區(qū)發(fā)生戰(zhàn)爭,最終以皖系軍閥的失敗告終。爆發(fā),7、8月間杜威博士的行蹤不詳;9月北京大學開學,杜威博士北上入北京,并接受北京大學授予的名譽博士學位。10月25日南下,由“武漢三鎮(zhèn)”(鄂)中轉(zhuǎn),抵達長沙(湘),多次發(fā)表演說;后應(yīng)邀順江而下,依次游歷武昌(鄂)、漢口(鄂)、九江(贛)、南昌(贛)、安慶(皖)和南京(蘇)等地,于該年圣誕節(jié)前夕抵達上海(時歸江蘇省)。
1921年1月至3月,杜威博士應(yīng)在上海(時歸江蘇?。?,中途疑似去過北京②1921年3月7日《晨報》刊有《論中國的美術(shù)》一文,此為杜威疑似在北京活動的證據(jù),還需進一步驗證。。1921年3月底,應(yīng)私立廈門大學之邀,杜威博士與學生鄧萃英③鄧萃英(1885—1972),字芝園,福建閩縣人。早年留學于哥倫比亞大學師范學院,1920年秋受到陳嘉庚之聘,為私立廈門大學第一任校長。同行,4月6日參加私立廈門大學的創(chuàng)校儀式;后又北上福州(閩),在此逗留近2周。4月23日,杜威博士離榕城南下,經(jīng)廈門(閩)和汕頭(粵)兩地停歇,抵達廣州(粵)。當時因南北兩個政府的斗爭,5月中旬杜威博士被要求從速返京。在完成一系列學術(shù)活動后,7月11日杜威博士離京赴魯,最終由青島離華,有人認為是7月29日[76-77],有人認為是8月2日[78-81],為了謹慎起見,本文認為杜威博士離華在7月末8月初。
基于以上分析,杜威博士在華兩年多的時間內(nèi),先后造訪了:蘇(時轄上海、南京等)、浙、直(時轄天津)、京、晉、奉、魯、鄂、湘、贛、皖、閩、粵等地,正為12省1市。
通過雙鉤,我們可以初步看清杜威博士曾經(jīng)到訪的各個省市。在以上曾到訪的省市中,杜威博士的活動已存在一定研究,如蘇(時轄上海、南京等)、浙[82]、京[48]、晉[83]、魯[78]、鄂、湘[57]、閩[84]、粵[85]等地,還有可以繼續(xù)深入挖掘的空間。杜威博士到訪直(時轄天津)的資料載于《杜威家書:1919年所見中國與日本》一書;然而,訪皖的記載卻極少,只知道其在皖發(fā)表《工業(yè)與教育改造》的演說,且對安徽軍閥較為不滿。基于以往學術(shù)成果,特別選擇杜威博士訪華路線中較少提到的奉、鄂、贛、閩四省,詳細考察他的活動和思想。
杜威博士在庫壽齡(Samuel Couling)等人主辦的 《新中國評論》(The New China Review,1919—1922)上刊文④《新中國評論》(The New China Review)是漢學期刊一種,1919年創(chuàng)刊于上海,1922年終刊,延續(xù)《中國評論》(The China Review)的風格?!吨袊u論》(The China Review)1872年創(chuàng)刊于香港,1901年終刊,是中國近代早期漢學期刊之一。,題為《中華民國成立十周年》,其中有載:“盡管如此,在中國為期兩年的逗留和對11個省份的省會城市的訪問,使我確信進步的跡象是確鑿無疑的?!盵86]依據(jù)引文提供信息,可能寫在1921年三四月間,這里“11個省份的省會城市”應(yīng)當是:蘇省南京、浙省杭州、直省保定、晉省太原、奉省奉天府、魯省濟南、鄂省武昌、湘省長沙、贛省南昌、皖省安慶和閩省福州等。奉省奉天府為重要的一站,但是以往的記述不詳。
從1916年開始,張作霖主政奉天,軍事和政治上“對日本支持的宗社黨進行了堅決的打擊”[87],經(jīng)濟上依靠王永江“整頓、改革奉天省財政稅收”[88],社會治理上設(shè)教養(yǎng)工廠,對“龐大莠民群體進行自上而下的治理”[89]。以奉天省為中心,張作霖很快掌握了整個東北大地軍事、政治、財政和人事等大權(quán),稱雄一方,為奉系軍閥的代表人物,后助力直系軍閥取得直皖戰(zhàn)爭的勝利。奉天省的省會名為奉天府,直至1929年才改為沈陽。
杜威博士訪奉為1919年11月初①1919年《教育界》第1頁有三篇文章,依次是《杜威博士在奉演講》《歐美同學會開會記》和《圣約翰大學四十周年紀念》。據(jù)《圣約翰大學四十周年紀念》,很容易知道圣約翰大學紀念日為11月16日,由此推斷,杜威博士到訪奉天應(yīng)發(fā)生在1919年11月。。當時有明確記載:“美國大教育家杜威博士,于本月三日(11月 3日,周一)抵奉。 ”[90]在歡迎儀式之后,杜威博士正式開始演說?!八娜眨?1月4日,周二)下午五時,演說《國民教育大旨》;五日(11月5日,周三)演說《如何教授兒童》;七日(11月7日,周五)演說《自然教育》”[90]。演說的地點定在奉天府的西門附近,外國語專門學校②此處的外國語專門學校,全名為“奉天公立外國語專門學?!薄T撔S?916年“奉天法政學堂”改名而來。1922年,該校又被改名為“奉天公立文學專門學校”,聘任白永貞為校長。1922年東北大學在沈陽籌辦,以國立沈陽高等師范學校為基礎(chǔ),將“奉天公立文學專門學?!辈⑷?,補充文法科,并劃分為中文、英文、俄文、法律、政治等學系。1923年4月,沈陽的東北大學正式宣告成立。的大禮堂內(nèi)。
杜威博士在奉天的演說產(chǎn)生了積極的影響。在奉天公立外國語專門學校的公開演說,“聽者每次均有七、八百人”[90],規(guī)模十分宏大。杜威博士離開奉天以后,奉天教育廳到處搜集杜威博士的演說,將其匯編成冊,予以刊印,還向轄內(nèi)各級地方發(fā)出函告,具體內(nèi)容如下:“逕啟者茲送上杜威博士講演錄,希即查收,轉(zhuǎn)發(fā)公睹眾覽。此致各勸學所、省轄各校館、各縣視學。”[91]由此可見,杜威博士的影響深入到奉天基層的各級、各類學校中。
鄂省為杜威博士南至湘省長沙(1920年10月25日)必經(jīng)的一站,也是東抵贛省九江(1920年11月8日)必經(jīng)的一站。這和鄂省的地理位置有極大的關(guān)系,尤其是“武漢三鎮(zhèn)”,此處為當時南北鐵路和東西水運的交通樞紐。
鄂省邀請杜威博士演說是被動的結(jié)果。其一,杜威博士第一次抵達“武漢三鎮(zhèn)”沒有受邀演說。他從北京南至湘省長沙,必經(jīng)鄂省漢口,過長江,再從武昌轉(zhuǎn)車。這是杜威第一次和鄂省結(jié)緣,而這一次結(jié)緣,與“武漢三鎮(zhèn)”并未擦出“火花”,史料中也未見杜威博士當時發(fā)表演說的證據(jù)。其二,邀請杜威博士在“武漢三鎮(zhèn)”發(fā)表演說完全是為了配合贛省教育會。杜威博士到訪湘省長沙后,發(fā)表演說,受到大眾關(guān)注,產(chǎn)生極大的影響,“給湖南這個內(nèi)陸省份吹來了一股新鮮空氣”[92];贛省乘機邀請杜威博士前來演說,這一舉動令鄂省教育界上上下下頗為震撼,不得不及時采取行動,國立武昌高等師范學校甚至“成立了籌備事務(wù)處”[57],邀請杜威博士前來演說。有人認為,“此次杜威由湘北旋,吾鄂一般教職員,為顧面子計,不得不勉強請其演說,其實皆大不愿意也?!盵93]因為鄂省邀請倉促,杜威坦承:“我在長沙接到貴會電報,倉促間沒有預備演說題目,抱歉得很?!盵93]
根據(jù)已有材料,杜威博士在國立武昌高等師范學校和湖北省學生會均發(fā)表演說。在國立武昌高等師范學校演說的題目為《教育與社會之進步》,認為“欲國之強,非注重教育不可。學校是發(fā)達的本能機關(guān)?!盵94]而中國疆域廣袤,各地情況復雜,其教育發(fā)展水平不同,這決定了教育改革應(yīng)有所側(cè)重:“一、注意小學教育和平民教育;二、男女必須受同等的教育;三、須注重窮偏僻壤的教育?!盵94]杜威的論斷,至今讀起來仍不過時,較為符合當今中國各級、各類學校教育發(fā)展的趨勢。
此外,杜威博士還為湖北省學生會發(fā)表一次演說,指導學生的在?;顒雍托M馍鐣顒?。其一,“只做建設(shè)的功夫,不做破壞的功夫,不涉及其他分外的事情”[94]。其二,“學生的宗旨與做事總須一致”[94],絕對不能學生所持的宗旨是一套,所做的事情是另外一套,所持的宗旨和所做的事情不相符,這樣只會釀成苦果。其三,“辦事總要出于精細的研究和大多數(shù)的討論”[94],研究不精細,不宜貿(mào)然動手;討論無定論,不應(yīng)草率行事。只有經(jīng)過充分的研究和討論,才能做決定,一心一意執(zhí)行決定,不因困難而止步,想方設(shè)法勇往直前,持之以恒奮斗不已。
因為準備不充分,杜威博士在鄂演說效果不盡如人意,甚至怪相頻出,如有機會聽講的教員居然“逃席而去”,沒有機會聽講的中小學教員“滿腹積怨”,會場還發(fā)生了小范圍的踩踏事故等。
正如前文所述,贛省極力歡迎杜威博士,其準備較為充分。在得知杜威博士在湘演說的消息后,贛省主動采取行動,妥善安排旅程,做好歡迎杜威博士來贛的各種準備。其實,贛省的省教育會只是門面,贛省政府才是隱身在幕后的支持者。教育會發(fā)函誠邀杜威等中外名流來贛演說,具體安排如下:其一,征求杜威來贛演說的意愿?!耙蚪逃汲?,一日新似一日,非有名人演說,不能鼓吹起來。就想請杜博士來省講演,廣廣見聞”[95]。其二,在得到杜威博士的首肯后,做好對接工作。當時接連發(fā)出幾則函告:《函湖南省教育會詢招待名流講演情形并詢能否來贛文》《函各省區(qū)教育會聯(lián)名公請文》《函潯陽道傅道尹請照拂文》和《函謝杜威夫婦文》等。其三,妥善安排來贛事項,包括“講期若干日”“招待經(jīng)費共計幾何”“如惠然肯來,敝會須派代表前往歡迎?!盵95]還有,省教育會還函告潯陽道道尹,“接杜威博士由武(武昌)來,電準星期一①具體時間為1920年11月8日,星期一。過九江,來南昌講演,除就近托三中②此處“三中”指的是江西省立第三中學,至今尚存,為九江市第一中學的前身。校長顧君仁武,六師校長黃君玉衡,并由敝會特派王君曉湘、鐘君岳云、項君竺僧于本日來潯,會同照料,并屬晉謁崇階,請求指示。事關(guān)接待國外名流,務(wù)懇先生分神照拂,俾免貽誤?!盵95]其四,備足經(jīng)費。當時文件顯示:“呈為特請杜威博士及本國名人來省講演,造具支出預算書,懇請迅賜撥款,以應(yīng)急需事。本月接杜威,電準齊日來省演說;又聞有國內(nèi)名人偕行,擬請其同來。所有招待經(jīng)費、致送川資以及游廬山各項雜費,約計需洋一千六百元。除由職員自籌六百元外,擬請鈞長設(shè)法撥款一千元。事關(guān)延請外賓,不得不從優(yōu)招待。以表敬忱。理合造具支出預算,備文呈請鈞長,俯賜查核,迅予實行,洵為公便?!盵95]
杜威博士順長江東抵九江,再輾轉(zhuǎn)南昌。教育會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展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熱忱,我們通過歡迎辭可以看出:“因為今年夏天,曾經(jīng)敦請先生來贛演說,得了先生許可。后來因為我國發(fā)生了一點臨時障礙③當時爆發(fā)了直皖戰(zhàn)爭。,就把先生的路線阻住,這可算是事實。但是本會同人歡迎的思想,總是刻刻不忘的??汕上壬鷣淼胶?,本會就託湖南省教育會替我們邀請,又得先生的許可,不到幾天,先生和夫人居然一同前來,今日得相聚一堂,實在是非常的幸事。先生是當代哲學泰斗,夫人又是教育大家,能給我們切切實實的教訓和鮮鮮明明的標準,是不待言的。”[95]杜威博士及其夫人分別表示答謝。其后,杜威博士在贛舉行四場演說,在演說中他強調(diào)教育的意義,是一項培養(yǎng)青年、發(fā)展青年才能的事業(yè)。
杜威在贛的四場演說受到了極高的評價。一方面,杜威博士及其夫人是“特出的人才”,能造成新世紀,“世界進化不出兩個原則:一是自然的,一是人為的。隨時代的經(jīng)歷,愈演愈烈,這是自然的進化;賴特出的人才,先知覺后知,先知覺后覺,指導、鼓吹、改良社會,使新鮮空氣越擴越大,越播越遠,造成一種新世界,這是人為的進化?,F(xiàn)在不是1920年么?換一句話說,就是二十世紀開首的二十年。在本世紀算足來,總還是新的,那二十年前,即是舊的。新世紀與舊世紀比較,依天演公例,當然要有進化,然而沒有特出的人才,哪里能夠造成新世紀呢?先生是美國的大哲學家、大教育家,夫人又是美國的大教育家。所以,大美國有先生和夫人,大美國就進化;世界有先生和夫人,世界就進化;可見先生和夫人確是現(xiàn)世紀特出的人才?!盵95]另一方面,中國在東亞地區(qū)開化時間最早,卻面臨落后的境地,“就是國民性保守多于進取,少有特出的人才,能夠順著時代的變遷和潮流的趨勢,發(fā)生新思想、喚醒眾生的緣故。這樣看起來,進化原則里面人為的關(guān)系比自然的關(guān)系不更大嗎?”[95]杜威博士及其夫人的演說有助于啟發(fā)和培養(yǎng)“特出的人才”,“自從先生和夫人來到敝國,先聲奪人,國民精神上就沖動了,接來各地演說,北京啊,南京啊,湖北啊,上海啊,山西啊,湖南啊,就平日腦海中所積蓄的思想,耳目所容納的現(xiàn)象,取研究和批判的兩種態(tài)度,詳詳細細,口講指畫,凡是聽過、講的和看過報紙的,沒有一個不改換思想、擴大眼光?!盵95]同時,杜威博士及其夫人的演說對內(nèi)陸贛省具有極大的影響,“這次來到敝省,耽擱了四天,演說了四個題目。那各界聽講的人,歡天喜地,一種快樂和感激的情狀,卻不是筆墨能夠形容出來的。敝國古時孟夫子有句話,‘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①此句話出自于《孟子·盡心(上)》。,是說君子所親身盡力過的地方,無所不化;君子心所存在處,想如何便如何,神妙不可測度。今天特把這古話敬送先生和夫人,聊表敝會一點誠懇的謝意。”[95]
福建偏于東南一隅,崇山峻嶺,陸路交通不便,很難想到杜威博士曾經(jīng)先后造訪廈門和福州兩地。杜威博士訪閩有三點原因:其一,鄧萃英的邀請。鄧萃英曾為杜威博士在哥倫比亞大學師范學院的學生,1920年被聘為私立廈門大學的首任校長,想邀請杜威參加該校的創(chuàng)校儀式,并與杜威博士同行。其二,私立廈門大學校董陳嘉庚的重視,陳嘉庚對杜威博士的到來感到“不勝榮幸”[96]。因當時演武場校址②此處指的是廈門大學本部思明校區(qū)。未能竣工,只能選擇島外的集美學校開學;陳嘉庚在創(chuàng)校儀式上再次向杜威博士發(fā)出誠摯的邀請,“俟廈門演武亭校舍落成,再請杜威博士講演”[96]。其三,閩省教育會和青年會的歡迎。在參加私立廈大創(chuàng)校儀式后,杜威博士受閩省教育會和青年會之邀,前往福州,《美國教育家杜威的福建之行》一文中多有記述。
杜威博士參加私立廈門大學的創(chuàng)校儀式,具有顯著的意義,是濃墨重彩的一筆。在游歷閩省的過程中,杜威博士的一家都投身于演說活動中;其中,杜威博士共演說19場(廈門3場,福州16場),杜威博士的夫人共演說7場(廈門1場,福州6場),杜威博士的女兒演說1場 (福州)。1921年4月6日下午二時,杜威博士在私立廈門大學發(fā)表演說,題為《大學的旨趣》,這很可能是杜威來華期間唯一一次聚焦大學教育的演說,集中闡述他的大學理念,影響比較大。其一,從根本性質(zhì)而言,大學是最高學府,以培養(yǎng)各行各業(yè)的領(lǐng)袖人才為目的,領(lǐng)袖人才又能充分地調(diào)配和利用人力資源,為教育發(fā)達、政治改良和國勢重振奠定堅實的基礎(chǔ)。其二,從社會功用而言,大學必須重視科學研究,一方面,中國有大量的資源,如礦產(chǎn)、土地和人力等,研究能夠推動資源的應(yīng)用和開發(fā),最終使人民受益,得到“發(fā)財?shù)墓麑崱?;另一方面,中國的歷史悠久,發(fā)明甚多,卻不能盡為當時時代所用,科學研究不但要放眼世界,還要聚焦中國本土的“舊式文明”,并予以改良,為當時時代所用。其三,從人才培養(yǎng)的模式看,充分結(jié)合大學和社會兩個方面的優(yōu)勢,以便開展“通力合作”。大學對學生最大的影響在于促使學生發(fā)奮用功,掌握知識和技能;而這遠遠不夠,大學之外的社會正在發(fā)生變化,大學絕不能與社會“隔開”,而要順應(yīng)社會的潮流,啟迪學生的覺悟,開發(fā)學生的智識,形成學生的互助,實現(xiàn)學生的團結(jié)。
杜威博士對閩省教育的印象深刻,他在福州明確表示:“諸君將來如臨敝國(美國),萬請蒞舍一談,雖稠人廣眾之中,難以一一相識,然茍有提起鄙人某年某月某日在福州某處講演,必將竭誠相待,以答此次之盛意也!”[94]
總之,通過雙鉤廓填,基本上解決杜威博士訪華路線的問題,這是必不可少的學術(shù)探索,是值得完善的基本框架,是夯實以往研究基礎(chǔ)的嘗試。正值杜威博士來華百年,僅僅以此項粗淺的梳理向杜威博士致敬;盡力使紀念成為一種莊嚴鄭重的儀式,一場回味無窮的喧鬧,一次受益匪淺的文化消費。